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与星星 他们和手舞足蹈的熊、狗、山羊、猴子和土拨鼠一起出现,在绳索上行走,前后翻着筋斗,抛掷着刀剑,扑向刀口剑尖而毫发无伤。他们吞火,咬碎石头,拿着魔术杯子和链子在衣帽底下变戏法,让木偶格斗,像夜莺一样高声欢唱,像孔雀一样叫喊,像鹿一样鸣叫,在双排笛的乐音下扭斗舞动。 --威尔汉·赫兹《游吟诗人之书》 白天过得很慢。美琪只在下午爱丽诺买东西回来半小时后,端给他们某种速成酱汁意大利面时,才见到莫。"抱歉,但我实在没耐心耗在煮东西上,"当她把锅子搁在桌上时说道,"我们这位有绒毛动物的朋友会不会做菜呢?" 脏手指只遗憾地耸起肩。"不,这我帮不上忙。" "莫做菜做得很棒。"美琪说,同时拌着面条中那水淋淋的酱汁。 "他得修复我的书,而不是煮东西,"爱丽诺粗暴地回答,"但你怎么样呢?" 美琪耸了耸肩。"我可以做煎饼,"她说,"不过您为什么不弄一些食谱来?您可是什么样的书都有的,那一定用得到。" 爱丽诺根本不屑回答这个建议。 "哦,对了,晚上还有一条规定,"在大家默默吃了一会后,她说,"我不允许我的屋子里有烛光,火会让我神经紧张,它可是很喜欢靠纸维生。" 美琪吞咽了一下,觉得自己被逮到一样。她当然带来了一些蜡烛,已经搁在上面的床头柜上,爱丽诺一定看到了。 但爱丽诺没去理睬美琪,而是盯着正玩弄着一只火柴盒的脏手指。"我希望您也牢记这个规定,"她说,"因为显然您还要陪我们再过一晚。" "希望我不会太过叨扰您。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这我保证。"脏手指手中一直拿着那火柴盒,爱丽诺责备的目光似乎并没妨碍到他。 "我想这里有人完全误解了火,"他说,"我承认,火可以是个咬人的小动物,但我们可以驯服它。"说这话时,他从火柴盒中抽出一根火柴点燃,把火焰送进张开的嘴中。 当他的嘴唇含住那燃烧的火柴时,美琪的呼吸都停了下来。脏手指又张开嘴,拿出那灭掉的火柴,微笑地搁在他的空盘子上。 "您看到了吗,爱丽诺?"他说,"它可没咬我,我们可以像小猫一样,轻易地驯服火的。" 爱丽诺只皱起鼻子,美琪可是钦佩不已,目光离不开脏手指的脸。 莫对这个小小的吞火表演似乎并不讶异,在他警告的目光下,脏手指乖乖把火柴盒搁到裤袋中。 "我当然会注意蜡烛的规定,"他很快说道,"没问题,真的。" 爱丽诺点点头。"很好,"她说,"但还有一点,如果您今晚又像昨天那样,天一黑就离开的话,那最好不要太晚回来。我九点半会打开我的保安系统。" "哦,那我昨晚可真幸运。"脏手指让几根面条消失在袋子中,没让爱丽诺注意到,但却没逃过美琪的眼睛,"我承认我晚上喜欢去散步,那时候的世界更合我的口味,安静,几乎没人,更加神秘。虽然今晚我并不想散步,但我还是得请您晚点打开这套神奇的系统。" "是吗?如果我能问一下的话,为什么?" 脏手指对美琪眨眨眼。"是这样的,我已答应那里那位年轻的小姐要小小表演一番,约在午夜前一个钟头开始。" "啊哈!"爱丽诺拿着她的餐巾揩掉唇上的酱汁,"表演,如果您改在白天的话怎么样?毕竟这位年轻的小姐才十二岁,八点就该上床了。" 美琪嘴唇紧闭,她五岁起,便再也没有八点钟上床过,但她可不想费心对爱丽诺解释,反而奇怪脏手指对爱丽诺带有敌意的目光竟然不太在乎。 "唉,我想表演给美琪看的戏法,在白天时无法呈现出最佳效果,"他说,靠回到他的椅背,"那戏法不幸需要夜晚的黑幕,但如果您也过来看看呢?您就会明白为什么要在黑暗中表演了。" "去看看吧,爱丽诺!"莫说,"你会喜欢他的表演的,说不定看完后,你就不会再那么怕火了。" "我不怕火,我只是不喜欢!"爱丽诺一脸硬邦邦地肯定道。 "他也会耍球,"美琪脱口而出,"还是八颗呢。" "十一颗,"脏手指纠正她,"但耍球要算是白天的节目。" 爱丽诺扯掉桌布上的一根面条,先看看美琪,再看看莫,一脸恼怒。"那好吧,我不想当个扫兴的人。"她说,"我还是每晚一样,九点半带着书躺到床上,之前会打开保安系统,但当美琪去这个私人表演前通知我,我会关掉保安系统一个钟头,这样够了吗?" "太够了。"