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姚曳几乎是朝着手机吼叫道不就是在百货大楼门口吗你在哪里啊我没看到你。电话那头悠悠地传来一阵女声说你别吼了我看到你了穿着一身红色是吧我这就过去了,然后姚曳的肩膀被人一拍,转脸看到乔琪一身黑色还带着一个黑帽子外加两串黑眼圈的形象树立在眼前。内心小小的讶异了一下说怪不得我看不到你呢敢情我老逮着红红绿绿的波西米亚风格的姑娘看,没想到你革命根据地几日游一趟就变得这么朴素了。 乔琪翻了翻白眼拉挽住姚曳的胳膊边走边说,你知道么姚曳我现在看到你穿着这样一身鲜艳真是喜庆,看到你还能这样委婉地笑着真是由衷地为你祝福。真的我现在看所有人都像温暖又美好的校园青春小说,说话之前都要加个“呐”这样的启承字,而我就是那一路残酷到底的严肃文学,女主角的名字都是“良生”之类的。 姚曳慌忙攥紧乔琪的手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跟着袁远回一趟老家你三观就发生了如此的巨变,莫非真的是被老一辈革命家给感化了? 是的,我彻底醒悟了,我发现曾经的我实在太浮于理论层面了,我就是那社会上抨击的理想派的不切实际的女大学生,眼高手低。乔琪眉眼一低摇头叹气着。 姚曳有些不耐烦地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乔琪说,你知道么三年前袁远给我说他老家住在遥远的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的源头,当时我内心迸发的火花全是和革命有关的一腔热血,我由衷地骄傲我的男朋友是在一片红色的土壤上长大,并且原谅了他读不懂兰波的诗看不上塞尚的画,因为我相信他骨子里肯定根深着比这些字画更深厚的情操。 姚曳说拉着乔琪转出一个专柜,侧目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模特幽深而死寂的黑眼眶说,对,那一阵子你真是特情绪激昂,还在宿舍墙上挂了一幅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后来被室友弄脏了你不就换了一幅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么。 乔琪一跺脚懊恼地说那个时候的我怎么就那么二八铲子呢!路过的专柜售货员投来惊异的注目礼,姚曳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乔琪没有在意继续说,这一切的幻想在我和袁远坐在去他家的拖拉机上开始崩塌,到了他家我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那里就像三农政策没有普及到位的地区,说好听点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屋里四面通风唯三的家用电器是彩电冰箱洗衣机,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门口贴的一对春联是袁远上一年写的,你埋怨我为什么走的这些天都不给你个电话,那是因为移动公司根本都没有在那里建信号塔啊。如果我是随着希望小学义工一起来到这个地方我肯定会为他们的贫苦生活心生悲悯,可是我是跟着我的男朋友回家和他爸妈商量婚事。临来的前一天我早早地起床望向在苍凉的陕北大地,真的是欲哭无泪。 姚曳的手指滑过一件质地上好的衣服,随手翻出价码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转身背对着衣服说,你的意思是,他家太穷,你嫌弃了? 乔琪抿了抿嘴说其实你可以不用把我说得这么不堪,确切地说,好吧,是的,我有点嫌弃他家太穷。只是这些和我的蓝图太背道而驰,我早就知道袁远不是什么二世子但请不要这么随意地给我扔来一个背景这么单薄的男青年吧。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好袁远,你看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春天总是穿花色的衬衫,浑身上下拼凑出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还记得大学开学第一天么,他居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来上第一堂课,也就你会把这些看成另类的文艺复兴精神。