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个正常的人,可惜好景不长,我只有第一次生命是正常的。那时,世界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我对于“我”来说也是全新的。事情大概从公元520 年起开始发生了变化,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那时我对事情的记忆方式也是大不相同的。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哪能料到自己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我之所以断定那是我的第一次生命,是因为我不记得任何之前的事情了。也许在那次生命以前,我已经有过很多次生命。谁知道呢,也许在耶稣纪元以前我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次生命造就了我奇特的回忆。值得怀疑,但我想也不乏可能。 事实上,我对于最初几世的回忆我已经很模糊了。似乎有一两次我是因为常见的儿童疾病而夭折,我已经记不清这些事情的顺序了。我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高烧不退、一只熟悉的手或一个熟悉的声音等,一直到我的灵魂安定下来,我才继续前行。 回忆第一次生命,并向各位叙述实在是太痛苦了。要是当时在幼年就死于麻疹或水痘,说来就轻松了。 自从我了解自己的记忆以来,我就开始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自己的各种行为。我清楚地知道,即使我死了,痛苦也没有终结。不论有没有回忆,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也许这有助于解释我的所作所为,却无法饶恕我犯下的错。 我的第一次生命降临在这座城市的北部,当时这座城市的名字是安提阿。在我悠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最难忘的记忆是526 年的地震。当时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思考,后来我读了很多资料,去寻找关于那次地震的记载。我的家人幸存下来了,成千上万的人在地震中丧失了生命。那天,我的父母去市集了。地震时,哥哥和我在奥伦特河边钓鱼。大地在脚下晃动,我跪倒在地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再次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河里。我至今依然记得,我站在河中,河水淹没了我的脖子。我感到水面成为了两部分,随后我迅速潜入水中,睁大了眼睛,张开双臂维持平衡,脚也从地面抬起,四肢伸展,与水面持平。我翻了个身,脸部朝上,透过河水,我看到了天空,光在水底失去了惯有的稳定性。从那次经历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似乎认识了真正的神秘,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永恒。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从那以后,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大地停止晃动后,哥哥让我回家,我不想回去。于是他走了过来。我猜他大概想揍我一顿,再把我拖到岸上,当时我的感觉是那么特别。他站在我的不远处,呆呆地盯着河流。过了一会儿,我回到岸上,准备和他一起回家。回家时我一边走路,一边盯着大地,我感觉大地也在脚下移动。 当时我们是拜占庭自豪的臣民。我们臣属于一个伟大的帝国,这并没有给我们个人的家庭生活带来多大的不同,但确实改造了我们的思想。在我们看来,小山更气派了,东西更好吃了,孩子们也更漂亮了,因为这些是我们通过奋斗才得到的。家族里健壮的男丁在著名的贝利撒留将军的指挥下英勇作战。正是他,给我们原本平凡的生活带来了荣耀和财富。我的叔叔在北非镇压巴巴里人起义的一场战役中壮烈牺牲了。对于他的牺牲,我们只知道很少的线索,当时我们认为北非以及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灵魂都是魔鬼。后来我才发现,叔叔其实是被他的一个战友所杀,因为他偷了战友的鸡。唉,再次声明,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我和哥哥,以及罗马帝国一百多个勇士一起出征,我们穿越地中海,驶向北非。复仇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那辈子是我最适合当兵的一次。当时的我绝对服从命令,我从不质疑长官,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质疑他。我全力以赴,随时准备奋勇杀敌,随时准备献出我的生命。 如果你问我,那些巴巴里人的部落跟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宗教和语言,为什么我们非要杀光那些部落?或是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在几年后成为拜占庭的一分子呢?我也不知道。