脏手指说,深深朝她鞠着躬,鼻尖都碰到他的盘子边缘。 美琪忍住不笑。 当她敲着爱丽诺卧室的门时,刚好十点五十五分。 "进来!"她听到爱丽诺喊着,当她把头伸进门口时,见到她坐在床上,整个人窝到一本电话簿般厚的目录上。"太贵,太贵,太贵!"她喃喃自语着,"记住我的忠告,千万别热衷于一个你钱不够的嗜好上,那会像蠹虫一样蛀掉一个人的心。就拿这里这本书来说!"爱丽诺手指重重敲着目录左页,要是她敲出一个洞来,美琪也不会奇怪。"不错的版本,书况也很好,我十五年前就想买了,但就是太贵,贵得吓人。" 爱丽诺叹了口气合上了目录,丢到地毯上,然后跳下了床。美琪吃了一惊,她竟然穿着一件碎花的长睡衣,让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几乎像一名一早起来脸上长出皱纹的女孩一样。"唉,你大概不会像我这么疯狂!"她嘟哝着,同时在光脚上套上一双厚袜子,"你父亲不太疯狂,你母亲也从未有过,相反地,我还从未见过那样头脑冷静的人。我父亲倒是和我一样疯,我大半的书都从他那儿继承过来,而他现在有什么呢?它们会保护着他,不让他死吗?正好相反,他在一个书籍拍卖会中风去世,很可笑是不是?" 美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反问道:"我的母亲?您很熟悉她吗?" 爱丽诺哼了哼鼻子,好像她问了个傻问题似的。"我当然熟悉,你父亲在这里认识她的,他从来没跟你说起过吗?" 美琪摇了摇头。"他很少谈她。" "唉,这样或许也好,为什么要去掀开旧的伤口,而你一点都不记得她。图书室门上的符号,就是她画上去的。现在来吧,不然你会错过你的表演。" 美琪跟着爱丽诺走过没有照明的走廊。有一会,她有个疯狂的感觉,认为她的母亲可能会从这许多门中的一个走出来,对她微笑。整栋巨大的屋子中,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美琪好几次膝盖撞到黑暗中察觉不到的椅子或小桌子。"为什么这里到处都黑漆漆的?"当爱丽诺在入口大厅摸索着灯的开关时,她问着。 "因为我宁可把钱花在书上,而不是多余的电上!"爱丽诺回答,恼怒地眨着眼睛瞧着亮起的灯,好像认为那个笨东西会自行省些电似的。接着她拖着脚步走到一个藏在大门旁一幅又厚又脏的窗帘后的金属盒子前。"我希望你来找我前,已把灯关了?"她问,同时打开那盒子。 "当然。"就算不是这样,美琪也会这样说。 "转过身去!"爱丽诺皱着眉头触动保安系统前命令道,"老天,这么多按钮,希望别再做错。表演一结束后,要通知我,而且别想利用这个机会溜到图书室去拿书。要记住,我就在旁边,而我的耳朵比蝙蝠的还要灵敏。" 美琪忍住到了嘴边的答案。爱丽诺帮她打开了大门,美琪一言不发地走过她身旁来到外面。这是个温和的夜晚,全是奇异的香味和蟋蟀的叫声。"你对我的母亲也一直这么友善?"当爱丽诺正想在她身后关上门时,她问道。 爱丽诺像化石一样看了她一会。"我想是的,"她说,"是的,没错,而她也和你一样,一直这么调皮。好好和那个吞火柴的家伙玩玩!"接着她就关上了门。 当美琪穿过黑漆漆的花园跑向屋后时,突然间听到了音乐,出其不意地洋溢在夜里,像是只等着美琪的脚步来临。那是种奇特的音乐,混杂着铃铛、口哨和鼓声,既欢闹,同时也悲伤。就算爱丽诺屋后草地上有一群杂耍艺人等着她,美琪也不会觉得奇怪,但那里只有脏手指一人。 他在美琪上午发现他的同一地点等着她,音乐来自躺椅旁搁在草中的一台录音机。脏手指帮他的观众在草地边摆了一张花园长凳,左右两旁的地上插着燃烧的火把,草地上也燃着另外两根,在夜里刻绘出抖动的影子,就像脏手指为了这个表演从黑暗的世界中召唤出来的仆役一样在草地上舞动着。 他自己裸着上半身站在那儿,皮肤就像挂在爱丽诺屋子上方的月亮一样苍白,那轮月亮似乎也是为了脏手指的表演而过来的。 当美琪从黑暗中现身时,脏手指朝她鞠了个躬。"请坐,美丽的小姐!"他在音乐中喊着,"大家全都在等你。" 美琪不好意思地坐到长凳上,四处看着。躺椅上立着两个她在脏手指袋子中见过的深色玻璃瓶子,左边那个闪烁着白光,好像脏手指装了些月光进去似的。