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乞儿行 第一章 绝色楼中青衫客 若论天下美人会聚之处,洛阳的绝色楼堪称首屈一指。里面既有一掷千金的富商,也有风流不羁的侠客。这里每天都充斥着一醉累月轻王侯的豪气和孔雀春风软玉屏的缱绻。 今日,正逢是每年一次的两大花魁切磋才艺的盛事,当家妈妈锦娘忙得是分身乏术。 然而此刻,锦娘却停下了匆忙的脚步,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解之色。她的目光定在独坐窗边的白衣男子身上。那人嘴角带笑,一副多情公子的模样,身上衣料名贵,穿着打扮却很邋遢。此刻,他正拎了一壶酒,自斟自酌,自言自语,仿佛置身于尘世的一切喧嚣之外。仿佛察觉了锦娘的注视,白衣男子眸光流转,刚好和锦娘打了一个照面。 他唇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让见惯了各色男人的锦娘居然红了脸颊。 她连忙转开视线,摸摸发烫的脸颊,却正瞧见洛阳名景儿之一的大户徐大德金光灿灿地迈进门来。徐大德家开着洛阳最大的当铺,他很喜欢将自家当铺里流当的珠宝一一挂在身上来凸显自己那超凡脱俗的气质。 锦娘深吸了一口气,便要迎上去招呼。 徐大德站在厅中,就像一盏巨大的花灯。这花灯徐徐地转了一圈,顿时映照得满堂生辉。可此时,这个花灯却明显怔了一怔。 咦,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泥一样的小乞丐,居然敢旁若无人地站在绝色楼中央?而且还把双手负在背后,脑袋歪在一边,细细打量着徐大德。 这就是传说中凶神恶煞一样的恶霸吗?小乞丐眨了眨眼,眸中好奇的感觉十分强烈。他伸出一只黑亮的手,轻轻扯住徐大德缀满金片的袖口。 “大爷,我饿了。” 徐大德动作一滞,瞪着自己的袖子,再抬眼恶狠狠地瞪向小乞丐。 小乞丐眨了眨眼睛,也楚楚可怜地瞪回去。 两人对峙了片刻,徐大德眼中慢慢蓄起一层水雾,“你碰人家做什么?讨厌!讨厌!” 小乞丐淡定的眸子蓦地张大,从脚尖到头顶都华丽地抖了一抖。这个恶霸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徐府的家丁慌忙冲上来给那小乞丐一个大耳刮子,把他扇倒在地。 “吃了豹子胆了,徐少爷的身子也是你这下贱胚子能碰的?” 徐大德揪着衣袖,眼泪亮晶晶地挂在小胡子上,看上去煞是可怜。他扁扁嘴,“人家……人家的袖子被弄脏了……给我打他,狠狠地打他屁股!” 锦娘看见整个绝色楼的客人都惊奇地往这边看过来,脸上露出苦笑。 “徐大爷,您这不是毁我的生意吗?就看在我锦娘的面子上,饶他这回吧。” 徐大德低头揩揩眼泪,没有做声。徐府家丁肩膀上下耸动,狞笑地举起桌边的椅子。 锦娘有些怜悯地望一眼那小乞丐,却不再出声阻拦了。徐大德是洛阳第一恶少,虽然脑筋有些问题,可是他舅舅的妻弟的岳父在京里做大官呢,一个小小的青楼可不敢得罪他。 小乞丐捂着脸倒在地上,仿佛被吓呆了一般,高高举起的椅子眼看就要砸下来…… “住手!”旁边闲闲地踱过一个负手的白衣人。 锦娘张大了嘴,这不就是那靠窗的神秘客人? 白衣人徐徐环视周围,一股浩然正气自他身上冉冉升起。他轻咳一声,便背书似的摇头晃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打!”徐大德大叫起来。 “哎?”白衣人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不配合他行侠仗义的恶霸,连开场白都不让他说完。他眼睛圆圆的,很可爱,那汹涌澎湃的浩然正气立刻在他身后哗啦坠地。 “打哪个?”家丁也愣住了。 “两个一起打!” “什么?”白衣人的下巴快跌倒了地上,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要连我一起打?” 徐大德撅起小胡子瞪他,“就打你,就打你,就打你就打你……” “……” 白衣人沉痛地叹口气。这恶霸好生娇俏,他有些不忍。 家丁已摆好架势,一拳挥出…… 片刻之后,众人拿开捂着眼睛的手指,那家丁已蹲在地上,捂住鼻子,连叫也叫不出来,鼻血直流。 果然,穿白衣的必定是大侠。锦娘顿时松了一口气。 徐大德抹一把眼泪,“都给我上!” 白衣人灵巧地左躲右闪,避过家丁,直蹿到徐大德面前,口中还不停地絮叨着,“你这恶霸也太没水准了,不是打就是上,好歹你也说句有新意的。譬如砍成肉酱,剁成齑粉什么的,难得我今日想行侠仗义……” 看客们全都怔住了,这大侠好啰唆呀。 眼看这出惨剧转为一场闹剧,内堂里忽然传出一声响亮的鸨儿娇呼,“芳姑娘、翠姑娘出堂啦!” 花厅中的众人都因这一声娇呼,定住了身形,脑袋齐齐地转向二楼正缓缓打开的花魁如意门。 一对莲足娇柔无力地踏了出来,所有男人的心都酥掉了。 这正是绝色楼的两位花魁娘子,芳颜醉和翠笙寒姑娘,两人一热一冷,一艳一雅,相映生辉。