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龙椅之后的椅子上,听到朝臣们高呼万岁,看着眼前那琉璃帘子轻轻地晃动,这才长出一口气。 等她的是个年轻的官员,长得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精明,颇有点市长秘书的感觉,他看到容琦下轿来急忙快走几步然后一揖到底。 众人都静下来,火把跳跃的火光下,容琦和那位官员面面相对。 多亏她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否则真的会被这“会前式”的紧张气氛吓倒。 所有人见了她都退避三舍,官道上空空荡荡的,有几顶官轿干脆不往前走了,远远地停在后面。她看谁一眼,谁就要警觉地退后一步,那些躲不了的侍从都争先恐后地向她请安,足见从前这位公主是个威慑八方的人物。 容琦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官员显然是个平日里和她接触很多的人,脸上已见亲近之色,他凑过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将军八百里加急战报入京,还带回了家书。”说完他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一封信和一只精致的包裹。 容琦脸上实在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因为对她来说,什么将军、驸马,甚至是皇帝,在她心里都是白纸一张,听起来没什么区别。 那官员显然对她的表现有所奇怪,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容琦将东西接过来放到瑾秀手里,那官员终于忍不住了,“公主不打开看看吗?将军派人千里迢迢地送回京都,想必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 容琦本想开口拒绝,临说话前她看了看那官员的眼睛,斟酌了一下,返过身将瑾秀手里的包裹打开。包裹套着包裹,用的都是上好的布帛,叠得极为仔细,再往下就是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如同呈报密折的盒子一般。幸好那盒子一看就知道怎么打开,万一有个锁孔什么的,她就真的要想办法找借口遮掩了。 容琦将盒盖抽开,细软宣纸的包裹之中,露出一个精致的雕像。她伸手取出来细看,这才将那东西完全看清楚。那是用翡翠雕成的小舟,上面站着一男一女,手牵着手,一看就知道有着同舟共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容琦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心跳几乎漏掉半拍。 那官员在一边赔笑道:“果然是个精美的物件,只有将军才能有这样的心思。” 这是给她的新婚贺礼?还是有其他的意义? 那官员道:“将军还带回来了其他东西。”说着又将另一名侍从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容琦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女子用的东西,胭脂水粉、精美的步摇和一把材质奇特的梳子。 那官员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惊讶了,“将军带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将军说,这些东西等公主先挑完了,剩下的再送到他府上即可。” 将军,为什么她听到这个词就莫名其妙地眼皮乱跳,心跳也不正常起来,似乎勾动了这个身体极为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听到后面那句话,自己甚至还莫名地有一丝愤恨。 容琦看着满目琳琅的首饰,半天才缓过神来,点点头。 那官员算是都汇报完了,一步步地退了下去。 周围没人了,容琦这才接着往前走,瑾秀在一旁提着灯笼照亮前面,忽然得意地道:“公主,她果然来了。” 容琦抬起头向前望去,一眼看见了宫墙边那个红衣女子。 容琦稳住心神慢慢往前走,那女子看见她之后没有露出别人脸上那种恐惧的表情,面上更多的是平静和谨慎之色。 瑾秀先上前一步淡淡地叫了一声:“将军夫人。”虽是恭敬地行礼,话音却不冷不热。 刚才来了一个将军,现在是个夫人,容琦难免要将他们联想到一起去。 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那红衣女子向她行礼之后,看向瑾秀的手上,眼神颇为迫切,容琦从她身前经过,她眼睛的余光仍旧盯着那盒子不放松。 瑾秀那丫头的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得意扬扬地抱着盒子。 容琦实在想问问瑾秀这是怎么一回事,谁知道那丫头心里藏不住半句话,早就凑到她耳边来笑了,“公主,这些东西这么好看,您还是都留着吧,将军口信里又没说一定要将这些送……” 容琦一边听着一边去看瑾秀手里的信。 此时天渐渐亮了,那信封上的字体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信封上虽然没有写什么,可是落款的字体足以让她看出一身冷汗来。 