在躺椅的镂空木条中,插着十几根顶端覆上棉花的火把,而录音机旁搁着一个桶和一个大腹瓶子,如果美琪没记错的话,大瓶子来自爱丽诺的入口大厅。 有那么一会儿,她的目光巡视着屋子的窗户,莫的房间没亮着灯,或许他还在工作,但美琪见到低一层楼的地方,爱丽诺站在她亮着的窗户后。一旦美琪朝她的方向看去,她就拉起窗帘,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但她的影子在那淡黄的窗帘上依然露出黑色的轮廓。 "你听,有多安静?"脏手指关掉录音机,夜里的静谧像棉花一般搁在美琪的耳中,没有任何叶片在拂动,只听到火把的哔剥声和蟋蟀的唧唧声。 脏手指又打开音乐。"我自己已和风说过了,"他说,"因为有一点你必须知道,如果风决定自己来玩火,那就连我也没办法驯服火。但风已向我保证今晚会安分,不会扫我们的兴。" 说这话时,他拿起一根插在爱丽诺躺椅中的火把,喝了一口装着月光的瓶子,吐出些白东西到大腹瓶子中,接着他把拿在手中的火把浸到桶中,然后又抽出来,将包着棉花、滴着液体的前端伸向燃烧的火把。火焰突然熊熊燃起,让美琪吓了一跳。但脏手指把第二个瓶子搁到唇边,灌入嘴中,直到他那带着疤痕的脸颊鼓起,跟着他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像弓紧绷,把他嘴里的东西全都吐到燃烧的火把上。 一个火球越过爱丽诺的草地,一个炽热明亮的火球,像某个活生生的东西吞食着黑暗,而且大到美琪相信周遭的一切在下一瞬间会燃烧起来,包括草地、椅子和脏手指自己。但他原地转着,像个跳舞的孩子一样淘气,又吐出火。他让火向天空伸高,仿佛想烧掉星星,接着他点燃第二根火把,让火焰擦过裸露的手臂。他看来像一个和自己心爱动物一起玩耍的孩子一般高兴。火像个栩栩如生的东西舔着他的皮肤,一个吐着火舌、成了他朋友的生物,一个爱抚着他、为他而舞、驱走黑夜的生物。他把火把抛到空中刚才火球还在燃烧的地方,接着接住,点燃其他的,然后抛耍着三根、四根、五根火把。那些火焰在他周围急速旋转,和他一起起舞,而未咬伤他脏手指,这个驯火人、喷火人和火的朋友。他令火把消失,仿佛黑暗吞没它们一般,朝着哑口无言的美琪躬身致意,露出微笑。 她坐在硬板凳上,陶醉无比,当他重新把瓶子搁到嘴边,不断将火吐到夜漆黑的脸上时,她只感到百看不厌。 美琪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把她的目光从旋转的火把和四射的火花诱离到屋子和窗户上,或许是察觉到邪恶现身,就像皮肤上突然感受到的冷或热……又或许只是突然看到了图书馆百叶窗内的光线流泻到叶片顶着木窗的杜鹃花丛上。或许。 她似乎听到比脏手指音乐还大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她心中一股极度的恐惧扩散开来,就像脏手指在外面院子待着的黑夜一样漆黑和陌生。 当她跳起来时,一根燃烧的火把自脏手指手中滑落,掉到草地上,他赶紧踩熄火焰,免得火势继续扩大,接着他顺着美琪的目光望向屋子,一言不发。 但美琪跑开了,在她跑向屋子时,砾石在她鞋下嚓嚓作响。门开了一条大缝,入口大厅没有亮灯,但美琪听到通往图书馆的走廊响起偌大的声音。"莫?"她喊着,又感到恐惧,心噗通跳着。 图书馆的门也敞开着。美琪正想进去,两只强而有力的手就抓住她的肩膀。 "别出声!"爱丽诺低声说着,把她拉到她卧室。美琪见到她关上门时,手指颤抖着。 "放开!"美琪拉开爱丽诺的手,试着去转钥匙,想对她大叫她必须去帮她父亲,但爱丽诺伸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离门边,不管美琪怎么用力拳打脚踢。爱丽诺比美琪要有力气多了。 "太多人了!"她低声说道,而美琪试着去咬她手指,"四个或五个大汉,还携带着武器。"她把双脚乱踢的美琪拉到床旁的墙。"我想了几百次要买把该死的左轮手枪!"她小声说道,同时耳朵贴着墙,"什么话,根本是几千次了。" "那当然在这里!"美琪不需贴着墙听,就能听到那声音,像猫舌头一样粗糙,"要我们到花园把你女儿带来,让她来告诉我们?