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北京一家有名的浴池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门前停满了自行车。李白玲搀着高洋,方言背着冯裤子,卓越和高晋跟着他们,众人跌跌撞撞进了浴池。浴池里被蒸汽笼罩着,高洋趴在池沿儿上,方言在给他搓澡,卓越和高晋在水里不停地打闹,冯裤子仰面朝天躺在池台上睡着了。 高洋(侧脸看方言):你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 方言(腼腆地一笑):大概是看破红尘了吧。 高洋(撇嘴):操,什么人呀,你才多大就看破红尘了? 方言:那没辙,谁让我过早的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呢。 高洋:别逗了,我发现咱们院这帮人里,就你早熟。我还不知道你……一有女孩儿在,你准特装深沉。 方言(脸红了,拿毛巾抽他):谁……呀。 高洋:你!你还不好意思了? 方言:哎,真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高洋:在冰场拍的。 方言:好拍吗? 高洋(咧了下嘴):挺难的。 方言:那你是怎么拍上的? 高洋:一次不行两次,反正照死了拍呗。 方言:那你脸皮可够厚的。 高洋:拍婆子就得脸皮厚。 方言:那要万一拍不上呢? 高洋:没有拍不上的。 方言:不可能。 高洋:反正到目前为止,我还没遇着过拍不上的呢。 方言:哎,那你拍上她以后都干什么了? 高洋:你说李白玲呀?(方言点头)没干什么。 方言:谁信呀。 高洋:嘿……你打听那么多干嘛? 方言(笑了):不是,我就是好奇,真的,你就跟我说说怎么啦。 高洋:那你可不许瞎说去啊。 方言:我向毛主席保证! 高洋:其实也没怎么着,就是每天约她出来滑冰和吃饭来着。 方言(失望地):没劲。 高洋:我骗你干什么呀。 方言:哼,你可不能做负心人,把人家玩儿完了给抛弃了啊。 高洋:我们又没有海誓山盟,谈不上谁抛弃谁。 方言:得了吧,我看你们俩那亲热劲,可不是一般关系了。 高洋(倏然坐起):你什么意思方言? 方言:没什么意思,我就觉得你不应该那么轻浮。 高洋:哟,你怎么跟我爸似的教育起我来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你要是喜欢她,我就把她让给你。 方言(不以为然地):操,怎么可能呢,再说,我也不喜欢这种特轻浮的女孩。 高洋:假正经,你怎么知道人家就轻浮了? 方言:你自己心里最明白。 高洋(大笑):方言,你少跟我来这套。 冯裤子睡在池台上,一不留神轱辘到了水池里,慢慢沉了下去,高晋要去拉他…… 卓越::别理丫的。 片刻,高晋见冯裤子沉在水底还不上来,他和卓越面面相觑…… 高晋:别给淹死了。 卓越和高晋扑腾过去把冯裤子从水下捞了上来,把僵硬的冯裤子托出池子,放在池沿儿上,冯裤子脸色铁青,身体笔直地躺着一动不动。 高晋(大叫):哥,坏了坏了,冯裤子可能给淹死了。 卓越把耳朵贴在冯裤子的心口上听,澡堂子里的人全围了过来。 高洋(过来扒拉开卓越):我还是头回听说澡堂子里能淹死人的,让我瞧瞧。 高洋先摸摸冯裤子的呼吸,又把脸贴下去听。 方言:赶快做人工呼吸呀。 高洋去掰冯裤子的嘴,怎么也掰不开,方言伸手去掐冯裤子的两腮,冯裤子的嘴里突然像喷泉一样,喷出一股污七八糟的汤汤水水来,高洋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 高洋:我操,这孙子也忒脏了。 众人哄堂大笑…… 高洋一生气,抬脚把冯裤子给踹下了池子,冯裤子在池子里拼命挣扎着..... 一个五大三粗的胖汉子服务员冲进来…… 胖汉子(恼羞成怒):你们太不象话了,这是公共浴池,不是游泳池,都给我出去! 群众甲: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群众乙:把他们赶出去。 方言:凭什么呀? 卓越:就是,这又不是你们家,我们是花钱来洗澡的。 高洋:我们还没洗完呢。 胖汉子:洗个蛋! 方言(嬉皮笑脸地):就是还没洗蛋呢。 众人全乐…… 胖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方言的耳朵往外拖…… 胖汉子:你给我回家洗蛋去吧! 方言(疼得嗷嗷叫):哎哟……太君,你的轻点儿…… 卓越(在池子里幸灾乐祸地起哄):拉出打,一定要让他说出来。 胖汉子又踅回来揪高洋,高洋一躲,胖汉子用力过猛,四脚朝天摔了出去,高洋乘机跑掉了,高晋和卓越赶快拉着半迷糊的冯裤子朝外跑…… 七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冯裤子和李白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外面急促的敲窗户声把李白玲和冯裤子给惊醒。 