尤其是翠笙寒,素面朝天,肤色雪白,傲然清冷。 原本巧舌如簧的白衣人看到翠笙寒,竟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直直地盯着她看。 “翠笙寒?好名字,好雅致的名字。”他眼神迷蒙,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此女本应天上有,缘何跌落红尘间?” 地上的小乞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大德脸颊犹带两滴泪珠,眼睛也是直直地盯着翠笙寒,吸了吸鼻子,道:“让那个冷美人儿来敬人家一杯,人家就饶你们这一回。” 翠笙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像你这般粗俗之人,不配与本姑娘说话。” “你……”徐大德又现出泫然欲泣的样子,冲过去要抓翠笙寒的玉手,“人家就要翠姑娘嘛!” 他的手臂却突然像被铁箍箍住一般动弹不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飞出绝色楼,重重地跌在大街上。 “翠姑娘。”白衣男子掸了掸衣襟,神情温柔地望着翠笙寒,“我先去替你教训那鼠辈,请稍候片刻。” 言毕,他飞身而出,大街上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渐行渐远。 “不要再说人家了!娘的,你好好一个恶霸,老人家人家的,你要死啊?”白衣男子在大街上大骂。 地上的小乞丐又咳嗽起来,像得了肺痨一样。 在这个江湖上,恶霸并不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翠笙寒的芳容掠过一丝不自然,然后抚了抚衣袖,神色不变地就座在西边雅阁。 人群中一时间响起纷杂的议论。 “最近江湖上有大事发生,百里府青衣公子正赶往河北去行侠仗义,或者此时正在洛阳,也未可知……” “不会吧?刚才那人……是青衣公子?” “哼,青衣公子应该是穿青衣才是,怎么可能穿白衣呢?粗鄙,粗鄙。” “哼,谁说青衣公子只能穿青衣?浅薄,浅薄!” “据我多年来的潜心研究,青衣公子共穿过三百一十四次青衣,一百九十八次白衣,蓝黑黄紫各六十五次……” 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议论青衣公子的事情上去了,却没有人注意到,地上那脏兮兮的小乞丐慢慢爬起来,走出绝色楼,眸色清冷。 小乞丐绕过几条窄巷,钻进一个无人的胡同,然后看见一个人正抓耳挠腮,急得上蹿下跳,看到他过来,忙冲了过去,“无儿……他,没打伤你吧?”那个人看上去也是一个小乞丐。 水无儿伸手摸摸刚才被打的脸颊,“还好。”倒是那可怜的恶霸,被那白衣侠客欺负得十分凄惨…… “那就好。”对方长出一口气,然后赶紧十分宝贝地捧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无儿欣慰一笑,“恶霸身上果然带了很多钱呢!” 原来这是他们导演的一出戏,目的竟是徐大德腰间那鼓囊囊的钱袋。无儿引开了徐大德及其家丁的注意力,这个小乞丐便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将他的钱袋收入囊中。 “我水有儿可是一代盗神!”说话的口气很是洋洋得意。 “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低调。”水无儿垂眸微笑。 “一代盗神?就凭你?”背后突兀地插入一声怪叫。 水无儿陡然转身,戒备地望着眼前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 是方才绝色楼中的白衣男子!他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又跟在自己背后的? “你有什么企图?”水无儿后退两步。 “我对你们,还能有什么企图?”白衣男子笑笑,接着眼珠一转,“所谓见者有份,你们发了横财,我见了总要分一半的吧!”这两个乞丐玩的伎俩他早已看出,却并不点破。那叫无儿的小乞丐,眼神有趣得很。 “你……”水有儿气呼呼地就要往前冲,却被水无儿拦住。 此人身怀绝技,不是寻常人物。 “就分他一半好了。”水无儿道。 “为什么?”水有儿恼怒地大叫。 “有儿,听话。” “……哦。” 白衣男子见水无儿淡淡一句话便堵住了水有儿的口,诧异地扬了扬眉。半晌,他方笑道:“小兄弟好爽快!就冲你这句话,我用这一半的钱请你们再入绝色楼,如何?权当交个朋友。”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水有儿不满地嘀咕。 白衣男子笑眯眯地拱拱手,“在下白灿。” 