他喜爱那类书,是因为它们那种贯通全局的、简练的文字感觉。好的悬疑小说里什么都不会浪费,没有一个句子、一个单词是没有意义的。即便看上去没有意义,也会有着某种潜在的意义——总的来说也是一回事。书中的世界栩栩如生地展开,被各种可能性、各种秘密和互相抵牾的状况搅得翻腾不息。由于一切尽在预言和陈述之中,甚至最细微最琐碎的事儿,只要是与故事结局有关,都不可能被忽视。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基本的动作要素,书的中心内容在所有那些事情的相互作用下向前推进。而那个中心,其实无处不在,直到全书结穴之前没法画成一个圆。 侦探就是一个观察和聆听的角色,他在思索中过物体和事件的沼泽,把所有的线索拼凑到一起,借此找出真相。在这番工夫中,作者和侦探的角色时常是一种互换关系。读者通过侦探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历经细节的诸般发展变化,就像是头一回碰到似的。他慢慢开始了解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好像这些蛛丝马迹都会向他揭橥真相,好像由于他的专心致志,现在终于弄明白了,这些线索也开始呈现了某种含义,而并非仅仅是一个存在的事实了。此即所谓“私眼”原文private eye,即美国俚语中的私家侦探,这里为照应下文中的双关语义姑译“私眼”。下文说这个词语表示“调查者”(investigator),是因为eye一词是investigator的缩写I的表发音的写法。——译注。这个词语对于奎恩来说具有三重含义。并非仅是一个字母“i”表示的“调查者”,而应该是一个大写字母表里的“I”,它是埋在自我呼吸的躯体中小小的生命蓓蕾。同时,它也是作者实际上的眼睛,是他自己向外看这个世界,是要求这个世界向他揭橥真相的眼睛。五年来,奎恩一直生活在这种双关语的夹缝中。 当然,他很早以前就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真实的存在了。如果说现在他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中,那也是通过他想象中的人物马克斯•沃克来实现的,而且只是稍纵即逝的片断。可是,他的侦探必须是真实的,这类作品本质上就是这么要求的。如果奎恩允许他自己消逝,退缩到一个陌生而与世隔绝的地方去生活,沃克似乎也可以继续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奎恩的痕迹消逝得越多,沃克在这世上的存在就越持久,由于奎恩总是有脱离自身躯壳的感觉,所以,在他所熟悉的任何地方,当他碰巧发现了自己时,却总是看见沃克变得越来越主动,越来越快嘴快舌。正是这种导致奎恩产生某种问题的状态,沃克却视作理所当然,他淡定而冷漠地走过那些具有伤害性的冒险历程,而这种经历,不会不给他的创造者留下印记。这并不意味着奎恩真的想要成为沃克,或至少要像他,但是这却一再证明他在写书时假装自己就是沃克,他知道假如可以选择的话,他内心里是希望成为沃克的,尽管只是在意识中。 那天晚上,最后昏昏沉沉将要入睡时,奎恩试着想象沃克会对电话中的陌生人说些什么。在梦里(他后来忘了这个梦),他发现自己独处一室,拿着一把手枪射向空白的墙壁。 第二天晚上,奎恩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他还以为这桩偶然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陌生人的电话还会再来。当时他正在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用力排便,这时电话铃响了,比前一天晚上略迟一些,大概是一点差十分或是差十二分的光景。奎恩正坐在逼仄的卫生间里,一边“办事”一边阅读摊在膝盖上的《马可•波罗游记》,看到作者在中国的旅行——从北京到厦门的那一章。电话铃声带着明显的恼怒。马上去接电话意味着只能不擦干净就跑过去,他可不愿意这副样子穿过房间。可如果他以正常速度结束眼下这事儿,那就没法及时接上这个电话。除了这个原因,奎恩还觉得自己似乎不大情愿挪动。电话这玩意儿他并不很喜欢,他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撤掉电话。他最最不喜欢的就是电话的专制强横。不仅总是违反他的意愿来打扰他,还不可避免地要让自己屈从于它。这一次,他决定不理睬它。但在第三下铃声响过后,他的肠道排空了。在第四下铃声响起时,他拉上裤子,离开了卫生间,不紧不慢地穿过屋子。在第六下铃声响起时,他拿起了听筒,但电话那头没有人。打电话的人挂断了。 第三天晚上,他心里有了准备。他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翻阅着《体育新闻》,一边等着陌生人的第三次电话。当他一阵阵地感到忐忑不安时,便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放上一张唱片——海顿的歌剧il mondo della Luna(《月亮的世界》)——从开始一直听到结束。他等了又等。两点三十分时,他决定不等了,要睡觉了。 接下来的一天晚上,他又在等电话,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正当他觉得自己的揣想完全没道理,想放弃时,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这是五月十九日。