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仍是这个城市最美的一刻。 很多年之后我心绪平静,周身褪去狂躁任性,清晰了眉眼,柔和了性情,回身细看打量,虽然这个城市依旧很脏。在偶尔仓猝步行间会猛然抬头,片刻,流云逝去,大片苍郁蓝色沉醉裸露,划破我眼角,似割开深刻伤口,从心里的那个地方就疼了起来,不是难受,不是抑郁,那是真切实在的疼,太多硬物充斥其间缠裹蹂躏的痛觉,就好像我生命中真切实在存在过的依恋和未能实现的那些依恋,都值得一再沉沦。 运气好的话,会看见彩虹。如同幻觉,拱架在大地上,于它之前,矗立新生建筑,旧的、腐朽不堪的房子和工厂被一扫而光,于是世界将建筑在生气勃勃的真理结构之上,与笼罩大地的苍穹正好协调,此消彼长。关于彩虹,那谁曾经有一段很恶毒的说话,他说,彩虹是被抓破的天空渗出的血痕。当时这个说法很是战栗了我一阵,我这人就这赖毛病,凡是听到极对路子的矫情话或者好音乐都会不由自主浑身战栗地跟筛糠一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场面尤为恶俗。当时这话具体是谁说的我忘了,不是颜仲夏就是佟义满,也极有可能是席榛,是谁反正已经不重要,他们这三个人太奇妙,间架结构太为奇妙的集团军,以至纷繁复杂纠葛多年,却也大小情节错落有致,空明心智丝丝入辨。 很多时候我极想成为一个好的讲述者,可我的思绪它有时像个顽皮的姑娘,会跟我开一些我难以辨别真伪的玩笑,我时常被她弄得狼狈不堪可我仍相信她是善意的。就像我即将开始记录的这篇历时较长的日志,关于我、我的父亲和我的麒麟乐队的故事,时至今日,我仍力图将这个故事这些人从我的思维中清晰的剥落出来,可烦恼的,我总是一再迷失在我的大脑丛林中。 我住了很多年的这个院子总会发出各种器乐声响,从我小时候起,就没怎么消停过,作为一个民族乐团宿舍,这些声响足够把把我熏陶成为一位艺术少年。所以,不管我后来在学校怎么闹腾,至少还有一点可取之处,那就是我能给学校和班级拿很多器乐比赛的奖项,能在六一国庆校庆联欢会上表演节目,我想这也是我们班主任一直留我半条小命没有杀之而后快的唯一理由。二胡是我的启蒙器乐,等我稍微能坐得住的时候父亲塞给了我一把二胡,这是我音乐人生的第一样武器,别人用它杀鸡,我则用它杀人,因为后来我也想通了,与其让别人谋杀我的耳朵,不如我先动手杀之,谁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荒谬!所以每天当院东头小林叔的笛子一响,父亲一声中气十足的“秦宝,练琴!”我就抱着我的二胡出去杀人了,然后轮番着换武器,笛子、琵琶、古筝……一一用到。后来每到周一升旗,我都会在国歌声中激动的流下泪水,真的很动听,在你每天像演武侠片一样的背景音乐里,这便是天籁。可有一天,当我扔下这一切,转而去抱吉他并且组建乐队的时候,我想父亲大人是极想一根一根掰断我的手指,虽然这一切,更像一位我应该称之为母亲的女性去做的。可没办法,这个家庭,失衡。 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家庭成员:秦淮生,我的父亲;秦宝,我父亲的儿子,也就是我。 秦宝,每个人看见我名字都是一乐,不知道的会说,秦宝你是你爸的宝啊,可知情的都知道,我爸是秦叔宝的铁杆饭,昆曲的《秦琼逃关》(注:即《麒麟阁》)他那唱的叫一个熟路轻车,于是盲目崇拜害死人,他顺带把这位古董级偶像的名字搁自己儿子身上了,只省了那一个“叔”字,估计是怕错辈儿,除此之外他还到处张贴偶像海报,只差没把院子大门上唐太宗御封的另一位门卫叔叔尉迟恭也换成秦叔宝,我说他搁后来就活脱脱一狂热“秦粉”,晚期。对此,受害人我,鄙视至极。可当时的我是很乖很乖的,别人叫我小宝我会立马应声。 关于我妈,我最后见她那次她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好大一锅土豆炖牛腩,我记得那时候我正读小学,我爸他们的民族乐团排了一场规模挺大的演出,在本地演了之后反响良好就应邀去了外地。平时热闹的院子变得安静,下午放学和小伙伴在路口分开后我乖乖的回了家,我妈她坐我跟前,看着我吃的像只小动物,眼神里有点慈爱又有点涣散,她说,慢点吃。我当时是真的饿了,吃的很快也很香,满头大汗,她一直盯着我看,我注意到那天她穿的是件红外套,在灯光下看挺漂亮也挺温柔,她一直叫我慢点吃锅里还有,我想她今天心情不错,我能不能跟她开口晚上少一个小时练琴呢?可她好像把这事儿给忘了,她让我记得吃完饭要刷牙,写完作业就去睡觉。后来门响了那么一响,院子门也响了一响,她出去了,那身在灯光下揉晕开了的红色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晚上我依旧磨磨蹭蹭的做完了作业,看了会小人书,睡觉之前刷了牙,然后就关灯睡觉。院子里很安静,我一个人睡。快睡着的时候隐约听见隔壁雷家贝贝姐姐读书的声音,她说话一激动就会咬自己舌头。 