容琦恨不得将袖子里的纸张拿出来和信封放到一起比较,她顾不得吩咐瑾秀,已经伸手将那封信拿过来,然后急忙去掉漆封。 瑾秀似乎对她这种猴急的表现非常受用,还在一边抱着盒子乐呵呵。 那是一张素白的纸笺,看上去似乎和平常的纸张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稍微短了一些,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发现这张纸让人从下缘裁掉了。 容琦握着纸张,抬起头,“瑾秀,去那个僻静处,帮我看着人。” 瑾秀点点头,在前面带路。她进宫的次数繁多,且公主经常有这种需要,公主说的僻静处,对她来说早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的确是个僻静所在,有许多暗兵把守,似乎比她的公主府还要安全。 瑾秀和她这张公主脸自然就是开门的钥匙,她们往前走着,到处是恭敬的礼节。虽然一路畅通,却还是让容琦出了一身的细汗。 那肃杀之意不是假的,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嗅到,和这里相比,她的公主府就像是废铁做的,漏洞百出。 瑾秀将门推开,容琦几乎是和太阳一起走进这个屋子的,然后跟着阳光打量这里的一切。 似乎不像是一个密室,更像……比她那新婚时的洞房还温馨几分。软榻上甚至还放着一件男子的长衫,仿佛是随手搭在那里的,让人可以随手就拿起来披在肩膀上。 窗子敞开着,有点寒冷,容琦被这温馨的情景感染,几乎伸手就要去取那衣衫。她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顿时一愣。 瑾秀已经在屋外催促,“公主,时辰不早了。” 是啊,她这是怎么了?容琦微微扶了一下额头,按住心中那份异样,快步走向书桌。 桌子上摆放着上好的笔墨、镇纸,雪白的宣纸铺在桌面上,桌角上放着一本书,容琦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话语晦涩难懂,但她隐隐看出来似乎是一本兵书。 容琦在书桌前坐下来,小小的空间里流淌着一股不属于她的清香。她将那封信函铺放在桌子上,然后迅速取出袖子里的那张纸条。 两张纸往一起一凑,她心里顿时一紧。 虽然这纸张是用利器割开的,但是其中一处仍旧故意留着一些痕迹,如果单独看不觉得什么,放在一起就一目了然——她袖子里的纸条就是从这张纸上撕下来的。 上面的笔迹似乎也是同一个人的。她不敢确定,因为那封家书上的字实在太少,只有四个字。 安好,月归。 如果她穿越后是在这间屋子里醒来,看到这封家书,她大概会认为这就是她的家了,而她的丈夫远在千里之外。 其实不然,这里只是皇宫中一个僻静所在,她手里的书函和那些礼物恰恰全都不是来自她的丈夫,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与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就是这个写书信的人,曾让她在洞房花烛夜手刃亲夫。而那句“安好”,除了报声平安,是不是也透露了询问的意思?问她那件事是否进行得顺利。 完夏容琦到底和那位将军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有那只盒子,也不可能是新婚贺礼,没有哪位官员会将这样的新婚贺礼送给公主。况且宫门外那个焦急的将军夫人脸上明显露出一股哀怨的神情,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隐忍。 容琦将家书收好走出屋子,外面的瑾秀已经有些着急了。容琦点点头让瑾秀将屋门关好,木门渐渐合起的瞬间,容琦看到房间角落里挂着的一副甲胄,旁边还有一把没有上完弦的七弦琴。 这个房间她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不单单是因为她实在不具备先前那位公主的偷情技能,而且这种温馨又亲密的场合不大适合她,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做小三的爱好,和别人共享一夫是万万不可能的。 容琦脸上浮起一丝讥诮的表情,这世上的事真是千奇百怪,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真是一点都没错。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坐庄了。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袍袖里渐渐收拢,“瑾秀,你将这封家书还有这些东西全都送去将军府。” 瑾秀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吸一口气,“公主,您……您是想……”然后恍然大悟,显然理解成容琦要表演什么欲擒故纵的节目了。 容琦叹一口气,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瑾秀的思想已经完全被原来的公主腐蚀了,她只能慢慢地正确引导,然后再将她扭转回来。 瑾秀觉得容琦的主意不错,对她大大崇拜了一把,然后屁颠屁颠地送东西去了。