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琦靠在床边也闭上了眼睛,这个公主不好当啊,从驸马到皇帝,似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信。 她一眼望过去,内院也站了许多人,除了那一株株青竹在风中自在地轻微摇曳外,其他的都显得十分拘谨。 有个丫头手里拿着托盘恰好从她的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这个阵仗急忙跪下来,给容琦行礼。容琦似乎隐约闻到了一股中草药的味道,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放在地上的托盘看了个清楚。 那侍女已经伏在地上道:“启禀公主,驸马刚刚用了药睡下。” 那红色的漆盘上果然是一个空了的药碗。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她只是在皇宫内随口撒了个谎,驸马就真的病倒了,到底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她太过走运? 驸马住的房间布置得还算雅致,长公主的大婚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但是在道具上她还真的是不吝血本。驸马的房间里也挂着大红缎子,洋溢着浓浓的喜气。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连书架上也放满了书籍,旁边居然还有供人看书的躺椅。 容琦向内室一望,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驸马。驸马的样子和她初见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现在看起来更为安然,人在睡眠的时候难免会流露出最放松的表情,不管身边的人是谁。 红色的锦被衬着他洁白的皮肤,呼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这真是货真价实的“睡着了”,他那淡定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舒适。 难道驸马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正极力掩饰与配合?容琦略略松了口气,侧过身,对跟在她身边的下人呼喝道:“驸马什么时候会醒?” 那下人自然回答不出。 容琦又道:“愣着干什么,去把郎中给本宫叫来。” 下人刚准备跑出去,却被皇帝吓得一哆嗦,然后跪倒在地,皇帝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明显没有一点信任感,容琦期盼他就这样相信得了,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他薄薄的嘴唇开启,“不用了,朕带了御医来。”说罢挥了挥手,门外立即弯腰走进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御医。 老御医将药箱放下,跪在一边的下人急忙抢上前去服侍,屋子内外的禁卫戒备到了极点,紧紧盯着御医,右脚先左脚一步,仿佛只要那御医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他们就要立即手起刀落。 容琦的脑子一嗡,这皇帝的疑心病和曹操有得一拼,亲眼看看还不够,还带着御医重新给驸马把脉。 那老御医将手指搭在驸马的手腕上,然后微微一蹙眉头,容琦的心脏几乎就要停止跳动了。如果这一切是假的,恐怕下一刻就要穿帮。容琦本想看看皇帝,谁知道一扭头看见了门口的瑾秀。这丫头满头大汗,呼吸急促,面色焦急地看着门口的几个禁卫,容琦一看心凉了半截,瑾秀这丫头的表情显然是在告诉她,驸马病倒在床是事先安排好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御医已经诊断完毕,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倒在皇帝面前,“启禀圣上,驸马他……并非得了重症。” 话音刚落,屋子里所有人的脸几乎立即变色。不等皇帝发话,那带刀的禁卫果然按住刀柄走上前去。皇帝那阴柔的脸上也露出更为深沉的表情,嘴角一弯仿佛露出一丝冷笑。 眼见那些禁卫就要动手,容琦顾不得其他了,再不出手恐怕皇帝就要杀掉驸马,一旦驸马人头落地,即使将来知道所有的真相也都晚了,于是她往前站一步,挡住了那禁卫的去路,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御医,“你可要看好了?” 她也顾不得那御医一大把年纪,伸手拽住他的官服,低下头眼睛眯起来,“驸马爷是昨晚洞房花烛夜在本宫床上晕倒的,你现在却告诉本宫驸马没事?” 那御医面如死灰,跪在地上捣蒜似的不停磕头,连头上的官帽也磕掉了,嗓子里咕噜咕噜如同灌了水一般,“臣活该,不是,臣该死,臣……不是……说驸马爷无恙……臣斗胆问公主,昨晚是不是用了迷迭香?” 容琦冷笑一声,“那是本宫的事,还需向你汇报不成?” 