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欧维尔斯通和其他人所意识到的,运河股份的购买只是一幕英国大规模参与埃及金融事务(最根本的是参与政府事务)的序曲,它同时也发出了英国决定在东方的共性问题上重新发挥影响力的信号。早在1876年7月,柏林就到处盛传“英国政府已经用1 000万英镑购买了埃及的主权”。然而,如果将1875~1882年军事占领期间的道路描绘成一条直线的话,那就完全错了;而且如果认为罗斯柴尔德家族急不可耐地想走上这条道路,也同样是在误导。紧随苏伊士运河的这招妙棋之后,德比派出了斯蒂芬•凯伍前往埃及,作为对总督早些时候提出要求英国财政援助的回应。凯伍的首要目标是建立起对埃及经济进行某种控制的体系,至少要保证刚购买的运河股份5%的利息能够得到持续的支付。随之而来的是需要罗斯柴尔德家族帮助对埃及政府的多种债券进行清算和转换——这种观点得到了国债办公室的主审计长查尔斯•雷伍尔斯•威尔逊的支持,他当时是英国政府在苏伊士运河委员会里的代表,而他们私人间的通信证明罗斯柴尔德家族是非常勉强的帝国主义者。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明确反对公开发表凯伍的报告,并且向迪斯雷利强调“让我们自己处理这种大规模金融事务所面临的困难”。他们的勉强部分原因是基于狭隘的金融考虑:尽管对于小规模投机埃及债券非常乐意,但是列昂内尔和阿尔方索仍然觉得凯伍和雷伍尔斯•威尔逊低估了在伊斯迈尔仍然留在总督的位置上的时候想稳定埃及经济所面临的那些困难。 还有就是政治上的保守。列昂内尔和阿尔方索对维持大国间——在这个案例中是法国和英国——的和谐更为关注,而对埃及的金融控制则显得热情不高。事实上,正是通过阿尔方索,英国政府第一次了解了法国总统迈克马洪的妥协性提议:由一个多国委员会来监督埃及的经济情况,委员会由包括来自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代表平等组成。艾尔弗雷德从巴黎转达了德卡兹对德比那种支支吾吾的态度的“愤怒”,并且警告政府不要对法国的建议“泼冷水”。列昂内尔转达了迪斯雷利的回应:“他们希望法国政府能做一个很好的计划,而不是只做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却对总督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困难的是在那些持有含息埃及债券的人与那些——主要是法国和埃及的银行——给总督提供了短期借款的人之间存在着利益冲突。从本质上说,债券持有人不接受那些短期借款人有与他们同等的申索权,因此否决了对所有埃及债券总体减值20%的方案,然而这个减值方案得到了英国政府的支持。这次否决使5月份新建立的公共债务信托局陷入了瘫痪。如果英国和法国不能达成一致,罗斯柴尔德家族只可能拒绝重组埃及债务的任务,因此只能将待清算的大约为7 600万英镑的债务留给一个调查委员会去处理(这个数字不包括1 500万用总督的土地担保的私人债务,以及一份巨额的可能高达600万英镑浮动债务)。 在1878年之前,这些困难似乎都没有办法克服。在成立了一个由各家银行的代表、勒塞普斯、雷伍尔斯•威尔逊以及一名埃及人组成的委员会后,由他们推荐,委派了一个由努巴•帕萨领导的“国际政府”,雷伍尔斯•威尔逊出任财政部长,法国人尤金•德•布利格尼尔斯出任公共工程部部长。与此同时,英国和法国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同意筹措850万英镑的贷款,以总督领地中的大部分土地作为担保。这次贷款筹措除了带给投资人极大的信心之外,其重要意义更在于它让人们觉得英国和法国之间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争鸣杂志》说得更夸张,把它描绘成“相当于在法国和英国之间结成了联盟”。这据说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最希望看到的局面。然而,这与投资人对埃及的信心一样,同样注定是短暂的。 英国和法国的埃及政策不应该孤立起来看,这只是土耳其债务危机这部长篇小说里的一小个章节,而这次债务危机是总督出售苏伊士运河股票的前提条件。土耳其债务危机也需要放到大国外交的背景下来看,这终归是由在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和保加利亚省发生的反对土耳其统治的起义所引发的。