李白玲(揉揉惺忪的眼坐起)谁呀? 冯裤子(也坐起来朝窗外看):好像是汪若海他们。 汪若海和许逊的脸贴在窗户上,窗户上已经充满了雾气。 汪若海(拍窗户):快开门呀。 许逊:是我们。 冯裤子去开门,把汪若海和许逊让进屋。 冯裤子:怎么啦?慌慌张张的这是。 汪若海: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他们在这呢。 许逊:什么人呀,跑这刷夜来了。 李白玲:你们俩也是的,昨天晚上跑哪儿去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俩投敌叛国了呢。 冯裤子(发现他俩脸上有伤):你们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汪若海:别提了,我和许逊昨晚上让人给打了。 冯裤子:谁呀?谁呀? 许逊:就甘家口的一帮孩子。 冯裤子:真的假的?他们院有一个叫刘会元的我认识。 许逊:就是这孙子。 汪若海(咬牙切齿地):非花了丫不可。方言呢? 冯裤子(朝里屋努嘴):在里面睡着呢。 汪若海:赶紧给他叫起来呀。 汪若海要去推门,李白玲拦着他…… 李白玲:你们别打扰他,他感冒生病了。 汪若海:哎哟,这革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他还有工夫睡觉。 冯裤子:我们昨晚上也跟人打起来了,后来也不知道高洋他们跑哪儿去了。 李白玲:啊,就是。 许逊:你们不知道吧?高洋他们昨天全折了。 冯裤子:什么?怎么会呢? 李白玲:怎么搞的呀? 许逊:还不是为回去救你们。 冯裤子:你们怎么知道的? 许逊:高晋和卓越今天早上刚被放了。 李白玲:那高洋呢? 许逊:被转西城分局了。 汪若海:别这耽误工夫了,快把方言叫起来走,高晋他们还在院里等咱们呢。 汪若海边说边进了里屋,李白玲跟在他身后。 汪若海:这革命尚未成功,列宁同志怎么可以高枕无忧睡太平觉了。 大家进屋叫醒方言,一起赶了出去,方言出门前顺手取下了墙上的那把军刀。李白玲跟着方言追出门去。 汪若海、方言、许逊、高晋、卓越、冯裤子率领上百号人的大军从大院里骑着自行车蜂拥而来。方言的车前梁上坐着李白玲,在他们身后有一尊巨大的毛主席向前挥手的雕像。方言和汪若海他们所过之处,顿时尘土飞扬鸡犬不宁,每经过一个大院门口,都会有一支绿色军团加入他们的阵营…… 七 拘留所里,许逊在往墙壁上划标记,计算在拘留所的日子。方言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唱京剧:党叫儿做一个刚强铁汉,不屈不挠斗敌顽,儿坐牢不怕把牢底来坐穿…… 许逊计算完日子,也跟着方言一起唱开了。铁窗口露出一张看守的脸:“方言,不许唱了!”方言和许逊停止了唱。 许逊:报告!我饿了。 看守:想什么呢?饿了就吃屎。 方言:报告!我想放茅。 看守:怎么就你们俩毛病多呀? 方言:这怎么是毛病呢,你不也得吃喝拉撒吗。 看守:我警告你方言,你要是再不老实,可别怪我手黑。(看守说完关铁窗走了) 许逊:方言,你说咱俩还能出去吗? 方言:我还想问你呢。 许逊:这两天怎么也没动静了? 方言:没动静就是快了。 许逊:快什么呀? 方言(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枪毙了你。 许逊:不可能,我听雷子说刘会元已经没事了。 方言(若有所思地):你说高洋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许逊:那谁知道啊。 方言:你跟我说实话,高洋和李白玲好过吗? 许逊:什么才叫好过呀? 方言:就是像你……你和乔乔那样。 许逊:我和乔乔就是拥抱来着,别的什么也没有。 方言:你和乔乔除了拥抱,亲嘴了吗? 许逊(略微思忖):好像没有。 方言:什么叫好像呀?亲没亲你都记不得了,那叫什么爱呀。 许逊:那不一定,爱情有时候就是朦朦胧胧的,亲不亲的并不重要。 方言:你现在还朦胧着呢? 许逊:没错,我一想起乔乔那张可爱的脸,就想……说了你可别笑啊。 方言(点头):就想什么呀? 许逊:我就……我就特想哭。 许逊的声音哽咽了,眼里的泪差点溢出来。 方言:你怎么说着说着又要哭呀?有点儿像冯裤子啊。 许逊(控制住情绪):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你对李白玲有过这种特朦胧的感觉吗? 方言:没有。 许逊:你别不承认。 方言:不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许逊:什么呀? 方言:高洋和李白玲有过你对乔乔那样特朦胧的感觉吗? 