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厚黑学(1) - [墨海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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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吾,四川人,出生于19世纪末,成长于20世纪初,卒于1943年。他是不幸的,终其一生,中国政府腐败、社会动荡,兵连祸结,国家积贫积弱、列强侵肆。他是一个人旧社会的八股文章家,学问做到很深致,作为知识分子,他保持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传统,那就是拳拳爱国之心;然而作为一个聪明的人,他又有着传统知识分子容易受伤的一面,独善其身让他们有些清高,而发现一个腐朽的社会自己不被见用,有的抒发怀才不遇的悲叹,有的则讥讽笑骂社会,可能宗吾先生属于后者。然而,他的可贵在于其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在于他不变的拳拳爱国心,或者说是对于自己生存的社会和民族振兴发达的炽烈愿望。
我读《厚黑学》,感受良多。
书店中把厚黑学列入“成功学”的书架,我真是感到好笑和悲哀。就如同罗永浩上课时讲到机关新公务员到食堂怎样拍马屁那段,有人对罗说“听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老罗暴跳如雷!把宗吾先生之说列入成功学和把老罗列入成功学讲师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在鞭挞这个被扭曲被腐蚀的社会和人际关系,而读者却信誓旦旦的认为他们在揭示真理,这分明是恶心他们。
其实,我读来读去,发觉宗吾先生和罗永浩有着一些相似之处,聪明自不待言,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精神也是不必说得,就是他们的超级自恋这一点也是这样。后者总是标榜自己是一个天才人物,指着学生的鼻子说你们体会不到天才领先世人而不被世人所理解的那种痛苦,那是你们的幸运;前者则总是说你要小心跟我讲话,极力表现的好一点,有只言片语留下来,被后世记录到类似《论语》的《厚黑论语》中去,就可以在后世人们建立的厚黑宗庙里吃冷猪肉了。
宗吾先生平生所著就是厚黑学,字里行间透露出他的性情,事实上,读书不外乎知人,尤其人文社会科学,知人才能对于读者有真正的启迪,从而实现拿来主义,为我所用,或者不那么工具主义,为我所感、所品赏。比如像范仲淹那首小词《剔银灯—— 与欧阳公席上分题》
昨夜因看蜀志,
笑曹操孙权刘备。
用尽机关,
徒劳心力,
只得三分天地。
屈指细寻思,
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
少痴騃、老成玌悴。
只有中间,
些子少年,
忍把浮名牵系?
一品与千金,
问白发、如何回避?
初读来,发现语言诙谐,幽默有趣,然而格调总是不高,消极,不思进取,大有一醉避世、玩世不恭的情绪,似乎不是印象里那个先天下优后天下乐的熟悉的天下相宰了。然而,了解一下背景就释然了——范仲淹忧国忧民,推行新政,仁宗景佑三年被贬出京,当时并不相识的欧阳修为他抱不平,也被贬为一个小县令,七年之后的庆历三年,范仲淹成为参知政事,推行新政,欧阳修也回到京师,成为得力助手和莫逆之交。但新政为守旧势力所不容,极力反对而告失败。两年之后,范仲淹再次被贬出京。胸中块垒,借酒浇之,更加这是与“ 欧阳公席上分题”,与志同道合的好友离别之际,酒酣耳热,说点激愤之言,喷两句醉话,其可当真?
异曲同工,读《厚黑学》也是如此。读到酣畅处,细细揣摩,宗吾先生的幽默、狡黠、犀利、冷静在头脑中逐渐丰满,从上个世纪走来一位神采飞扬的饱学之士,可以探讨、共话、或者敬仰。每当此时,我不禁想起来张爱玲说的“世间有好书读真是一件幸事,唯一的坏处可能是让眼睛更为近视,可是比较起来也不算什么了”。我总以为四川人犀利然而不乏悠闲的幽默,广东人狡黠然而不乏客观的冷静。宗吾先生可谓综合而有之,因为他家祖上本是广东,累世迁来四川,却保持着说粤语的传统,秉粤地文化,处蜀中水土,自然结合而有之,试为君分析之。
幽默的人总是有亲和力的,然而缺乏睿智则成为耍贫。宗吾先生,睿智而可亲。先生讲完厚黑学,针对大家的批评和攻击,在结论篇中说
假如有人问你:“认得李宗吾否?”你须放出一种很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如此说,心中却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果能这样做,包管你生前的事业惊天动地,死后还要在孔庙中吃冷猪肉。我每听见有人说道:“李宗吾坏极了!”我就非常高兴道:“吾道大行矣!”
我读到这一段,笑翻了,尤其是“庄严”一词。不知道最近郭德纲说的,“我知道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骂我了,是从上次我们搞了“抗日专场”之后……”,事情虽然不同,但是所用的包袱是相似的。
还有一段很搞笑的话,也不妨列在下面,宗吾先生对于当时各种流行的学说都做了研究,甚至扩展到自然科学方面,比如牛顿的力学、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学说(事实上主要是鲁迅年轻的时候也十分笃信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及社会进化论)等等,无独有偶,学院里江山老师也是如此学术路径,由此看来未必不可。有人批评他只是个八股文章家出身,就不要乱弹牛顿、达尔文了,宗吾先生很“愤怒”,反驳说“我的学力,还在达尔文之上,何以故呢?他的种源论,是说明禽兽社会情形,我的厚黑学,是说明人类社会情形,他研究禽兽,只是从旁视察,自身并未变成禽兽,与之同处,于禽兽社会情形,未免隔膜,我则居然变成人,并且与人同处了数十年,难道我的学力,不远在达尔文之上?”