那御医几乎瘫软在地上,“臣该死,臣……万万不敢……臣只是……驸马之前……已经大伤元气,迷迭香属催情药物,身体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才会……” 容琦故意不去理会别人,专盯着那御医,那御医颤颤巍巍地说:“公主殿下,微臣该死,驸马确实并非得了重症,而是精气淤滞又加上身体衰弱所致,只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即可好转。” 容琦冷哼一声,“要几日?” 老御医显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恐要月余,否则留下病根就……” 容琦眉毛顿时一竖,老御医再次乖乖地趴在地上。 容琦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并非重症怎么还要那么长时间才能调养好?” 那御医一通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连连哀求,甚至将古医书上的句子搬出来,到了最后开方子,几乎连毛笔都握不住了。 “你留下来吧,直到给驸马瞧好病。”容琦不忘得寸进尺。 圣上的脸色这时候才有所缓和,驸马原来是真病,虽然抱病的理由因羞于启齿不好对外宣扬,但他不是装病,这个消息听起来总是好的。 圣上跟着容琦进了她的卧房,然后挥退周围闲杂人等,坐在软榻上,一把拉住了容琦的手,用他那双阴柔的眼睛极其细腻地看着她。 若论相貌,皇帝也可算得上是上上乘,只不过他整个人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破的炸弹,亲近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粉身碎骨。 他脸色初霁,嘴角泛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容琦,你不会又怪朕疑心太重吧?” 他伸出几根颀长的手指,将她鬓角的头发掖在耳后,“朕总觉得你今天看起来非常不一样,恐怕是因为你府上有所变故,朕对驸马并不是很放心。” 容琦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明明对她流露了疼爱之情却还那么怀疑她,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理解错了,其实皇帝怀疑的是驸马,并不是她。皇帝怀疑她被驸马胁迫,所以跟她来到公主府看个究竟,这样看来皇帝真的很宠爱这个妹妹。皇帝喊她“容琦”,想必这是两个人之间最亲昵的称呼。 “自从父王母后大行之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这世上朕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皇帝颀长的手指一转,已经摸上了容琦的脸,“容琦,你还会做梦吗?朕昨晚又做梦了,所以早早就去了永乐殿,朕以为很快就会看到你,谁知道你没有来。”说着他用手撑起自己的额头,“容琦,你陪朕躺一会儿,朕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皇帝站起身,扯开头上的束缚,长长的青丝顿时倾泻而下。容琦任凭他拉着自己走向内室,心里却翻江倒海惊讶不已。她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拉着她一起休息,这似乎有悖伦理纲常,可皇帝做起来却是那么纯熟,那么不由分说。还好,皇帝脸上没有流露出情欲,只有浓浓的倦意。 皇帝走到内室,看到红红的帐幔和锦被皱了皱眉头,容琦几乎立即明白,“来人呐,将这被褥都换成新的。” 进来的是瑾秀,处理这种事她早有经验,甚至在容琦还没有吩咐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被褥在外面了。容琦说完话还不到五分钟的工夫,一切都收拾停当,除了床,一切都是崭新的。 皇帝似乎颇为满意,细长的眼睛舒展开来,坐在了床边上。他这是干什么?等待她给他脱鞋? 容琦还没来得及想太多,皇帝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上,“朕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做这种事。”他放开容琦,蹲下身,颀长的手碰到容琦的鞋子,手指一合,竟然熟练地将她的鞋子脱了下来。 容琦注视着脚下的这位天子,他神情柔和,脸上没有不愉快的表情。他重新坐回床上,又脱掉了自己的靴子,然后躺在里面,过了一会儿见容琦仍旧坐在那里,也不多加强求,“你还记得田曦吗?小时候她经常被送进宫陪你的。” 皇帝似乎太过于疲倦了,闭上眼睛,“她昨晚侍寝之后,朕将她杀了。”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朕做梦说了梦话,她全听到了。” 容琦听得不寒而栗,她没想到,刚刚给自己脱过鞋的少年天子竟然如此狠绝。 “容琦,那个秘密只能朕和你知道。”皇帝盖上被子蜷缩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一抿,就像是一个平凡瘦弱、缺乏安全感的少年,“容琦,我今天又去了那个地方,又将那天的事想了一遍,真像是一场噩梦,父皇,母后,我竟然看到你也死了。”