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儿曾经在妓院里叫过姑娘,也在里面要过饭,却从来没有在妓院里洗过澡。 尹碧瞳作为一个顶级杀手,自然是极有钱的,可是有钱到叫了十个妓院的花娘给水无儿搓澡,倒有点像是有病了。水无儿望着给自己搓脚丫子的头牌姑娘,十分感慨,尹碧瞳的思维固然有问题,自己却也不 卷二 求不得 第五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 现在的水无儿,看上去很土,但是洗干净了就不然了。于是尹碧瞳将水无儿带到了一个可以供她洗澡的地方。 水无儿曾经在妓院里叫过姑娘,也在里面要过饭,却从来没有在妓院里洗过澡。 尹碧瞳作为一个顶级杀手,自然是极有钱的,可是有钱到叫了十个妓院的花娘给水无儿搓澡,倒有点像是有病了。水无儿望着给自己搓脚丫子的头牌姑娘,十分感慨,尹碧瞳的思维固然有问题,自己却也不能责怪他。如此浩大的一项工程,十个人手依然有些捉襟见肘。 洗浴完毕,妓院的浴池堵塞了不说,十个花娘也已经累得娇弱无力了。于是水无儿自己绑了个辫子,清爽简单。 当她走出来见到尹碧瞳的时候,目光相接,两人俱是一愣。 尹碧瞳诧异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可以看。倒不是说她如何惊艳绝伦,可是有了那样一个惨绝人寰的印象先入为主,这个女人的五官居然分别都在一个十分理所应当的位置,这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而水无儿诧异的则是,自己在尹碧瞳诧异的目光下,居然没有去投湖。果然,这些年的定力不是白练的。 尹碧瞳再想了一想,觉得水无儿长成这副还可以看的模样固然让他十分诧异,可是她若真像西施再世,又或者是个歪瓜裂枣的,他还真是接受不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现实。 水无儿暗暗吁了一口气,尹碧瞳没有甜蜜蜜地叫她转个圈儿来看看,她已经十分感恩了。 当下两人相对无语,于是各怀鬼胎地上路。依旧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这日虽没有英才荟萃的云阁诗擂,也仍不减其热闹繁华。 两人寻了一个客栈,一睡便是一个白日。到了晚上,水无儿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一看,原来是尹碧瞳在拉她。 “该出发了。” “出发做什么?” “自然是去看百里青衣了。” 水无儿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沉默了一阵,道:“尹碧瞳,那《江湖男色录》其实并不是什么权威性的着作。说不定,它只是两个花痴的无聊之作,你又何必太较真呢?” 尹碧瞳在黑暗中隐约露出白牙,却没有笑意,阴森森的。然后水无儿只觉身子一轻,她又被尹碧瞳提着后领子提了起来。她又悲又愤,“你难道就不在意我一个姑娘家的体统……” 尹碧瞳着实看不出这女人有什么体统可言,可是既然她此刻是做一个清灵的小姑娘打扮,他也觉得,是该赏她几分薄面。于是就换了个姿势,把她一甩,扛在背后,跳窗而出,跃入漫漫寒夜。 江南的百里府是百里世家的大本营,京城的百里府只是专门关押犯人的地方。到了那里后,水无儿发现,京城百里府并没有散发出什么煌煌正气,鬼气倒是不少。她从前在家里,五步一灯笼,十步一凉亭,而深夜的百里府却像一个沉睡的大山洞,连灯笼都不挂。若不是月娘怜惜地投下满地迤逦的月光,百里府的院子里真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虽说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可各大世家哪个不是奴仆成群,锦衣华服?像乔帮,便掌握了中原水路的一半生意,富可敌国。而百里府则是个另类,江湖人只见到百里府的四位公子成年在外奔波,调停武林恩怨,却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靠什么维持生计。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百里府私底下其实穷得叮当响? 尹碧瞳领着水无儿在百里府转了一圈,除了偶尔有几个仆人经过之外,再无旁人。 两人躲在一侧走廊的栏杆下面,听着那经过的仆人嬉笑着轻声议论,“你说咱们府里住着的这两位宇文小姐,哪一位会成为大公子夫人?” 另一个听上去老成些的傲气地答道:“我看都不好说。那个宇文二小姐,那样暴躁的脾气,大公子如何看得上?至于宇文大小姐,既然她是秦爷的未婚妻,大公子自然也不会动这个心思的。” “可是我听说,秦爷和宇文大小姐已解除婚约了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明着是解除婚约,其实谁不知道宇文大小姐是看不上秦爷貌丑,只想嫁给咱们大公子?咱们大公子那样重情重义的人,自然不会娶这么个女人让自己兄弟难堪。” 另一个仆人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可怜了秦爷了,和这样两个女人一起住在咱们府里,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不是每日都要伤心一回吗?唉,大公子要是能早些查清殷府的案子,回府来住就好了。” “咚”的一声,似乎是原来说话的那个小仆人被老成些的仆人敲了个暴栗,“你懂什么?殷府血案哪有那么好查的,乔帮都查了三年了,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呢。” 水无儿看了尹碧瞳一眼。青衣公子竟不在府中,那还看什么美色啊? 这百里府,看上去虽然像个冷冷清清的大宅院,可百年盛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谁知道平静的表象下头,有什么埋伏机关等着他们?犯不上为了看美色冒这样的险。水无儿想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谁知嘴唇刚一动,就被尹碧瞳捂住。 她眼光泛红,胡乱转动着眼睛想问尹碧瞳要干什么,却被尹碧瞳眸中严阵以待的神情给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睛,安静下来,尹碧瞳见她没有再要出声的意思,就放开了捂住她嘴唇的手。 水无儿瞧着尹碧瞳的背影,微微苦笑。