他确实复古了,可是只复到了不尴不尬的七十年代,三四十年代的红色浪漫他连边儿都不沾。姚曳眉毛一挑,如是说。 乔琪说撇着嘴说,多少年了,你的尖锐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契机,我知道你对袁远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请你客观点帮我分析下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我真的不想就此放弃我本命年之前车房票的梦想心甘情愿地去当苦情剧女主角。 姚曳说你来问我意见么?那好吧,既然你和袁远已经三四年了家长也见过了人家爹妈指不定正在家写喜帖,你就把这个暂时当成人生的第四套方案,有种说法叫骑驴找马只要找到比袁远家世好的就把他一脚踹开,然后奔向你车房票的康庄大道,当然了这年头好几亿人民都挣扎在贫困线以下如果你实在太背大婚日之前连第三套方案都没有谱,你就只好委曲求全插队陕北,至少也不算太亏。毕竟,你努力过了。 乔琪眼一瞪说,喂,这样做会不会太卑鄙了点。人袁远不过就是当年江流的事情上没帮到你,你不至于这么害他吧。 姚曳眼神一沉,半响不语。乔琪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低头一起沉默着在迷宫般的每个专柜前各有心事的转圈。 过了一会儿姚曳说,这事你掂量着吧,反正你肯定不会是最苦情的那个,再不济也是倒数第二,倒数第二你懂么。走,陪我去唱KTV。 [二] 在乔琪他们这个圈子里,世界的倒数第一永远都是姚曳。 灰暗的KTV包间和刚才明亮的百货商店大厅形成鲜明的对比,姚曳红色的大衣在光鲜亮丽的日光灯下如此耀眼,在昏黄幽暗的包房里则会隐踞着一股执着,和颜色无关的气息。乔琪把这种气场称为怆凉。 原本是乔琪出来诉苦的约会,变成姚曳买唱的日子。只因为之前乔琪不小心提到了一个不能说的名字。这个人在姚曳的世界里相当于伏地魔之于魔法界的影响力,不能提。 姚曳一曲唱罢,慵懒地跻身在乔琪身旁说,你知道么你走的这些天高中同学聚会,有人告诉我江流会去然后我去了,后来他在来的路上给一个同学打了电话询问饭店的具体地址,那同学一个漏嘴说我也在,他就立马把电话挂了。那顿饭吃了三个小时他连个脸都没有露。 乔琪心中一个起伏,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说,他可能是觉得相见不如怀念。 怀念?他怀念个头啊!姚曳把话筒一摔发出哄的一声巨响。顿了顿,起身把话筒捡起来说,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七年来他哪次不这样,这就是江流,我喜欢的就是他这样! 姚曳不是没有她倒数第一的资本。任何领域里只要够执念够坚持就能得到大家的赞同。有人用两扇翅膀扑腾后来他们成了莱特兄弟,有人在一串0101中打拼后来他成了比尔盖茨,有人在单相思中驻守七年后来她成了众人敬仰的姚曳。乔琪亲眼验证着姚曳一步一个血印地走来,是她失败和伟大的第一见证人。 七年前的一个很不适合电光火石的初春午后,阳光一点也不明媚,鸟语一点也不花香,高一的学生不是在教室做题就是在图书馆读诗,姚曳和乔琪则选择了去篮球场看球赛。有一刹那乔琪突然觉得身旁的姚曳的呼吸停止了心脏不跳动了眼神不再流转了,她抓紧乔琪的手指渐渐冰凉起来,颤抖着指向站在场外的一个军绿色衬衫的高个板寸头男孩,说了三个字——那个人。 乔琪分不清那是疑问句还是感叹句或是陈述句,她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就在参与着历史。在乔琪的一生中不过是普通的三个字,但是却整个改变了姚曳的命运。 那天下午姚曳就动用了她全年级的人脉调查到了绿衬衫男孩的资料,然后在放学前完成了给他的第一封情书,信中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他冷峻的气质给姚曳带来多大的视觉和心灵上的冲击,甚至称之为冰山周围缭绕的云掩盖不住它映射出太阳刺眼的震慑,大地深处陡然升起的一阵轰鸣。 第二天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姚曳喜欢上了江流。 姚曳在年级里也是小有名气,江流则是埋没在人潮中的点缀,她便极力向所有人宣传她的爱人。她说你们看他小小的眼睛闪着炯炯的光走路双肩抖擞着青春的张力打篮球散发着年轻的荷尔蒙,你们看他做广播体操的姿势是多么潇洒迟到时狼狈的样子是多么可爱从发间掉下来的头皮屑是多么特别。 