这是俄国外交官梦寐以求的用于对外政治理由的借口,而且也是英国自由党人非常需要用于国内政治的口实。如果说罗斯柴尔德在埃及的作用具有政治上的敏感性,那么他们在1875~1878年的巴尔干危机中的地位也基本上是这样的。他们对迪斯雷利的同情很自然地使他们倾向于支持他那本质上支持土耳其的政策,但是,他们对俄国的金融承诺直接与此相左。 从1870年10月开始,俄国就对土耳其施行了“进攻”政策,当时沙皇驳斥了1856年《巴黎协定》的《黑海条约》。确实,海峡结束中立状态后——海峡的中立是克里米亚战争为数不多的、实实在在的成果之一——应该在伦敦的国际会议上得到其他大国的同意。俾斯麦在“三大帝国”联盟的旗帜下联合德国、奥地利和俄国的政策,在19世纪70年代早期似乎限制了俄国的巴尔干政策。然而,发生在俄国与英国之间的针对土耳其事务的冲突极有可能实现迪斯雷利打破三大帝国联盟的梦想。1875年夏天的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的起义一爆发,迪斯雷利马上指责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煽动分裂土耳其帝国。事实上,无论是奥地利—匈牙利外交大臣安德拉希,还是其俄国的戈尔查科夫,都会满意于一个对土耳其采取“有效的手段”的六大国协议,而德比很可能会接受这个做法(与法国和意大利一致)。但是,迪斯雷利对此没有兴趣。 1876年5月26日,列昂内尔写信给迪斯雷利:“我希望很快能就一项达成的安排向您表示祝贺,这项安排将由于一项有力而坚定的政策,可以保证之后很多年的和平。”事实上,向贝斯卡湾派出舰队的举动,寻求分裂三大帝国联盟的“有力政策”的努力,几乎把英国引向了战争。苏丹在1876年5月退位,塞尔维亚和黑山随即在6月份加入到了反土耳其起义的阵营中,而“保加利亚暴行”——其间,据称有15 000名保加利亚基督徒被巴希-巴祖克斯的土耳其准军事组织杀害——给了格莱德斯通重新复出的非常完美的机会。当6月9日迪斯雷利在列昂内尔家的一次晚宴上碰到俄国大使苏瓦罗夫的时候,他对英国孤立的外交政策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事实上,当印度部长萨利斯伯利爵士到君士坦丁堡出席由德比召集的国际大会的时候,他倾向于同意俄国特命全权大使伊格奈特耶夫提出的土耳其应该授予被分割的保加利亚自治的权力。同时迪斯雷利很鲁莽地企图收买奥地利退出三大帝国联盟——“你开价多少”是他很生硬的问题——的企图无功而返。列昂内尔在9月8日给迪斯雷利的信——给首相提供鼓励和金融界情报的一系列的信中的一封——确认他正面临“一场非常困难的山头攻坚战”。如果英国和俄国之间在1877年6月发生战争,迪斯雷利和戈尔查科夫几乎应该负有同等的责任,或许还应该更多。因为事实上,他在这个问题上与两名资深的大臣(德比和卡纳万爵士)背道而驰。 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来说,这样一场战争的前景是非常堪忧的,尤其是在为了一个高尚的理由的时候。在1870~1875年之间,伦敦和巴黎的罗斯柴尔德家族联手发行了总价值为6 200万英镑的俄国债券,最后终于圆了长期以来一直使他们耿耿于怀的影响俄国金融的梦想。这是一个盈利非常丰厚的生意:这只5%利率的俄国债券的价格从1870年3月的85,上涨到了1875年8月的106,上涨比例达到了24%。1875~1877年的东方危机不仅仅遏制了这个上涨的势头,而且引发了价格的节节下跌——1876年10月跌到了74,而当俄国在第二年4月向土耳其宣战的时候,又跌到了68。这种情况在所有欧洲主要市场的绝大多数政府债券上都有反映。纳蒂自己后来称这场1878年的金融危机为“有史以来英国金融史上”最大的危机,它以格拉斯哥城市银行的倒闭为开端,以英格兰西部银行的破产为顶点。列昂内尔和纳蒂(因为他正准备继承他那已经病痛缠身的父亲的财产和职责)所面临的困境是相当严峻的:他们应该支持俄国吗?眼睁睁看着土耳其帝国受辱甚至是灭亡,而所有这一切可能意味着将殃及埃及和英国本身也在所不惜? 他们选择了土耳其,把1877年的俄国贷款让给了由门德尔松率领的银团,而法国的那些股份合作制银行——著名的有贴现银行和里昂信贷——在一旁虎视眈眈。迪斯雷利可以在8月份拍着胸脯向女王担保,罗斯柴尔德家族“对俄国现在的政策极端讨厌,而且已经拒绝了帮助沙皇渡过目前的难关的请求”。这是一场真正的牺牲,因为这样的举动或多或少在随后的15年间将罗斯柴尔德家族排除在俄国的金融活动之外。这不能只用他们在土耳其帝国的经济利益来解释,因为在1877年的危机期间几乎就见不到什么利益。