尹碧瞳毕竟不是什么好人,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如今京城百里府中住着宇文家两姐妹和秦栖云,四公子却没有一个在府中。尹碧瞳这样谨慎小心地潜入府中,若不是内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难道还真是要同她一块儿来欣赏青衣公子的美色不成? 看来尹碧瞳对府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们兜兜转转竟然来到府后的小凉亭。 难不成他们要在百里府赏一回月吗?水无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尹碧瞳。尹碧瞳却将她一把推开,双手抱住亭中石桌,轻轻一转,石桌下便豁然出现一个洞口。 水无儿痴痴呆呆地望着那洞口。“难道青衣公子竟住在地下吗?”她竟看不出来百里青衣是这样一个胆小的货色。 尹碧瞳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把她往前一推,“你先下去吧。”水无儿一个踉跄,心中猛然亮堂起来。什么百里青衣果然生得比我美吗,什么我们去京城吧,都是蒙她。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更是在欺骗她,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走在前面的替死鬼罢了。 尹碧瞳到百里府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极可能是尹丈丈传递了什么命令给他,他才会突然决定要到京城。 至于这石桌下的洞口是什么入口,就无须多费猜疑了,当然是百里府地牢的入口。百里府机关众多,守卫森严,想要进入地牢,不能没有防备,而与其花费许多心思一一去破解这些机关,倒不如寻一个替死鬼走在前头一一触动这些机关。而她水无儿,就是今日的替死鬼了。 尹碧瞳说她聪明有趣,估计也是哄着她玩儿的,她在尹碧瞳眼中大概就是个无欲无求、稀里糊涂的傻帽儿。 她是真傻,舍命去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他那句“你是不是爱上我了”给忽悠了一回,以为俩人之间多少有些暧昧呢。她从前只知道,动了情的人会被玩弄,却没想到心中平静无波,仍然会被玩弄。 她就是那话本儿里所讲的不小心撞到歹人刀口上的路人甲,总是来不及嘤咛一声,就挂了,更逞论留下姓名了。从此以后正派邪派,百里无痕,青衣碧瞳,你死我活,好一个江湖大传,干卿何事?水无儿哼哼唧唧地笑了,抬脚就走了下去。真是的,她怕什么? 走下台阶,便陷入了全然的黑暗之中。底下并没有任何照明的设施,而月光也透不进来。水无儿挺直了脊梁,放慢脚步,小心试探着脚下的台阶。身后,尹碧瞳的脚步声几不可闻。她心中微恼,一个不察,脚下绊了一下,身子霍地向前倒去,却不知要摔到什么东西上。 蓦地她被人自后面拦腰揽住,止住了跌势。那手臂揽的位置极好,既不偏上,也不偏下,刚好就卡在胸部下面的凹处。 水无儿暗暗咒骂一声,站稳了便要把身上那只手臂拍开,却不料手腕被人抓住,并往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圆润冰凉,光滑且很有质感。水无儿把它捧到眼前张开手心,周围渐渐亮堂起来。原来是一颗汤圆儿大小的夜明珠。 在夜明珠的光芒笼罩中,尹碧瞳正盈盈地笑得春梦了无痕。水无儿淡定地看他一眼,接着朝前走。 这地牢十分空旷,两边是一个个的小隔间,都用钢条封住,然而钢条内却没有人。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水无儿心中涌上阵阵寒意。她每迈一步,便感觉下一秒就要地动山摇似的。然而一路行来,竟然始终平安无事,水无儿与尹碧瞳两人心下都存了些狐疑。 再向前走,忽然发觉两边的隔间中多出了人影,而那些人影却一动也不动。水无儿将手上的夜明珠移过去一照,吓得猛一哆嗦,险些把夜明珠滑落在地。幸而尹碧瞳以手覆住她的手,才没有弄掉那宝贝。 那些人影,居然是一件件摆放成人形的衣服!那些衣服有男装,有女装,有奢华的,有朴素的,却都整整齐齐地搭在墙边,就像……就像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坐在墙边,忽然因为某种原因,整个人消失了,那留下的衣服就依原样留在了墙边。 这情形实在是再诡异也没有了。饶是淡定如水无儿,也忍不住去想,那些衣服的主人是如何忽然之间肉体化为乌有。又或者这事情并非发生在一瞬间,而是人体慢慢消融,直至皮肉化去,血液流干,白骨成灰。 想到此处,水无儿忍不住惊呼一声,倒退了两步。她向尹碧瞳看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涔涔的汗流下来。但尹碧瞳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捏了捏水无儿的手,便推她继续往前走。 水无儿握紧了夜明珠,手心的汗印在珠子上,又滑又腻。这里既然是地牢,首先该是个关人的地方。而这地方,竟像是关鬼怪的地方多些,走了这么久,竟连一个人也未曾见到。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若是别人从入口的凉亭处发现了有人侵入的痕迹,将入口一关,她和尹碧瞳岂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偷眼瞄了瞄尹碧瞳。从前她或许会觉得,和这样一个极品的男色死在一处,也是极为风流韵致的事。可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和他死在一块儿。 百里府的地牢竟在地下延伸得这样远,他们走了一刻钟,都还没走到尽头。难怪百里府没有钱点灯笼,原来钱都花在建地牢上了。 水无儿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十分有趣,又微微笑出来。 尹碧瞳像见鬼一样看着她。他虽然不至于失了冷静,可是这种情形下,水无儿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能笑得出来,实在让他意外。 水无儿觉得很不满。他自己笑不出来,还要妒忌她这能笑得出来的人吗?于是她脚步加快,刻意把尹碧瞳甩在身后几尺。她边走边竖了耳朵听,却发觉尹碧瞳并未跟上来。 她觉得人之将死,其胆也大,于是就格外放松地欣赏起这地牢的幽深景致来。 