然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江流只是毫无特色的长脸细眼,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缺点也很难发现优点的那种,人确实低调了点闷不吭声了点,可他也是在好好地扮演着一个普通人的角色,希望进入全班前十名年级前五十名然后考上好大学。到现在为止乔琪对江流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面对姚曳时一副生怕打草惊蛇的惊悚表情,丝毫没有姚曳口中描述的深邃的瞳孔暗藏着一道翠蓝色伤疤等待有人去填补他生命那块缺失的寂寞。但是姚曳就能从他的背影看出来他隐忍闷骚的一面,笃定他背负着不可告知他人的心路历程,这一切又在几天后遭遇江流的第一次拒绝变本加厉地演化成一场更炫目的舞台剧。 在能被期末考试轻易笼上恐惧气氛的年代,那个算不上骚动的相遇只不过是七年的一个最简朴的序幕。 姚曳终于唱完了所有的悲情歌曲累得倒在沙发上,转过脸眼泪几欲夺眶声音嘶哑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对他还放不下是因为我只想要个说法,我为他付出了七年我算什么!我过成这样我到底算什么?我就想他亲口给我个说法。 乔琪看着姚曳不甘又委屈的泪眼,想起了一部电影叫做秋菊打官司。 [三] 乔琪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袁远突然把一个关于海南经济游的宣传单在乔琪眼前晃了一晃说,看起来海南还挺好玩的,要不我们蜜月去那里吧。乔琪打了一个冷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声说,什,什么? 袁远说你不是喜欢有海的地方么,海南还挺好的,又便宜。 乔琪被袁远说的最后三个字刺激到了,她一再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愤懑。她说,难道,度蜜月不该去个更远的地方么? 袁远冥想了一会儿说海南,已经是中国的最南方了啊。 乔琪彻底失望地抱紧靠枕,她绝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的是不可能给她想要的东西,比如一场希腊蜜月游。其实每个女人心中都住着一个包法利夫人,她们选择安分守己地平淡生活只是没有步入奢靡社会的机会。乔琪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个虚荣的女孩,学生时代她的男朋友成绩够好脾气够温和除了花色衬衫会减点分整个人的条子还算正,可这一切走出了校园隐秘在社会这个大背景下她在迟疑自己是该选择真爱还是幸福。当结婚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乔琪的天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偏向了与道德相悖的方向。 袁远是她的第几套方案。她的其他方案在哪里。 姚曳的一个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单位来了一个新同事是她们一个高中的学妹,乔琪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临出门换鞋子的时候回头唤了袁远一声,最近有江流什么消息么,我和姚曳一起吃饭,免不了要交差的。 袁远说,如果巴以和谈朝核会谈能拿出姚曳一半的决心搞和平,世界早就大同了,真的。我是说,真的没江流什么消息。 三个女人吃饭的气氛相当融洽。姚曳和乔琪微微拿着学姐的架子,笑得爽朗又不失体面,口气随和又不失威严,大家一起谈论着高中的陈老师张老师王老师,整顿饭吃得欢声笑语。学妹说我还知道你们那一届的李某袁某刘某。再深入地探讨居然也和乔琪她们认识的,乔琪笑嘻嘻地说看起来大家还真是有缘对了你是怎么和他们认识的。学妹说嗯我大一时候的男友江某和他们是好朋友。乔琪的筷子在空中一定格,同时和姚曳抬头互相递了眼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哪个江某? 学妹把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轻轻咬下一口含糊地说,哦,他叫江流,不知道你们晓得么。 姚曳拖着高跟鞋在天桥的边缘亦步亦趋地前行,像极了她一路走来跌宕斑驳的行迹,铁质的桥面跟着桥下开过的汽车产生共鸣轰隆轰隆地作响,被姚曳的高跟鞋划过发出一阵铁锈咯吱咯吱的不协调音调。