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琦微微一笑,“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只要握住自己的心,我就拿你无可奈何了。” 容琦低头望去,不禁一愣,入眼的是一片雪白,再仔细一看,方能看到,那盒子里一层晶莹的冰块内藏着一颗颗白如冰雪的荔枝果肉。 这个季节,这个地点是绝对不会有荔枝这种水果的。这盒子里的荔枝仿佛一碰就会融化,看起来竟然像刚从枝头上采摘下来的一样。 是谁千里迢迢送来这样的东西?难道是这位长公主和杨贵妃一样酷爱荔枝,所以差人……尽管这个兵士认得自己,做事轻车熟路,但看起来不是公主府上的。 “是安定大将军送给公主的。”那跪在地上的人已经开口,解开了容琦心中的疑问。 容琦还没说话,那人又从身后取出另一个木匣子,容琦看着眼熟,这明明和将军夫人刚刚捧着的那一只一样。 瑾秀将那盒子接过来打开。果然不出容琦所料,木盒子里装的是那只翡翠的“同舟共济,白头偕老”的小船。 容琦微微一笑,“这些东西你直接送到将军府去吧。” 谁知道那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容琦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自从她来到这里,大大小小的吩咐总有几十次,从来没有人敢违抗她这个长公主的命令。现在这个人不怕死地跪在这里,难道是觉得她真的要在将军夫人身上找回一个面子?他们三番五次地送回来,她就会接受? 笑话! “本宫让你将东西送回将军府去。”容琦冷笑一声,加重了语调,然后看了看瑾秀。 瑾秀傻愣了一会儿才将那两个木盒子盖好,交到那人手上。 那人接过东西,用那种没有音调的声音道:“安定大将军说,如果公主不肯收下,命属下立刻将这些东西毁去。” 话音刚落,他一抬手,那盒子里的翡翠船立即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清脆的声音过后,一片静寂无声。似乎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巧夺天工、价值连城的器物会在一眨眼间变成两段残片。 “大胆!来人呐,将这不知死活的……” 容琦伸手阻止了瑾秀的呼喊,又是微微一笑,问:“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吗?” 那人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小人有罪,任凭公主处置。” “本宫不杀你。”容琦看看瑾秀,命令道,“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就算是砸碎了,也还是要带回去。” 容琦又看了看地上那破碎的翡翠,转过身去。那安定大将军果然不是个寻常人物,他远在千里之外,竟然这么快就知晓她早晨的决定。 古代没有什么移动电话,就算是飞鸽也要几天才能将信送到。那么,安定大将军这样的举动,是在提醒她什么? 容琦刚走不久,不远处的几个人影小心翼翼地闪进了驸马的房间。 临奕正负手看着窗外,他眼前那美丽的景色,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种格调,让人捉摸不透。 他转过身来,脸上是那种闲暇的宁静,对面前的人微微一笑,“你不该到我这里来。” 来人在临奕的桌子上找到一张被墨迹稍稍晕染了的宣纸,显然临奕刚刚在上一张纸上写过东西,从渗透下来的墨迹上,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几个人名,然后心里猛然一颤。 来人嘴巴大大张开,结结巴巴地说:“你将这个交给了公主?你……真的以为那个完夏容琦她会……” “他们会没事。” 话音刚落,驸马的屋门忽然被大大地推开了,那眼睛通红的少年捏着长公主转给他的奏折闯了进来,他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指节发白,似乎是在嘶声怒吼,“我哥哥怎么会跟着你这样的人,你自己从牢里出来了,就把他们……” “瑞梓!”一个人上前死命地拦下他。 