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休伦港宣言》(The Port Huron Statement),你必须先了解Bob Dylan。1 -- 六○年代学生领袖Richard Flacks Ⅰ. 一切摇滚乐的华丽与苍凉似乎都从这里开始。五○年代刚诞生的摇滚乐在这个年代开始绽放全部的光和热,各种后来的流行音乐类型从这时萌芽,而无数的摇滚英雄和永恒神话都镌刻在这里。欢迎来到六○年代。 这是一段几乎让人不敢相信的真实历史,也像是一出精心写就的影片:披头士创造出无人再能超越的披头狂热,鲍伯·迪伦(Bob Dylan)在二十多岁就以清秀忧郁的脸孔以及睿智的诗歌成为时代代言人,伍德斯托克(Woodstock)三天三夜充满爱(与做爱)与和平,种种传奇或疯狂的情节竟然都在同一个时代出现,不但高潮迭起,连结局也是剧力万钧--是何等巧合,可以让三个摇滚英雄都用生命来为六○年代写下血红的句点,并同样在27岁时过世! 除了摇滚乐,整个六○年代就是一出快速剪接且综合所有元素的影片:战争、暗杀(肯尼迪兄弟、马丁·路德·金博士)、社会冲突……不断地交叉上演。黑人民权运动、反战、校园言论自由运动、性解放,一场又一场社会革命,不断地冲击历史航道。更遑论在美国以外,同时间还有巴黎的"五月风暴"、捷克的"布拉格之春"、日本的"安保运动"以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因此,六○年代无疑是讨论流行乐与政治关系的原型。没有六○年代的青年亚文化(counter-culture),摇滚乐和民歌运动不可能焕发如此丰富的生命力;没有摇滚乐的介入,六○年代的青年运动更不可能如此风起云涌。 Ⅱ. 当然,六○年代并不是真正的反抗音乐的起点。当琼·贝兹(Joan Baez)在伍德斯托克演唱会唱起广受欢迎的歌曲Joe Hill时,她是在这个六○年代的历史地标召唤旧时代的幽魂,因为Joe Hill才是抗议歌手的真正原型:他是二十世纪初的工运组织者兼歌手和诗人,后来不幸被处死3。这首歌也不是琼·贝兹所写,三○年代就有人开始吟唱,直到八○年代英国左翼歌手Billy Bragg还再度翻唱4,可见对传统(不论是歌曲或形象)的不断挪用,乃是一代代抗议歌声的根源。歌词如此写着: I dreamed I saw Joe Hill last night Alive as you and me Says I"But Joe, you're ten years dead" "I never died" said he "I never died" said he "In Salt Lake, Joe," says I to him him standing by my bed "They framed you on a murder charge," Says Joe,"But I ain't dead," Says Joe,"But I ain't dead." "The Copper Bosses killed you Joe they shot you Joe" says I "Takes more than guns to kill a man" Says Joe"I didn't die" Says Joe"I didn't die" 昨夜我梦见Joe Hill 和你我一样活着 我说:"Joe, 可是你死了十年了" "我从来没死。"他说 "在盐湖城,"我说 他站在我床边 "他们诬陷你杀人。" Joe 说:"但是我没死。" "那些铜矿老板杀了你,Joe。他们开枪杀了你。"我说 "光是枪杀不了人",Joe说,"我没死。"5 除了Joe Hill以外,具有更广大影响力的是两位美国当代民歌的祖师爷:Woody Guthrie和Pete Seeger。他们两人从三○年代就开始一方面采集民歌,另一方面积极介入各种社会抗争。因此,迪伦视Woody Guthrie为导师与启蒙者。Pete Seeger更是在六○年代和迪伦、琼·贝兹及Phil Ochs乃至九○年代的音速青年(Sonic Youth)有过不少合作。他们的真诚实践与社会主义精神赋予了民歌崇高的道德意义,从而让六○年代的知识青年把民歌视为时代最真诚的艺术表现。 这些前辈抗议歌手固然精神可佩,但他们的吉他并没有掀起,或伴随一整个时代青年的反抗文化。直到六○年代。 六○年代的前半期是民权运动的时代。虽然十九世纪后期美国就已经解放"黑奴",但是黑人仍然受到各种歧视和不平等的待遇。他们在餐厅中、公交车上及许多公共场合,必须和白人分开坐,他们不能进白人为主的高中或大学。直到五○年代中期,一个个勇敢的黑人中年妇女、青年、学生开始冲撞这些藩篱。1963年8月,民权组织在华盛顿举办百万人大游行,马丁·路德·金博士激昂地说着,"我有一个梦";第二年夏天,更多北方年轻人到南方从事民权工作,但有三个人被种族主义者谋杀,史称"自由之夏"。 1965年之后,由于美国进一步介入越南,反战运动更加扩大,美军在越南屠杀平民的照片震撼全美。另一方面,在旧金山,嬉皮士在头上戴起花,沉迷在LSD的奇幻世界,听起迷幻摇滚。他们或许在乎的不是具体的政治或社会改革主张,但是他们对主流资本主义体制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的挑战,本身就构成一种激进的反抗姿态。6而当他们喊出"做爱不作战"(Make Love, Not War)时,这群"花之子"(Flower Children)已经和那个时代最直接的反抗运动紧紧结合起来。 这些激越的场景,都少不了那些伴着吉他声响的诗歌。 