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回忆——2

我又转到屋子前方，望着晾衣绳上的小衣服，我有些困惑了，屋顶上的干草噼啪作响，暂时还未完全着火。火把在黑暗中显得多么耀眼，但当明亮的太阳升起时，这火光又显得那么微弱。风吹散浓烟，我看见很多花园里都挂有晾衣绳。他们并没有隐藏敌军，这里种着西葫芦、甜瓜，晾着衣物。但此时很多花园都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除了继续火烧房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真的很困惑，但依然坚决执行任务。我又开始点燃房屋，这是一座构造精良的木屋。不经意间，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我们一家人亲手打造的木屋。我迅速跑到另一边，找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屋顶放起火来。最终，火势迅速蔓延，火舌蹿动，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这时，我听到屋里婴儿的哭声。 放火任务总算完成了。此时，我却已经分不清内心深处到底是充满恐惧，还是充满骄傲。我几乎无法移动脚步，甚至没有力气让自己从熊熊火光中逃离。 燃烧的房子就像一个狂野的、头发着火的脑袋，两扇窗是它的眼睛，大门是它的嘴。让我惊讶的是，这时嘴张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姑娘走了出来。 每当回想起这个场景时，我总是尽量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她，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我深爱的女孩。 她秀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她肯定已经知道是我放的火。我站在房子前，手里举着火把。虽然火把已经熄灭了，但是刚才的火势足已烧毁她的家，夺走他们的性命。她身后又传来了婴儿的哭喊声。 我想救她出来，我想叫她快跑。她就像小鹿一样美丽，绿色的大眼睛里跳动着橙色的火焰。我感到惊慌，谁能来救她呢？ 我似乎叛变了，我恐惧了，我想扑灭这场大火。一个婴儿就要丧命了。那也许是她的妹妹，也许是她的弟弟。她妈妈也在房内吗？“快叫醒她！我来救你。”我真想这样对她喊道。 我好像浑然不知刚刚是谁犯下的恶行，但是她知道。风愈来愈大，火势也愈发凶猛，火焰在她的周围跳起了罪恶的舞蹈。 “快跑啊！”我扯开嗓子吼道。 她的眼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但是没有恐惧，没有逃避，没有像我这样的疯狂。她的脸是那么平静，而我的脸是那么扭曲。我朝她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步，但是火势让我无法前行。火焰缭绕，将我阻隔在她的面前。 她朝外看看邻居家着火的房子和花园，然后又看着我。接着她转过头去，看着身后正在燃烧的房子。我祈祷她迈出大门，但是她没有。我无法想象这就是她的结局。 “不要回去！”我冲她嚷道。 房子的嘴再次变黑，变空。几秒钟的时间里，房子轰然坍塌。火焰猛烈，来势汹汹。“对不起！”我大声叫喊着。 “对不起！”我用阿拉姆语重复道，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她能听懂的语言。 “对不起，对不起⋯⋯” 回营的途中，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一直凝望着地平线上的浓烟。我依稀记得当时我们还没有找到大部队，直到靠近浓烟的时候，我才明白那是为什么。我只是太愚钝，不会思考，不善言谈。 “不是这个村子。”我说。 哥哥听到了我的话，他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是这个村子，没错。”他斩钉截铁地说。 此时此刻，我已痛苦得难以自拔，“不是，不是。” “是这个！”