那将军夫人接到这些东西,再看瑾秀恐怖的笑容,大概会一晚无眠吧。 她本来是想做好事的,可想而知人家才不会领情呢。不过这样也好,夜不能寐的不该只有她一个人。 容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多久就又看到了大批的官员,证明她的方向感关键时刻还没掉链子。 临到正殿官员已经分成了两派,东西两派有明显的差别,容琦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应该走哪边。 这一边的大人们油光粉面,就连鞋子的花纹也是明绣暗绣极为精美,众人看到她时眼睛发亮,前赴后继地会聚过来,“公主,您可来了,如今将军不在,大家都没有了主心骨,看到您这才松一口气啊。” 容琦再悄悄地看那一边。许多官员挺拔如秀竹,颇有清流的风姿。 ——我尊敬的公主大人,您要适应您的新生活,此时彼岸人家就是清流。 虽说清流那边的官员眼神闪烁,但至少有一个人在看她,眼神中是那种打量的意味,他的长发束在官帽里,却难掩慵懒的神色,暗黑的瞳孔外似乎发着一圈淡蓝色的光芒,微微一笑像一只慵懒的猫,正从那边走过来。 这只猫儿火辣辣的目光投在容琦身上,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注过,分明是不加遮掩赤裸裸的挑衅。 正当她和他四目相对未分胜负的时候,有一个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跑来,一把拖住了懒猫的手腕,将他拽到容琦面前,“公主,您还记得他吗?” 那人像波斯猫一样的眼睛闪烁一下,然后笑了,“才两天的事,公主当然记得。” 众人全都释然,然后有人想起,在某个聚会上公主似乎颇为喜欢这个人,当时缺少一个人举荐他入公主府,结果让这个小官员拔了头筹,这不,公主大婚刚过他就巴巴地将人送来了。 “公主,”那官员压低声音,“您想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这个礼物她似乎没法当众拒绝,而且那官员的眼睛中已经闪烁着交易后的光芒。 她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前后态度差异太大,何况这种事对于完夏长公主来说太稀松平常了,她太过在意反而会让人怀疑,她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从这只猫面前走开,来个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礼节性地笑笑,然后顺着官员们给她让开的路向前走去。她不认为她的表现有什么不妥之处,骗过这些对她抱着尊敬和一丝惧意的官员已经足够了。可是她忘记了,猫看起来温顺,其实是最狡猾的动物。 “公主。”那猫儿笑着,已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像是一条丝带轻巧地溜进她的指缝,紧紧地将她五根手指锁住。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和长公主调情的话,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僵硬。 他的眼睛眨了眨,略显得有些调皮,“公主,您害怕什么?”然后用他的手肘轻轻碰碰她,容琦立刻感觉到手臂一阵酸麻。 “手臂端得这么紧,过一会儿就会酸疼。”猫儿微微一歪头。 她的身体的确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紧张着又小心翼翼,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以一个别人的身份来面对这些陌生人,就算心态再好也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可是她将这一切都藏在大大的袍袖中,从没想过会被人发现。 人通常在慌张的时候会微微一笑来安慰自己,容琦自然也不例外。她嘴角刚刚泛起一丝微笑,还没说话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那猫儿放在他腰间的修长手指只轻轻一握,她的力量和身体顿时变得渺小,整个人立即落入那个高大宽阔的怀里。周围的人早就司空见惯,全都不留痕迹地转过头去。 容琦暗暗苦笑,她这哪里是调戏别人,分明是被人调戏,她还没被人这样吃过豆腐呢。被调戏的事她司空见惯,哪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没经历过,可是这种调戏之后还假装无辜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领教。 那猫儿倾身过来,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整个人似乎变得娇弱无力,他的手臂却不是这样表现的,他白皙的脸颊一直到鼻尖都是带着羞涩的粉红色,他的脸颊蹭过她的耳垂,声音甜腻柔滑,“公主,轻蔑的笑容是用来掩饰慌乱和谎言的。”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手指猛然松开,带着明媚笑容的嘴唇一开一合,秀丽的脖颈扬起,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却能让她听见,“公主是忘了我们的约定,还是根本就不知道?” 