他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这是他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或者应该说本来该是一个纪念日,如果他父母还活着的话——母亲曾告诉他,她是在婚礼之夜怀上他的。这件事一直对他很有吸引力——因为居然能够精确地知道他存在的第一时刻——多年以后,他曾私下里在这个日子庆祝过自己的生日。这一次的电话铃声还比前两次来得早一些——还没到十一点——他伸手去拿话筒时,还以为是别人打来的。 “喂?”他说。 又是一样,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奎恩马上明白了就是那个陌生人。 “喂?”他又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是的,”对方终于出声了。同样机械的悄语声,同样焦急的声调,“是的,事情很紧急。没有时间可耽搁了。” “你需要什么帮助?” “说话,马上。马上说话。说呀。” “你想跟谁说话?” “就是那个人。奥斯特。那人自己说他是保罗•奥斯特。” 这一次奎恩没有犹豫。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既然时机来临,他做就是了。 “我就是,”他说,“我就是保罗•奥斯特。” “啊,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听出话音中的如释重负感,似乎突然间,切切实实的平静降临了。 “没错,”奎恩说,“你终于找到了。”他停顿一下,以便让对方明白他的意思,更是为了让他自己明白,同时让别人也能明白。“你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你的帮助。”声音说,“这事儿很危险。他们说你在这方面最在行。”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事儿。” “我说的是死亡。我说的是死亡和凶杀。” “那我可帮不上了,”奎恩说,“我不会去干杀人的勾当。” “不是的,”声音急躁不耐地说,“我的意思正好相反。” “有人要杀你?” “是的,要杀我。是这么回事。我就要被杀掉了。” “你想要我保护你?” “保护我,是的。还要找出那个想要杀死我的人。” “你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是的,当然知道。但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能跟我说具体点吗?” “现在不行。电话里不行。这事情非常危险。你必须得过来。” “明天怎么样?” “好,就明天。明天早一点,早上吧。” “十点钟?” “好。十点钟。”那声音报了一个东六十九街的地址,“别忘了,奥斯特先生。你一定要来。” “别担心,”奎恩说,“我会来的。” 由于降雪影响了视线,布鲁观测布莱克房间里的情形有些困难。就是双筒望远镜也帮不了多少忙。这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过去,布莱克只是一个影子。布鲁放弃了长时间的守望,坐下来翻看报纸、杂志。他是《侦探纪实》的忠实读者,从来不肯错过一期。现在,既然有大把的时间,他就可以把最新一期从头到尾全部读完,甚至停下来浏览那些小块的补白启事和最后几页上的广告。他钻入犯罪团伙和密探的专题报道中津津有味地阅读着,有一篇小文章使布鲁感触至深,甚至看完杂志后,他还忍不住在那儿继续思索。那是二十五年前,在费城郊外一片树林里,有人发现一个小男孩被谋杀了。尽管警察立即上手调查这桩案子,却一点线索也没有。不仅没有犯罪嫌疑人,而且还无法辨识那男孩的身份。他是谁,是什么地方的人,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儿——所有这些问题一直没有答案。最后,这案子只好存档。如果不是那个曾在这男孩的验尸报告上签字的验尸官,这案子可能就彻底被人遗忘了。那个验尸官的名字叫戈尔德,他对这桩谋杀案非常痴迷。在那孩子被埋葬前,他给孩子的面部做了遗容面模,从那以后就致力于破解这起神秘谋杀案。二十年过去了,他到了退休年纪,离开了工作职位,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这案子中了。可是事情未能获得什么进展。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距离谋杀案的破解并没有比起初更往前走近一步。这篇发表在《侦探纪实》杂志上的文章说,他现在愿意悬赏两千美元征求任何有关小男孩的信息。文章附有作者手举那个带有纹理经过修整的遗容面模的照片。这带着恳求意味的形象在他眼里看来太诡异了,以致布鲁惊恐地把自己的眼睛赶快转开去。戈尔德现在老了,怕自己等不及破解这桩案子了。布鲁对此深为感动。如果有可能,他愿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帮助戈尔德。像这样的人太少了,他想。如果那男孩是戈尔德的儿子,那也可以理解:复仇嘛,一个纯粹而简单的理由,任何人都能理解。