哥哥重申道。从他身上，我看不到内疚，看不到反省，看不到悔恨。我只看到他对我的愤怒，也许我该把这一夜深藏于心，绝口不提才好。 我见证过很多死亡和悲剧，此后，我也亲手制造过很多死亡和悲剧，但是我再也不会那样去夺走他人无辜的生命了，再也不会去毁灭那样的美，再也不会去感受那样的羞耻。每当记起这件事，我总想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回想，却始终摆脱不掉灵魂深处的罪恶感，这种感觉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 燃烧的木头、焦炭和尸体的恶臭始终在鼻尖萦绕，我想，这种感觉是永恒的。青烟弥漫在眼前，永远地改变了我。 Part3 2006年，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 “你还真是怀疑家呀！跟我们来就是啦。” “我已经两夜没合眼啦！”露西辩护道，“而且这里这么邋遢，我想清理一下。” 马妮环顾着她们巴掌点儿大的寝室，“不行，没有我，你不许打扫，不然我多内疚啊。咱明天再打扫吧，快走吧！杰基和秀美已经在楼下等了，我们一起去算命。” “可我不想去算命。”露西是个名副其实的怀疑家和愤青，而且她觉得，在成绩改回来以前去算命很不吉利。“要是劳德里老师发现我的论文晚交了两天怎么办呀？” 马妮很坚定，露西的反抗不过是多此一举。“快穿上你的鞋！”马妮把夹脚拖鞋给她扔了过去，“带点钱。” “我还得为我不想做的事情付钱吗？” “带20 美元吧。人们经常要为不想做的事情付钱呀，比如说去看牙医啊、伊拉克战争啊，或是给达纳的蛇喂死老鼠啊。” “被你说得更没兴致了。”露西收拾好背包，穿上鞋子。她没有穿马妮丢过来的夹脚拖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反抗。 “别担心劳德里那边了，他可喜欢你呢。”马妮打开寝室门，让露西先出门。 “他才不喜欢我呢。” “他很看好你的哦。” “我们要坐谁的车啊？” “坐你的吧。” “哦，知道啦。” 从53 号街出发，朝西蒙方向往前开，夕阳的余晖照着万能卫浴寝具批发商城的楼顶。马妮播放着弟弟亚历山大的一首说唱歌曲，声音很刺耳。杰基和秀美在后座开啤酒时，她把音量调大了。 “给我们算命的人是谁？”露西在喧闹声中问道。 “是埃斯米。”马妮一边说着，一边在车里研究着路线图，“继续前行两英里，然后进入主教山。” “你们两个不想清醒一下吗？毕竟花20 美元才能让埃斯米给我们算命。”露西在后视镜瞥了一眼秀美的脸，询问道。 秀美高举米勒牌淡啤酒说道：“不太想。” “这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露西一面问，一面把车开上了一条砾石路，路上有很多拖车，还有很多锈迹斑斑的拖车残骸。 马妮看着地图，“你有没有看见什么数字？”她问，“我们要找的是2332。” “我想应该是那里，没错。”露西继续往前开，开到了一座陈旧的车房前，房子四周布满篱笆，篱笆上有许多玫瑰花。这座车房原先大概是有轮子的，但是现在看来它暂时哪里也去不了。 “这是真玫瑰还是假玫瑰？”露西问。 马妮眯着眼睛说道：“我看是真的。” “我看是假的。”露西反驳道。 露西把车停进车道。埃斯米站在门口迎接她们。她的衣着打扮跟露西想象中的几乎如出一辙：长长的绿袍，盘起的头发，厚厚的胭脂，夸张的手势。 “谁先来？”埃斯米问道。 “马妮，这是你安排的，你先去吧。”杰基说。 “你们三个先进屋里坐。”埃斯米指着一间狭小的起居室说。屋里有张喷漆木桌和四张不配套的椅子。“你跟我来。”她跟马妮说。 马妮跟着埃斯米进去了，那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房间里烛光闪烁。埃斯米关上了门。 “我们来干吗的呀？”露西坐在一张金属折叠椅上问道。 “艾丽西亚• 克利纳说她算命很灵验的。”秀美悄悄说道。 露西不知道“灵验”是指什么。妈妈每隔几年都会去看一次灵媒，他们说：“我的水让你安宁，书籍让你充实，你自然就能保养好。”妈妈觉得很灵验。至于体能极性疗法、查克拉能量中心、足部按摩，还有家居购物网上的商品，妈妈也觉得很灵验。露西怀疑“灵验”这一概念在自己心中的门槛比别人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