走到一间牢房外,水无儿停了下来。这件牢房里的衣服她十分熟悉,竟是乔帮的红衣,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乔帮驰柏堂的服色! 乔帮的人为何会被关在百里府的地牢中呢?她正思忖间,忽然一声幽幽的呼唤在空旷的地牢中响起,“大小姐?” 一股寒气自她的脚尖直窜到发梢。她紧盯着那件红衣,衣服居然动了!她来的一路上牢房里关的都是衣服,到了这里,竟没有注意这间牢房里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人黑发缠绕在一起,遮住容颜,乍一看,颈部以上都隐在黑暗中,就像只有一套衣服一样。 那人瞪圆的双眼望见了水无儿,咣当一声冲过来,却撞在钢条上。 “大小姐!”那人嚯嚯地大笑,身子在钢条上来回撞击,水无儿这才发觉他的一只手臂竟已被人剁去! 水无儿尖叫一声,猛地后退,靠到另一边的钢条上。 这人……这人明明是乔帮驰柏堂的堂主余孟杰,他怎么会在此处?印象中余孟杰是个鹰钩鼻、削瘦脸庞的中年男人,从前和她打过几个照面。如今看上去,却如丧家之犬,简直就已经是疯子一个了。 此时余孟杰被钢条所阻,无法靠近她。水无儿略略放松,微微喘了几口气。就在她以为这已经是她今晚所遭受到的最大惊吓时,忽觉颈上蓦然一凉。一只白莹莹的手从她身后的钢条中伸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水无儿低头,只能看到一截大红衣袖。 她能感觉到衣袖的主人将唇对准了她的耳朵,阴森森地道:“你是哪家的大小姐,竟跑到这里来玩儿呢?” 夜明珠“铛”地掉在地上,滚入了身后的牢房中。 水无儿的呼吸险些停止。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却又不敢挣扎。原来她到头来竟是被鬼给弄死的,真是又悲哀又苦涩。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严厉地道:“你若是掐死她,将会死得很难看。”那似乎是尹碧瞳的声音。 身后夜明珠的光线如此耀眼,她竟看不清面前的身影,也无法确定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尹碧瞳。毕竟尹碧瞳此前的语气要么是恶毒得意,要么是不咸不淡的,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严肃地说过话。这语气倒有些像岑律,又有些像百里青衣了。 想不到的是,那掐她脖子的手竟依言乖乖放开了她。 水无儿又惊又疑,抱着脖子咳了两声,转身一看。牢中俏生生地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明眸善睐,风情万种。只听她哼了一声,“尹碧瞳,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女人。” 尹碧瞳沉默着将水无儿一把拉到身边,然后道:“主人要的东西呢?” 红衣女子“啊呀”叫了一声,“主人要的东西?”她十分生动地抛了个媚眼,“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呢?我身上可有不少东西是主人想要的。” 尹碧瞳冷冷地看着她款摆的腰肢,然后猝不及防地用手背在眼前一挥。 水无儿看得清楚,尹碧瞳确实只是随意地那么一挥,然而红衣女子却痛呼一声,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江湖传言尹碧瞳指尖可为刃,水无儿已经见识过了,呼气可为掌,原来也是真的。 “尹碧瞳!”红衣女子吐了一口鲜血,妩媚之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嫉恨之色,“连百里青衣也不曾这样待我!” 水无儿这时才看清,这红衣女子,竟然就是当日在绝色楼中被青衣公子擒去的花魁娘子芳颜醉。 尹碧瞳将形状优美的唇角轻轻一扯,道:“把东西拿出来。” 芳颜醉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然后不甘不愿地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尹碧瞳手中,然后强笑道:“我被那该死的百里青衣关在这里,想必翠翠一个人极是寂寞吧。” 尹碧瞳把那小包在手里一掂,“她另有她的任务,不会比你在这里更寂寞。”说完,他拉了水无儿就要离开。 芳颜醉花容刷地变得惨白,“你难道不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尹碧瞳很好玩地挑挑眉,“谁说的?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你!”芳颜醉怒道,“主人不会放过你的!”话音刚落,芳颜醉胸口又中了尹碧瞳隔空一掌,翻倒在地。 “我最讨厌被威胁。”尹碧瞳哼了一声,回头就走。 水无儿被他拉了一个趔趄,扭头看了看芳颜醉。只见她一动不动地趴在牢中,夜明珠的柔光照得她的身影格外凄怆。 尹碧瞳下手也忒狠了些。水无儿竟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凄凉。在这群变态的江湖高手眼中,不仅人命如草芥,美人也如草芥。像她这样连美人也不是的……自然是草芥都不如。 尹碧瞳拽着水无儿一路摸黑出了地牢,来到凉亭中。虽然没有夜明珠的照明,但尹碧瞳的脚步丝毫不见减缓,这可就苦了水无儿了。可气的是尹碧瞳并未体会到这一点,出来时竟似比进去时走得还要快。 尹碧瞳把水无儿往旁边一扔,她便十分精准地抱住了石柱。上天垂怜,百里府虽然穷,这凉亭的石柱做得却还是十分光滑的。 水无儿稳住身子,瞪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它仿佛一张要将人吞落肚中的血盆大口。她心有余悸地想,光风霁月的名门世家百里府居然有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这说明,任何人心中都有黑暗的欲望呀。 她再看看尹碧瞳,见他已好整以暇地将从芳颜醉那里得来的神秘小包放了起来。作为杀手是不是应该再发挥一下专业精神,先把那洞口合上呢?若是被百里府的人发觉,那可不是用嘴就能够说清楚的。 她刚想提醒尹碧瞳这一点,尹碧瞳却没头没脑地丢过来一句,“他为什么叫你大小姐?” “哈?”水无儿懵然,“谁?” 尹碧瞳重重哼了一声,对她的装疯卖傻很是不满,“那个疯子。” 