1962年,迪伦以Blowing in the Wind写出了年轻人面临巨大社会变动的重重困惑,用 Master of War激烈批判军火复合体,除他之外,他的前辈Pete Seeger、比他更激进的Phil Ochsv7、以及号称民歌之后的琼·贝兹,都用最简单的武器--吉他--来揭露这个社会的虚伪、歌唱平等的梦想。在不同的场合,他们高唱民权运动的经典歌曲《我们一定会胜利》(We Shall Overcome)。 1968年,伦敦的一场反战冲突,刺激了滚石乐团的米克·贾格尔(Mick Jagger)写下Street Fighting Man(《街头斗士》),他们政治性最强的歌曲。虽然这首被视为激进的歌曲在芝加哥民主党大会期间被电台禁播,但是摇滚乐的力量并没有安静下来。当时几乎没人知道的朋克乐队MC5用Kick Out the Jams、用他们宛如机关枪的吉他噪音,在芝加哥掀起巨大暴动。 黑人歌手也用力唱出自己的声音,唤起黑人弟兄的意识和自我认同:Funk先驱歌手James Brown带着大家喊"Say It Loud-I'm Black and I am Proud"(大声地说出来:我是黑人并且我以此为荣),Sam Cook则吹起时代变迁的号角:A Change is Gonna Come(《一场巨变即将来临》)。 Ⅲ. 从音乐史的脉络来看,当时刚诞生不久的摇滚乐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一种针对年轻人生命处境而创造的音乐,试图表达或挑逗他们的欲望和不满。也是从摇滚乐的诞生开始,年轻人市场开始被重视,青年文化成为重要的营销概念。这个商业化的过程吊诡地使得青年一代开始浮现特定的时代意识,意即"我们不同于成人世界"的价值观,而进一步酝酿了六○年代的青年文化运动。 更重要的是,六○年代这样一个反叛与激情的剧烈年代,提供了丰沃的实验场域,让音乐成为个人参与时代变迁的触媒。当时的青年,深切地相信摇滚乐这种艺术形式最能体现他们的价值与文化:不论是对于权威的反叛,对另类生活方式的追求,或者对不正义的愤怒。正如学者Richard Flacks在其经典作品8《青年与社会变迁》(Youth and Social Change)中指出的:"这些作品展现出启示录般的愿景、对工业社会和现代科技的强烈反感、对官方权威和传统道德的深厚敌意,以及和各种非西方的心灵与宗教传统的亲近。" 这也正是六○年代流行乐可以和青年亚文化运动结合的主因。流行歌作为一种民众/通俗文化,本来就能够打造聆听者的集体认同、建构社群感、为社会运动提供凝聚的资源。不论是民歌或是迷幻摇滚,强调的都不只是音乐本身,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实践态度。 于是,当迪伦激愤地唱出"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感觉/独自一人无依无靠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完全没有人知道/你就像一颗滚动不止的石头9"(Like a Rolling Stone)时,一整个时代青年的彷徨与无奈都倾泄而出10。而来自英国的滚石乐团(Rolling Stone)和谁人乐团(The Who),则分别以I can't Get No Satisfaction和 My Generation,来释放英美两地青年的不满与压抑。 摇滚乐促成了人类史上第一场青年文化革命。六○年代的反抗运动,则让这场青年文化"政治化",让他们用各种方式去冲撞那个不正义的政经结构,或是那个已然窒闷的主流文化。 然后,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用音乐与青年亚文化体现了这个年代的精神:爱与和平,但他们拒绝与任何具体政治目标结合。 那是六○年代的高潮,以及结束的开始。 Ⅳ. 跨入1970年,Phil Ochs似乎看到了时代的终结: 鼓声初现 人声已杳 看来,将是个无歌的时代了11 很难说何者先结束了:是六○年代的音乐传奇,抑或是狂飙的社会运动;一如我们很难解释是何者先开始的。但是丧钟的同时响起,也再次说明了两者的紧密关系。 离开六○年代,迪伦的政治光彩开始黯淡,虽然他在音乐道路上依然不懈地前进;披头士解散后的约翰·列侬身影却更加灿烂,且在政治立场上更激进,仿佛已经取代迪伦,成为七○年代最鲜明的反抗偶像(名曲如Imagine、Give Peace a Chance、Working Class Hero、People Have the Power,正如一句句有力的政治口号);琼·贝兹依然坚持她民歌抗议歌手的理念直到二十一世纪;Phil Ochs前往非洲和拉丁美洲寻找世界音乐,在智利组织慈善演唱会,但在1976年不幸自杀身亡。迷幻摇滚的风潮更早因"三J"的死亡,让这些自称花之子的嬉皮从迷幻国度中惊醒。 然而,整个音乐史,甚至整个世界,都已经因为这场二十世纪资本主义社会最剧烈的社会革命而彻底改变。社会抗争进入多元议题和强调认同政治的"新社会运动"时期,经历六○年代的年轻人进入各行各业的主流,甚至当选总统(例如克林顿)。 也有人说,六○年代的革命终究是失败了。政治上,强烈对抗反叛运动的保守主义从那时开始取得霸权;音乐上,流行音乐则进入更商业化、体制化的阶段,音乐工业收编新音乐能量的技巧更强了。还有人相信将摇滚作为青年亚文化的武器吗? 有的。六○年代作为音乐与社会革命结合的原乡、作为人们永远的乡愁与迷思,它的歌曲与故事还会继续感动一代代的年轻人,让他们/我们去探索音乐、青年文化与政治反抗结合的各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