他微微睁开眼睛,“还好,你在我身边。” 皇帝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脸上的阴郁表情没有了,露出一片纯净和祥和。 容琦靠在床边也闭上了眼睛,这个公主不好当啊,从驸马到皇帝,似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信。 送走皇帝,容琦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倦意。瑾秀送来一个暖炉,握在手里让容琦觉得非常舒适,不由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瑾秀有点惊吓过度,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道:“公主,要把驸马送回地牢吗?” “送回地牢?”这又是哪一出? 瑾秀道:“驸马爷不是一直都在地牢里的吗?因为公主大婚所以才……” 容琦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她卧室旁边的那间新房纯粹是道具啊。容琦微微一笑,把瑾秀吓了一跳,“你没听见御医怎么说吗?驸马需要好好调理才能痊愈。” 容琦走出去很远,瑾秀还愣在原地,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瑾秀头脑中飞速运转,终于想明白了:公主喜欢驸马是因为驸马的长相比府里所有公子都好看,公主之所以没有杀驸马又对驸马这样好,那是因为公主新婚之夜没有得手,没有到手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扔掉,等驸马养好身体,公主得偿所愿之后,一切才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实施。公主的手段果然比以前更加厉害了。瑾秀的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既对自己的超强推断给予肯定,又对主子的高明手腕表示叹服。 容琦看到瑾秀那一脸敬佩之色,心里总感觉不太舒服。她回味着皇帝刚刚跟她提及的只言片语,又忽然想到皇帝衣服上的灰尘,这其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瑾秀,宫里那废弃的宫殿你知道吗?” 瑾秀手一颤,端着的一盘蜜饯差点就掉在地上,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公主,你是说宁霞宫闹鬼的事?” 容琦看瑾秀这丫头一脸的怪异表情,心想她一定在宫里听说了什么,于是淡淡地问:“都听说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瑾秀一脸的为难之色。 容琦放下茶杯微笑道:“瑾秀,我一直把你当做心腹,这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虽然算是怀柔政策,不过容琦说的也是实话,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培植她可以相信的人,瑾秀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她要笼络的人之一。 长公主和皇帝一样,疑心很重,这样的话相信不会有人和容琦说。瑾秀看上去非常惊异,不过马上就被随之而来的欣喜表情代替了。公主虽然一下子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可是对她来说她无疑更喜欢现在的公主。 “奴婢在宫里听说,田曦娘娘在废弃的宁霞宫里自缢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宫里的奴婢都在说,田曦娘娘怎么好好地会到宁霞宫里去,宁霞宫自从先皇先后大行之后就废弃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没想到昨夜里田曦娘娘会……” 宁霞宫,先皇先后大行,废弃的宫殿……这些似乎与长公主和皇帝两个人的身世秘密有很大的关联。 瑾秀说到这里又有些吞吞吐吐了,应该是说到了什么禁忌的话语。容琦遣散了周围的侍女,瑾秀这才悄悄地接着说:“她们都说,宁霞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因为宁霞宫是前朝皇帝皇后大婚之所,前朝帝后也是在那座宫殿里归天的,当年不知道为什么先皇一定要选择住在宁霞宫。他们还说先皇在宁霞宫驾崩也是受了前朝的诅咒,就连先后在宁霞宫归天也是……” 先皇大行,先后殉葬,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这件事才将长公主和皇帝的兄妹情变得如此微妙。长公主无论做出什么事,皇帝都会袒护,这个谜团她只能慢慢地解开了。 瑾秀显然已经将宫里听说的所有事都说了。容琦又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皇帝来之前,公主府应该都已经做了布置,可是布置这一切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向她汇报?