因为见识过白灿的身手,绝色楼的小二也不敢与他计较,只得任他带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进来。 刚入座,便听鸨儿报称,“接下来是我们的翠笙寒姑娘为大家献艺,一曲《蝉入秋》。” 清越的琴声随即便叮咚飘散开来,满座动容。霎时,嘈杂的绝色楼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白灿身躯微震,目光瞬间变得悠长深远,似要穿透西边雅阁的竹帘。 “白大哥你完了,你喜欢上她了。”水有儿一边啃鸡腿一边叹气。 “胡说什么呢?”白灿笑骂,“人间绝色,人人得而共享之。” “我看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白灿讶然,“你这小乞丐,看不出来啊,肚子里还有点儿墨水。” 水有儿擦擦嘴,“这有什么,都是无儿教……”话音未落,嘴里又多了根鸡腿。 水无儿露齿一笑,“快吃你的吧,废话真多。” 白灿看了水无儿一眼,唇角轻扯。 水无儿低头,心中有数,就是他,没有错了。 夏夜逍遥醉偷心--《江湖男色录》上排名第四,却是风流种里排名第一的,神偷指逍遥白灿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小二却捧了两锭银子过来,舌头直打战,“大侠,我家翠姑娘传话,一锭银子送给小兄弟压压惊,一锭给……给大侠您做打手费,两不相欠……” 水有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水无儿轻轻叹口气,“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灿脸色白了白。他仗着自己生了一张俊脸,在万花丛里很是吃得开,没想到今天却在翠笙寒身上碰了钉子。他抓过银子,面无表情地抱起汤碗。 一旁斜插入几声朗笑,“小子,若论寻花问柳,你还是嫩了点儿。” 原来是邻桌上一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穿戴之邋遢,比起白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灿没好气地骂道:“那你这臭老头儿岂不就是老不正经。” 老头儿却不以为忤,“没错,我就是老不正经。” 白灿啐了一口,不再理那老头儿。 他思忖一下,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翠姑娘果然还是对我芳心暗许,不然她不会用两锭银子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呃……”水有儿十分怀疑,“白大哥,你确定吗?” “白大哥……那个……或者翠姑娘她只是眼拙了些,一时还领会不到你非同凡响的魅力……”水无儿也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白灿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女儿家的心思不过是口是心非四个字而已,我怎会不知?何况我白灿这样的人品,有那个女子能不动心呢?”他停了停,又道,“叫什么白大哥啊,怪生疏的,以后就叫我老白吧!” 水无儿失笑。英俊少侠?江湖第一风流种?他也只是个天真热情的小青年吧? 白灿生性爽朗,挥金如土,水有儿又爱玩得很,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更难能可贵的是,白灿竟完全无视彼此身份的差别,只希望能广交天下好友,就是死缠烂打也在所不惜,三人就这样在绝色楼盘桓了几日。 然而在第四日上,却出了大事。 “锦娘!锦娘!”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冲进绝色楼,跌了个狗吃屎,一抬头,便瞧见当家妈妈滚金的裙边。 “徐少爷昨儿个被人捅……捅死在他们家假山后头啦,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锦娘一惊,“哪个徐少爷?” “还能有哪个,就是前几日来我们这儿闹事的那个!” “可知道是谁干的?” “官府正查呢!据说是武林高手干的。” 锦娘眼珠滴溜溜一转,心道不好。徐大德一死,衙门必定第一个怀疑绝色楼,只怕……她眉头一皱,瞪向正摇头晃脑听曲儿的白灿。 白灿见满座宾客都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得愣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水无儿道:“他们怀疑是你杀了徐大德。” “什么?”白灿大喊。有没有搞错,他要是想杀那恶霸,早就杀了,还会等到今日? 与此同时,竹帘后铮的一声,琴弦忽断。 