我们不是第一个战胜他们的人,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当时我只是一个拥有着坚定信念的热血青年,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是为什么,也许只是义愤填膺吧。我只是盲目地相信我方的正义和敌方的阴险。这就是一个极度年轻的灵魂,也是证明那确实是我的第一次生命的一个十足的证据(却非辩护的理由)。但愿如此!要是老天让一个灵魂一直停留在那么愚蠢的阶段也太残忍了。 从那次生命后,每次生命的初始阶段,我都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知道在我的生命深处隐藏着一些东西。我喜欢独处,也很少跟别人分享我的心事。但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第一次的出兵任务让我的欲望极度膨胀。为了迎接指挥官的到来,我们耗费了好几周的时间。指挥官的老家在美丽的希腊色雷斯,因此,我们费尽心机地把非洲沙漠营造出希腊色雷斯的气氛。当然,当时我并没有思考这些是不是正确的。我怀疑那时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思考,也根本不晓得要过多久才会反思,多久以后我才会充满悔恨。 即使在令人兴奋的地方,比如战场、急救室、电影拍摄场等地,大部分时间也是很无聊的。通常,我们都是坐在一起赌博、吹牛、酗酒、围观最凶残的酗酒者打架斗殴等—— 哥哥通常都是参与者,这是另外一场战争。这样的战争和我参加的其它所有战争——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没什么两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杀人或被杀的场景。 终于要执行任务了。我们行军一天到达了列伯提斯• 马格那西部,准备突袭一个营地。越接近这个地方,就越能清楚地发现这并不是军事营地,而只是一个村庄。但我们接到通知,这是一个驻扎了军营的村庄。 我问:“这是图阿雷格人的村子吧?”那时,我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我深信不疑地咬定这便是杀害叔叔的部落,血债定要血偿。 长官最擅长的就是鼓舞士气了,他知道我想要的答案,便坚定地说:“当然。” 我带着一把刀和一个未点燃的火把准备去偷袭。我记得我是叼着刀去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是一段充满了感情色彩的回忆,并不太真实。我尽量客观地去回忆那些事情,但效果不理想,不过有些回忆还是令人愉快的。 我就像旁观者一样审视着那次生命中的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依然存有回忆,我真不认为那个人就是我。那个普通人,就是我,我远远地看着他。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忍受这段回忆。那个青年瘦小的身形、粗糙的皮肤、无能的外表,与他大脑里暴风雨般的凶残和妄自尊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起参与突袭的队友们和我一样,年龄最小,速度最慢,也最无所畏惧。我们头脑简单,要么凯旋归来,要么马革裹尸。我们包抄山谷,准备出击。 天黑了,为了寻找水源,我军大概四分之一的战士需要改道而行。哥哥受命负责这个团队,我就跟随着他。后来我们找到了水源,却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我们大约二十人在干燥的灌木丛里走来走去。我知道哥哥很着急,但他不愿表露出来。他是个权力欲很强的人,权力瞬间侵蚀了他的心。 他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命令道:“直接对村子采取行动!我知道怎么走。” 他看起来似乎确实很知情的样子。他让我们在破晓时立即展开行动。“我们来得最早。”哥哥得意扬扬地说。过了不久,我们又聚集在一起,在同一处点好火把。我至今仍记得火光中那些贪婪的眼神,所有的人都准备着奉献自己的生命。 这个村庄只有一些简单的建筑和茅草屋,我想象着敌军此时正阴险地蹲伏在屋子内。经过第一户人家时,我把火把丢向了干燥的屋顶。这种茅草顶一点就着。我看着火势迅速地蔓延,内心无比满足。我手持军刀,随时准备着刺杀从屋里出来的任何人。我继续绕到第二户人家,丢下了火把。身后传来了尖叫声,但此刻我的耳朵已经被自己的咆哮声和兴奋感麻痹了。 到第三户人家时,那刺鼻的味道和尖锐的声音像蠕虫一样开始钻进我的大脑。火光冲天,天真的亮了。我看见了正前方的屋子。凭着印象,我举着火把继续前进,又点着了一个屋顶,火势没有迅速蔓延。我迂回到屋后,准备再寻找一个着火点,不巧我被一条紧绷的绳子绊倒了。我误以为这是敌军的陷阱,可是当我后退时,我发现绳子上挂满了衣服。晨风拂过,吹散了硝烟,刹那间我发现这是一个花园,这些晾衣绳就像花园的蕾丝,小小的衣服在灰色的空气中飘动。
我的名字叫回忆——1
书名: 我的名字叫回忆
作者: [美] 安·布拉谢尔 Ann Brashares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My Name Is Memory
译者: 陈丽勋
出版年: 2011-4
页数: 301
定价: 30.00元
ISBN: 9787214064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