第二天早上我自己起的床,没人管我我也没练琴,还想着爸爸回来的时候我会不会把那几个拉琴的节奏全给忘了,锅里还有昨天剩的土豆炖牛腩,冷的,我吃了就去了学校。中午和胖球躲在学校外面玩了一中午,下午被老师罚抄了好几遍课文,小柳条鞭子抽的手心一点也不疼。晚饭时我饿了,我狼吞虎咽的吃着冷土豆,牛腩没几块了,得省着吃,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贝贝姐姐问我妈怎么不在我就说她出差去了,雷奶奶要我上她们家吃饭,我说我爸给我留饭钱了,其实我是讨厌她们家常年一股中药味,还没吃就先吐了。 可后来土豆还是吃完了,我打开我爸抽屉找钱买东西吃,第一次翻出了那个翡翠麒麟,我也不认识那是什么,只觉得绿莹莹的好看的不得了,遂找了截绳子把它挂脖子上,塞到衣服里,美滋滋的上学去了。短期内我成了我们那片儿最富裕的小朋友,暴发户的日子过了没两天,那天下午放学我就被人打了,准确的说是被打劫,偏角巷子的死角,我拽着我的裤子口袋死不撒手,他们仗着人多围着我踢,我摔倒在地,到最后我没法子抱住了脑袋,因为实在是很疼,一个小子笑了一声伸手把我裤子往下一扒,另一个拿走了我的钱,我急了,立马蹦起来要夺回我的小金库,这时候一个声音尖锐的叫道:老司(师)来了!雷贝贝在巷子口做撕心裂肺状,那伙人一阵骚动,哗地就地解散,向巷子的四面八方跑去,我反应过来,穿上裤子,在一堆跑得恍惚的影子里找刚抢我钱的那个,可全是一样的校服白球鞋,……雷贝贝你个大傻妞!你等我先把钱抢回来再喊啊……我第一次崩溃。她不是时机的咬舌瞎喊害我损失了人生的第一笔非法财富,那以后我不再乖乖叫她贝贝姐姐,姐姐这个词也在我脑海里烟消云散。 好日子一天过完了,剩下的就全是倒霉天儿了。先是我爸回了。看着满身是泥的我还有空荡荡的家,乐器上落满灰尘,他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是一通胖揍,都没来得及等我解释那身伤和空空的家。那天晚上我睡觉时浑身都疼,不知道哪儿是那帮人踢的哪儿是我爸揍的。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两天我爸都没问我妈去哪儿了,其实他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不说什么,我也没什么说的,早晚的琵琶还是要练,练吧,这都没什么,因为这不是最糟的。 那帮抢我钱的家伙找上我了。他们真以为我是哪家不开眼的大少,堵着我要钱,这次我没捂我的口袋,因为我爸回了,我没钱。可事情并没有因为我没钱就结束,他们泄愤的揍了我一顿之后要我第二天一早拿钱给他们。我爸看我又是一副跟人打架的样子回来也没好脸,他踹了我两脚就去团里了。第二天我带着我以前存的一些零花钱去上学,他们拍拍我的脸,说我很乖,明天继续等我。他们真把我当成小款爷了。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了恶性循环,没钱,就挨打,有钱,就能少挨两拳。天空,它仍在每一个我起床的早晨绽放美好色彩。可我看着它就是一阵心焦。那天我很早就跑了,甚至早过了小林叔的笛子声。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绕了很远的路回家,回的很晚,我到家的时候隔壁的雷贝贝都写完功课开始读书了。我爸不在家,家里没吃的,桌子上放着二十块钱,我盯着那钱发呆。我不知道。是该把它们交给买饭的阿姨,还是交给要钱的家伙们,或者我带着这二十块钱离家出走?我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抉择。第二天我揣着这钱去了学校,书包很沉,可我的背挺得笔直,我拿出了钱,然后我说这是最后一笔钱,我再没钱了,我爸妈离婚了。他们上下打量我几眼,围着我哈哈大笑,我看清领头的人长着虎牙,虎牙说,离婚了不是更好,可以两边要啊,所以,下一次带的钱得翻倍,说着他拎紧我的领口,凑近的眼神透出怨毒,不是只有你?爸妈离婚了! 我没钱,我妈不知道在哪,我爸也不在家。况且他在我也不会跟他要。晚上我拿着钱饱饱吃了一顿土豆炖牛腩,剩的钱我放回桌上。然后我想起我妈走的那天叮嘱我的,吃完饭要刷牙,写完作业就去睡觉。 做完这些后我打算睡觉,可我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开始压迫我,它疼,还晕,我想找个地方把它塞进去,拧下来,我难受,我想哭,在一片黑暗里。隔壁的雷贝贝还在那里读她的不知道什么破烂诗,……我们是新一代的好少年,我们在阳光雨露中迎接新的一天,祖国是我们亲爱的妈妈,我们永远爱她。可我的妈妈走了,祖国妈妈抵挡不了那帮人的拳头。我头疼得不行,听她念诗我更难受。