水无儿拍了拍方才在地牢中沾染到身上的尘埃,在石桌旁坐下,“既然他是个疯子,我怎知他为什么叫我大小姐?” 尹碧瞳也不多言,拉了她就要走。水无儿忙阻止他,“你难道不把那个洞口给关上吗?万一被人发现有人来过怎么办?”这个人真的是个顶级的杀手?连这种偷吃完要擦嘴的道理都不懂吗? 尹碧瞳回过头来,眼睛里一派温柔,“无儿,谁说我懂得如何把它关上来着?” 水无儿彻底无语了。 “我们走吧。”总不至于要她这孤苦伶仃的小女子来给“无痕”第一杀手普及作案常识吧。况且,这个晚上实在是顺利得有些匪夷所思。她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觉得这传说中的百里府地牢的守卫状况太差劲了些。 江湖人往往是手里做着一套,口里说着一套,脑子里算计的则又是另一套,而像石漫思和尹丈丈那种人,还得算上脸上戴的那一套了。 水无儿抬脚就要往前走,尹碧瞳脚下却没有动,而是蓦然将水无儿往身后一拉,自己挺身一挡,迎面是三尺青锋破空而来。 水无儿看向那手执三尺青锋的人,倏地一愣。那人正是宇文红缨。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百里府?”宇文红缨字正腔圆地叱了一声。说话间,绿男红女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水无儿叹了口气,开始为宇文红缨感到惋惜。她心里很清楚,目前的情势下,各方势力必然都是有一个计划的。像青衣公子,这样在自己家里布下一个局来引狼入室……呃,引蛇出洞;而尹碧瞳,则是早早就找好了破机关的替死鬼,还不惜丢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地底下。而像自己这样没有计划又没有实力的,起码也努力做到不去阻碍别人的计划,很是懂得从善如流。宇文红缨啊,宇文红缨,今夜你这一腔少女热血,却不知要坏了谁的计划。 她托着腮,坐在旁边,很有些百无聊赖。兵刃碰撞之声怕是会引来更多的人了,百里府的人听到这兵刃声,就算早被吩咐了不要出来打扰,此刻也不太好意思继续躲着吧? 果然,不远处响起了吵吵闹闹的声音,想是整个百里府都被惊动了。只是吵闹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赶来现场,看来百里府的护卫们都很尽职地拖延着时间。 战圈内的尹碧瞳却偷空丢了句话出来,“你先走!” 水无儿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先走,要走到哪里去?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废话,当然是你!”尹碧瞳怒吼。 真是好感人啊,水无儿摸摸鼻子。她非常善于听从别人的意见,尹碧瞳既然要她先走,那就先走好了。走之前她冲着尹碧瞳揩了揩微有些湿润的眼角。就算这美男把她欺骗调戏玩弄得无以复加,可是方才那瞬间的一挡毕竟挡出了一两分的真心吧?她还是懂得感激的。于是她揩着眼角,先走了。 先走,其实是一门不小的学问。先走,在岭南一代的方言中,又叫做走先……比先走显得更有道理的地方就在于:先不重要,走才重要。如果不会走,走先了一步,也是没有用的。 譬如水无儿,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她走先到了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并且这个男人还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众美男之一。这个男人不仅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美男,而且还在数月前因为长得太可怕,被人当堂拒婚。 这男人自然是烂好人秦栖云了。即使水无儿在走先到秦栖云房里时,被黑暗中秦栖云可怖的面容给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两魂六魄,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挺幸运的人,因为秦栖云在江湖上是一个出了名的好人。 而且,当你告诉秦栖云说他是一个好人的时候,他也并不会利索地回你一句: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他只是礼貌的微笑,说小姐你过誉了。 就是这样一个沉稳善良的秦栖云,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迎面却跌进来一个扎了两个辫子的女人。 这女人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秦栖云却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无儿觉察出他话中的语病,“难道你认识我不成?” 秦栖云闭嘴,点上烛火,仔细地照了照水无儿的脸,然后才笑道:“不认识。” 水无儿险些跌倒。 秦栖云道:“你与我上午见到的那个侍女,叫菊花的,倒是很像。不过她一见了我,便掩面逃了,是以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貌,便将你误认为是她了。” 水无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秦栖云真是好脾气啊,人家被他的容貌吓得掩面而逃,他却说得像是人家友善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两人一个站在门槛里,一个站在门槛外,一时无语。 既然秦栖云是个好人,那当然看不惯水无儿这么一直尴尬下去,是以强忍着尴尬先开口了,“姑娘既然不是菊花,那又是谁呢?” 他没有料到,他这一问,让水无儿更尴尬了。她是谁呢?难道说自己是跟着“无痕”第一杀手趁夜潜入百里府地牢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乞丐?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要脸且不要命。于是她脱口而出,“我是菊花的妹妹,我叫松花。” 秦栖云明显愣了一下,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那种黄黄的蛋。 “秦爷,我是新来的,不太认识路。晚上姐姐说想吃松花蛋,让我去买,谁知我却走到这里来了。” 