帘后佳人站起,冷淡却温柔地规劝道:“大侠还是尽早离开洛阳吧,否则官府一定会怀疑到大侠头上的。到那时,大侠要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白灿闻言,满不在乎的神情竟有些动容。他闯荡江湖惯了,并不畏惧官府,可是这姑娘的关切之情,却让他心中泛起一股英雄豪情。 “我白灿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走就不走!”他若是走了,万一官府找上翠笙寒,那可怎么办?他是不怕什么,可是绝不能连累翠姑娘承受这样的嫌疑。 水无儿咳了一声。不关他的事,反正都不关他的事,都是大侠的事……他拉拉水有儿的手,低声道:“我们赶紧走吧。”他一拉,却没有拉动,而且自己也险些扑倒在地。 水有儿眼睛里闪耀着前所未有的男儿豪情,他霍地甩开水无儿,跳上凳子,“好,白大哥,我水有儿誓跟你同生共死!” 水无儿瞬间石化。同生还差不多,跟人家共死有什么可荣耀的,真是想不通! 几人正纠缠间,忽然一道青影闪过,矫如游龙,迅如急电,未等白灿反应过来,已有一阵掌风如江河大浪一般拍过来。 白灿慌忙接招,但应付得十分勉强。这人好快的身手!他以袖抵挡,那人却能从肘尖发出劲气,震开自己引以为傲的袖功,手法奇怪地直取他胸前要穴。他骇然后跃,惊险地避过一劫,那人却仍如丝绦一般御风纠缠而上。 白灿心中惊愕越来越甚。数招下来,他只有招架之功,却竟无还手之力!白灿虽然在江湖上是以轻功取胜,但论格斗身手,也足可跻身江湖高手的前二十名。他行走江湖十多年,从未遇到过能在数招之内将他逼到如此境地的高手。更令人惊惧的是,这人一招一式不紧不慢,凌厉迅猛却并无杀招,足见其内力收放自如。 十招已过,白灿尚处在应接不暇的掌风之中,那青衣人却已翩然飘开,跃至战圈之外。在场众人定睛一看,皆瞠目结舌。 当家妈妈锦娘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虽然她半生都靠美色过活,但直到今日方知,美色竟能到达这样的境界。 这青衣男子修眉高鼻,天庭饱满,眉宇间散发出一股朗然和煦之风,如春暖之时草木新芽之清新和润,淡淡晕开,复又轻轻吹散开来。 他就像一块圣洁的美玉,牢牢站在制高点处,其容貌虽是绝色,却又不是那种普通之美。此刻,他带着一种善意的微笑,淡淡环视四周,一点都没有讨好和做作的意思。 这青衣男子早已坐在绝色楼之内,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然而众人却都未觉察到他的存在。可是,他一现身出来,却又准确而理所当然地攫取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环视四周一圈后,他才又转向白灿,和颜悦色地道:“神偷指逍遥,得罪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咋舌。原来白灿就是那《江湖男色录》上,夏夜逍遥醉偷心的神偷指逍遥啊!有人哼了一声,和青衣男子相比,他也不过如此嘛。 白灿一凛,“你是……官差?” 青衣男子温文一笑,“非也。昨夜城北一大户徐大德死于暗杀组织‘无痕’之手,在下一路查探至此。方才听了老板娘所言,便有意试你一试。” “试我一试?”白灿不悦了,“那你试出什么来了?”美人相轻,看来男女都一样。 “在下可以肯定,白兄并非‘无痕’中人,徐大德也不是死于白兄之手。刚才多有得罪,还望白兄见谅。今日到此,只因在下查到可靠证据,‘无痕’中排行第三的杀手‘迷梦’就藏身在这绝色楼中,徐大德应该也是死于他手。”青衣男子娓娓道来,毫无隐瞒。 白灿却不领他的情,脸色微青,“如此重要之事,你为何告诉我?” “在下想找出‘迷梦’,但还需要白兄你相助才行。” 白灿转了转眼珠,正想问他怎么个相助法,却见青衣男子已抬手射出一支袖箭,箭尖正朝着西边雅阁而去。 “不要!”白灿大惊。 青衣男子身形微动,似要攻向雅阁中人。白灿怎肯让他伤了雅阁里的翠笙寒?连忙出手阻止,两人招数变换,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众人正震惊不已,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影趁着青衣男子和白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雅阁之中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东侧掠向门口。 没有人留意到这道红影是何时埋伏在绝色楼的东侧,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西边雅阁,这红影的逃脱时机拿捏得是再好不过!只要让她出了此门,今后便再无人能碰到她衣角半分。 红影身法快如闪电,正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身形却猛然滞住,并直直跌落地面。