我又爬起来开灯,看见桌子上窝成一团的红领巾,它是祖国妈妈的旗帜的一角,它是用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我头很疼,我想找个地方把它塞进去,我用头往墙上敲,它们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又翻出书包里的一条旧旧的红领巾,我把它们俩细的一头系上一个结,嗯,很好,很有韧性,很结实,电视里面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来着,打成一个套,把脖子放进去,再从高处跳下来就好了。一切都好,现世安好。我登开小板凳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一切都好,我真的悬空了,头更晕沉了,想吐,可我吃的是我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腩,挂红领巾的衣架突然歪到了一边,我给生生的摔下来,头触地的一瞬间,我“哇”的一声响亮地哭出来。后来我看电视,医生拍新生儿的屁股,他们的那声哭跟我那天晚上哭的感觉一样,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恐惧。 小宝,你怎么了?大傻妞推开了我的房门,你们家门没锁。我没理她,先顾着自己哭了个痛快,她呆了一会觉得没劲走了,可没多久又回来了,她凑到我边上给我了一块巧克力,小宝,给你。我没跟她客气,这算是我死而复生后吃的第一餐。然后她又像个姐姐一样摸我的脑袋,让我慢点吃,我猜她是想有弟弟想疯了。 没死成,还让大傻妞看到了我哭的像个大傻瓜,天亮了还要对付那帮讨债鬼,这日子实在是没有更倒霉的了。睡到半夜醒了,周围的世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不知道要不要喜欢这样安静的气氛,我爬到窗户边,外面很黑,隐约看得见院子里黑乎乎的阴影,那是屋顶的形状,我无聊地用被子把自己裹紧,闭起眼睛幻想自己是被人紧紧抱着,他有着宽而温暖的胸膛,他在耳边轻轻说,小宝不哭,小宝不害怕,小宝乖乖睡觉……,我缩在这黑暗里,感觉自己渐渐被它吞噬殆尽,竟是融化般,得到解脱。 日光降临,幻化出我的身形。我背着比平时重一倍的书包去上学,里面的课本都被我换成了板砖。虎牙带着那帮家伙如幽灵一般出现在我周围,我笑了,他们也笑了,向我伸出手。我从书包里掏出板砖,我看到他们集体愣了神,然后脸变了色。我又笑了。我向前走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我冲进他们中间,边喊边砸,我说了我没钱,你们还要!还要!!我给你们,我全给你们!他们抱头鼠窜,一顿乱叫,疯了疯了他疯了!!爷爷被你们逼疯了!我是彻底豁出去了,就等着这样一场杀红了眼的爆发,也不知道砸了几个人砸得怎么样,有人抱住了我,力气很大,我往死了挣脱,手被困住了我就用腿乱蹬,手得空了就乱砸,我也不知道我爆发起来有多大力,可这力量没有落点令我很焦躁,所有的戾气化为我万分憋屈的一声喊:啊!!!!!!!!!!!!!!!!!!!!!!! 手臂上的力道松了,没力量捆着我了,我却软了下来,转身看到我爸,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小宝……放下,我这时极希望他向我走过来,可他愣是站在原地不动,爸,我举起手里的砖块,他说放下,人往前移了一小步就不动了,我觉得我的脸上好像是湿了,爸……我喊得万分委屈,却用尽力气举着砖砸了下来。他瞪大的眼里满是错愕。您干嘛就不抱抱我。倒下去的时候我这么想着。 父亲这个人,我不知道如何去评价他。我的神经过度脆弱,他的神情过度阴霾。我不知道我们是谁影响谁更多一些。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越长大越不能。总有一些感情它深入骨髓,它影响你,似暗夜使者,飘忽在你左右。 自那次以后,没有人找我要钱了,也没人跟我玩了。他们觉得我有病。是啊,能拿板砖砸自己的疯子有几个没病的,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了哪天人要拿你脑袋试着开瓢您是给还是不给?我爸等我好了之后又把我胖揍了一顿,他终于发现家里少了钱,还有那个翡翠麒麟。他很宝贝那个绿石头,看得出来,有次他和别人喝酒喝多了,一个劲儿盯着我看,说小宝啊,你喜欢……那个麒麟是……不是,果然啊,啊……果然,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啊……说了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们离婚时我都没看见他那么难过过,可看见他哭我心里挺难过,一直很强的一个人,就那么赤裸裸的哭着。所以关于我妈去了哪里为什么去了哪里他只用一声宣告似的离婚了来打发我,我也没有深究。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他那段时间的消沉,做小孩的都是很敏感,我早就感觉到了,他们到头了,只是原因我不知道。 