瑾秀居然也觉得理所当然一般,提都不提今天的事。 容琦只能随意地问:“今日府里的事是谁布置的?” 瑾秀道:“还是文公子。” 容琦想了想,“去把文公子给我叫来。” 瑾秀脸上明显有了特别的表情,嘴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好像不大相信容琦会说出这样的话。容琦抬头看了她一眼,瑾秀忽然跪下,“公主,这不关文公子的事,是奴婢传出消息太晚了,若不是公主在内殿打碎了花瓶,奴婢一点都没看出有什么异常状况。” 自己看起来那么坏吗,怎么才说一句话,就把瑾秀吓成这样?身为一个公主,随便叫府里的一个公子过来问话,应该是稀松平常的事吧,难道还要她亲自去拜访不成?容琦停顿了一下,“我只是让人把文公子叫过来,顺便将府里的花名册拿给我看看。” 瑾秀磨蹭了一会儿,这才领命走了出去。容琦知道这位文公子身上一定有什么蹊跷,但是说出去的话就不能改变,这个人她要见了再说。 她虽然自认为不是个坏人,可是穿越来之后,似乎并没有让周围的人变得轻松啊。她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坏名声,也有愈演愈糟糕的趋势。 瑾秀终于回来复命了,先到的是那本花名册,厚厚的几大本密密麻麻都是人名,任谁看了都会头疼,容琦翻了几页,那些难辨认的繁体字就像?活蹦乱跳的鱼虾一样,不住地在她脑子里扑腾。 这些人留在公主府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一大堆人里面混上几个奸细她想查都查不出来,她应该想办法不露痕迹地分批处理。她养的这些人,大部分在府里没什么事做,负责府里诸多事宜的应该是这位文公子,文静初。 容琦将手里的名册大概翻了翻,没有找到驸马的相关记录,这个长公主就像有收集癖一样,每弄到一个人都会写一大堆的注解,可是她府里最大的收藏品却没有出现在她的家产清单上,这的确让人觉得有点不寻常。也许她觉得新婚过后驸马反正是一死,她记不记录没有什么必要。 杀一个人对她来说是件无比简单的事,她为什么这样大费周折,甚至将自己的婚姻也玩进去呢? 容琦看看外面的天色,再揉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折腾了一天她还什么都没吃过,桌子上甜腻的蜜饯实在不对她的胃口。 这位文公子不是要等到日落西山再来和她一起分享晚餐吧? 容琦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头上的步摇顿时叮当乱响,她真想把头上那朵大大的堆花连同那些首饰和步摇一起摘下来,然后换上宽大的睡衣饱餐一顿滚到床上去。 她这一天的工作量已经远远超出平常上班的了。 容琦刚刚站起身,就听到了外面繁杂的脚步声,这回没有让她再空等,那位文公子已经映入她的眼中。 大概是她看过了太多的绝色男子,所以第一眼看去感觉文静初长相非常平庸,年龄也稍大一些,高雅、清秀、邪魅统统算不上,除了眼睛中有那抹难以掩饰的光华之外,其他的地方实在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更何况他是被人抬来的。他的一双腿盖在毯子底下,让人一看就已经知晓一大半,他有腿疾。 怪不得瑾秀会觉得奇怪,想必长公主之前有事都是直接到文静初那里去,而不是差人将他抬来。容琦在不经意之间又替先前那位公主做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 这一次文静初失去了往日的特权和礼遇,瑾秀自然是觉得容琦因为刚才的事怪罪到了他头上。 不过恰恰是他这张平凡随意的脸,让人感觉很亲切,平平常常,笑的时候眼角会有表情纹,五官周正无可挑剔,放在一起非常柔和,看上去很是顺眼。看来长公主将府里的大权交给这个人是有原因的,瑾秀为他说好话自然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躺椅放下,可容琦仍旧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痛楚,想来是触碰到了他的疾患。他皱皱眉头,不徐不疾地说:“公主是问我刚才府上安排的那些事?” 穿越文中满视野都是帅哥,长公主府更是藏龙卧虎,只是容琦没想到,公主府里还有这么一个普通人,张嘴就直奔主题,没有仔细观察她,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公主是觉得我处理不当?” “并不是。” “那公主是怀疑我怎么会处理得这么得当?” 容琦几乎忍不住一笑,“本宫并没有怪罪你。” 文静初几乎是气极反笑,“那公主可知道仅是从我住所到这里,我已经湿透了两重衣衫。”说罢他指指自己的腿,“这疾患不是闹着玩的。” 容琦看着文静初的伤腿,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为自己的冒失举动懊悔了一阵。 “公主今日没有带墨染一起上朝,仅凭瑾秀一个人送回来的消息本来就不多,我只知道圣上驾临公主府,却不知所为何事。”文静初说着,小心而又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无奈公主府太大,公主的赞画太多,却没有一个公主信得过的人。我对朝局不了解,想要猜测圣心实在不容易,所以我去找了驸马。” 