容琦的眼皮重重一跳,那猫儿已经被人拉开。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兴致勃勃、意犹未尽。那猫儿是料定这种场合她就算吃亏也不会有所行动。 他那些话足以让她震惊半天了,但她至少现在不能被他那几句话影响,她要调整心态,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呢。更何况,众官员都假装没看见,让出一条路来拱手请她先行,她也就顺水推舟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皇宫本来就给人一种巍峨肃穆的感觉,甚至有些许压抑,皇帝议事的大殿又是古往今来能工巧匠们刻意修饰的场所,再加上周围的种种气氛,容琦走上那玉石台阶的时候,华丽的朝服滑过地面,确实有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因为早有官员等在前面为她领路,所以容琦顺利地找到了她的位置。 她坐在龙椅之后的椅子上,听到朝臣们高呼万岁,看着眼前那琉璃帘子轻轻地晃动,这才长出一口气。 原来公主上朝不是站在下面,而是坐在这琉璃帘子之后。 不必直视帝王,让她顿时轻松了不少。她端正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正觉得腰酸腿麻,那个穿着皇冠龙袍的身影在一声声高呼中缓缓从那帘子外走过。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顺着琉璃帘子的缝隙看过去,那穿着明晃晃龙袍的男子,狭长的眼梢斜飞入鬓,衣袍上一条条龙纹张牙舞爪带着凌厉的气势。他抬起眼睛时,那双黑眸冰冷深沉,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注视她片刻便转头走了过去。 这是个年轻的帝王,看年龄应该和长公主是兄妹关系。 而且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看起来不是一个十分昏庸的帝王。出乎她意料的……他甚至透着一股干练和精明。当他注视她的时候,薄薄的嘴角微微上翘,算得上是,在微笑? 这个王朝显然和历史上以往的朝代有些不同。 起码皇帝身边没有那些娘娘腔的太监公公,也就没有那乌鸦嗓喊“有本上奏,无本退朝”,而是有专门的官员将大臣们的奏折呈给皇帝。 容琦正听着外面的动静,眼前的琉璃帘子一动,立即就有人来到她面前。几乎是同时,她想起自己正抱着那个盛放奏折的木匣子,那官员显然是按照程序来取她手里的奏折的。 容琦伸手将那盒子按住。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位长公主,就算是弄权也得由她自己亲力亲为,不可能在还未弄清楚奏折内容的时候,就这样署着她的名字呈递上去。 她看着那位官员轻轻地摇摇头,那官员当即了然,然后恭敬地退了下去。看来她猜测得没错,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递折子的,她这个长公主平日里吃喝玩乐没少干不正经的事,忘记写奏折那应该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容琦看看周围,身边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帘子后面远远地站着两个侍女,皇帝也不大可能忽然从龙椅上走下来,她这才放心地打开那只盒子,仔细看那本奏折。 她能确定这本奏折根本不是长公主写的,奏折上是一手隽秀的好字,只有练过字的人才能写出来,而这位长公主的手指,她一个个都摸过了,没有因为握笔而留下的茧子。 那本奏折很长,里面的内容也正是目前朝堂上在议的事——关于晋王谋反案。这本奏折上说得很清楚,晋王谋反案宜早做处理,凡涉案官员应早做处置。后面剩下的内容就是涉案人员的名字,容琦将奏折打开,整整三页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在古代,不讲什么铁证如山。就算是讲证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容琦仅听朝堂上的辩解就已经明白:长公主容琦和将军联手,借着晋王谋反陷害了一大批清官,驸马爷就是其中之一,现在他们这一派是主张早点将那些官员杀了以绝后患,她刚刚的奏折如果草率地呈了上去,那后果可想而知。 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她手里?显然,她做不到。听着那些关乎数条人命的大事瞬间落锤定音,容琦的神经终于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中紧张得有些麻木了。她从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孩摇身变成一位大权在握的皇室成员,显然,这样的身份变换她还得慢慢适应。 不能说那些朝政她听不懂,她虽然不是天天听新闻联播,但是一年总会被熏陶几十回,所以还算有一定的政治常识,国家的麻烦事都差不多,基本上兵部、户部、工部、吏部、刑部这几个部门天天都有事。 