当然,对他来说这男孩完全是个陌生人,所以他来做这事情不会掺杂任何个人因素,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想到此,布鲁心头凛然一颤。戈尔德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即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杀害了这男孩的凶手可以不受惩罚而逍遥法外,即使那凶手现已过世,他也愿意牺牲自己的生活和幸福去匡扶正义。布鲁把小男孩的事儿细想一通,试着想象事情的真实经过,试着去感受那男孩必然有过的感受,然后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凶手必定是父母二人中的一个。如其不然,小男孩的失踪肯定会有人去报警。这就使事情变得更糟了,布鲁想,当他的念头转到这儿时不禁感到恶心起来,他现在完全理解了戈尔德所有的感受,他意识到二十五年前他也是个小男孩,倘若那男孩还活着的话也该有布鲁这年纪了。这有可能就是我,布鲁想。我可能就是那个小男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就把那张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用大头针钉在自己床头上方的墙面上。 这就是最初几天的经过。布鲁守望着布莱克,那儿几乎没发生什么事情。布莱克写作,阅读,吃饭,在附近短暂地溜达一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布鲁。布鲁呢,试着不去自寻烦扰。他估计现在布莱克是低调地隐蔽着自己,一等时机成熟就会出手。因为布鲁只是一个人,所以他意识到那种持续的警戒状态他可没法做到。毕竟你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着一个人。你还得有时间睡觉,吃饭,洗漱,等等。如果怀特要对布莱克实行全天候监控,那他就得雇用两三个人,而不是一个人。布鲁只是单枪匹马,他不可能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尽管这么告诉自己,他可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如果布莱克必须受到监视,那么他就必须是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处于监控之中。任何不能保持连续性的监视都算不上是监视。无须给他太多的机会,布鲁推断,一不留神整个事态就会出现变化。一个瞬间疏忽——朝旁瞥上一眼,挠挠脑袋,打个哈欠——转眼之际,布莱克就会溜开去干他早已计划好了的罪恶勾当。而且,每天都会有上百甚至上千个这样的时刻。布鲁觉得这倒是个麻烦事儿,不管这问题在他脑子里转多少遍,依然找不出一个稳妥之计。说来这还不是他唯一的麻烦事儿呢。 直到现在,布鲁还不曾有片刻工夫能安稳落座,这份袖手于旁的新差事真让他觉得若有所失。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毫无头绪,也毫无把握,根本看不出这一刻与下一刻有什么区别。他从来没有把这个世界往自己脑子里搁那么长时间,虽说他一向明白世界就在那儿,却无法从量数上去把握它,因而自己更无以探测其中那些暗昧不明的东西。他浮光掠影地对自己所能记忆的那些事物梳理了一遍,将注意力置于事物表层有助于获得循序渐进的感知,从第一点入手,方能往下评估,在这个世界里他总是能够获得许多乐趣,从来不向存在之物索取更多的东西。而今,它们依然如故,生动地留下时光的印记,明明白白地向他呈示它们的本相,它们就那样不会是别的样子,以至他从来不用在它们面前踌躇不前,或是再看上第二眼。现在,猝然之际,原来的世界从他眼前挪走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观察,只有那个名叫布莱克的家伙模糊不清的身影,他发现自己在绞尽脑汁地想事儿——他以前可从来没这习惯,而这种状况,也开始让他备感烦扰。如果思索也许会让一个词超出它本来的意义,一个更普通些的单词,举例说“思索”(speculation),可能就不会离它本来所标示的意义更远。“思索”,是从拉丁词speculatus来的,意思是探明、辨出、观察,联想到单词“反射镜”(speculum),词义跟镜子有关,或是照镜子。由于隔着一条街侦察布莱克,对布鲁来说就像是在照镜子,而并非只是窥视他者,他发现他也在观察自己。现在,他的生活节奏突然减速了,倒使自己能够看清以前甩脱他注意力的一些事情。比方说,日光的轨迹每天在室内移动的情形,某时某刻太阳必定会将积雪反射到房间天花板的一处远角。比方说,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声,他眼睛的眨动——布鲁现在对这些细微小事都能产生意识了,他越是想摆脱这些意识,可是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越是像荒谬的言词似的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他知道这不会跟他玩真的,但一点一点地,这些言词似乎显示出某种意义来了。 关于布莱克,关于怀特,关于他被雇来从事的这项工作,布鲁现在开始提前进行某种推测了。