容琦有点惊讶,“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驸马安排的?” 文静初道:“算是里应外合蒙混过关吧。” 容琦看看瑾秀,瑾秀立即带着其他人走了出去,两扇木门被关紧,容琦将桌子上的花名册拿起来推到文静初眼前,单刀直入地问他:“公子觉得这里面的人有几个是可用的?” 文静初看也不看一眼,面露不屑之色,“现在看来都不可用。”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看来问计于他绝对没错。现在府里的可用之才大多是被公主强掠来的,对她要么不屑一顾,要么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为她效命?至于那些心甘情愿的人,又大多想着怎样从她身上获得最大的好处,她总不能用这些人吧? 文静初又道:“不过公主如果用了一个人,府里的情况就会大有改观。” 容琦心里一动,忙问:“你说的是驸马?” 文静初道:“公主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曾将完夏国所有的才子都说过一遍,公主问我有谁能跟当朝安定大将军相比,我说是状元郎。”他顿了顿又说,“公主忘了也不奇怪,我们相识之所本来就并不高雅。” 容琦道:“本宫确实记不清了。” “香红楼,妓院。”文静初说话还是那样直接,率直得令人喜欢。 没想到长公主还有这种爱好。 “公主只不过是猎奇。” “那公子呢?”容琦反问。 文静初笑了,“妓院本来就是给男人开的。”这一次他没有正面回答。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想做什么也无拘无束。公主就不一样了,公主想要真正掌握自己,眼下就有一个大大的难题。” “晋王谋反案。” 公主府如今就是浑水,好在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长公主,她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她,这也公平。 “我想让公子继续管理这府里的一切。” 文静初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安定大将军颇得圣上赏识,他是唯一一个能骑马入皇宫的官员,这些年来公主能够心想事成,除了公主的身份,还仗着将军护佑,现在公主要自立,选我做帮衬可就是大大的失误。” “公主要和我密谋,必定会时常出入我的住所,我一无俊秀的容貌,二无拿得出手的才艺,三无大好的青春年华,公主找我所为何事,明眼人一看即明。”文静初扯掉腿上的毯子,“再说眼见我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恐不能陪伴公主长久矣。” 那双腿看起来似乎和正常的腿并没有什么不同,文静初想了想,伸手将裤子撕开,露出了里面的皮肤。黑如墨般的印记,一块块陈列在大腿上,渗透入皮肤纹理里,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身体里的毒被我逼到了腿上。” 容琦道:“那公子有没有想过……”她伸手一挥,做一个砍的手势。 截肢本来就是现代常见的治疗方案,文静初看起来不是个文弱书生,听起来应该还会一点武功。既然这样,就应该像金庸古龙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砍砍手脚不皱眉。 谁知道他皱皱眉毛,斩钉截铁,“我没想过。” “总比有一天你无法控制这毒,重新扩散到全身来得好。” “公主说起来很轻松,是不是也经常看一些闲书?这世上就算有点穴止血的功夫,那也只能处理一些小伤患罢了。” 容琦想了想,“如果我救你一命……” “我只是在公主府里混口闲饭。”他继续推托。 容琦叹口气,“看来只有如此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却不推门,“瑾秀,去将文公子的衣物搬到本宫屋里来。” “公主之前不是嫌弃我又老又丑,通常都将我闲置起来吗?” 容琦道:“你看本宫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文静初已经被人抬上了床,容琦正好让她刚才从皇帝那里扣下来的御医给他诊治。她对他这般礼遇,纯粹是因为他想要明哲保身,她才“霸王硬上弓”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她还是贵族,想到这里她心里不免……爽啊!她几乎能为所欲为!这种事的发生率将来一定不会少。 容琦握着手里的这张纸,上面随意地写着皇帝、瑾秀、墨染以及其他几位官员的名字。文静初已经在第一时间内感觉到她要脱离安定大将军的掌控,而这张纸是他用来告诉她,就算没有安定大将军,她身后还有这么多人支持她,她公主的地位是牢靠的。 当然,这些都是在她还拥有公主身份的前提下。 当朝皇帝疑心甚重,性格阴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君主。更何况满朝文武中,他最信任的是安定大将军。如果拿皇帝对她的信任和对安定大将军的信任火拼,估计会两败俱伤。 “公主,”瑾秀打断了她的思绪,容琦将手里的纸叠好,收在袖口里。“驸马已经醒了。” 容琦点点头,站起来,看到外面侍女们捧着大盘小碗等待她的命令。 总算是开饭了,怪不得古代人那么苗条,原来都是饿的。