一个官员提出问题,然后自己解答,最后皇帝批准。容琦一边听着一边想,好像这皇帝也没有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可是为什么他偏偏纵容长公主到这个地步? 早朝的时间一长,容琦坐在椅子上自然也松懈了下来。礼部在说异国使节朝贡的事,他们说将军不在没人能与那些番外人士交谈,主要是之前将军监管礼部,后来调任之后带走了许多部下。朝廷里那些懂外交的人士不是被调走了,就是将军带在身边,礼部许多官职空闲,反正朝廷里现在无人可用了,番邦那些鸟语只能等到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调人翻译。 那些异国的书籍被呈上来,容琦欠着身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些类似英文字母的文字。她看着那些字母有些跃跃欲试,毕竟有可能在这里只有她能看懂那些东西,现代和古代很大的区别就在于系统化的大众教育。 似乎有人站出来进言要培养与番国交往的人才。静谧之后,容琦听到那阴沉的声音响起来,“前朝那一套。”显然这位年轻的帝王不在意与那些边缘小国的外交关系。外交虽然不能令一个国家脱胎换骨,但至少可以保存实力,不至于迅速灭国,南北朝时的太多国家几乎就是一战而亡的。 容琦正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在想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膝盖上的盒子差点就溜到地上去。 形式化的台词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本来就让人听着无趣,加上早朝时间太久,容琦便渐渐地松懈了,毕竟从醒来到现在注意力一直都高度集中,稍微一放松竟走神了,连前面喊退朝都没听见。如果皇帝再晚来一会儿,她大概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容琦连忙护住腿上的盒子,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她将视线从下一点点向上挪。 她先看到的是绣金龙的龙袍,上面张牙舞爪的金龙穿梭在云海里,显得格外深沉。皇帝脸部的轮廓和她有些相似,只是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长着一张柔美的脸却一点都不见妩媚,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透着浓浓的威严,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让他整个人有一股浓浓的阴郁。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他对自己说:“朕听说你没有带驸马入宫。”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话音刚落又仔细地看着她。 容琦现在才知道,那种透着熟悉和亲切的目光是最可怕的,因为她内心深处无法给予对方相同的回复,于是她不由自主地闪躲。 她这是完全处于劣势吧,在公主府她还能用公主的身份保护自己,入宫之后面对皇帝她就像一只小鸡崽儿。她不由得心跳加速,脸颊也紧张得潮热起来。 “朕一早就听说你和往日似乎有些不同。”皇帝那双细长的眼睛似乎不会忽略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直接看进了她的内心,话音里带着浓浓的戒备和谨慎,无论是谁都能轻易听出来。 一切变化都让容琦始料未及,她好像是一只撞上枪口的兔子,只等着被生吞活剥。 难道皇帝已经看出了端倪,看出她不是以前的那个长公主?他脸上的表情那么笃定,仿佛连确认一下都不需要。 她到底哪一步走错了? 容琦的手猛然之间被握住,整个人像只小鸡一样被提起。 皇帝顿了顿,“也好,”声音低沉,进一步在她眼睛中找他想要的答案,他似乎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以后朕再替你找个好驸马。” 料定她不会有异议一般,他转身之间已经有了决定,“来人呐,去公主府将驸马给朕抓起来。” 容琦这时实在应该明哲保身,不应该充什么英雄好汉,可不知怎的,她眼前浮现起驸马被折磨得清瘦的模样。 “等等。”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那些准备遵旨的侍卫只能站在原地,皇帝对公主的宠爱他们是知道的,公主府是京城里除了皇宫以外最大的府邸不说,皇宫内还为公主留着一处宫殿,平日里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公主发话了,他们又怎么敢擅自行动,只能悄悄观察,静等下文。 皇帝果然十分诧异,慢慢转过身来,“皇妹想说什么?”他的眉毛习惯地皱起,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多疑的气息,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轻易相信,而现在对容琦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 容琦从看到他第一眼起,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所怀疑,只是不知道他怀疑的是哪一点。