定睛一看,才发觉,竟是那青衣男子隔空用凌厉的指力点中了她膝上的麻穴。 正常人很难能做出如此迅速及时的反应!而那青衣男子若不是天生异禀,就是早已料到这红影会有如此动作。可是青衣男子又怎么会料到,在如此情势下竟会有一个红衣女子由东侧蹿出呢? 情势急转直下,等大家反应过来,青衣男子已站在红衣女子--花魁娘子芳颜醉身前,温言软语,“第三杀手迷梦,久仰了。” 芳颜醉恨恨地抬起扭曲的娇颜,出口已不再是莺声燕语,“你,你使诈!” 那徐大德的人头早有人用重金买下,她埋伏在这绝色楼中许久,就是为了等待昨日的时机,取他性命。谁知才刚过一天的时间,竟已有高人在此以陷阱候她。她自问经过许多大风大浪,自己定能逃脱,没想到还是着了青衣男子的道儿。 青衣男子微笑不语,那表情却像是在说“我使诈又如何”。 另一边,雅阁的竹帘被白灿以掌风兜起,将袖箭卷向另一侧,钉入墙壁。竹帘后,翠笙寒一张玉容惨白至极,不慎跌下琴座。 美人被吓坏了呢,水无儿对她不由得心生怜惜。 白灿喘息着,怔怔看着青衣男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哈哈……”座中一人却突然声如洪钟地大笑起来,还大力地叩着桌面。“精彩,精彩!好一招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啊!” 竟是那日对白灿出语嘲讽的老不正经的老头。 青衣男子见到他毫无意外,只拱手道:“让章老爷子见笑了。” 那老头原来竟是四川章家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章柏通老爷子。章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风流不羁,偏爱寻花问柳,到老了,依然是风采不减。 章老爷子笑毕,道:“我说,你真是为了查探此事才来洛阳的吗?” 青衣男子微赧,“七日后我义弟要在储秀山庄迎娶宇文家大小姐……” “原来只是顺便经过洛阳啊。”章老爷子故作恍然大悟状,“怎么秦庄主要娶亲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人通知我?” “请柬已送到四川章府,只是章老爷子行踪不定……”青衣男子仍是恭恭敬敬。他的教养很好,说话不急不躁,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好青年。 他用软绳缚了芳颜醉的手,轻轻一扯,十分有礼地道:“芳姑娘,请。” 一青一红两个背影,姿态优雅地步出门去。 众人面面相觑。 水无儿摸了摸嘴角。无垠春色恼青衣,他就是《江湖男色录》上的第一名了吧?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人妖两界,沾染上了不少仙气。和他相比,白灿的俊俏倒有些流于表面了。 刚才他虽是一派轻描淡写的姿态,心机却深得可怕。谈笑风生之间,早已将在场之人的行动都预料在心,又从寥寥数言中辟出一条蹊径来请君入瓮。本来凭他一人之力,要逼出芳颜醉肯定需要大费一番周折,而他只是听了锦娘等人一席话,就立刻看出白灿与翠笙寒之间的暧昧关系,并善加利用。他让躲在幕后的芳颜醉误以为他将注意力放在了翠笙寒身上,又有白灿从中牵制,从而引她寻机突围。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而然,又体体面面。但一切,却又皆在他掌握之中。 然而事情的真相还不只如此。水无儿暗忖,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第三杀手“迷梦”,应当是两个人! 以青衣男子的绝顶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竟然就这样放过了那另外一个。 花魁娘子翠笙寒,颤抖得如风中零乱的树枝。她抬头触及小乞丐深思的眸子,仿佛被烫到一般,慌忙又低下头去。 绝色楼中,喧闹声再度响起,仿佛刚才戏剧性的惊变只是场错觉。 惊魂未定的锦娘清了清喉咙,喃喃道:“他……究竟是谁?” 白灿缓缓站直身体,“江湖上除了一人,还有谁能拥有此种风采?” “你是说……”众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无垠春色恼青衣。如果他不是百里府青衣公子,还能是谁?” 白灿忽又恢复了惯常那种兴高采烈的神色,大呼起来,“这样的人物,我白灿若无缘结识,岂不是枉称神偷指逍遥!”他脚尖一点桌面,竟欣喜若狂地掠出门,追了上去。 “我也要去!”水有儿与白灿厮混了几日,沾染上不少他的臭毛病,竟也欢欢喜喜地跟着跑了出去。 水无儿只得在后面干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