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的启示 1993年圣诞节前,作为一个合作项目的副主管,我与领导和同伴来到四季如春的天使之城-洛杉矶,开始了与美国一家著名国防电子公司的合作。刚刚安定下来,中美双方公司的人员便迅速组成了项目组,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设计方案确定之后,双方的工程师却出现了争执-都认为应该是对方负责电路的设计。异常紧张的项目突然陷入了停顿。事实上按合同规定,这项工作应该是美方的责任。我不得已找到了美方的华裔项目经理。他看过合同后说:"嗨,这种事在美国是再简单不过的了。"随后他将美方的主管工程师Pete找来,将合同请他看一下。Pete看过合同之后,二话没说赶紧去工作了。此事也没对我们下面的合作造成任何影响。双方人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这件事当时并没有让我特别留意。相反,第一次与美国人共事的我们,尽管与对方相处得十分友好,但是我们在背后却常常表现出对美国工程师的轻视。普通的美国人确实有些像大孩子,头脑比较简单,好像不如我们的工程师聪明。 半年之后,样机试验完成了,我们回到国内,开始产品设计和生产的准备。同时我也成为了部门的负责人。又过了半年,我对管理工作的困难有了许多切身体会。在一次从北京返回深圳的途中,飞机上放映了一个史泰隆主演的电影。影片充分地表现了美国人性格简单直爽的一面。它使我猛然回忆起Pete的事情。我不禁问自己:如果Pete是一个中国人,他会那么痛快地服从合同的规定而又不影响下面的合作吗?他是否会认为自己的自尊心或者面子受到了伤害?甚至认为是我们故意和他过不去?我意识到,中国人和美国人在心理结构上的差别,实在不应该成为我们对美国人的做事方式不以为然的根据。我们中国人的聪明举世公认,可是这聪明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基本素养上的缺陷,大大地打了折扣。这使得我们与那些我们认为并不聪明的民族之间的竞争,更像是龟兔之间在赛跑。 美国人普遍单纯,自然有其幼稚甚至愚蠢的地方。但是,它却使得人与人之间,少了许多我们中国人常见的彼此无端的猜疑,少了许多有害无益的内耗;在工作中,大家能够就事论事,而较少发生意气用事和情绪化的冲突;在个人行为上,少了那些不必要的"个性",更容易服从规范化管理的约束,在整体上保证了大规模协作和管理的可能性;它也使得管理者的精力,更多地注意在事情上,而不是人员之间的矛盾、是非和情绪上。而这正是现代工业迅速发展的重要社会文化基础之一。 相比之下,在中国可能由于历史的悠久,人们的心理结构普遍比较复杂,具有相当强的非理性情绪化倾向-敏感、多疑、内向和多变。在相互交流时,特别是在关键问题上,旁敲侧击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式多,就事论事、直截了当的情况少;在工作中,横向攀比的多,按客观标准行事的少;在做事的过程中,喜欢不分场合地标新立异,不容易保持持久的专注和服从管理规范;工作的业绩表现,常常受到自己心理和情绪波动的影响,而不是自己能力的正常发挥。这些问题,在聪明、能力强和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员身上有时表现得更为突出。 几年来,在管理中这些问题常常困扰着我带的团队。随着经验的积累,我逐步通过从小事和容易处理的事情开始让大家养成良好的工作作风,建立公开、透明、平等的内部沟通机制以及工作和评价管理规范。这使得我后来带的团队成员,逐步适应了抛开个人喜好去就事论事,将问题摆在桌面上一起讨论,而不是背对背去议论和猜测的共事原则;面对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团队内部员工能够比较坦然地接受他人的批评;部门的内耗明显降低,彼此的配合多了许多默契;员工对自己和对他人的评价趋于客观,心理的稳定性得到改善。为了更有效地建立和实行平等、开放和透明的工作方式,我和普通员工一样,在开放的办公室的普通工位里工作。有人认为我这是故作姿态,但事实上,管理者的以身作则,对下属永远有着不可轻视的影响力。那些无法适应或拒绝接受这种"简单"和公开工作方式的员工,则陆续离开了团队。 应该讲,人心理结构的改变是相当困难的,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可能见到效果。在一次部门会议上,当我明确要求员工今后不 要将自己的情绪和喜好带到工作中来时,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员工当时就跳了起来,认为这个要求太高,至少短期内他自己做不到,尽管他也承认这个要求是正确合理的。理念的认同和现实的行为之间,常常有着我们自己意识不到的差距。但是,我们这些IT企业,直接面对国际竞争,在经验、资金和技术积累等各个方面我们都没有优势,如果在人员基本素质上再不如他人的话,我们有什么资格去参与竞争?许多基本素质的提高,是必须在实际工作中完成的。所以这个问题,是管理人员无法回避的,因为我们不能指望别人为我们培养出一代适应未来竞争环境的新人。当别人早就鸟枪换了炮的时候,我们必须抛弃大刀长矛。这是一个不容讨论或讨价还价的问题。 (编辑后发表在《IT经理世界》2000年第17期) 现代工业发源于欧洲,繁荣于美国。美国还奇迹般地造就了影响全球的信息产业。百年以来,它固然有其得天独厚的外部条件。而且与我们相比-美国很多人自己也承认,它确实没有"文化",没有"历史"。但是如果不承认其社会基础包括文化和价值观对其百年繁荣强盛所起的核心支撑作用,那几乎便近于自欺欺人。现代经济是不能脱离一定的社会基础而存在的。评价文化的优劣,实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但是,当我们必须面对现代经济带来的国际化竞争的时候,我们就不能不考虑我们是否具有了现代经济成长所必需的那一部分文化和价值观。在这一点上我们可能没有选择,也不能以国情等理由来回避和拖延-那样做惟一的作用便是耽误我们自己发展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