瑞梓仓皇一笑,他本来以为临奕会想办法救他哥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果他不是跟了你,他也不会如此……他天生聪颖本就是众里难寻的,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他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因为你……你不会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没法体会眼睁睁看着你最尊敬的人陷入绝地。” 临奕抬起眼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涟漪,然后逐渐地扩散开来,“看到那份奏折,你应该有所期盼。你想过没有,如果公主想要做什么,那份奏折不会在你的手上。” 瑞梓抬起手露出自己被捆绑过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她什么花招都能使出来。” “如果你觉得公主是为了别的,那么你可以去试一试。” 瑞梓放下手臂,“你说得不错,为了我的亲人,只要有一点能营救他的可能,我都会去尝试。” 说完他转身闯出门去,几个人想去追瑞梓,却都听到临奕淡淡地吩咐:“随他去吧。” 众人这才又坐下来,说了好半天的话才陆续离去。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临奕坐下来慢慢地看书,似乎那些扰人心神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化作了烟云被风吹散。 至于倔强的少年的那句话,“你不会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没法体会眼睁睁看着你最尊敬的人陷入绝地。”临奕只能微微一笑,人世间的痛苦何止于此,也许被埋藏在心底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容琦回到院子里,看到驸马的房门是关着的,她驻足想了想,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在这深深的公主府内,至少目前谁也无法做到彼此毫无隐瞒,她不想看到她不愿看的东西,更不想让他们之间刚刚培养出来的初步信任付诸东流。 她也正好有事要去安排,她将袖子里的那份名单拿给文静初,让文静初再确认一下上面的人名,以及讲述一下他对这几个人的了解。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完全相信一个人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她要选择几个人分别去确认,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而且她必须对自己要救的人有一个了解。 好在文静初并不像他外表那样普通,对容琦提出的问题没有一个需要挠头思考的,全部对答如流,分析透彻。而名单上的这几个人谁也没有让她失望,的确都是些耿介忠直的人士。 文静初接着说:“新朝建立不久,国家能有这么多人才已经非常难得,先皇十分懂得如何用人,这一点是当今圣上远不能及的。” 文静初边说边取出笔墨纸砚,他熟练地磨好墨汁,提起笔,在宣纸上写出一些人名。 这一套动作如果从远处看来,一定会认为是出自一个绝色男子,绝对不会想象到他长着这样一张平凡的脸。 这个时空下,似乎大家都练就了一手好字。就算是躺在软榻上看书的文静初,看起来平平常常,可是一抬手就是一手让她惊羡的小楷。 文静初写好了名单,见容琦半天没有下文,不禁相问:“公主今日要让我代笔吗?” 这话说得纯熟无比,想来长公主容琦之前也是这种作风,多亏容琦只是一个吃喝玩乐的公主,让她省了多少事啊。 “公主想要写出这样的字也不难。”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公主为我治伤腿,我教公主写小楷如何?”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换,“如果本宫不喜欢小楷呢?” “先大楷后行楷,颜柳欧赵公主喜欢哪一样?” 容琦抿嘴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才情。” 文静初道:“家有严父,除了我母亲之外恐怕难以找出不惧怕他的人。我虽然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养就了一身的懒骨头,但是有些方面还是不能随意糊弄的。” 简单的几句话,让容琦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那秀丽的字跃然纸上,意思和她口述的一样,只不过措辞更为准确。 