这会儿他发现编故事也许是自有其乐趣所在,并非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他想,怀特和布莱克没准儿是兄弟,其中牵涉到一大笔归属未明的钱财——比方说,是一笔遗产,或是某种共同投资。怀特也许是想证明布莱克的不称职,他想自己来操纵那个机构,控制家族财产。而布莱克呢,也相当聪明,不会轻易上当,于是他躲起来,等局面缓过来再说。另一个推论是,布鲁猜测怀特和布莱克是对手,两人为同一目标而争竞——比方说,是求解科学上的一个什么问题——怀特之所以要监视布莱克,是要确认他没有超过自己。还有一个猜想是,怀特是一个FBI或者某个外国间谍机关叛离的特工,在用自己的方式从事某种不被上司认可的边缘性活动。他雇用布鲁来为自己工作,这样既能探悉布莱克的秘密同时又不妨碍自己的日常活动。一天又一天,这样的故事越扯越多,有时候布鲁会在先前编织的故事里再添油加醋地补缀其细节,而有时候他又开始在那儿编织新的故事。比如,蓄意谋杀之类,以及为一笔巨额赎金而实施的绑架计划。日子一天天过去,布鲁意识到他可以把这样的故事没完没了地编下去。因为布莱克不过是一个空白,是编织物上的一个孔眼,而一个故事可以填补这个孔眼,就像能填补任何别的窟窿一样。 第一次遇见范肖时她压根儿想不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说。她知道他读了两年大学就中途辍学了,又设法缓期服兵役,后来在一艘轮船上干了一阵。是一艘油轮吧,她想,或许是货船。那以后,他在法国待了几年——先是巴黎,后来在法国南部替人看守农庄。但所有这些过程她差不多只是一些隐隐约约的印象,因为范肖对过去的事情从不多说。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范肖回到美国才不过八个月或是十个月光景。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互相擦出了爱火——在一个星期六下午,那是一个湿漉漉的雨天,他俩站在曼哈顿一家书店里,透过窗子等着外面的雨停下。这就是他们的开始,从那天起直到范肖失踪,他们一直相守在一起。 范肖从未有过固定的职业,她说,从没干过称得上是职业的正经工作。他对赚钱不怎么在意,而且他尽量不去考虑钱的事儿。在遇上苏菲之前那几年,他什么事儿都做过——在商船上干过一段,在货栈里也干过,还做过私人教师,守着桌子替人代笔写东西,还有油漆房子,为搬家公司扛家具——可是每份活儿都是临时的,一旦挣到够花几个月的钱,他就辞职不做了。在和苏菲一同生活时,范肖根本就没有工作。她在一家私立学校教音乐,她的薪水能够支撑他们两人的开销。当然,他们得算计着花钱,可他们的餐桌上总还不缺食物,他俩对此也都心满意足。 我没有打断她的叙说。这对我似乎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些往事只不过是个开头,是渐渐演变为正事之前的铺垫。不管范肖是怎么生活的,都和那些打零工的活儿没有多大关系。我立即就知道了这一点,在事情被说出来之前就明白了。毕竟我们谈论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范肖,他的过去并非遥远得让我想不起他是谁。 苏菲笑了笑,看出我的思绪都跑在她前头了,我知道她能明白这一点。我觉得她也料到我能明白这些,而我的表情只不过是证实了这种预料,打消了她可能在期待我来这儿之前的种种疑虑。我了解那些她没讲到的事儿,这就给我带来了听她叙说的便利。 “他一直在从事写作,”我说,“他成了一个作家,是吗?” 苏菲点点头。正是这样。或者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他这样一位作家。如果范肖是一个作家,那我肯定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名字。了解这类事情就是我的工作,而看来范肖未必是有意躲在人群里避开我的注意。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不到愿意出版其作品的出版商。这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 不,苏菲说,事情比这要复杂得多。他从来没打算出版自己的作品。最初,他还很年轻时,由于过于胆怯而没有向外投寄,那时觉得自己的作品还不够好。但后来,当他变得越来越自信时,却发现自己宁愿隐身不出。寻找出版商会让他分心走神,他对她说,每当谈及这个话题,他就说宁愿把时间花在写作本身上。苏菲为他这种毫不在乎的淡泊而担忧,可是每当她拿这事儿催问他,他总是朝她耸耸肩说:别着急,迟早他会把这些作品都撒出去。 有一两次,她都想自己去操办这事儿,把他的手稿拿给出版商去看看,但她从来没有迈出这一步。他们的婚姻中有一些规则是不能打破的,不管他如何执迷不悟,她都不能替他去做抉择,只能顺着他。作品的数量很大,她说,有时坐在卫生间里只消想起那些东西就会让她发疯,但范肖值得她付出这份忠诚,她尽最大努力保持缄默。
纽约三部曲——3
书名: 纽约三部曲
作者: [美] 保罗·奥斯特
出版社: 浙江文艺出版社
译者: 文敏
出版年: 2007-3
页数: 334
定价: 28.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保罗·奥斯特作品
ISBN: 9787533924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