是她表现得僵硬和疏远?即便她在一边静静地什么也不说,恐怕也难以闯过这一关。 皇帝和长公主之间仿佛有什么事是别人不知道的,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否则皇帝也不会刚一见面就露出那样的表情。一瞬间,他似乎在寻找,寻找慰藉或是共鸣,当找不到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口气也生硬起来。 皇帝转身坐下来,脸上阴郁的表情更甚,容琦只觉得他放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滚烫灼人。 “皇妹忘记你和朕的约定了?” “我……”父母常说她十分会狡辩,即使做错了事也能被她说成对的,后来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常有理”,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她只能紧紧地攥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中露出一种孤独和凄然的神色,然后整个人好像被滚滚的云朵笼罩,酝酿起浓浓的杀机,和刚才比较,现在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从一个威严的君主变成了一个多疑暴虐的人。 容琦几乎被他流露出的这种神态惊住了。 完夏长公主既然能在朝堂上求夫,又能成为唯一一个上朝的女子,她应该是备受皇帝宠爱才对,再说偌大一个公主府,奴婢成百上千,这些人都在她身后为她服务,她实在没必要如此惊慌。 她身边这个人只不过是她的哥哥,对她宠爱异常的哥哥。她从小时候起就和表哥关系很好,她回忆着那种纯粹的亲情所带给她的愉悦。再次和皇帝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的眼中露出依靠和恳切的神态,虽然只是淡淡的,但是她认为已经足够了。她常向表哥这样撒娇,不用太多的言语。 她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 皇帝的眼神似乎柔和了很多,仿佛是被人在悬崖边拉了一把,脸上的戾气像雾一样散去了一些,可是表情依旧让人难以捉摸,“朕说过,如果驸马真的有问题,你又不能下手,今天早朝你只要不带驸马入宫,一个人去永乐殿祭祖,朕就会明白,朕会替你将剩下的事都做好。可是现在看来,两件事你都没有做。朕在永乐殿等了你良久,却没想到你会自己出现在朝堂上。” 她心里紧绷的琴弦仿佛一下子断了一般,嗡鸣的声音不绝于耳。多么好的约定,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就能达到某种目的。她不是完夏长公主,自然不知道这个约定,她自以为随机应变就可以瞒天过海,将一切做得很好,现在看来她将这些看得过于简单了。两条路她可以选择一条来辩解,解释她为什么没有去永乐殿,或者为什么没带驸马入宫。 “驸马身体抱恙,所以不能和我一起入宫。”驸马那病秧子的身体想必皇帝是知道的,她现在搬出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她的下颌一紧,脸被人抬起,她不大意外地看到那双阴郁的眼睛微微敛起。这很正常,无论是谁听到出乎他意料的事都会有这样的表情。她本来就是个冒牌公主,被怀疑是正常的事,她就算过了今天这一关,以后还是会做出有别于之前那位公主的事来。毕竟长公主不算是个正常人,容琦又没有堕落到她那个地步。 “驸马的病有那么严重?”皇帝皱起的眉毛微微舒展,又打量了她半天,微微一笑,“皇妹,你今天真的和往常有些不同,朕不得不怀疑。” 容琦觉得下巴一轻,皇帝的手已经松开。他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头拉住她的手,“朕就和你一起回公主府。” 她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错愕多于惊讶,她心里刚刚想到皇帝会不会去公主府一探究竟,不料果然被她猜中了。 她原本想,皇帝出宫的仪仗会很隆重,公主府在皇宫里应该安插有探子,看到苗头不对一定会送信回公主府,谁知道皇帝起驾去公主府这样大的事却做得静悄悄的。容琦想让瑾秀先回公主府传信给驸马,却找不到瑾秀那丫头的身影。 皇帝是真的对她起了疑心,生怕她逃掉似的,换衣服的空当都给她加派了许多侍卫,将她盯得死死的。她实在有点看不透这个皇帝,从他脸上她分明能看到兄长般的疼爱,可是他嘴里说的却是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如果他亲眼看到一切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抓到她的把柄,会不会转眼就将她杀了?还是会找一些道士作法,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的灵魂驱散? 这些她都不怕,她只是觉得她根本看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这个猜疑的过程实在太过痛苦了。 