还是你想自己来?" 美琪又试着把爱丽诺的手从她嘴前拉开。"别再出声!"爱丽诺在她耳旁嘶声说,"你只会危害到他,听到了吗?" "我女儿?你们知道我女儿什么?"那是莫的声音。 美琪放声痛哭,爱丽诺的手指立刻又捂上她的脸。"我试过打电话给警察!"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但线路不通。" "哦,我们知道我们该知道的一切。"这又是另一个声音,"怎么,那本书在哪里?" "我给你们!"莫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但我跟你们去,因为只要山羊用不着后,我还想拿回这本书。" 我跟去……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能就这样离开。美琪又想到门口去,但爱丽诺紧紧抓着她。美琪想推开她,但爱丽诺强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又用手指捂住她的嘴唇。 "这样更好,我们反正要带你走,"第二个声音说,听来浑厚粗暴,"你不知道山羊多渴望听到你的声音,他可非常相信你的能力。" "没错,那个山羊找来代替你的家伙差得要命。"又是那个猫般的声音,"你看看阔仔。"美琪听到脚擦地的声音。"他都瘸了,而扁鼻子的脸看来也好多了,虽然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看的家伙。" "别再多费唇舌,我们可没时间耗下去,巴斯塔。你看,我们要不要也带上他的女儿?"又是另一个声音,听来像是有人捏着说话者的鼻子。 "不用!"莫喝叱着他,"我女儿待在这里,不然我不会把书交给你们!" 其中一名男的笑了。"哦,不,魔法舌头,你会的,但别担心,我们没提到要带上她。小孩子只会妨碍我们,而山羊等你等了好久了。怎么样,书在哪里?" 美琪的耳朵紧贴着墙,贴到发痛,听到了脚步声,跟着是一声擦响,像是有东西被推到一旁。 她旁边的爱丽诺屏住了呼吸。 "可真会藏!"那个猫声音说,"阔仔,包起来,好好保管。魔法舌头,你先走。快点。" 他们离开了。美琪绝望地想挣脱爱丽诺的手臂。她听到图书馆的门关上,脚步逐渐远离,声音愈来愈小,接着就一片静寂。爱丽诺终于放开了她。 美琪冲向门口,啜泣着打开了门,跑过走廊到图书室。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莫。 书全都整齐地搁在架子上,只有一处有个缺口,宽大阴暗。美琪似乎见到书本之间有个隐匿得很好的盖子打开了。 "不可思议!"她听到爱丽诺在她身后说着,"他们真的只找那本书。"美琪把她推到一旁,沿着走廊跑下去。 "美琪!"爱丽诺在她后面喊着,"等一下!" 但她该等什么?等着那些陌生人带走她父亲?她听到爱丽诺追着她跑来,她的手臂或许力气大些,但美琪的脚却更快。 入口大厅依然没灯,但房子大门却完全敞开,当美琪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夜里时,一阵凉风朝她吹来。 "莫!"她喊着。 她似乎见到车灯亮起,在小径消失在树丛后那个地方,引擎声响起。美琪朝那里跑去。她跌倒在被露水打湿的砾石上,擦破了膝盖,温暖的血沿着胫骨流下,但她并不理会。她继续跑着,一瘸一拐,啜泣着,一直来到大铁门前。 但门后的马路空无一人。 莫走了。
墨水心——火焰与星星
书名: 墨水心
作者: [德] 柯奈莉亚·芳珂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原作名: Ink heart
译者: 刘兴华
出版年: 2009-6
页数: 374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墨水世界
ISBN: 9787020075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