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就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自那以后我都觉得我脑子是不是有点儿被砸坏了,我开始无事生非,十分招人讨厌。父亲开始让我学练更多的乐器,我有天赋,可抵触情绪越来越重 。所有的人疏远我,只有一个人除外,就是跟我同院子的大傻妞,只有她还有事没事拉我一块,有好吃的给我送过来,又好看的影碟拉我一起看,完全不顺应主流,所以我说她是个大傻妞。 初三之后我基本是在混日子,雷贝贝已经进了高中。我爸他们的民族乐团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七零八落,乐团宿舍里的人家有的开始搬走,演出越来越少,爸也越来越沉默。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办了内退,跟我说一声。我没吭声,我多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雷贝贝家也搬走了,老早她妈她爸都给她带好吃的外国巧克力,现在他们带着更多的钱买了新房子,大傻妞和她奶奶搬走了。她们搬家的那天大傻妞抹着眼泪儿万分不舍的样子,我说你都要住新房子了你哭什么啊,她说她挺舍不得这儿的,我说这房子又旧又潮有什么舍不得的啊我们家能搬我早跑了再也不回来了,她说不一样你不懂,说以后会来找我玩儿,我说玩什么玩啊,都多大了,她就瞪了我一眼不理我了。是的,我的嘴变得越来越讨厌,也不全对,是我的人,越来越令人讨厌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讨厌。 不知道在哪部小说还是电影里,我看过这么一句矫情话,一男的特别倒霉,特别特别倒霉的那种,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来印证世界上真有倒霉这个词儿,后来他遇见了一姑娘,他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简直是倒霉到极点了!那女孩子一笑,特智慧而又无知的说:倒霉到极点了?那之后就全是好日子啦~!当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浑身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可是我的极点又在哪里。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土豆炖牛腩,我还是会在我爸的强压之下练琴,可是已经找不到乐趣,院子里可以被我的琵琶声谋杀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们搬走了,我的琴技也不可否认的进步了,可是,已经没有乐趣。头有时会疼,疼得不想睡觉我就起来拉琴,我能听见他在他屋里的动静,反正都别想睡了吧,又没其他人,咱俩一块,别睡了。所以,某个半夜时分,民乐团宿舍会飘出哀怨或激愤的琵琶、二胡、笛子、古筝、埙声,激愤起来是铁马万骑踏征程,冰河一别挥黄沙,哀怨起来,也是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的别样情怀,别意外,那都是我倒腾出来的。我在等待我人生倒霉的这个极点过去,过去了,就全是好日子了。 前人说,人生就是无数个偶然相遇的必然结果。这句话太有深意太准确了。我遇见佟义满他们,千真万确就是无数个偶然的相加。 这事儿的起头是大傻妞,她有天突然跑回来我学校找我,我因为夜晚的“夜练”睡眠不足正在补觉,睡得迷迷瞪瞪,梦见她叽里呱啦在我耳边一阵叫唤,然后停下来等我答应,我嘿嘿一笑,说,大傻妞,你怎么突然长好看了。然后张开眼睛就看见她站我跟前,我不知道这跟刚才的梦有什么必然联系没有,我就盯着她看了三秒,你怎么跑来了。她一笑,有事儿求你帮忙。大傻妞是真的长好看了,五官也没怎么变,反正就是长好看了。她说她们学校要排一场五四主题的演出,唱的部分练得差不多了就是没有器乐伴奏,眼看着事儿就到跟前儿了,她就想到我了,见我半天不说话,她说,秦宝这忙你帮是不帮,唉,你脸红什么呀?谁脸红谁脸红了我那是热的!她又笑了,帮帮忙? ……。就这样,我在叛逆期里第一次上了舞台,还是别人学校的舞台,给一帮姑娘琵琶伴奏,我在台上坐着的时候底下一片哗然,可能他们很少看到弹琵琶的男生吧,我也没有办法,古筝太大我不想搬,二胡太哀怨,埙我能直接把他们吹哭了。琵琶一响,台下安静了,我的征服欲第一次那么满足。后来路上我被人拦住,他要我当他的吉他手,我乐了,我说我一弹琵琶的能玩乐队么,他嘿嘿一乐,只要你想,你就是一弹棉花的也能组乐队。这弹棉花的就是佟义满,比大傻妞高一年级,后来我又认识了颜仲夏、席榛,他们就等着我呢,乐队的主音吉他。 