长公主府中赞画几百位,以她看来,真正的赞画幕僚就只有文静初一人。 吹干墨迹,容琦拿起那一式两份的纸笺,叫来瑾秀,“你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两位少卿府上去,就说本宫交代,要他们务必将此事办妥,否则永远不必再来见本宫。” 瑾秀领命去了,容琦又问:“依公子看,此事把握有多少?” 文静初道:“驸马能将这份名单给公主,那就不会有错了。” 能得到一个敌人的首肯是多么不容易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的铜灯已经被点燃了,那灯设计得极为精巧,照出的光芒十分柔和,却又不像烛光那么暗淡,古人的这般工艺,现代早已经失传了。 容琦本来正在为文静初的住处发愁,出去转了一圈立即有了主意。 这长公主府设计得跟皇帝的寝宫没啥两样,正房两侧有厢房,组成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东厢房第一间就是驸马如今的房间,院落东西分别有别院,后花园里还有几间僻静的房子,应该是长公主为那些服侍她的美男临时准备的。 由于公主大婚,这些美男暂且都搬去了东西两别院。容琦最初想让文静初搬到别院去住,文静初好像没听明白公主的意思,不肯动弹,嘴里念叨着“别院”这个词汇,仿佛在替容琦斟酌什么,神情为难且暧昧。 容琦立即就猜到,别院是长公主收罗的那些赞画公子们的住处,险些让文静初产生误会。容琦考虑了一下,便让人将文静初的东西搬到西厢房,这样一来她不管是召见还是过去密谈都比较方便。 瑾秀办完她交代的送信一事后,马上着手安排这些,然后出于对文公子和驸马身体状况的考虑,很好心地建议容琦让厢房再住一个公子进去。容琦淡淡地说:“不用了。” 原来她的命令一下去,以瑾秀为首的下人还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的色心又蠢蠢欲动。容琦暗自感叹: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变得这样复杂呢? 瑾秀居然不屈不挠,那双鹿眼眨巴眨巴,露出同情且不忍的神色,“文公子第一次服侍公主,恐怕会……”话没说完,容琦一眼瞪过去,她连忙缩起了脖子。 文静初这家伙分明是连妓院都去过的人,居然有人替他担忧这些事。 容琦走回屋中,瑾秀自然就跟了进来。 “那两位少卿大人怎么说?” “两位大人看过信后非常诧异,就问奴婢,公主还交代了什么?奴婢就将公主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另外,那两位大人果真问奴婢,现在公主是否只宠幸驸马一个人。奴婢就按照公主的吩咐回答,公主正在宠幸文静初文公子。” 容琦点点头,对瑾秀表示赞许。 待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瑾秀连忙帮她卸掉头上的装束。头上顶的那些个华丽的首饰拿下来之后,容琦立即畅快地呼了一口气。古代皇帝不是还有常服吗,她可是从上朝回来就没换过衣服。 “瑾秀,将我的衣柜打开。” 瑾秀连忙应一声,将那两扇衣柜的门打开。 柜子里全是鲜艳的织锦缎,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长长的拖尾华丽异常。 容琦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平时浏览网页看到这种衣服时,盼望自己能穿上一回,现在看到满衣柜都是这些衣服,忍不住心里发苦。这些衣衫好看是好看,就是穿在身上特别沉,估计一件怎么也得好几斤重,走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偶尔穿一次尚可,如果天天穿……简直就相当于每天负重跑两公里啊。 “瑾秀,明日叫人为本宫量身,本宫要再做一些衣衫。” 瑾秀抿嘴一笑,“公主是该多添置些衣物,上一次圣上赐给公主做衣袍的锦缎还没用过呢。” 如果她说要做一些轻便的衣服,这丫头指不定又会想到哪里去,唉,算了吧,别说下去了。这件事,还是明天丢给裁缝来头疼吧。 反正她不是一个名声好的贵族,别人穿西服,她在家穿T恤也没什么。 被人服侍着洗漱完毕,容琦终于换上了一身睡衣,虽然不像她家熊宝宝睡衣那么随意,也不算太繁琐,里面一件丝质的紫裙,外面罩着白色褙子。容琦的头发没有被烫染过,又长又黑,简简单单散在后面很是好看,瑾秀要拿一根带子将她的长发系住,容琦急忙说:“就这样吧。” 这样散着实在好看,让她爱不释手。