巴尔干地区主要的铁路特许权掌握在赫希的手里,他们仍然继续排斥来自君士坦丁堡寻求金融支持的请求,而且第一笔稍大的给埃及的贷款一年多以后才贷出来,唯一可信的解释应该是来自非经济方面的。 格莱德斯通和罗对罗斯柴尔德家族在苏伊士运河股份的购买过程中作用的攻击,极大地破坏了列昂内尔对政党政治的忠诚基础。更为重要的是,罗斯柴尔德家族认为一个斯拉夫民族主义在巴尔干地区的胜利从他们“宗教共存”的观点来看并没有什么必要。格莱德斯通自从1876年9月印发了他的小册子《保加利亚恐慌以及东方的问题》后,就发动了他反对迪斯雷利政策的一次宗教圣战运动。从其最根本的性质来看,这种站在巴尔干基督徒的立场上的诉求,对于罗斯柴尔德家族(以及其他有钱的犹太人,像戈尔德施密特)的利益的影响有限,特别是投票人总是能记起迪斯雷利的犹太人血统——还有他的那些支持者。正如德比评论的:“格莱德斯通……指责‘犹太虔诚’的影响,并不仅限于那些自称是犹太人的人,关于东方的问题是否是指迪斯雷利,还是指那些明确的犹太人,抑或指罗斯柴尔德……所有这一切完全都是模糊的。”列昂内尔对那些攻击土耳其,而对于“起义和骚乱的原因”只字未提的“所有这些工作聚会”给予了严厉的批评。他所关心的与他们十分不同,这可以从他写给迪斯雷利的信中看出,这封信在柏林的议会大会上被大声地读了出来,是关于东欧(特别是罗马尼亚)的犹太人迫害的,他希望这种情况能引起大家的重视。阿尔方索也试图通过布雷希罗德对俾斯麦施加同样的压力。最终定案的《柏林协定》的第44款,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眼里明显要比七弯八扭的对于保加利亚的妥协有价值得多,而《柏林协定》目的就是保护巴尔干地区各种信仰相互依存的。 列昂内尔因此对迪斯雷利的政策给予了毫不含糊的支持。“我是多么高兴看到,”他在1877年3月底的时候写道,“一个爱国主义者的成功,而且只是通过政策的调整所取得的——由于您伟大的坚毅和政治家风度,使我们终于可以充满信心地期盼不久之后就可以为一个普天同庆的和平向您表示祝贺。”纳蒂也向蒙塔古•科瑞确认了他对土耳其毫不动摇的同情。在整个危机期间,他们定期地向迪斯雷利送交他们从欧洲大陆收集来的情报的汇编,并且也作为与维也纳联系的一个非官方渠道。例如在8月份,迪斯雷利向女王报告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这个问题秘密地去征询罗斯柴尔德先生的意见”,他所说的这个问题就是俄国有关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的中立给奥地利的承诺。“他们正频繁地与奥地利皇室进行接触。罗斯柴尔德男爵同意给家族在维也纳的负责人发电报,而且我们要求他在做任何推进之前,在他们收到不同于当时通行的说法的信息回复两天后,他应该从安德拉希公爵处得到对有疑问的问题所做出的明确表示……”这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与首相的亲密关系,这让其他关键的外交人物——包括俄国大使和英国外交部长——都确切地感觉到自己被边缘化了。“?瓦罗夫告诉德比夫人,他发现罗斯柴尔德家族对所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德比在1877年12月抱怨道: 与那些大臣相比更是这样,他证实了他们每天都保持着与首相的联系,得到所有提交过去的信息并用于他们自己的目的。通过从其他途径得来的消息,我敢肯定,我们时常抱怨的内阁机密的泄漏,主要就是就是在这个环节,因为当贝肯斯菲尔德爵士出城的时候,通常很少有那一类的流言飞语……罗斯柴尔德家族毫无疑问是自己直接得到的消息。 迪斯雷利与罗斯柴尔德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引起自由党领导层的注意。“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行为非常讨厌。”格兰威尔这样向格莱德斯通报告,时间是1877年8月,也就是格莱德斯通在下院提出了他的《女王陛下政府已公布政策的重大或者事实变更的决议案》之后3个月。4个月之后,当“N•罗斯柴尔德听到一个盛怒的土耳其人嘲弄迪斯雷利打算开战的说法”的时候,他愤怒了。“他说土耳其人把自己置于他的掌控之下(一个非常令人向往的信任),还说俄国人将会放弃。”按照纳蒂的说法,“迪斯雷利的意思并不是为反对将海峡向所有的战舰开放而发动战争”。这跟他后来告诉历史学家J•A•弗劳德的完全不一样。纳蒂曾经试图劝说J•A•弗劳德“按照他的观点”去写一本迪斯雷利的传记,但是没有说动。