佟义满借了把吉他给我练手,音乐这东西挺有意思,器乐也是,触类旁通,不管你是民族乐器还是西洋乐器,只要你肯钻肯练,没有拿不下来的。我又找到了可以干的,喜欢干的事情。对吉他的热爱,可能是源自它的随意、自由、发泄,以及年轻,和队友的认同。以前我是一个人,我弹琵琶拉二胡吹笛子我会任何一样乐器我还是一个人,现在我却有了朋友,我们一起排练一起写歌一起唱歌,我很快乐。 可是我爸不行了,当这浸淫了二十年琵琶二胡声响的院子开始冒出了现代狂躁的朋克乐时,他暴走了。他怒吼我的不务正业,他骂我弹的那些是垃圾音乐,听的是音乐垃圾,写的更是垃圾中的垃圾,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把音箱开到更大,sex pistols恨不得从那里面挤出来,躁动的唱道:God save the queen ,the fascist regime ,they made you a moron ,a potential H-bomb !...God save the queen,we mean it man, there is no future in England"s dreaming, No future no future…. 没有未来没有未来你没有未来我没有未来。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混到了高中,我是这个乐队年纪最小的,我们还是正式排练,地方是佟义满找的,一个偏僻的废旧厂房,我的吉他进步得很快,他们说有器乐底子就是上手快,我们的乐队开始有默契,但名字一直没有。雷贝贝有时会跟着他们一起来,我还是叫她大傻妞,她叫我秦傻宝,然后他们就在一边狂笑,我就扑到为首的佟义满身上作势一顿乱咬。 秦傻宝!你属狗的啊,见谁咬谁! 我后腿一蹬再次扑上,我就属狗的!我咬死你不犯法! 仲夏救我!贝贝你家宠物咬人!!佟义满这人在女生面前永远比我不要脸。 所以多干几场架后场面都变成这样,雷贝贝拽着我后衣服领子,我奋力往佟义满的方向空踹,他则躲在颜仲夏身后冲我扭着他肥硕的屁股,我嘴里骂骂咧咧,他向前跨一步继续气我:腿短够不着~腿短够不着~~,我真的暴怒了,生平最恨人说我短,秦爷爷我灭你了!一边继续用狗刨式砍断空气,一边大喊:雷贝贝你个大傻妞你放开我!身后一记手刀,我软了,一直站边上的席榛走过来,拍拍仲夏,我们走,佟义满摇摇晃晃也要一起,席榛转身看着他,特别冷酷无情,那谁,对,你,别跟过来,我们不收流浪狗。我在佟义满身后摇尾巴爆笑,他呲牙咧嘴转身一扑,又一场恶战。谁都相信我们属狗。 打到最后我们俩都没力气了,连用嘴互掐的力气也没了,他们都走了,我俩躺在地上,记忆里似乎永远是夏天,地面还散发热气,我们满头是汗,在渐渐平息的喘气声里,我听见很多嘈杂的动静,傍晚时候,人群最急躁,他们赶着回家,回家的赶着洗衣做饭带孩子辅导功课与爱人说话拌嘴逗趣儿……,佟义满碰了碰我肩膀,宝,看天上。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记忆又开始使性子,那时的天上不知道是飞过一架飞机,还是架起了一道彩虹,也许是我真没看清他要我看的,我说,什么? 他不理我了,然后又说,宝,你家那童养媳真挺不错的。 嗯,许给你了。我知道他是说大傻妞。 嘿,你别跟我装仗义,我还真去追了我! 成,明儿我就去接仲夏放学。 …… 佟义满又不理我了,我郁了,这嘴拌的太没劲,喂,我说着玩儿呢,仲夏那样的,我不行,底儿太深了,我读不透。 嗯,他的声音迷迷糊糊,那片刻我几乎以为他快要睡过去,可他说,我也快读不透她了。 你觉不觉得……后半段话我想了想犹豫了,没说完自己又给吞下去。 什么? 没有,我困了。我翻了个身。 你是想说席榛吧。 没有,不知道,我真困了。 很多事情我不想细究,就像当年我爸妈离婚,雷贝贝断断续续的跟随,和佟义满说的颜仲夏和席榛。我困,我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犯困,也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清醒,因为头疼起来的时候是不分白天夜晚的,起先我还可以弹琴,可后来这个频率越来越频繁,我睁着眼睛觉得痛苦,我开始吃一些镇静和便于睡觉的药。越到后来剂量越大。我内心恐慌。 有一次我写的谱子丢家了,佟义满跟我一块回去拿,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佟义满立我旁边,他愣那儿了,宝,你爸拍武侠呢……。 你爸才拍武侠呢。反唇相讥是本能,其实我也愣了,看着他一人在院子里慢台步,跑台步、蹉步、云步,慢慢地又来了一个朝天蹬,一溜儿动作打的那叫一个顺。我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看他练这些了。 我这不是夸他么,你急什么呀……,佟义满对我很是不满,但随即又说,你说我去拜你爸当师傅好不好? 行,先去练个三年功再拜师傅,不然我爸把你当垃圾扫出去。 