我读到这一段,也笑翻了,尤其是“居然”一词。一方面拿自己开玩笑,另一方面,又叫人尴尬不已,不知再如何表态……
犀利的前提条件有二,第一,对于真理的深刻体察;第二,不畏各种思想压力,勇敢的表达真理。宗吾先生本身著厚黑学,被当时的所谓社会正义温和分子所批评谩骂,真是因为他过于犀利,刺痛人们的陋习弊病之原因。犀利者,譬如王安石千古的名言“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又譬如刚刚去世不久的柏杨先生所著“丑陋的中国人”,真理有时候就是让人感到那是An inconvenient truth( by AL GOEL)。也引一段,宗吾先生所写的求官六字真言,之后做的总结:
所谓大人物,独坐而深思时,自言自语说: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许多次(这是空字的效用),他和我有某种关系(这是贡字的效用),其人很有点才智(这是冲字的效用),对我很好(这是捧字的效用)。但此人有点歪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这是恐字的效用),想到这里,回头看见桌上黑压压地,或者白亮亮地堆了一大堆(这是送字的效用),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着某人担任。
我说,其犀利程度不亚于李宝嘉所著《官场现形记》,我想可能组织部人事部的官员们看到这一段无不汗流浃背者……
狡黠,有时候不妨作为一种策略。古人云:条条大路通罗马,那么人们为什么选择某学者的学说呢?还是需要有些宣传策略。宗吾先生分析说“战国时,一般策士,习于揣摹之术,先用一番工夫,把事理研究透彻了,出而游说,总是把真理蒙着半面,只说半面,成为偏激之论,愈偏激则愈新奇,愈足耸人听闻。”其实,宗吾先生何尝不是如此呢?譬如,最为著名的厚黑学第一部分,拿出做例子的曹操、刘备、项羽、刘邦等人,面厚心黑,乃成大事,否则就兵败不就。事实上,曹操能三分天下,刘邦能大汉归心当然不能只靠面厚心黑,历史上的牛人瑕不掩瑜,把他们的缺点当成其成功的原因,自然是一种狡黠。比如易中天品三国,就把曹操说的很棒,是真正的英雄。说他“潇洒、大气、执法如山、实事求是、海纳百川……”等等,古今喜欢曹操的史家很多,数不胜数,陈寿、鲁迅甚至***都对曹操有很多积极评价。自然不是宗吾先生一句“心黑”而已。
宗吾先生的客观、冷静,也浸透了睿智。其实,我最为叹服还是作为国学门生出身的宗吾先生对于孟子、荀子、告子、杨子以及宋明理学的扬弃和批判,特别是对于性善说、性恶说的总结。他画的圆环套圆环学说,让我有大开眼界、茅塞顿开的感觉。确实,面对这样一个争论千年的问题,宗吾先生以一种客观、冷静的角度,指出人性本来无所谓本善还是本恶。还是引用一段原文吧:
孟子所说的爱亲敬兄,所说的怵惕恻隐,内部俱藏有一个我字,但他总是从第二圈说起,对于第一圈之我,则略而不言。杨子为我,算是把第一圈明白揭出了,但他却专在第一圈上用功,第二以下各圈,置之不管;墨子摩顶放踵,是抛弃了第一圈之我,他主张爱无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统画一极大之圈了事。杨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们两家,都不知道:天然现象是大圈小圈,层层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层层包裹的现象看见了,但孟子说是层层放大,荀子说是层层缩小,就不免流于一偏了。我们取杨子的我字,作为中心点,在外面加一个差等之爱,就与天然现象相合了。
不仅想起了,前不久那个很二的地震中的老师,扬言说地震危险来临时,除了自己的女儿以外,连老母都不会考虑救的,而且颇有沾沾自喜的自夸感。我们从上面的圆环套圆环角度去观察,确实一个人首先关注到自身的安危,这是人之常情、猪狗动物之常情,本来无可厚非,杨子从这个角度上就讲“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为也。”(meanwhile,杨子说“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就是说保护自己的权利,同时也不能侵犯别人的权利,这是最温和保守的自由主义观点)但是,我们注意到我国正统的儒家文化说,要推己及人才是君子,所以,上面那个老师没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他远非我们国家传统文化上的仁人君子,更不是什么独立的思想,他更多的体现的是一种动物本性,毕竟,没有人可能否认他是一种动物。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真的觉得宗吾先生的书很好看。如果你也有兴趣找来翻翻,我建议,你可以先找这样一篇来读《怕老婆的哲学》,窥斑见豹,可知宗吾先生的幽默、睿智和博学咯,而且男生可以当作爱情和睦的秘诀,女生可以拿来教育自己的spouse的座右铭文呢:P
精彩厚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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