秦栖云了然地笑了笑,“青衣府中的路确实是有些错综复杂。这样吧,反正我也醒了,就送你一趟吧。” 水无儿瞪大了眼睛,这秦栖云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呢。 于是秦栖云披了外衣,与水无儿并肩朝外走去。水无儿很容易地闻到,秦栖云身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 “秦爷喜欢种花?” 秦栖云意外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水无儿笑,“秦爷身上有种兰花香气,是上品君子兰特有的。” “松花姑娘对花卉倒是很有研究啊。”秦栖云赞许地对她一笑。 水无儿十分谦逊地摇摇头,“我对花卉的了解也仅限于莲花与兰花罢了。我有个表兄,十分喜爱莲花,种了十余年,身上便带了洗也洗不去的莲花香。我想秦爷也一定是好种兰花,所以才染了一身的兰花香吧?” 秦栖云摆摆手,把衣角一拉,露出一个香包来,“我哪有那样深的功力,这只是身上香包的香气罢了。” 水无儿睁大眼睛,“这香包好生精致!” 秦栖云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他们再多做一个,改日送给你。” 除去容貌不谈,秦栖云实在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他的谈吐和关怀足够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心旌摇曳。难道身上带花香的男人,品性也一样芬芳? 她正要道谢,秦栖云却忽然一把将她推进了一旁的树丛。她大惊,难道他是个包藏祸心的伪君子不成?还来不及动弹,树丛前面就传来秦栖云刻意提高的嗓音,“翠玉,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吗?” 水无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眼儿。 宇文翠玉的声音友善而疏离,“红缨说有贼人闯进府来了,我就出来看看。” 秦栖云似是急了起来,“你又不会武功,出来遇上了贼人那该如何是好?我送你回房吧,否则……” 水无儿在心中默默为他叹气,宇文翠玉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那样难堪,他却还这样惦记着人家。难道他不知道,人家姑娘既然心中无他,便会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全然不领情吗? 果然,宇文翠玉有礼地婉拒,“秦公子的好意,翠玉心领了。不过翠玉命薄,无福承受秦公子这一番情意,还请秦公子以后,把翠玉忘了吧。” 宇文翠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树丛外的秦栖云却全无动静。也许是望着佳人的背影,魂飞天外了吧。 红颜祸水,果然是不假。宇文翠玉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一副十分为秦栖云着想的样子,可是却不知秦栖云听了这一番话,只怕会更加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水无儿从树丛后绕出来,拿手肘捅了捅秦栖云。 秦栖云如梦方醒,忙向水无儿道歉,“松花姑娘,实在抱歉,我方才实在是一时情急,所以……” 水无儿挥挥手,“你可是怕宇文姑娘看到你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误会了你?” 秦栖云忙不迭地点头。 水无儿摇摇头,“秦爷,宇文翠玉不喜欢你,实在是她的损失。” “呃?”秦栖云猝不及防。 “宇文姑娘当堂拒婚,都是为了青衣公子。寻常人只怕已经把青衣公子恨到了骨子里吧。可是秦爷,难道你对青衣公子真是半点恨意也无?”水无儿话中带着些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挑拨之意。 秦栖云变色道:“此事并非青衣之过,他也是身不由己。” 水无儿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忽然深深一叹,“青衣公子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待他。” “当日我身受重伤,容貌被毁,记忆尽失,若不是青衣全力相救,又怎会有今日!”秦栖云凛然道。 水无儿无语了。人家那样深厚的兄弟情,哪里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的? 秦栖云领着她,不一会儿便出了后园,来到百里府的偏门。 “这里离城中的铺子较近,你就从这里出门吧。” 水无儿却怔怔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道:“你……至今也恢复不了半点记忆吗?” 秦栖云摇摇头,“只可惜我容貌被毁,不然,有从前识得我的人,或许还会来相认。” “的确是可惜。” “不过,若不是失忆,也许我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简单轻松的生活。”他目光投向远方,“也许从前的我,是武林大恶,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也未可知。” 水无儿粲然一笑,“秦爷真是豁达之人。” 秦栖云极慈爱地拍拍她肩膀,转身便要回去。 “秦爷!”水无儿叫住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百里府的人,为何还要好心地送我出来?难道就不怕我不怀好意吗?” 秦栖云背影停滞,“姑娘,你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有多大危险?”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容真挚恳切,“况且,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你的面容十分亲切,绝不是用心险恶之辈。”他轻轻叹了口气,再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不要再搅进这些江湖恩怨中来了,快走吧。” 水无儿无端觉得眼眶中潮湿起来。