你爸那么狠啊……。 我说这算什么,他早就把我当垃圾了,还有咱乐队鼓捣的那堆破烂。 他对我抱以理解的目光,咱爸们都一样。 可晚上的时候我和他又吵起来了,说起来也挺幼稚,就为了乐队的名字,我们打算报名参加一个乐队比赛,就必须得给乐队起名字,我说叫麒麟,佟义满不同意,问他有什么意见他又说不出来。仲夏和席榛对于这种争执很没有参与意识,随便我们俩,最后告诉他们结果就可以了。然后就剩我跟佟义满的无聊争吵了: 秦宝你这人是不是一天不犯贱你身上生虱子啊! 有一个虱子谁还怕身上多一群虱子。你身上就不生虱子啊! 我身上还真不生虱子了。 身上不生谁知道你心里生不生,那点破事儿当谁不知道啊! 佟义满听了这话一愣,我也愣了,其实我就随口一说,不知触到他哪个爆点儿上了,就见这厮一拳冲我门脸儿来了,只听众人一声惊呼,我鼻子一酸,热乎乎的鼻血喷的那叫一个飞流直下,眼泪都呛出来了,瞅着对面的雷贝贝小脸儿煞白,我一乐,嘿嘿,小样儿,我吓死你,倒下去的时候我颇有点悲壮的感觉。大傻妞的腿很软很舒服,意识有那么点儿回来的时候我再一次睡了过去。 就为这一拳,佟义满算是勉强同意了乐队的名字。于是,全体通过。怎么看我都有点胜之不武,可不知为什么,小学那件事之后,我对这个词特别敏感,或者说我还惦记着,那只翡翠麒麟。 是的,我惦记着,我想要一把好吉他,这种欲望已经散布我全身每个毛孔。佟义满是可以借给我吉他,他家条件很好,是我想不出来的那种好,不然他不会轻易弄来乐队的乐器,可能我们都是陪着他玩,实现他有自己乐队的梦想而已,他们俩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一把自己的吉他。 我让佟义满跟我一块去,干嘛?偷麒麟。我要让他看看,看看什么叫见过一眼忘不掉的好货。 宝,你爸化秦琼了……,佟义满从墙根边缩回脑袋,黑漆漆的眼眸在月光下烁烁发光。 我爸要是秦琼,你爸就是尉迟恭,跟那破厂子房门口守着,咱谁也好不了。我顺着墙边儿边瞅边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秦宝你说话不各应人你嘴上生疮是吧。 你好好说话满嘴道义我也没看见掉出金子来。 ……我怎么就这么后悔我跟你出来做这事儿了呢! 在斗嘴这个脑力活儿上,佟义满从来没有赢过我。这让我很欣慰。 我爸最近不知怎的,老在院子呆着,上次看见他跟院子里练功,很有些要操起家当开始唱昆曲的意味,今天他拎着把二胡,冲着门口的方向站了会,就坐下来开始拉着琴唱戏了。我以为他依旧唱他的《秦琼逃关》,琴拉的是一个悠长戚戚,二胡这东西就是这样,怎么听都抹不去一股哀怨悲伤的味道,要不怎么小泽征尔要矫情的流着泪说《二泉映月》应该跪下来听呢,断肠之感这句话太合适了。 于是我爸跟院子里拉琴,我跟院外边细细听,月色那么好,琴声那么怨,然后我发现调子不对,这是一首没听过的……歌,可曲调似乎又有着点黄梅戏的韵脚唱腔,唱的好像是《女驸马》又好像不是: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这人间苦什么,马不能越千里,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牡丹亭外雨纷纷,谁是归人说不准,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断了魂啊,听歌的人最无情,可我最爱是天然。 宝,你爸这唱的什么歌啊,唱的我都快哭了,宝,……宝,诶,你怎么脸都湿了……。 一首歌他来来去去的唱着,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听的我绞得一阵心疼,我没法回答佟义满我爸唱的是什么,我也没解释我湿了的脸,只能埋头入膝,哭了个稀里哗啦。 哭的差不多了佟义满推我,宝,你爸叫你呢,别哭了,你爸,你爸……,我爸他怎么了,我抬起了头,……他来了……,说完他喊了声叔叔好!看我爸那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闪。小样儿,那是我爸! 后面的事情才是我意料之外的矫情,我们站在院子里,他进屋去拿了个箱子出来,一看那形状……吉他……我我我就崩溃了,总之,那个狗血之夜,他老人家成功的撩拨了我发达的泪腺。佟义满走了以后,他把那个翡翠麒麟给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本来就是你的,小宝,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那天哭着,带着它来……。这翡翠麒麟是个老坑玻璃种,东西珍贵,我不敢给你带在身上,一直给你放着,现在你大了该还给你了。 我爸说的这话我不太懂,又好像懂了,但真的不想懂。他把那麒麟挂我脖子上,我忍不住看它,冷幽幽的光泽,我想起了当年我妈的离家出走,想起了我那不成功的自杀,和我爸刚唱的那句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果真是应了那句写歌的人断了魂,听歌的人最无情。 