历史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律螺旋状地向上发展,乔琪再次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姚曳,每次的情形都那么相似,不同的是当年穿着校服清汤挂面的女学生,现在是穿着套装眼线浓重的女青年。 这种场景随便搭配哪一首都市悲歌都很合适。只要零落的路灯来回穿梭的车辆以及路人不咸不淡的斜视和一个挫败的背影,又一部能在KTV唱哭失意人群的MV诞生了。托尔斯泰肯定没有失恋过,或者他没有这样狠狠地痛过,流行歌曲的流行证明了不幸的人也有一部分的不幸是相似的。 姚曳垂着头说你看那小姑娘长得低眉顺眼说话低声下气,眼睛大而无神鼻梁高而不挺,天庭凸出但不宽厚嘴唇单薄又地包天,多么鲜明的一副克夫相,放古时候都是嫁不出去的等级。 乔琪说对对对,你浓眉大眼天庭饱满,看上去就精明能干还是生儿子的福相,放古时候等着给你说媒的人从你家门口绕三圈排到集市。 可是那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姚曳一个挺身站在乔琪面前,眼睛中的水份烧得灼人。乔琪想起江流第一次拒绝姚曳的表白,是闻风丧胆般留下一句 “我们不合适”转脸就逃窜得无影无踪。那天下午乔琪陪姚曳一起逃课,她们无声地走过了整个城市的所有斑马线,姚曳像一只疲惫的袋鼠搭着乔琪的手臂,而她周遭充斥的并不只是难过和伤心,还有种滴血的悲愤。就是有一种人在失落时不是让人家担心她会自杀,而是害怕有人会被她杀。乔琪觉得如果那个时候给姚曳一把AK47她能把全校同学都给扫射了。 其实乔琪挺无法理解姚曳的人生轨迹。她们从小学三年级相识成为好朋友姚曳一直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一马平川,她初中时候的初恋现在在英国的艺术界打拼,她遇见江流之前爱过的所有容颜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加娇艳,但她毫无悔意洒脱地就像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衣袖。唯独在江流这里,她跌跌撞撞气势汹汹壮志未酬,时刻挂着一张在烈火中永生的脸。 姚曳说你知道么我第一眼见到江流,就那第一眼,我就觉得这辈子跟定这男人了,管他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碌碌无为,哪怕在学校门口卖馄饨我也觉得高兴,只要是跟着他,我就高兴。 乔琪说你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江流而是一面三棱镜吧,要不然这么炫目的未来怎么么像一道彩虹。 姚曳说人家都说七年之痒,可为什么七年了我一点都不烦呢?我还是这么津津乐道每天重复一遍和他的相遇相识,我总觉得时间没有走远。 乔琪说这倒是个养颜护肤的好方法。 姚曳说我就是想要江流给我一个交代。乔琪说胶带?好,街边就有个超市我们去买。 姚曳一跺脚,指着乔琪的眉心说,要不是当年袁远跟江流说我跟他报了同一个大学,他也不会去改志愿,在我的监督下他至少不会跟一个这样的女人谈恋爱然后分手! 乔琪无话可说。如果说有什么是除了姚曳这个自身障碍阻碍了她和江流的进一步发展,那么因为袁远的告密而导致后来的大学四年他俩天各一方算是唯一一个人为的阻力。 姚曳通常把这个理解成为“所有人都不希望我们幸福”。 最后乔琪说我们回去吧,我打车送你回家。 [四] 乔琪坐在车里伸出头跟姚曳确认,你没事吧,不会拐个弯去泼那姑娘硫酸吧。 姚曳哼哼一笑说我要是想泼的话当时餐桌上那一盆酸菜鱼早就牺牲了。 乔琪说你真的没事了么?姚曳说真的。乔琪说你确定么?姚曳低下头伏在车窗上瞪大眼睛说我们在谈恋爱吗? 乔琪立刻要上车窗跟司机师傅说去人民东路。 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夜景几乎都是一样的。分不清的淮海路还是解放路,坐在车厢里一排排灯光扫过光亮阴影光亮阴影永恒地交错着。心思会沉淀成不同的坐标接受不同的电波,司机师父忽然关小了录音机说刚才看你跟一起的那个女孩一直在流泪,她没事吧。 乔琪暗笑现在的出租车司机都比较善于搭讪,她说那个女孩的未婚夫死了,她们在一起七年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她当然很伤心了。 司机说,唉,人生啊,就是这样无常。不过年轻人就要放宽心一点,爱情这种东西,天长地久不一定是好事,转瞬即逝也不一定是坏事。 