她慌忙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很久以前,也曾有人用这样温柔宠爱的语气,娇惯着她,纵容着她,可是自那件事以后,便再也没有了。想到此处,她心头,微微有些刺痛。 “你这孩子,天资极高,只一点不好,就是性子太张扬了些。” “楠姨的意思是,我煞了那帮腐儒的威风,是做错了?” “不是做错了,而是你这孩子不懂得明哲保身。正面与人争锋,难免留下后患。” “楠姨,我自小勤读诗书,也不是为了什么才女之名。但是既然承蒙上天垂怜,有了几分过人之处,我总要让世人看看女儿家的能耐,断不能被人轻视了。遇到不平之事,也总不能任一群迂腐之辈横行霸道。” “唉,莫说你是女儿家,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也不敢这么恃才傲物啊。” “我倒不是恃才傲物,只是心贪了些,多少女子一生都求不来的,我偏要求来给天下人看看。” 一缕微风将多少豪言壮语一并席卷而去,摔得支离破碎。 出了百里府,水无儿有些茫然。尹碧瞳那尊妖怪,她自然不敢再去招惹了。水有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世间又剩她一个人了。 她摸摸自己干净光滑的小脸。今后要去往何处,却是一个谜了,连她自己也破解不开。她独自一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行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一伸,腰里竟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忙往腰间一摸,竟摸出一样东西,却是方才尹碧瞳从芳颜醉那里要来的那件东西。 水无儿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了。什么叫做撇不清,理还乱?这就是!但凡他尹碧瞳是一个稍稍有点良心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叫她先走,原来是把这倒霉的东西放到她身上了,是叫这宝贝先走才是真的! 这宝贝,既然是“无痕”主人要的东西,只怕也是百里青衣想要的。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到了她身上,都会变成个要命的东西。可是现如今这东西已然在她身上了,就算她甩得掉,将来尹碧瞳来问她要,她拿什么给呢? 如今之计,只有躲了。思及此,她来不及细看,便把那东西揣回腰里,转身,换了个方向出城。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浪迹天涯吗! 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命不好。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水无儿躲了尹碧瞳,躲了宇文翠玉,躲了秦栖云,却没有躲过一个人。 她只顾着走了,也没看路,直到砰地撞到一个人身上,只撞得她颠三倒四七荤八素鼻青脸肿,那人却纹丝不动。她捂着鼻子抬起头,见到眼前人的容貌,傻了。 那人的瞳孔清澈如月下古井,她一个不小心一个跟头栽了进去,便做了水鬼。她怔怔地看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人将两人隔出一段距离,盯着她的脸,也不说话,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后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竟像是得了哮喘一般。 “呵呵,是青衣公子啊。”她干笑两声。喘成这样,难道青衣公子有什么毛病吗? 百里青衣抿着唇,挑眉道:“姑娘认识在下?”那声音如空谷足音,高山流水,入耳熨帖得很。 水无儿抖了抖,“小女子曾经远远地见过青衣公子一回,对公子……咳咳,十分仰慕,因此早已将公子的容貌铭记心间。”为了增加说话的可信度,她猛地一把揪住百里青衣的袖子,“青衣公子,给我题个字吧,题在哪里都行!” 百里青衣被她拽住袖子,也不挣扎,只是神色极为复杂地盯住自己的袖子。 水无儿顿了顿,还嫌不过瘾,便又补了一句,“公子稍候,等我找个地方把……呃……把肚兜脱下来。” 饶是百里青衣定力再好,也终于承受不住,面色抽搐了一下。 下一句话就该是赶人了,水无儿自以为是地揣测着圣意。照百里青衣的脾气,一定会说:这么晚了,姑娘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然而百里青衣却清了清嗓子,道:“也好。前面有家小酒馆,这时应该还未打烊,我们不妨到那里去吧。” “……” 水无儿脚下打滑,险些跌倒,幸好百里青衣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走路要小心些。”百里青衣眼中是浓浓的关心,满满的诚恳,以及浅浅的笑意,也可能是得意。 “不……不必了,这么晚了……青衣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吧,万一在路上碰到什么采花贼,就不好了……呵呵。” “就算有采花贼,我相信姑娘你也会拼命相护的。” 护你个大头。见一计不成,她赶紧又说:“那个……我方才经过百里府时,听到府中人声鼎沸,正喊捉贼呢,公子不赶紧回去看一看?” “不打紧的,府中自有护卫看守,出不了大事。姑娘还是尽速把肚兜脱下来,让青衣题字吧。” “……” 水无儿羞涩地低下头。命啊命,你可以不好,但是你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啊。 她印象中的百里青衣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印象中的百里青衣,严肃正派,哪像如今,把她扯到小酒馆,还心急火燎地要脱她的肚兜。 “青衣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呢?”水无儿没话找话。 百里青衣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有要事在身。姑娘可知道殷府的案子吗?” “……听说过一点。” “那姑娘肯定也知道,殷府的筠夫人已于三日前醒过来了。” “好像是吧……” “青衣料定,此案必有蹊跷。” 