容琦坐在软榻上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走出去透透气比较好,她虽然不认识宫里那些长公主的走狗,那些人想必是认识她的,她露出个小脸,希望能有“间谍”自动送上门来供她驱使。谁知道她走出来站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借故来靠近她。周围过于寂静,对她来说不算是件好事。 正好有人呈上来一只新烧制的花瓶,彩釉的色泽比故宫里的国宝还漂亮,容琦拿到手里把玩,手指一滑,那花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音。宫里的奴婢顿时跪倒一片,容琦淡淡挥了挥手,那些奴婢便忙碌起来。那些收拾碎片的奴婢中,有一个人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 她冷笑一声,道:“今日我就让皇兄看看我公主府里的瓷器,省得你们拿这种货色来蒙混过关。”高高的宫鞋踢飞了一块残片,那奴婢连忙去捡。 容琦看着那一去不复返的奴婢,这算不算是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不知道她这个长公主上朝之后,府里是谁在坐镇。按照常理来说,当然应该是驸马。可这个长公主显然比较特别,和驸马玩着水火不容的戏码,弄得她现在也不知道府里有谁能接应她一下。如果她能过了皇帝这一关,一定要马上着手整顿公主府,在府里安插一些她信任的人,一些可用的人。 皇帝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粉饰一番,只是崭新的衣衫上似乎沾了不少灰尘,他在前边走,那些丫鬟就小心地跟着收拾,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皇帝和长公主不只是容貌相像,他们的神情也是那么相似。细长的眼睛,过于阴柔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长公主的皮囊换了灵魂,容琦大概也能从长公主的眼睛中看到浓浓的阴郁。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又和皇帝对长公主过分的宠爱有着怎样的关系? 她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其中缘由。也许以后她再也用不着猜了,皇帝只要一进她的府邸就会明白,她是在撒谎,一个一眼就能看透的谎言。 她上朝之前,瑾秀偷偷问她,府里的人马调派是不是还和以往一样,她点点头,然后发现一群人将一个房间围了起来——那是驸马的卧房。 她刚刚还说驸马没有问题,既然驸马没有问题,为什么要将驸马的房间围得像个铁桶一样? 驸马的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好,可是她早朝走得匆忙,实在无暇管理家务事,也就没有派人为驸马诊治。 府里没有任何疗养伤病的气息,之前长公主布下的肃杀之意还没有散去,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和驸马之间的异常,皇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何况她和驸马没有时间串口供,若皇帝一进门就问一些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问题,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是经历过高考的人,临战的心理素质还是有一些,既然阻止不了,她也就不去费心了,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轿子里养神。这回她想睡着都睡不着了,一天的琐事在她脑子里不停地转悠,不想这个就想那个,像走马灯一样循环往复。 轿子慢慢停下来,稳妥地落在地上,等有人将轿帘掀开,容琦这才从轿子里走出来。公主府外如今已经站了不少御前侍卫,可见他们是打头阵的,现在已经将公主府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楚。 皇帝先她一步下了轿子,如今正站在一旁听一个侍卫汇报,听完之后他沉吟了一下,接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将容琦围在了中央,她就这样被前呼后拥着往前走去。 皇帝算是给她留面子了,没有让她公主府里的各色人等都跪到院子里,否则当着自己哥哥的面展览她收藏的那些个奸夫,就算她是个假公主,面子上也会挂不住。 府里的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整体都在运作中。容琦先停下来道:“还不恭迎圣驾?” 下人们忙都跪下来,没有露出特别慌张的神态。 可惜皇帝不是来巡视一圈就走人的,他肯定要亲眼看到驸马的情况才肯罢休。皇帝距离她这么近,她府里的那些心腹走狗不敢轻易近她的身,无法接受她的指令,完全派不上用场。 走进内院转过一个弯,容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