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请 请?布里斯通从未说过‘请’字。卡鲁匆匆穿过城区,心急如麻。要是字条上用了些吓人的字眼比如:现在、否则等,她不会如此心烦意乱。 让她进门后,阿萨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阿萨?是不是我有麻烦了?” “嘘。进来吧,今天尽量不要斥骂他。” “斥骂他?”卡鲁大为不解。她想,如果有谁要被斥骂的话,这人一定是她。 “你有时对他太苛刻,好像它还不够苛刻似的。” “好像什么不够苛刻?”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生活就是工作,毫无乐趣,永远也做不完。他的生活过得很艰难,可有时你雪上加霜,使他的生活过得更艰难。” “我?”卡鲁惊呆了。“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的谈话,阿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嘘,我说。我是说你尽量友善些,像你小时候那样。你给我们大家带来莫大的快乐,卡鲁。我知道过这种生活,对你来说不容易,但尽量记住,总是尽量记住,你不是唯一有麻烦的人。” 阿萨声刚落,里门开了,卡鲁走了进去。她很困惑,做好应付布里斯通的准备。可当她看见他时,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重重地靠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他的大头,另一只手握着挂在脖子上的许愿骨。焦虑不安的基什米什从主人头上的一只角跳到另一只角,关切地发出蟋蟀般唧唧的叫声。卡鲁畏畏缩缩地停了下来。“你......还好吧?”话一说出口,她觉得别扭极了。她忽然意识到,她过去总爱穷追不舍地问他问题,但她这辈子还从未这样问过他。她一直没有理由这么问——他情感极少外露,更别提软弱或疲惫。 他抬起头,松开许愿骨,简单地说了句,“你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吃惊。卡鲁感到很内疚,但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为了让气氛变得轻松些,她说,“嗯,你知道,‘请’是个神奇的字眼。” “我想说不定我们失去你了。” “失去我?你意思是你以为我死了?” “不,卡鲁。我以为你翅膀硬了。” “我……”她的声音变小。翅膀硬了?“你什么意思啊?” “我总在想,有一天你的生活之路会在你脚下展开,把你从我们身边带走。这是理所当然、无法更改的事。但我很高兴那天不是今天。” 卡鲁站在那里盯着他看。“当真?我搞砸了一件差事,你就以为我一走了之?我的老天!你是怎么看我的,以为我就那样消失了?” “让你离开,卡鲁,就像打开窗户让蝴蝶飞出去。没人会指望蝴蝶再飞回来。” “我不是只怪蝴蝶。” “不。你是人类。你生活的地方是人类的世界。你的童年快结束——” “那……如何?你不再需要我了?” “相反,我比以往更需要你。正如我所说,我很高兴今天不是你离开我们的那天。” 将会有那么一天,她要离开她在魔界的家人,而且,如果她想离开的话,无人会阻拦她。这对卡鲁来说挺新鲜的。她不想离开。哦,她只是想少去办些让她毛骨悚然的差事,但并不表示她像只蝴蝶,不断地撞击玻璃,试图飞出去,再也不回来。她不知说什么好。 布里斯通把一个钱包从桌子那边推过来给她。 差事。她几乎忘了她来这里的目的。气愤之下,她一把抓住钱包,翻了翻里面的钱。迪拉姆币,那就是要去摩洛哥了。她皱起眉。“伊兹尔?”她问。布里斯通点点头。 “可是时间还没到。”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是卡鲁和马拉咯什的一个盗墓者固定的见面时间。今天是星期五,提早了一个星期。 “是时候了,”布里斯通说。他指了指身后一个高高的药罐。卡鲁非常熟悉这个罐子,通常里面装满了人类的牙齿。现在罐里的牙齿几乎全没了。 “呃。”她扫了一眼架子,大为吃惊。她看到许多罐子里的牙齿也相应减少了。她记不起牙齿的存量什么时候曾变得这么少过。“哇。你真的快把牙齿用光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好像她能明白他把那么多的牙齿用在什么地方,虽然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 “看看伊兹尔有什么,”布里斯通说。“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愿意派你到别处去收集人类牙齿。” “是的,我也希望如此。”卡鲁伸手轻轻摸了摸肚子上的枪痕,想起圣彼得堡,那一趟差事出了大岔子。人类的牙齿,尽管在世界上储量极为丰富,可能……设法弄到.....很有趣。 她永远不会忘记看见那些女孩的情景。她们满嘴是血躺在货舱里,仍然活着,还有别的命运在等待着她们。 她们可能已经逃脱。每当卡鲁想起她们,她总会加上一个虚构的结尾。阿萨教她用这个办法对付噩梦,好让她重新入睡。只有当她相信自己给那些女孩足够的时间逃离人贩子时,她才敢去想这件事。