这不是废话吗,若没有蹊跷,还用得着你青衣公子来查? “姑娘,你可知道筠夫人醒了之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当啷”一声,水无儿手中的杯子掉在桌上,打了几个圈儿,方才停住。 水无儿圆瞪着眼睛,呵呵笑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百里青衣不说话了,他单手转着手里的白瓷酒杯,黑眸紧盯着杯沿,仿佛那杯子里藏着宝藏。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水无儿身上,可水无儿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他手里的杯子,被他翻来覆去地看,无处遁形。百里青衣看杯子,她就看着百里青衣,看着看着,她越发怔忡起来。百里青衣的心里,装的是什么呢?他真是一个坦坦荡荡心怀天下的正人君子,还是另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百里青衣蓦地抬头,正对上水无儿探询的目光,两人眼神相接,都是一愣。百里青衣却是先低下头的那个。水无儿见他低下头,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越长越难看了,还是真的老了?竟让人都看不下去了? “青衣公子?”她轻轻唤他。 “姑娘,笔墨已备好了。”百里青衣抬头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神色很是光明磊落。 水无儿慌忙揪紧了衣襟,支吾了半天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改主意了,这字,不题了。”她将心一横。 百里青衣震惊地眨眨眼,“姑娘怎么说变就变?” 水无儿冷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少女心事如浮云吗?” “……”百里青衣十分淡定地执笔沉吟一阵,“姑娘今年该有二十了吧?” 二十……就不能是少女了吗?水无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百里青衣瞅着她,“姑娘,你说对青衣一见倾心,不知是在何处见过?” “是……数月前在储秀山庄,我挤在人群里见过公子一次。” 百里青衣长长地哦了一声,“姑娘可是觉得青衣相貌俊秀,人品上等,又武艺高强,这才起了思慕之心?” “……” 水无儿终于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声,“你真是百里青衣?”此人该不会是尹丈丈假扮的吧? 百里青衣大笑,“如假包换。”然后他又凑近一点,十分诚恳地问,“姑娘,倾慕这件事情,果然是见一面就会倾慕上的吗?” “这……也不尽然,有些人日日见面,见了十几二十年,却仍没办法倾慕。”水无儿往后一缩,下意识地答话。 “那么,万一你倾慕的人,却不倾慕你,你该怎么办?” 水无儿狐疑地扫他一眼,忽然福至心灵,张大了嘴道:“青衣公子莫非是有了倾慕的人?” 百里青衣微偏了偏头,有些羞涩地笑了。人家羞涩得尴尬,可他却连羞涩时都这样风度翩翩,净如清流。“实不相瞒,我确实是仰慕过一个人。” 水无儿被这声炸雷炸得晕乎乎的,有点找不着北。青衣公子居然有仰慕的人了,这要是让众侠女们得知,岂不是个个都要扯白绫吊颈吗?她叹口气,这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她是跟着所有侠女们扯白绫呢,还是哪凉快滚哪去好呢? 还是哪凉快滚哪去吧。他长得虽然好看,但为了他扯白绫却犯不着了。水无儿困难地咽咽口水,“公子,你这样私密的心事,却对我说了,我真是……”好生倒霉呀。 “姑娘,我虽然仰慕那个人,可是当日我说要去她府上求亲,她却不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百里青衣极为恳切地握住水无儿的手,企盼她指点迷津。 水无儿心里扑通一跳,“青衣公子主动求亲,那姑娘怎么会拒绝呢?青衣公子一定是在说笑,哈哈哈,真是好笑。” 百里青衣皱眉思索,“我也觉得十分奇怪。姑娘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答应呢?” 水无儿沉思良久,慢悠悠地道:“青衣公子,仰慕这回事,是不能够强求的。你仰慕她,她却不见得仰慕你。就算她仰慕你,她也不一定相信你是真的仰慕她。就算你觉得自己是真的仰慕她,但你是不是真的仰慕她,也是很难说的。再说了,就算两个人是互相仰慕,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到最后成不成得了亲,自己也做不了主。” 百里青衣不说话了。 “公子,您这样的大侠,锄强扶弱,替天行道,称霸武林,杀人放火……咳咳……总之干什么不好啊,何必这样仰慕来仰慕去的,您不觉得有失风范吗?”水无儿豪气地灌下一杯酒,严肃挺胸道。 百里青衣闻言,神色中透出些茫然,“姑娘教训的很有道理。” 水无儿再灌下一大杯烈酒。真是,吓得她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不过,百里青衣的那点小情思,无疑是被她狠狠地拍死在沙滩上了。嗯,如此甚好。青衣公子吗,本就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铁面无情的人物,有了人情味儿,便不稀罕了。 她美酒入喉,神智便有些涣散,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也给说了出来。 百里青衣十分惆怅地望着眼前酗酒的女人,半晌才道:“姑娘真觉得,无情才是真英雄吗?” 水无儿憨笑,“那是自然。” 百里青衣紧抿着唇,忽然意有所指地转变了话题,“我四弟上回在储秀山庄,收了个小徒弟。” 水无儿茫然,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那少年在储秀山庄受了重伤,两条腿已经废了,所幸留了一条命,我便把他交给四弟,带回了江南。” 水无儿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 “姑娘不想知道,那少年现在情况如何吗?” 水无儿缓缓道:“百里府四公子也是行走不便之人,却仍练了一身的好功夫。有他调教,那少年就算是废了两条腿,将来也不会没有出息的。” 百里青衣眸色转冷,“……看来姑娘真是个冷情冷性之人了。” “无情者方能识真理嘛。”水无儿呵呵一笑,把紧握的手放下桌面。 “无情者就算能够博古通今,难道就不会觉得孤单吗?