乔琪饶有兴趣地问,这话怎么理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乔琪一眼说,有了柴米油盐的陪衬你会发觉原来跟你谈恋爱的那个帅小伙忽然就变成了穿着破烂棉毛裤不爱洗澡的老男人,当初你对他心存的幻想会被现实的沙子一粒一粒地磨平。到时候情绪也不像以前那么饱满了灯光也不像曾经那么明亮了,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才发现哦原来大家都是泥做的人儿。 乔琪若有所思地说,那,照你这么说及时分开还是件好事咯。 司机接着说,话也不是这样讲。最重要的还是要把现实和理想分开。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念想,可是千万别上纲上线,动不动就把愿望镀上一层暖色系神圣地闪耀着玛利亚的光环,要求所有人达到理论和实践的统一。现在的年轻姑娘这么轻易地就培养出了愤青情节,对任何不能给她们提供爱情和钻石的人或物提出抱怨,就像一只浪漫主义的狮子。这才是真正的不切实际。 乔琪有些不平地说,可就像你说的人总得有个念想,谁不想往好的人找呢?如果李泽楷跟我求婚我就绝对不去考虑高中的班长,如果强尼戴普为了我和他老婆离婚了我连我现在的老板都不瞥一眼。 司机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这姑娘怎么就不能配合我的思路往下走呢。乔琪说师傅你是不是教导主任半夜兼职出租司机的啊。司机说不,我开出租之前是做营销的,平时喜欢读庞德的诗。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袁远睡在沙发上呼噜打得着实酣畅。乔琪想姚曳今天肯定又是一个坐在阳台上独自沉思到天亮的不眠夜,江流也差不多会因为有人不断念叨而噩梦不断。算来算去,活到现在过得最坦然的还是袁远。 如果没有姚曳和江流的纠葛,乔琪和袁远也不会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性。当初袁远作为江流的高中同位,成为姚曳的首选线人,她对乔琪说我调查过了那家伙喜欢甜甜嫩嫩长得没有一点侵略性的女孩,五官不要太凌厉发质不要太喧嚣,眉毛整体趋于平滑在1/4处先翘后弯,我觉得他简直是照着你来描绘未来恋人的样子,所以你去色诱他给我套点江流的消息。但千万别牺牲太大,一定要止步于牵手。 于是乔琪和袁远一来二去真的打探到了不少江流的小道,面对屡战屡败的攻势,姚曳只有对着乔琪带来的关于江流琐碎的点滴才会刚毅而满足地露出微笑,好像就要逝去的百岁老人,给人一种充满压力的安详。直到高考结束校门口挂起高校录取榜单同一所学校只出现了姚曳乔琪和袁远三个人的名字,她尖叫着气愤地撕掉了所有人的喜悦。知道江流要报哪所学校是乔琪从袁远那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姚曳要和江流报同一所学校是乔琪和袁远才知道的消息。在高中时候最后一个暑假里她都仿佛一棵枯萎的稻草,于是大学开学之后袁远跑到乔琪的宿舍楼下对她说,为了给姚曳冲冲喜提提精神我们就在一起吧。 看到十指紧扣的乔琪和袁远意气奋发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姚曳才恍然大悟,她不但被反色诱,还把最好的朋友给搭进去了。 今夜另一个无法入睡的人在考虑是不是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彻底和这同位俩划清界限保全自己发光发亮的梦想。乔琪衣服都没换,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 [五] 姚曳坐在椅子上和袁远直视了好几分钟,最终袁远败下阵转脸对着乔琪小声埋怨说我给你说了不要和她说你怎么还是说了。 姚曳抢先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大家好歹都是同学一场,三个人也是聚四个人也是聚,又何妨。 袁远哼了一声说,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同学那还真是皆大欢喜了。 姚曳一拍桌子说,既然知道不只是一场同学你不给我说岂不是更不给我面子。 袁远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早猜到乔琪会给你说的,今天这顿饭江流不会来的,你别等了。 本来就左右为难的乔琪更加坐不住了对袁远说,喂,你连我都骗。转脸对姚曳说,有话好好说,别跟训小孩似的。 于是三个人开始相对沉默。 袁远忽然开了一瓶啤酒倒入杯中一口饮尽嘴唇上还沾着白沫说,姚曳你觉得你有意思么?