早上一碗奶,中午一碟点心,晚上才有一顿饭。 容琦点点头,那些大盘小碗就不客气地招呼上桌了。“好了。”眼见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五盘,后面还络绎不绝,容琦心想,这些就留给文公子,至于剩下的那些,她笑笑,“跟我一起去驸马那里。” 看来瑾秀已经习惯她了,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再惊讶。 本来饿一天了,她恨不得赶紧饱餐一顿,可是又一想,不能错过这个和驸马联络感情的机会,毕竟这个时期的古代只有一顿正餐啊。在有家人的情况下,她是从来不吃独食的,驸马爷算得上是她的家人吧。 容琦正兴致勃勃地要去来个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满足,谁知道偏偏有人在这时候打搅她的雅兴。 一个小厮跑过来,瑾秀连忙迎上去搭话,然后回来回禀她。 “公主,是两位少卿递折子要面见公主。” 少卿是官名,她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来,至于品级嘛,她不是研究历史的,自然就不知道了。 只是京官们应该更懂礼仪才对,官再大也不能赶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来啊,除非是早有预谋,“他们还带来了什么人?” “两位少卿大人说,要推荐两位赞画给公主。” 送人口啊……都送到她家门口来了。 “跟他们说,就说公主在驸马房里呢,不许任何人打扰。”她已经结婚了,以后送奸夫就不要这样明目张胆了。 瑾秀应了一声就要去门口打发那两个人贩子。 “等一等,叫他们把折子留下。”无利不起早,巴巴地送这送那,当然是有事要求她,她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容琦微微一笑,接着往前走。 府里的许多武将都被她撤去了,顿时少了几分肃杀感。 她踱步到了驸马门前,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点紧张。恋爱她倒是谈过,当人家老婆还是头一遭。进房间之前是应该先敲门,还是直接闯进去?还好这个问题没容她多想,就已经有了解答,那两扇门自己开了。门刚刚一开,恰好有一阵风吹来,裹着几丝细雨,吹散了他们的衣角。 四目相对,她的心怦然一动,像被闪了一样。 临奕微微一笑,“外面冷,公主进来吧。”他刚刚能下床就已经穿戴整齐,脸色苍白却依旧神采奕奕。 试想一下,全国高考状元,无不良嗜好,仪表堂堂,品德高尚,面对这样的美少年哪个女子能不动心啊!更何况,她已经嫁给了他。遇到这样一个相公,第一感觉绝对是好好过日子,而不是要离婚。 饭菜林林总总地摆上了桌。瑾秀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递上两本带着雨星的折子,然后自觉地带上门走出去。 这下只剩下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既然驸马能猜出皇帝来公主府的目的,也应该知道她现在对他实在没有任何恶意,不过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大概就不得而知了。 她略有些紧张,第一次约会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鉴于她刚刚救过他,所以他们不是敌人不是朋友也不是亲密爱人。她能信任他,却还需要长时间地观察和小心戒备,至少都要给对方适应的时间不是? 想到这里,她将手里的奏折推了过去。他也没有多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捡了起来。 若是在平时,长公主绝对不会将这折子里的内容给任何人看,它会直接出现在早朝之上,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她已经看过折子里的内容,按照当朝天子的脾气,这折子一经他御览,百分之八十会同意。 “是光禄寺两位少卿送给公主的?”临奕合上手里的奏本,“这两位大人和公主素来交好,他们呈给圣上的奏本都是先经公主御览,公主若觉得可发,便再差人送还到他们府上,他们才会署名,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呈给圣上。”临奕微微一笑又道,“公主府上的赞画,有很多是他们推荐来的。” 容琦的脸微红,想岔开话题,“这两本奏折,驸马以为如何呢?” 他笑,“这两本奏折说得不无道理。” 确实如此,哪朝哪代一旦出现什么谋反案,都是火速解决,或连坐,以免夜长梦多引发其他事端。那些被牵连进去的人只有被杀了,外面的人才不会想着救他们出来,那些利用他们再牵连别人的人也才能打消这个念头。 所有皇帝对谋反案都很恼怒,但凡稍微刚强些的皇帝,看到谋反两个字,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杀掉杀掉。 如果不是长公主从谋反案中提出一个驸马来,大概这些人早就做了刀下亡魂了。皇帝现在将此案搁置,说不定明日就会想起来。偏偏她府里还有人不明就里,想着联系外面的官员上奏力保那些被牵连进去的清流人士。 “墨染。”容琦喊了一声。 