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三次生命是在伟大的君士坦丁堡开始并结束的。虽然这是一个贫困、残酷、短暂的人生,但是这辈子我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我认出了另外一个来自前世的人。当然,这个人就是北非的那个姑娘。 在这之前,我就感觉到身边的人好像似曾相识。我开始怀疑也许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转世的人,我十分确信许多人我曾在前世见过。我有一个弟弟,他比我小很多,他就让我很痛苦地回想起一位曾经已经死去的邻居,但那时的我还没学会怎样去辨识一个灵魂,也不知道灵魂是可以辨识的。 大概11 岁时,我站在博斯普鲁斯附近一个市集的蔬菜摊位边。当时我穷困潦倒,连一双鞋子也没有。远处突然热闹起来,许多人抬着像一顶轿子似的东西慢慢往前走。看起来很有趣,我慢慢地走过去,远远地跟着。我知道,如果我靠近,他们会像驱赶过街老鼠一样把我赶走,我只想凑凑热闹。 微风轻拂着精致柔软的窗帘。一阵风吹过,轿子里就露出一个人的膝盖,或手,或一只做工精细的袖子。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我断定她是一位公主。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词语来描述她更合适。 仆人们拐弯时,窗帘晃动,我看见了她的手指,还看见一张向外凝望的脸。刹那间,我本能地认出了她。她在看我!我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尖叫。她颈部的姿势、她圆溜溜的黑眼睛都表明,她在盯着我看。当然,这并不是一张完全相同的脸,但她就是那个姑娘。现在,她的年纪至少比我大25 岁。 我不知如何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认出她的。从那之后,我就变得擅长辨认前世的灵魂了。我自己也觉得困惑,我很难解释我是怎么做到的。但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可以辨认灵魂的人。如果你认识一个人的时候,她还只有20 岁,到她80 岁时,尽管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已发生了改变,但你依然能认出她来,这和我辨认灵魂也差不多。谁也无法用电脑编写这样的程序,使它仅仅通过观察就能辨认出处在不同年龄段的同一个人。但是我们可以,动物也可以。 那么,我们辨认的是什么呢?灵魂是一个神秘的东西。尽管我已无数次看到自己的灵魂和他人的灵魂从上千个身躯里折射出来,但对我来说,灵魂依然很神秘。 我能以非比寻常的视角告诉大家,我们的灵魂比我们的脸庞和身躯更加有能量。坐在一辆列车上,看看周围的人。选中一个人仔细观察一下,最好是找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老人。问问自己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敞开心怀去搜寻信息,你会发现,其实你知道得很多。要注意的是,我们通常会因自我防御而无法从周围的陌生人身上获取最明显的信息。一旦真的开始观察,你会觉得过度刺激、很不自在。生活需要简化,所以当你放下防御心时,生活的复杂性会让你困扰不已。你会发现有种很罕见的人群,通常他们是治疗师、诗人,或动物工作者,他们就生活在这样复杂的状态中。我羡慕他们,但我再也不是这种人了,我让自己的生活极度简化。 当你观察着眼前那位陌生人的脸,你可以很准确地猜出对方的年龄、背景、社会阶层。你再继续观察,并放下所有的防御之心,很多微妙之处就会争先恐后地展现在你眼前。怀疑、妥协、大大小小的失落——这些细节通常就在眼睛四周,没有定律。希望通常游荡在嘴边,痛苦和执著也是如此,眉间则显而易见地露出一丝幽默抑或是自我欺骗。再观察脑袋、肩膀及后背的姿势等,你会有更多发现。 这些都是灵魂的特性,在生命轮回中表现出来。等到一个人真的变老了,灵魂在她的躯壳里已经破碎不堪了,这时,她就很有可能变成跟某个前世相同年纪时一模一样,而且完全不受新的躯壳的拘束。这并不是说灵魂不随时间流逝而变化、进化,事实恰恰相反。 当你第一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以新面孔、新身躯出现时,你会觉得很奇怪,甚至觉得困惑、震惊,但慢慢你就会习惯。你先从灵魂表现明显的地方开始辨认,当然首先是眼睛,然后是手、下巴和声音。你能感受到多少,就要取决于那擦肩而过的眼神对你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博斯普鲁斯市集的那个女人让我像着了魔似的冲她直奔而去。我用脏兮兮的双手扯着帘子,边跑边拽。“我、我——我是——你是——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记得我吗?”我很天真,我没有意识到她不认识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些话。如果稍微思考一下,我就不会认为她还记得我。 我不知道她是否理解我,甚至不记得自己说的是什么语言。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粗壮的仆人过来拽我。我瘦骨嶙峋,个头矮小。他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举了起来,扔到了小巷子里。接着,他跨过我的身体,猛踢我的肋骨和胸膛。 “住手!”她把帘子拉向一边,大声制止道。 他没有立即停下来,继续踢着我的脸。“她是长官夫人,而你只不过是只过街老鼠!”他呵斥道。 她不顾仆人的反对,走出了轿子。这时,人群把我围了起来。“他不过是个孩子!”她说,“不许再打他了。”她说着一口高雅的希腊语。 “对不起。”我也用希腊语说道。她弯下腰来,双手抚摩着我的脸颊。我感到鼻孔里流出血来。我亏欠她好多,可她不但不嫌弃我,还对我这么友善。我心里十分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对不起。”我用古阿拉姆语再次跟她道歉,当初第一次跟她道歉时就是用古阿拉姆语,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唤醒她的记忆。我总是这样,期待她能回忆起来。她看上去很忧伤。 “是我对不起你。”她站起身来,“带他回家吧。”她命令一个女仆送我回家,接着就消失在帘子后。 那时我无家可归,我没有妈妈,我一个人偷偷地溜走了,省得那个女仆也来踢我。 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每天都在那个摊位徘徊,希望还能再见到她。我经常想着再次见面时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我们两个人离得很近,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我在附近的一个香料摊位谋得了一份搬运货物的工作,攒下了一点小钱,给她买了一些小玩意儿:一个橙子和一个蜂巢。但是我再也没见过她。后来,我在一场霍乱中死去了,那一生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原来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几生几世的不幸。我们总是擦肩而过,她是别人的妻子,她忘记了我。 尽管遭受毒打,但遇见她仍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坦白地说,我对自己的生命也很困惑不解,我一直在寻觅生命的模式。即便她只是我心中的幻象,我也知足了。她回来了,不管我曾对她做过什么,她又重生了。她依然美若天仙,她很富有。我又可以再见到她。不是说我将见到她,而是说至少我有可能看见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理解到生命的重生能力。 我坚信,我周而复始的每次生命都是有意义的,我奇特的回忆也是有意义的。这是上天给我的赎罪机会,上天要让我改邪归正。只是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赎罪,也不知道这一路将有多么艰辛。
我的名字叫回忆——1
书名: 我的名字叫回忆
作者: [美] 安·布拉谢尔 Ann Brashares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My Name Is Memory
译者: 陈丽勋
出版年: 2011-4
页数: 301
定价: 30.00元
ISBN: 9787214064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