说不定她这么做了。她试过了。 被枪打中真是太奇怪了,她发现自己毫不惊慌,快速地拨出藏在身上的刀,用它反击。 用刀。用刀。 她练习格斗多年,但在圣彼得堡事件之前,她从不需要捍卫自己的生命。 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知道怎么做。 “试试德吉码广场,”布里斯通说。“基什米什在那里发现了他,不过,从我第一次传唤你到现在已过了几小时了。要是你走运的话,他可能还在那里。”说完,他埋头开始工作,继续串摆在他前面的那盘猴子牙齿。很明显,他下了逐客令,卡鲁该离开了。现在他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布里斯通。卡鲁很高兴。布里斯通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字条上用‘请’字,说什么她是蝴蝶,这表明他很不安。 “我会找到他,”卡鲁说。“我会很快回来,口袋里装满人类的牙齿。哈,我敢打赌今天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人说过这句话。” 许愿贩子没有回应。卡鲁犹犹豫豫地走向前厅。“布里斯通,”她说,回头看了看。“我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抬起他那双爬行动物的眼睛,它们疲惫而睡眼惺忪。“你无法知道你会做些什么,”她说,他伸手摸着脖子上的许愿骨。“我不会把它当成一个诺言。” 阿萨关上门。直至跨出门口进入摩洛哥之后,卡鲁都无法摆脱他那判若两人的样子,心中忐忑不安,隐约觉得要出大事了。 12. 截然不同的人 阿吉瓦看见她走出来。他正朝门口走去,离门只有几步之遥。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施了魔法的门释放出一股呛鼻的味道,把他的牙齿都酸倒了。一个女孩穿过时空转换口走了出来。她的头发湛蓝。一般人不太可能有这种颜色的头发。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匆匆从他身边走,没有看到他。 他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她和那头飘逸的蓝发很快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见。他振作精神,转身来到门口,把手放在门上。门被烙得吱吱作响,烟雾中他的手印出现在门上。事情办完了:他烙完了最后一个门口。在世界的另一头,哈薜和里拉兹也将完成他们的任务,然后一路飞往撒马尔罕 。 阿吉瓦正准备展翅高飞,开始他最后的一段旅程,先飞到撒马尔罕和他们会合,再一起飞回家。突然,他的心急速跳了一下,接着又跳了一下。他仍站在地上,遥望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在跟踪她。 她走在前面,头发在路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阿吉瓦怎么也想不通,像她这样的女孩怎么会跟魔界的人有瓜葛?他见过与布里斯通来往的其他商人。他们都是些冷酷无情的衣冠禽兽,浑身恶臭,像刚从屠宰场里出来。可她呢?她是个亮丽的女孩,体态轻盈、生气勃勃。当然,这肯定不是他对她产生好奇的原因。他自己种类的人个个美丽无比,长得美丽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在任务即将完成、他应该马上飞上蓝天时,是什么驱使他跟踪她?他说不清楚,好像前方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 马拉喀什的麦地拉 像座迷宫,三千多条死胡同相互缠绕,犹如一只挤满了蛇的抽屉。但这个女孩似乎很清楚她的行进路线。她一度停下来用手摸摸一种纺织品的纹路。阿吉瓦放慢脚步,脸侧向一边,以便更好地观察她。 在她那张美丽、苍白、毫无防备的脸上,露出一种悲伤、无助的表情——一种失落感——但小贩和她说话时,它霎时化为笑脸。她轻快地回答,使得那个小贩笑起来。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她的阿拉伯口音低沉、沙哑,有点含混不清。 阿吉瓦像老鹰一样死死地盯着她。几天前,人类对他而言还只是个传说。现在来到他们的世界,他就像走进一本书——一本充满色彩、芳香、污秽、混乱的书——蓝发女孩是整本书的主角,就像仙子是童话故事的中心一样。 光线似乎更宠爱她,空气屏气凝神聚集在她身旁,好像这整个地方在讲述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她是谁? 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无论她是谁,她都不可能是布里斯通手下那些冷酷无情的盗墓人。他确信,她是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一直盯着她。当她穿过麦地拉时,他悄悄跟在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