不到半分钟,门就被人打开了,那一身劲装面目黝黑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不出公主所料。” 容琦点点头,将那两本奏折递过去,“把这个送到瑞公子那里去。”瑞梓看了这个如果还想搞什么联名上书的话,那他就真的没救了。 墨染接过折子,身形一闪就不见了。容琦不禁要猜疑,以墨染这样好的身手,洞房花烛夜的晚上,怎么会有人闯进她的屋子? 这件事先搁下,她要先处理眼前的事。 她抬头之间,忽然发现驸马的眼睛中似乎稍稍有些异常,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研究,那光亮就一闪不见了。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同一个人做事前后差别太大,很容易让人怀疑吧。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驸马以为这件事还有没有转机?” 临奕摇摇头,“谋反案被重审从来都是牵扯更多人进去,能从中将人救出来的,公主可算得上是第一个。” 好在临奕不是那种将表情都摆在脸上的人,否则她免不了又要尴尬。 “晋王谋反案中涉及的某些方面也并非空穴来风,牵连进去的官员虽多,但有一半也确实是有些问题的。” 她听明白了,剩下那部分就是长公主和安定大将军铲除异己牵扯进去的清流人士。 “此案已经坐实,无法更改。”临奕顿了顿,抬起头,“只不过,公主,你可知道,除了晋王之外,皇族的血缘就只剩下您和圣上了。” 容琦心里不禁一颤,她没想到完夏国皇族的血脉竟然如此单薄。 “曾有老臣以此为由上奏圣上,让晋王为先皇守灵尽孝以偿他的罪过。圣上撤了那个老臣的官职,说他仍念旧朝恩。因为先帝是与前朝帝后合葬在一起的,为先帝守灵便是为前朝皇帝守灵,那成何体统?” 容琦忍不住惊讶,这事怎么能怪那个老臣有此提议,先帝和前朝帝后合葬一处又是哪家的体统?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开国皇帝会与旧朝帝后合葬,他断送了人家的江山,还要和他们同陵寝,这里面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圣上对自己的血亲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看来这笔血债她要背定了。一旦背上这个黑锅,她还想转型成好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换了谁也没有办法……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猛然间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临奕那双乌黑却闪亮如皎月的眼睛,只是轻轻一触,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恍惚中似乎有一种暗示,让她瞬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她想得不会有错,那样做一定能行得通。 她房间里今天没有来得及递上去的奏折,也可以原封不动地送交上去。晋王谋反案涉案人员应早做处理,除了长公主的驸马外,无一赦免。至于那些人,她也有办法让他们全身而退,并且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容琦微微一笑,“驸马,为稳妥起见,那些官员的人名你还要圈画一下。”这是第一次考验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让临奕圈画那些人,就跟从他心里掏名单没什么两样,哪些是他的人,一看便知。万一她耍手段为的就是这份名单,那么…… 却没想到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提起笔来。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怕? 容琦刚想到这里,他就抬起头来,眸光轻敛,微笑,“若是公主不搭救,他们必死无疑。” 她倒是忘记了这一点,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如果她不伸手?救的话,临奕就真的会眼看着这些人被当成反贼砍下头颅? 不管怎样,她和驸马的第一次相处总算是融洽的。至于那些人被救出之后,到底是否能承她的恩情,还需要她再细做打算。 解决了一件大事后,容琦就更觉得饥肠辘辘,赶紧吃饭吧,她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几乎全都是肉食,这才发觉这样的饭菜实在不适合一个正在生病的人吃。 她正想叫瑾秀,谁知道她还没开口,就传来瑾秀的敲门声。 好好的晚餐被第二次打断了。 瑾秀进屋,先是一通挤眉弄眼,然后干脆凑到她的耳边,“公主,将军夫人在府外求见公主,还拿着早晨公主让奴婢送给她的那几件东西。” 难道将军夫人要把礼物送回来?人真是很奇怪,她盼望得到一样东西,自己明明给了她加量包,她反而觉得不真实了。看瑾秀的神色,就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既有了面子又能把东西收回来。