瑾秀点点头,将容琦服侍上床后才走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容琦往外看看,其实现在并不晚,大概只有七八点钟的样子,古代人都习惯早睡早起,她今天早上上早朝的时候也才四五点钟。 容琦抱着被子滚在大大的床上,忽然有点不太适应。 夜深人静时,总是习惯性地想起往事。 容琦摇摇头,干脆坐起来,穿上高高的宫鞋,在屋子里溜达着四处瞧瞧。这屋子里什么都有,就是书籍太少,她平日里素来喜欢看枕边书,养成了这种习惯还真的不好改。 容琦忽然想起文公子搬家的时候那一箱箱的书,伸手一推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侍卫看到她,脸色稍微有一些异常,容琦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于是接着往前走。 似乎有人比她还要忙。 侍女往来川流不息,杯杯盘盘的东西递进递出,屋里还传来声音,“文公子,请您更衣。” 这是什么场面? 热水,熏香,窃窃私语声。 终于有女婢发现了她,不等她使眼色阻止,那女婢已经跪在地上高呼起来,“公主千岁。”然后众人全都像下饺子一样跪下。 容琦向屋子里一望,顿时乐了。文静初正看着那一桶香喷喷的洗澡水皱眉,他身边站立了四五个貌美的女婢,捧衣服香料的有之,拿鞋子的有之。 文静初不禁苦笑,“公主,洗澡我可以自己动手。” 让一大堆异性看着自己宽衣解带,换作是她,她也是坚决不干的。遣退所有的女婢后,容琦笑着从那托盘上拿起一包香料来闻。 文静初斜靠在床上,长发也披散开。见身边的侍女都走了,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手指一张开,身上的被子就不小心滑落了下来。 容琦的嘴边本来正浮起一丝不羁的微笑,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僵在了脸上。 薄薄的纱衣中是一具颀长的身体,隐隐约约遮盖不住体型的匀称和俊美,被子落在窄窄的腰间,腰线轮廓行云流水像一幅艳丽的图画,鲜艳而妩媚。 容琦一下子想起她那个损友的话来。她说,你们这些女人只知道看着动漫中美男的腰身垂涎三尺,你们见过现实中男人漂亮的腰线吗?知道为什么男人漂亮的腰线那么具有诱惑力吗? 容琦当时只知道男人窄腰很好看,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 她损友接着说,男人窄腰好看那是因为,窄窄的腰正好能容纳在女人的双腿间,腰和腿契合起来才更加艳丽。 腰线漂亮,那才是雄性动物具有诱惑的美。 想到这里,容琦抬起头,正好对上文静初的目光。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闪闪烁烁透出摄人心魄的光芒,似乎让人忽略了他平凡的面容。没想到文静初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此时此刻竟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优雅,霸道,致命,像一棵毒草。 “公主,那香叫魅惑,不能久闻。”他的声音像清凉的泉水一般。 容琦霎时惊醒,她回过神来,发现那香包仍旧被自己举在鼻端,她急忙放下,再去看文静初,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便不见了。 “那魅惑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是怕我的容貌让公主难以入眼。” 容琦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她会有那种错觉,原来是受了魅惑香的侵扰。看来以后她要下令不许乱用这些东西,否则有一天中招的不是别人,肯定是她。 容琦将香包放入托盘里,转眼间文静初已经穿上了长衫。他虽然行动不便,穿衣速度倒是一流的,这全靠她的声名狼藉在一旁督促。 穿戴整齐的文静初仍旧是那般懒散的样子,微微的笑意,展露着眼角些许表情纹。 表情纹是真的,很自然。 绝对不是什么十八九岁、二十岁的少年脸上能有的。 文静初有多少岁?二十几?三十? 容琦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不太相信某种香气能让人产生幻觉,但是事实摆在她眼前又不能不相信,一个人穿不穿衣服前后差别怎么会这么大?不,她宁愿相信是那迷香的缘故。看来只能有机会再试一试,容琦想了想又将那香包捡起来放进了袖口里。 “公主今晚点了我陪侍?” 容琦失笑,“没有。” “那公主今晚准备去驸马那里了?” “本宫今日只想自己……”容琦的话还未说完。 “公主说笑了。”文静初打断她的话,“公主和圣上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容琦的心里猛然一凛。难不成完夏容琦已经信任文静初到了这个地步,连她和皇帝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公主和圣上一样,晚上从不熄灯,从不独眠,完夏国上下尽人皆知。” 容琦猛然想起皇帝拉着她说的那番话。皇帝说,他已经好几夜没有合眼了,唯一一次小憩还说了梦话,然后他亲手杀了那个听到他梦话的女人。 难不成之前的长公主也有这样的毛病? 有些习惯是永远无法更改的,显然容琦和皇帝的这个习惯就属于这一类。 既然不能自己独眠,那该去驸马那里,还是干脆顺水推舟传召文静初,又或者她应该“雨露均沾”? “我只是想从你这里找几本书。” 文静初自然不知道这位公主在抽什么风,却不能拒绝。 容琦开始在文静初那一堆堆书籍里寻找她需要的,可是找了半天发现文静初这个人竟然喜欢看些野史杂书,这些书平日消遣倒是可以,只是不太符合她现在的胃口。 两个人对着看书,这情景稍微有些古怪。 还好在文静初这种人面前,任谁都会变得轻松随便一些。翻着那些野史,容琦渐渐放松下来,她还真的想就睡在这里算了,可是想想自己的大业,还是勉强爬起来推开门。 做个公主的心腹丫鬟也挺不容易的,每天的工作时间绝对不止八小时。容琦抬眼一看,瑾秀正拿着斗篷等在门口。斗篷披在她身上,很是暖和。 “公主今晚……” “去驸马那里。” “公主要在驸马屋子就寝吗?” 容琦点点头。 “可是公主屋里……”瑾秀欲言又止,似乎说了些什么,容琦并没有听清楚,再回头询问,瑾秀已经吩咐去拿熏香了。 “熏香就不必了……”她哪里知道容琦平时都用什么,没弄清楚之前,她还是不要碰完夏容琦那些瓶瓶罐罐的熏香比较明智。 驸马屋子里还亮着灯,显然是她没睡别人也不能睡。 夫妻同屋而眠最是天经地义,她就该安安心心地享受长公主的福利。既然是他们的卧房,她就不习惯让别人进来,于是让瑾秀她们待在门口,容琦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驸马也在房间里看书,和文静初的慵懒不同,他浑身透着一股高贵优雅的气质。真奇怪,同样都是随意地坐在凳子上,驸马那种感觉却是谁也模仿不了的。 也许是近情情怯,或者是她看到美好的东西就会紧张,反正见到驸马,她总是有些不自然。而驸马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放下手中的笔,笑着看她。 容琦往前走,看到驸马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摞纸,小楷字比之文静初的更加细润。 “驸马这是写的什么?” “是圣上下令毁去的四国国史和金国国史。”他微微一笑,“我曾看过孤本,现在也是凭着记忆写一些。” 容琦低下头来看,临奕并没有阻止。 原来完夏国之前是金国,再往前是四国,即东临国、西丰国、南国、北国。皇帝会下令毁去金国史,可能是因为金国毕竟是前朝,怕有些人念念不忘前朝恩德,可是为什么还要毁去之前四国的历史呢? “驸马对四国史也有研究?” “只是一部分。四国历史太长,这些记录并不全面。” 可是似乎已经很全的了,厚厚的一摞纸,写了很多很多。 “我年少时,先皇就已经下令毁去史书,我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容琦看着纸上记录的文字,“驸马似乎偏重于一个国家。” 临奕笑道:“四国我记得最多的是东临,然后是前朝。东临元昌年统一四国,改国号为金。元昌十五年,先皇帝继位改国名为完夏。” 也就是说完夏国是夺了东临的江山,怪不得她来的第一天瑾秀就说什么东临一姓已经灭绝。前朝虽然是金国,国姓却是东临。 改朝换代,向来都是用血染江山,完夏皇帝只不过做得更彻底一些,不但灭了东临一族,还挖开了金国帝后的月陵。 容琦接着往下看,第一次看到了完夏国开国皇帝的名讳。原来她不姓完夏,这个时空的人习惯将国号和名字连在一起,对待皇族的姓氏倒隐晦起来。 她姓楚,完夏国的开国皇帝是楚辞(楚辞和东临碧、金宫之间的前朝故事,请参看《金宫》)。 当今圣上是她的哥哥,叫楚亦,而她就是楚容琦。 大概是因为看了沉重的史书,容琦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驸马站在她身边说,他就是金国太子,现在是来复仇的。 