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次豆沙,可以做出好多点心来,最主要的是豆沙粽子,其次还可以拿来做元宵等等甜食。有一道很费工夫的「酥盒子」,就是用油酥和面一层一层糅合,再包入豆沙,外形捏成韭菜盒子的样子再放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香气十足。吃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里面炸过之后的豆沙,温度之高,一口咬下可就烫个正着,可是放凉了当然就不好吃,因此决定什么时候吃,怎么吃,这也是一门学问呢,当然这几乎也是极高档的宴客中才看得到的点心。至于比较普通的甜点,就是糖藕,在莲藕中空洞的部分塞入糯米,然后放冰糖或加些莲子或菊花瓣一同去蒸,蒸熟后切成一片一片的,冬天吃热的、夏天放凉吃,据说有清火之用。 在没有烤箱的年代,母亲也会做一种清蒸蛋糕,用面粉和鸡蛋加糖去混合,可能有加些小苏打粉还是发粉什么的,再放入蒸笼里蒸,蒸出来黄黄嫩嫩的蛋糕,很乡土很好吃。后来我在新竹城隍庙附近的一家百年糕饼店吃到了类似的东西,只是面的口感更轻软,就和台式包子与宁式包子的区别一样。 母亲的粽子也在亲友间极为出名。除了端午,过年前母亲也爱包粽子,甜咸各半。包粽子的准备工程十分浩大,洗刷粽叶之外,泡糯米和做馅料,手续繁复。母亲做的湖州粽子,用的是圆糯米,先浸泡一夜,咸粽的则要加酱油浸泡。内馅部分,甜的得先做豆沙,豆沙做好搓成粗条,凝固的猪油也一样搓成细条,咸的部分则选五花肉或边肉,切成长条块,浸泡酱油、糖、酒一夜。湖州式的粽子和台式不同,是呈长形,用两片粽叶合包的。甜的粽子先铺上一层米,放入豆沙及猪油条后再覆上一层米,然后用粽叶包起,最后用白棉线捆扎。咸的粽子则是以浸泡过酱油的米,放入浸过酱汁的五花肉,一个粽子内只放一条或两条肉块,没有任何其它材料,然后用咸草绑起,两只扎成一串,以和甜粽区别。粽子包好后放入大锅内煮,锅内水必须盖过粽子,煮约一小时或更久才大功告成,顿时屋内香气四溢,宣告节庆就要开始。 此外小笼包、豆沙包、大菜包、大肉包、葱油饼母亲也都曾做过,后来街边买买方便,她便很少再动手做了,我再做,就都是看食谱学,没有传承到这方面的手艺了。 咸的点心方面,一年总要做一次笋豆,把笋子切成细条状和黄豆一起放酱油下去煮,煮到熟透放凉吹干,装在罐子里当零食来吃。宴客的咸点还有眉毛饺,是一种长方型的饼,酥皮里面包肉和榨菜,然后放在干锅里烤,或叫烘。现在台北永康街的高记点心店还能吃到,不过方方长长的形状,我想不出来谁的眉毛有那么粗。用猪肉和榨菜做馅,中秋时母亲还吃一种榨菜月饼,真是很特别的月饼。我的阿姨做得很好,可是孩子们却好像不大稀奇,阿姨每年就做那几个,她们老姊妹解馋,用三七比的水和油和面,再用四六比的榨菜和五花肉做馅,据说表哥病逝之前,就是央着阿姨做了几个吃。现在台北衡阳路上的几间卖上海杂货的老店,有时还看得到,但都不是现做现卖,放着皮都风干了,看着颇难过。 母亲一生宴客无数,不论大吃小吃,她总有本事前一分钟在厨房忙得灰头土脸,下一分钟就轻轻松松端出一盘漂亮的菜,富富泰泰的好像不曾经历过前面的油烟、忙乱,就做出来了。自信笃定的神情,似乎使得那些菜色加倍的可口诱人,而亲朋们所记得的母亲的家宴国宴,不只是母亲做的菜色,还有那一种欢乐、愉快、温馨的气氛。那种气氛,一直让我们家庭延续着成为朋友亲戚的精神中心,母亲晚年,也常有后生晚辈三不五时的来探望她,八十多岁的她,仍是许多忘年之交的大家长。 母亲过世后出殡那天,我们并未依习俗到庙里摆素席,而是所有临终时陪在她身边的子孙们,连手做了一场家宴,将母亲宴席中常见的菜肴一一做出来,和阿姨、姨父及表哥等家人,大家坐在家里的餐桌上一边聊天,回忆父母亲的种种,一边吃菜喝酒。那天,酒量称得上都还不错的我们,几乎都有些醉了,但我们谈笑如常,就像她的菜色,所有深沉的悲痛,都像那只不起眼的茄子,深藏不露,以家常的姿态呈现出来。可是我们都知道,母亲风华一时的国宴家宴随着她的故去,再也不会原味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