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王小波[试读]
成方街
在我芜杂的童年回忆里,成方街是个频繁出现的地名。那儿有个旧北京的四合院,前后两进,当年属于何人已不可考,但在五十年代,已是教育部的财产,住进了许多人家,所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杂院。那地方应该在复兴门一带,后来在拓宽马路时被拆掉了。王小波就在一九五二年出生在这里。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出生在附近的医院里,几天之后,才随着我妈妈回家,在不停的哭叫之中,被抱进这个院子里。 那个院子,用任何标准来看,都是不够雅观的,绝非一个诗人培养浪漫情绪的地方。那儿的住户进京时间不长,还未接受城市文明的教化,虽然名义上已经是中央部门的官员,仍未摆脱乡野本色,操着嘈杂的各路乡谈,把各种棍棒杂物很不得体地排放在屋檐下,在... 查看全部[ 成方街 ]
西郊(节选)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正赶上全民作诗的时代。我经常看人大校刊上刊出的大人写的诗,觉得呆里呆气的,一点不见出色。有一次,老师让我们也写些诗,放在黑板报上。我一时心血来潮,仿照人大校刊那些诗的样子,作了四首十六字令,觉得比大人写的一点不差,就交了上去。这些诗完全是虚张声势的套话,没有真情实感,所以后来全忘了,只记得有一首的结尾是“革命烽火赤”之类。没想到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审问了一通,问我是不是从报纸上抄袭的,使我感到极大的屈辱。 这段作诗的事情我跟小波闲聊时提起过,为此没少受到他的嘲笑。他把这段大跃进年间写诗的故事写到了自己的文章里。按照他的说法,有一天他在废纸箱里偶然发现一篇我的诗作。这首诗... 查看全部[ 西郊(节选) ]
艰难时代
一天一天,我们的童年在疯疯癫癫的玩闹中过去,虽然没有什么锦衣玉食,也还算过得有滋有味,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终于有一天,我开始觉得生活变得有点艰难起来。那天我们上体育课,一帮孩子赛跑。开始跑之前,我估摸着我会像快马一样奔向终点,连落脚的节奏都在心里盘算好了。可是跑了没几步,脚下就开始拌蒜,好像踩了棉花一样,再往后觉得往前伸腿都不容易,别别扭扭地跑到终点,好像感冒发烧,又好像做了一场怪梦。我把这件事跟体育老师说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孩子,你是缺食呀。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有点饿,可是离吃饭还有好几个钟头,只好想点别的事情,尽量把吃饭的念头岔开。细想起来,肚子发空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小孩子... 查看全部[ 艰难时代 ]
革命年代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共产党人好像种子,人民好像土地”,“必须把毛泽东思想真正学到手,做到人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这些抽象的政治语言被谱成歌曲,化作抑扬顿挫的旋律,从窗外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传进来。音量宏大的广播,一天到晚,无远弗届,在听与不听之间已经没得选择。缺乏选择的生活好像是一种贫瘠的生活,像一池热水一样,蒸气腾腾,让人不愿意跳进去。据我看来,持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没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它代表着一种堕落的倾向,所以像丑陋的隐私一样无法示人。当然,也有很多人压根没有这种问题。令人纳闷的... 查看全部[ 革命年代 ]
市民心态
教育部大院位于西单,当年是清朝的郑王府,里面有两重巍峨的大殿,还有花园和假山。当春天到来的时候,说它是花木葱茏也不过分。但这是六十年代的旧皇历,如今花木已被刈除净尽,因为是古建筑的缘故,大殿还没被拆掉,但已被高层建筑围起,像徽钦二圣一样坐井观天。 我们虽没作过几首诗,但因为诗文的熏陶,有一点诗人的气质。在生活中不论走到哪里,经历些什么,总会由眼前情景中引发出绵绵不绝、难以名状的花絮般的感触,好像电影中的背景音乐一样。由于在这些感触中沉溺日深,时常不由自主地对这些东西作一种形而上学式的思考。一个基本的想法就是:这个世界提供给我们的东西,除了表层的符号外,还有一些深层的实质性的东西。表层的符号多... 查看全部[ 市民心态 ]
青虎山
这样过了几年,二姐和小波的户口还是得不到解决。他们的户口已经起了出来,拿在自己手上,只是找不到落户的地方。在北京落户很不容易,只好寄希望于山东,因为我父母抗战时期在那儿工作多年,有一些旧人脉。借助父亲在山东的关系,经过一番周折,二姐终于在烟台毓皇顶医院找到了落脚之处。 一晃又过了两三年,小波的户口仍无着落,父母也着了急,商量着实在不行,就暂时把户口转到胶东老家的山村青虎山去,日后再徐图进取。那年姥姥在烟台去世,母亲到烟台奔丧,归途上去了一趟青虎山,抗战时的老书记还在,姓张,几十年过去了,还是那儿的书记。我母亲和他一起来到北京。张书记已经五六十岁了,可是身材壮硕,胳膊上的力气不下于我这样二十多... 查看全部[ 青虎山 ]
小波结婚
小波有一个封面半兰不黑的大笔记本,通常塞在他的褥子下面。他就在这个本子上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一篇小说叫《刘三姐》,把传说中的歌仙写成了个歌声甜美,心地纯良,面目狰狞的丑婆娘,从来不敢以面貌示人,最后在阿牛哥的千呼万唤下探出头来,把这位情哥哥当场吓死了。还有一篇叫《绿毛水怪》,大家看了都说有点意思,开始在朋友的小圈子里传阅。有一天,我父亲四川老友的儿子北辰带了一个女孩上我们家来,这个女孩就是李银河。本来她是慕我父亲之名而来,后来听北辰说小波在写小说,就钻进我和小波住的小黑屋里,把小波的大本子翻了出来。李银河看了《绿毛水怪》之后,被其中潜藏的才气打动,从此和小波开始往来,... 查看全部[ 小波结婚 ]
上大学
上大学记得是一九六八年夏天,我闲着没事,在院里的大松树下看人下棋。突然大喇叭播出了一段消息。具体措辞记不得了,大意是办大学没什么好处,所以以后就不办了。四周的人好像没听见一样,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我听了却觉得五雷轰顶,脚底下有点站不稳。虽说世事纷乱,变化无常,我们对未来有多种猜测,可怎么也想不到会跑出来这么一个结果。这么大一个国家,大学说不办就不办了,这可真是古今中外,罕见罕闻。虽说过去一两年也曾见过一些奇哉怪也的事情,总觉得会有尘埃落定的一天,以后大家还会马拉车,牛耕田,各司其职,而对我们来说最适宜的事情,就是上大学。如果大学不办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斩断了一向期待的与智慧的缘分,以后只能在红... 查看全部[ 上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