我知道你这孩子脑子拧,什么事儿不是自己想明白了谁也拉不回来你,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也挺多,我想过了,你喜欢组你那乐队,你就组吧,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人生,你想好了,走过去了,就没有再走一遍的机会。 爸,我…。 他没管我,继续说,我一直以为,这个家,最后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但最终还是你疯了,可与其我看着你疯了而我正常着难受,还不如……一起,反正我总会死在你前头。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爸,我想叫他,却又如鲠在喉,和佟义满掐架门儿清的我在他面前永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先说什么后说什么。 你们那个乐队叫什么? 麒…麒麟。 我爸看了我一眼,瞥了瞥我胸前挂着的那玩意儿,你起的? 嗯,我点点头,为这个还跟佟义满干了一架。 我爸突然笑了一声,狗打架。 爸,那个,佟义满说他想拜您为师。 不收。他伸手往桌上扣了茶壶,腿一个利索的翘起,架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往后一仰,拿捏板式,举手投足之间,那叫一个有范儿! 您都还没问他要学什么呢。我真的挺坏的。 他要学什么?二胡?三弦?难道是琵琶? 他说他要跟您学RAP。 噗——!真心疼了我爸那壶好茶,一口全给喷出来了,我心里乐得眉开眼笑,佟义满,你没戏~!这可是我爸~! 第二天我碰见佟义满,除了给他看我那个翡翠麒麟外,还转告了他一句话,我爸说,以后回自个儿家不要像做贼,想带朋友回来就堂堂正正走门口,别总要他一把年纪了还得补东院墙的瓦。这话是你爸跟我说的吗,是说的你吧,佟义满满脸疑惑,还不那么傻,我嘿嘿一笑,是,后边儿我爸还说了,拜师傅那事儿,让佟义满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为了比赛,我们加紧时间排练,除了自选曲目以外,我们还打算做一首自己的原创。以前写的都不行,没什么特色,我们四个犯了愁,我看着他们仨,都没辙了。 我又开始睡不着,整夜整夜醒着,各种音乐在我脑子里冲来撞去,我用药的剂量已经吃得有点过了,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可是越害怕越睡不着,越睡不着我越想吃药。 我开始有的幻觉,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梦境,我觉得总是在奔跑,我觉得瞳孔扩张到了收不回来的地步,可以的话抛弃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路边有人向我张望,我冲他们比了中指,这是我应该做的,正常手法;我奔跑,车流不息,我瘦瘦的肩胛骨像蝴蝶扇动,飞舞其间,汽车尾气,扬起灰尘,白色裙边儿,穿流的人群,湮没我,湮没我至骨髓。 我似乎是犯病了,这一次比哪一次头疼都来的猛烈。我拿手砸我的脑袋,使劲儿砸,不行就往墙上撞,疼的受不了我就到处找药,可是没有了,我爸终于发现了我的异常,他给我把药全藏起来,只给我需要用量的那一点儿,并监督我吃下去,那段时间他不让我出去,不管是佟义满、雷贝贝谁来电话他都不让我出去,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我开始焦躁,时常会有暴力举动,砸东西、打他打自己,我控制不住的哭,直到嘶哑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努力瞪大眼睛似乎想要吐出我的液体,于是泪腺断了,全世界荒芜,我爸的一个巴掌甩得山响:你就是有病。 我就是有病,有时发作,有时不。这一次,他终于发现得不是那么晚,在错过了我小时候有惊无险的红领巾自杀事件和板砖式自拍之后,他没有再让我用药吃死自己。一个巴掌扇平了我,他张开双臂抱着我,像那个夜晚我用被子裹紧自己幻想的一样,他紧紧的抱住我,紧紧抱着,宽而温暖的胸膛,他在耳边轻轻说,小宝不哭,小宝不害怕,小宝乖乖睡觉……,可为什么真的这样了我还是想哭呢,而且是更厉害的哭。他以为是我疼的受不了,就用手给我捏头,他的手指很有力,我渐渐让自己的神经放松下来,我看着他的喉结在那层不那么有青春弹性的薄皮肤下滑动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他果然还是没有长得更胖一点。没有新的女人,没有激情的抚慰,没有一个孝顺儿子对他温言细语,他的中年生活显得单调而萧条,竟是比我要更失望一点。