将军夫人,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容琦想到那红衣女子娇弱的样子,顿时想起她那种无畏的眼神来,带着一丝倔强和轻蔑,仿佛是在跟她说:你就算是个公主,可喜欢的还是我的老公,你在人前再怎么风光,暗地里还是会羡慕我,你其实一无所有,因为我有你最想要的东西,仅凭这一点就足够我骄傲的了。 何其相像? 她失去男友的瞬间,男友身边的新欢也是这样看她的。她就算是昂着头从他们面前经过,那新欢脸上仍旧露出不屑的神色。 容琦扯扯嘴角,她们都在拿着她最想要的东西,然后耻笑她的卑微。到处都有她被抛弃的谣言,曾让她一度不敢去学校,稍微不注意就能听到有人说她“情变”,就连她独自一个人喝着茶看窗外,也被说成身影单薄“很可怜”。 一哭二闹三上吊没用的。到后来她男友来问她,何必要搞得满城风雨,好聚好散不行吗?然后就是她亲友的电话询问和小三拉着男友的亲密无间。 容琦抿嘴一笑,前世她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事,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 “瑾秀,把我房里的大红喜字贴出去。”言下之意,我已经是有老公的人了,你的老公我实在不稀罕。 然后交代厨房又弄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夫妻客客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谁知过了一会儿瑾秀又跑来,说那女人还是不肯走。 其实她大可以不用去理会,以那女人的身板站两三个时辰就会被抬回将军府,但是她转念再想想,自己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犯不着这样。再说,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说不定那位夫人明天还来。她们家里都有金山银山,来回推托一盒步摇烦不烦啊。 当容琦缓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将军夫人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惊讶。 容琦穿着完夏国新婚期的吉服,不如成亲当日那么鲜艳,却也是耀眼的红粉交加,长发没有束起来,慵懒地披散在肩膀上,随意地抬起头。 将军夫人忍不住畏缩了一下,脸上那种傲然的表情像被冻住了一样,忽然之间她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位绝不是她曾在心里藐视过的公主。 公主素白的脸上透着一丝粉红,眼眸闪亮地凝视着她,整个人恍若置身于云烟当中,高高在上让人难以捉摸。公主嘴角的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是在提醒她,公主府正洋溢在一片喜庆当中,公主和驸马的生活非常惬意。 这是怎么了,她向后退了几步,不可能,公主爱的人是谁她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手里这些东西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一定是公主耍的另一个手段,“请公主殿下恕罪,臣妾昏了头……” 容琦从将军夫人那灰败的脸上看到一丝特别的表情,仿佛是在对她说:你一定会后悔的。放弃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将军夫人不必客气。” 将军夫人一愣,她以为公主永远不会亲口叫出这个称呼。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坐进了轿子里。 望着将军夫人的背影,容琦抿嘴一笑,心里一阵轻松。那一抹单薄的身影在轿子里挣扎着,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一样,又冲出轿门冲着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容琦微微一笑,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之前的长公主,对这种话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应。 所有人都跪下来等着她治罪,她挥一挥袖子赦免。将军夫人几乎被拖进了轿子,然后一群人慌张地从她眼前逃离。 容琦忽然有个预感,她和安定大将军之间的纠葛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几乎刚刚这么一想,门口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马上是个未卸戎装的兵士,满身征尘仿佛刚从疆场上下来。他见到容琦立即从马背上跳下来,单膝跪下,气喘吁吁地从身后取下一个盒子,举起来捧上头顶。 容琦冲一边的瑾秀点了一下头,瑾秀迎上前去,伸手将那盒盖打开。 此情此景,让容琦也忍不住好奇,那看起来沉甸甸的盒子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