纳蒂后来在回忆中说“他(贝肯斯菲尔德勋爵)决定支持战争,这对于他的政策来说是必要的:这是女王强压着他这样做的……而他面临着他碰到的那些每天在内阁进进出出的反对党人的指责”。 无论是否有诈,迪斯雷利都是幸运的。第一,俾斯麦选择的是不支持戈尔查科夫和伊格奈特耶夫,他担心俄国人太完美的成功可能会让奥地利—匈牙利从大国的位置上降级。第二,俄国人在1877年12月在普列文的进军被察觉的时候,他们开始在军事上显得非常踌躇。第三,他们在矢口否认他们以前让奥地利—匈牙利占有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的保证的同时,试图通过《桑•斯特法诺协定》建立一个新的“大保加利亚”的做法上手伸得太长了。所有这些使萨利斯伯利在取代德比于1878年春出任外交部长后,肩上的担子变得比以前轻松了很多。在结束了一系列与俄国(得到了比萨拉比亚和巴图)、土耳其(把塞浦路斯让给英国以换取英国对它的亚洲领土的保护)以及奥地利(允许它占领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以及位于塞尔维亚和黑山之间的诺伍巴扎州)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萨利斯伯利快步走向迪斯雷利在柏林的外交“胜利”。 柏林到底获得了多大的胜利?这个问题事实上也是见仁见智:把保加利亚分成了三份的瓜分方案——获得自治的保加利亚,仍然处于土耳其宗主国统治之下的东鲁梅利亚,以及仍然作为土耳其帝国的一部分的马其顿——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而且土耳其对其在巴尔干地区的势力并没有打算完全放弃。可以肯定的是,俄国的军队到1879年底的时候已经从巴尔干地区撤出,而迪斯雷利毫无疑问地重新建立起了英国在东方问题上的外交主导地位。他也很满意地看到俄国与德国和奥地利—匈牙利之间产生了纷争。罗斯柴尔德家族对迪斯雷利的热情赞扬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无论如何,这种可以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处理方式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得到了柏林国会的肯定。 在1879年4月,总督解散了“国际”政府,这个政府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埃及纳税人的抵触。解散政府导致罗斯柴尔德新发行的债券的价格一落千丈。而通常的看法是,从这一刻起,纳蒂开始对英国在埃及的军事干预产生了动摇。但这其实并不正确。纳蒂接受雷伍尔斯•威尔逊关于“政府一纸诏书,马上就废除了总督,这一行动得到了列强的支持,几乎与此同时任命了他的长子”图菲格的说法。但是他反对暂停1877年的贷款,这位前大臣相信,这会使这次解散“国际”政府的后果得到加强,他宣称他和他的法国堂兄“强烈反对威尔逊取消贷款的提议,他们认为这个建议所提出的做法非常卑劣”。再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格莱德斯通不大可能有理由反对的:一次与其他列强协商一致的行动,废黜伊斯迈尔,用图菲格取而代之。然而,过去那些在不同的债权人之间存在的纷争又再次浮出了水面。很自然地,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第一要务是重建他们1877年债券的保障体系,而这个目标并不被持有早期埃及债券的投资人所认可。一直到1879年12月,他们才得到了奥地利和希腊政府的同意,并达成了一项妥协,确定了用于罗斯柴尔德贷款担保的土地范围,同时也没有损害其他债权人的利益。无论如何,新的政权——完全置于一个新建立的以英国和法国为主导的清算委员会的控制之下——与它的前任几乎同样短命。就在几个月之内,这种“双层控制”的体系分崩离析,再也没有恢复。
罗斯柴尔德家族.第4部——其他的东方问题
书名: 罗斯柴尔德家族.第4部
作者: [英] 尼尔·弗格森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副标题: 世界的银行家
译者: 何正云
出版年: 2009-9
页数: 334
定价: 42.00元
丛书: 中信金融史
ISBN: 9787508616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