我好像是第一次能稍微的感触到一点生活的痕迹,之于他,之于我,始终会在心上产生摩擦,深刻而悲伤。这股悲伤像一口浓痰,卡在喉间,下不去,上不来,曾经让我们都憋得恨不得掐死自己,或对方:都是你,带给我这样的生活。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 可我现已安然地在他怀中睡去,像一对真正的父子那样。信任。依赖。温和。 等我再见到我的伙伴们时,我胖了一些,我爸给养的。我说我写了新歌,大家很高兴,都在笑,就雷贝贝一个人在那儿傻哭。 大傻妞,你别哭了,每次看你笑我都想哭,你再一哭,简直星星要撞地球了……。 我唯独擅长的就是贫,病了一场好歹功力未减,噗嗤一声,她又笑出来,说了句,小宝,你讨厌。我算是真正认识到女人打小就有的善变。可不管怎么样,她是笑了。我真的很怕看见人哭。虽然我自己这段时间没少哭。可是,再也不要见到了,眼泪,再见。 我写了新歌,一起排练,大家感觉都不错,可佟义满说,这歌感觉是很不错,开始古典曲风的慢到后来超快的节奏,可我怎么总觉得差点儿什么,宝,你说到底是什么呢……。他望着我,眼神疑惑,想到最后我也没研究明白到底是差什么。 演出的日子到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激发我一阵一阵的兴奋感,汗水、灯光、呐喊、快速的扫弦、爆裂的音响,那是我人生最惊诧的一天,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台下的声音让我有征服感,我的身边,是我的乐队,我的朋友们。 当我们唱完了选唱曲,到自创单元的时候,我热的不行,弯腰从台上拿了水正要喝,就看见我爸穿着跟说书人一样的白色长衫,抱着把二胡上了台,我的下巴,掉了。台下的人群发出沸腾的叫喊,没人想得到,我傻了,真傻了。佟义满过来撞了我一下,嘿,我说差点什么吧,就是你爸!说着冲我挤挤眼,跟咱爸合作,可别怯场! 切~!我哼了一声,怯场,开玩笑,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再说了,什么咱咱的,那是我爸! 我走到台中间,对着麦克风,我们,kylin的下一曲目,《麒麟日志》,二胡,我的父亲,秦淮生~!台下一片轰鸣,下一秒,默契的,二胡的声音响起,全场震了,我看见我爸依旧是严肃的,像他往日的任何一场演出一样严肃而认真,每一指的按压,每一弓的迂回,琴声流畅而充满力度,我第一次发现,我爸怎么那么帅那么有范儿!然后全场所有的人都疯了,为了端坐于摇滚场上那位认真拉着二胡的民间艺术家,我的父亲,秦淮生,他们整齐划一地高叫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演出结束后,我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略显老态但仍旧笔直挺立的身躯,不顾一切,我扑过去,紧紧拥抱,然后身上一重,继续有人上来抱住了我们俩,我知道那是佟义满,他又抢我爸来了,他高声说,叔叔你太棒了!宝,咱爸太棒了~! 打住,这是我爸! 你爸我叫叫怎么啦,就许你叫不许我叫啊…… 当然不许了,我要是冲你爸叫爸,你妈还不得跟你爸急啊! …… 斗嘴佟义满是永远斗不过秦宝的。 直到多年以后,我长成性情沉稳的男子,看着周围的点滴变化改变了我熟悉的城市,我送走了我的父亲,如人伦之生息,此消彼长,一些东西在消失,一些又在重建,我的麒麟乐队已经不在,我怀念他们,我的伙伴们,怀念我的那段成长时光,也会回想起众人齐呼秦淮生的感人一幕。我想在那天二胡响起的瞬间,父亲是真正理解我了,也从他的立场上认同我了,我们才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平和互动。我时常会想他说的那些话,他说,你自己的人生,你想好了,走过去了,就没有再走一遍的机会,他说与其我看着你疯了而我正常着难受,还不如……一起,反正我总会死在你前头。谁叫……你是我儿子。 谁叫,我是您儿子。 既然上天有意,我们又何乐而不为。 安然度过,岁月静好。 主题阐述: 选择麒麟,是因为它俗称四不像;而玉,虽有一把硬骨头,我们却用温润来形容,好像在藏娇,而玉碎,却又带着慷慨就义的味道。我总觉得这一切都跟秦宝很像。他本身是一个精神上脆弱而孤独的人,与父亲之间的不良沟通,貌似温顺的接受,从小的艺术熏陶,这一切让他敏感、懦弱,喜欢逃避。他需要感情,但又从来不主动提出,总是希望别人先发现,然后再给予他,有时又会很孩子气的装着很厉害很强大。 秦宝与秦淮生之间,需要一座走到对方心里的桥,音乐正式充当了这座桥的主材,由起初的不和不认同,到不反对,再到接受,到合作,一步一步走来,秦宝经历着自己的人生,完成着自己的成长,也印证着父亲的那句话,自己的人生,想好了,就走过去。 我很喜欢秦宝,太可爱。 另:里面秦淮生拉二胡唱的那首歌是陈升的新歌,时间上可能会出现一点偏差,望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