姑娘,百里府向来愿为薄命人提供栖息之所,姑娘若是不嫌弃……” 水无儿暗暗叹气。据说做男人做到极致,便会想把所有的人都纳入到他的保护之下,尤其是女人,还不论美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味?想不到今日给她碰上一个极致的男人。她想了想说:“公子,您可知道叫花子是如何捕田鼠的吗?” 百里青衣微愕,只听她接着说下去。 “叫花子遇上田鼠,先不抓,而是跟踪它到洞口,然后在洞口点火,用烟将它一家大小全部熏出来,出来一个,砍一个,出来两个,砍一双。公子,我就是那被熏迷糊了的小田鼠,伸头也是死,缩头也是死。您就让我随便这么待着吧。”水无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正要和百里青衣挥手告别,忽地想起一事,便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包,“公子,我在你府外捡了样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说不定就是府里丢的。现在还给你,就当是我仰慕你,送给你的信物吧。”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百里青衣看也不看那小包,视线紧锁着她。 咦,他还不领情?水无儿嘿嘿干笑,然后很主动地把小包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别忘记了哦。”她胡乱一扬手,转身三步一摇,两步一晃地出了小酒馆。 抓田鼠,是需要技巧的。水无儿蹲在小庙里烤田鼠吃,那青衣公子只请她喝酒,却不请她吃东西,真是抠门,活该他百里府穷上一百年。 她一边烤田鼠,一边哼哼唧唧地唱起来,“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 ,见不能及。”句子本是《楞严经》里的句子,调子却是郊野流行的男女示爱的《春泥小调》,那前朝译经的大和尚要是听到这样古怪的组合,只怕舍利子也要气爆了。 唱完了《楞严经》,她又开始唱“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不料田鼠的香气却招来了一个饥肠辘辘的家伙。 那家伙从小破庙的破房顶上倒挂下来,脑袋正垂到水无儿面前,“我要吃田鼠!” 水无儿被他吓了一跳,抱着田鼠打了个滚。 借着微弱的火光,水无儿瞧见那张脸孔,正是尹碧瞳那张美不胜收、妖里妖气的脸。 “我要吃田鼠!”尹碧瞳鼓着双颊叫道。 水无儿打了个哆嗦,“要吃自己抓去。” “我要吃你手上那一只!” “尹碧瞳!”水无儿咬牙切齿。 “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水无儿忽地冷静下来。她盘膝坐下,“那你就杀了我吧。” 尹碧瞳一愣,“你不怕死?” 水无儿含笑一指,“淫荡荡,你的头发烧起来了。” 易容成尹碧瞳的尹丈丈呜哇叫起来,然后迅速从梁上跳下来,一把抓掉头套,露出她原本的面目。 “你怎么知道是我?”尹丈丈气急败坏地问。 谁让有人蠢到从火堆上面倒吊下来?那样的烈火烤着头皮,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见不是真的头皮。 “铮”的一声,尹丈丈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镶着蓝宝石的小匕首,抵在水无儿的颈子上,“我问你,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百里青衣?” 水无儿讶然,“你居然跟踪我?” 尹丈丈面色一红,“少废话!你是不是把尹碧瞳给你的东西交给他了?” “尹碧瞳给我东西了吗?没有啊。” “哼,尹碧瞳今日去百里府,为的就是这样东西。我亲眼看着你把它给了百里青衣了!” “尹碧瞳将那东西塞给我,并不曾问过我肯不肯。那么,我把这东西给谁,他也管不着。” “你……你强词夺理!”匕首向里几寸,水无儿颈上滴出血来。尹丈丈接着又恶狠狠地说,“我非得让尹碧瞳杀了你不可!” 水无儿叹气,“淫荡荡,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尹丈丈怒道:“我当然可以!” “你怕杀了我,不好向尹碧瞳交代,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尹碧瞳顺手挑的替死鬼罢了,你杀了我,他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尹丈丈死死瞪着水无儿,咬了咬唇,忽然反手将匕首收回鞘中,“我不杀你。” 水无儿有些失望,“你们怎么都这样呢?难道杀人不眨眼的英名都是假的?” 尹丈丈冷哼,“你这个女人,原来是真的不怕死。哼,我不杀你,并不是害怕尹碧瞳。我是觉得,杀了你,反而会中了你的圈套。本姑奶奶最恨中别人的圈套了!” 水无儿好笑地摇摇头。 尹丈丈却变脸变得十分快,一把抢过水无儿手里的烤田鼠,边吃边道:“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曲?我昨天刚听人唱过一模一样的呢。煞是好听,也教教我吧。” 水无儿看也不看她,“你不是杀石漫思去了吗?可杀成了?” 尹丈丈瞪圆了眼睛,“尹碧瞳连这事也告诉你?” 水无儿自言自语道:“自然是没有杀成了,要不还不早满世界吆喝了。” “水无儿,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唉,只怕你是吃了人家的亏吧。听说石漫思身边有许多高手呢,随便一个就能打得某些人满地找牙。” “……”尹丈丈觉得自己千真万确是忍不下去了,她今天非要把这姓水的女人打得满地找牙不可。握了握匕首柄,却又放开,她忽然嘻嘻笑起来,“水无儿,我不杀你,照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水无儿很配合地做出好奇的样子。 尹丈丈阴笑起来。石漫思其实没什么难对付的,难对付的是石漫思身边那个穿黑衣的冷面兽。那个男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见了生面孔就动手,害她栽了好大的跟头!哼,她就不信,水无儿在那个叫岑律的面前,还能这样巧舌如簧!她吃过的亏,定要水无儿十倍百倍地品尝。 于是,水无儿满怀期待地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