这多年了你有意思么? 姚曳说,有,我觉得我特有意思。我整个人生价值都这样体现了,这就是我一生的追求,我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可有意思了。 袁远说你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最委屈的就是你最苦情的就是你,最能为爱付出是的就是你。但你有没有想过江流要不要接受你的感情,能不能承受你的爱,你高中三年都不消停就算了,怎么还越来越来劲了,你看你们俩,一个爱得肝肠寸断一个被爱得胆战心惊,哪有一点文明古国的大家风范。接着袁远又灌了几杯,脸明显变红可精神越来越好口齿越来越清晰,他抬起头看着姚曳说,对,没错,你是爱江流,可是随便换一种重来的方式你都不可能再喜欢上他,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姚曳是什么样的人,说风就是雨,看见星星了那就是宇宙,听见炮声那就是世界大战。江流喜欢玩传奇你不出一个月就玩出了一个40级的账号给他,江流玩起了魔兽你立马就写出一本攻略还题字赠江流,他还没承诺你什么呢你眼一眨就付出了个七年。我告诉你,江流不是闷骚不是故作低调不是玩腔调搞沉默寡言,他就是内向,他就是一不甩种的路人,他没有那么大本事跟你玩早恋陪你折腾青春和你奔向光芒万丈的前方。你知道你喜欢上他的那一天为什么他是站在场边而不是上场打球赛的么?那是因为他得了痔疮,没法上。说白了,你爱上他就是2008年的中国,十年不遇的冰冻三十年不遇的艳照门五十年不遇的地震百年不遇的奥运会都挤到一块去才成就的艰难的一年,而且还越挫越勇了。你们之间偶然的相遇酿成了你必然的悲剧,因为你完全沉迷在虚构里,整个人活在自己的爱情幻觉里。那里面只有你自己,你给自己搭了一个苍凉荒芜的背景设计了悲天悯人的台词导演了一场自娱自乐的爱情。 袁远几乎是吼出声来道,别以为自己是太阳照哪里都有彩虹,其实你撑死就是一灯泡! 那顿饭并没有吃得不欢而散,反而成了这三个人有史以来最有声有色的一顿饭,姚曳在最后甚至微醺地拍着袁远的肩膀说,呐,我的好姐妹,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事后姚曳很抱歉地说喝高了就自己做主地帮你敲定了第四套方案,不知道这边反悔来还得及么。 乔琪说,那天回去之后袁远借着酒意跟我说他察觉了我从他老家回来之后种种不自然的表现,于是回忆起我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真的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曾经我和袁远这么穷,贫穷得一个星期不吃早饭只为看一场电影,为了给我买一件裙子他在学校门口的饭店打工三个月,而现在他为了能给我一场美满的蜜月旅行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或许我希望我的道路能更平坦地走向顶峰,但我发现那并不能算是我的理想,只是随意闲聊起来的一个笑话或者入睡之前的一个念想。我知道那样的道路肯定有,第三第二最佳方案满大街都是,但合约签订是要两个人,有人愿意给我有人不愿意给我。袁远会把他能给我的都给我,即使很微小,但这就是胜利,是阶段性的胜利。先人不是说了么,革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 姚曳说是的,你说的没错。袁远的理论和逻辑也是正确的,七年来我完全生活在浮空的乌托邦里,以为很用力了可是战来战去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要的一个交代不过是为自己的荒废的青春找个合理的遁迹,我放不下的是那段时光中的我自己。你的征程虽然不是那么明朗但至少一直有一线光,哪怕那仅仅是萤光。而江流连盏萤光都不给我只有一屋子毫无根源可寻的惨白,那些森森的光亮来得太快又太措手不及所以才乱了人生的规划。有首流行歌曲怎么唱的来着,期待著彩虹所以开了窗窗外只有灼热闪光,所谓的彩虹不过就是光只要心还透明就能折射希望。 乔琪手指绕着电话线衷心地说,我觉得就凭你对江流那股心力劲儿再去开辟一片新天地肯定能很幸福的。姚曳在电话那头哈哈笑着说别跟我说这么具有总结性的致辞,我还是希望我的人生能有更多的可能性,哪怕会有不?福的弯路。 乔琪说,拉萨现在天气怎样我这边真是干死了脸上又起了很多痘痘。 姚曳说起痘痘是好事,证明还年轻还有青春给你撑腰有心碎的资本。拉萨今天天气晴,阳光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