许逊:高洋心里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方言:那你见过高洋和李白玲一起刷过夜吗? 许逊:没有。 方言:没劲。 许逊:孙子骗你。哎,方言,你说乔乔现在会不会也…… 方言(打断他):行了行了,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还是少谈女孩。这样很容易涣散和瓦解咱们的革命意志。 许逊:哎,是你先带头说的啊。 方言:那我现在就带头不说了,以后咱俩谁也不许再提女孩的事。 许逊:孙子再提! 方言:王八蛋再提! 方言的头重重地后仰磕在了墙上,许逊惊奇地看着一脸惆怅的方言不吭声了。 刘会元住院期间,吴胖子来探望刘会元,碰巧高洋和冯裤子、高晋、卓越等每人手里拎一网兜水果及罐头,也来探视,吴胖子吓出一身虚汗,在高洋的主动下,双方握手言和,高洋他们还陪养伤的刘会元玩起了扑克…… 方言(旁白):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扑克牌最能帮你消磨时光,甚至还可以增进友谊。高洋他们那天陪刘会元在病房玩了一天的“说瞎话”,这种玩法在当年很热门。有一个重要的规则,就是你不能老说真话,如果出什么牌就说是什么牌,那叫赖皮。你必须真真假假声东击西,赢家就是那个欺骗战术使用的最得当、最先出光手中牌的人。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在玩牌,生命并不在乎你手上拿着一把好牌,而是看谁把手上的牌玩得更出色。 七 北京三0一医院,礼堂里面坐满了看电影的军人和家属,正在放映的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银幕上的洪常青,正在煞有介事地指引吴琼花走上革命道路。喇叭里突然广播:“下面广播紧急通知,妇产科的百姗,妇产科的百姗,请你立即回病房,请你立即回病房,你弟弟找你有急事,你弟弟找你有急事了,完了。”礼堂里顿时笑声和嘘声一片。百姗穿了身军装,没戴军帽,坐在前排的一个角落里,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悄悄离开座位,猫着腰顺着便道溜了出去。 卓越突然从旁边幽灵似的闪出来,他穿了身颇不合体的军装,戴着领章帽徽,显得很滑稽,百姗吓一跳:“哎哟,吓死我了。怎么是你呀?” 卓越(两手插在肥大的军裤兜里):我们团刚在工程兵演完出,我顺道来看看你。 卓越说话的神态像个小大人似的,百姗笑着上下打量他…… 百姗: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好玩呀,一点也不像个军人。 卓越(两手摊开,耸耸肩膀):文艺兵都这样,看习惯了就好了。 百姗(轻轻推他一下):真讨厌,你可把我给害了,我是偷着来看电影的,我们科肯定知道我值班的时候来看电影了。 卓越:这我可要批评你了百姗同志,你也是的,这破电影我都看了好几百遍了,你利用上班时间看电影,多不值得呀。 百姗:没办法,谁让我那么喜欢“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的。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搞到票? 卓越:到时候我把你带进去就行了,要什么票呀。 百姗:那什么时候才能演呀?我可要走了。 卓越:我已经通知芭团的领导了,他们特重视,这两天就得为你特意安排一场。 百姗(有点不信):真的吗? 卓越:我就是骗谁也不会骗你呀,姐姐,你就放心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百姗(笑了):骗谁也不行,我可不愿意有一个撒谎的弟弟。 卓越(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百姗和卓越来到妇产科病房楼下。 百姗:我要上去值班了,你回去吧。 卓越:我不陪你上去呆会儿了? 百姗:我在工作,你在我们病房呆着象什么话。 卓越:那怕什么?我呆我的,你忙你的。 百姗:我在工作,你一个人傻呆着多无聊呀? 卓越:没事儿,我看着你工作还不行? 百姗(笑出了声):我们那是妇产科,男同志在那里很不方便的。卓越: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正好我也可以故地重游一下嘛。 百姗:你可太好有意思了。那好吧,就呆一会儿啊? 卓越点头,跟着百姗后面走,百姗回头叮嘱他…… 百姗:一会儿在我们科,别人要是问起你,你就说是我表弟啊。 百姗一边说着一边给卓越扶正军帽。 卓越:我刚才已经这么说过了。 百姗:真烦人,你刚才怎么会找到妇产科去的呀? 卓越没回答,嬉皮笑脸地跟着百姗进了病房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