还好这一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她第一次睡觉如此老实,就守着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刻也没有侵犯到驸马那边。 要不怎么说,人总是被名声所累。在容琦入眠之后,还有人在等待召见,等待安定大将军召见。 两位少卿接到公主的密信之后,如坐针毡,他们聚在一起悄悄商议之后,决定去找安定大将军。 两个人一直等到了很晚,才有侍卫前来引路。先是走路然后改乘轿子,终于来到宫门前,领前的侍卫拿出腰牌,两个人下了轿子悄无声息地入了宫。这时候皇帝还在勤政殿里,宫里一切照常,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个人走了进去。 夜色如墨,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在摇曳。 两个人被领着走进那个熟悉的小院。月亮虽然已经完全被乌云遮住了,气氛显得十分诡异,但是当他们推开门看到了那抹身影,他们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在为古琴上弦,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像飘荡在空中的花瓣,自在地飞舞。 “将军……公主她……” 两位少卿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照公主说的去做。” 两个人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的主子,“真的将那些人……”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公主想做,就由她去做。” 主子的命令绝对不会下第二遍。 “将军……有没有觉得公主有些异常?” 他已经开始试琴音,并没有回答。 两位少卿呆立了一会儿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没有谁能摸透主子的心思,所以很多事在他们心中都是一个谜,既然如此,何妨再加上这一件。 屋子里再一次剩下他一个人。 他颀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那琴弦轻轻颤动,音质清脆却不乏柔美的质朴,刚刚好。 容琦早起的时候忽然觉得微微有些头疼,一撑起身子浑身酸软,再加上浓浓的鼻音,显然是感了风寒。 御医来把了脉,她也就算是拿了假条名正言顺地不用去上朝了。 早朝刚刚过,她立即接到了御赐的草药和补品,然后是官员们络绎不绝的孝敬。她虽然不方便露面,却也在府里办了个宴席,请来访的官员吃顿饭。 长公主赐宴是一种荣耀,转眼之间她府里那不小的桃花林就坐满了人。请客吃饭,自然要有歌舞助兴。长公主府养了不少的伶人,瑾秀拿来节目单请容琦过目,单子上写的都是风花雪月的名字,稍稍一联想就知道那是粉红的温柔乡。 容琦将单子扣了下来,“这件事交给文公子吧。” 瑾秀很是诧异,“文公子从来没有为公主办过宴席……” 是啊,文公子在这妮子心里是伟大的文豪,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奢侈糜烂。 “就让他去做。”容琦微微一笑,她想要有所改变,并不一定要她自己出头去说。 对于“公主好像变了”的流言反正已经不少了,今日不如就揭开来给他们看一看。 经过了公主府史上最枯燥的宴席,满朝文武终于逐渐明白了,公主最近的审美情趣有了改变,以前那些俗套的节目她一概不爱了,喜欢上了才子佳人那一套。 她府上极为受宠的文公子竟然长着一副平平常常的脸,甚至还身有残疾。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本来不敢在都城集市上招摇的美男子,开始战战兢兢地试探着出来游玩,倒是那些有隐疾的男子霎时间开始举家搬迁,落难似的逃跑。 此时此刻,两位少卿攥着手上的名单,终于有所顿悟:他们本来就是帮公主收罗美少年的,公主想要谁他们千方百计都会做到,科举场上没收试卷、夜晚入室绑人、将人全家老小投入大狱,他们什么都做过。公主府收藏了那么多的美男子,公主看也看腻了,现在想换一些清淡素雅的菜品尝一尝。 其实公主并没有变,变的是她的审美,这并不难以理解,好看的东西看时间长了也会觉得乏味。 现在,公主像往常一样写上她想要的人,只不过这些人都是死囚,并且是和他们水火不容的晋王谋反案中被捕的清流人士。既然如此,他们必须按公主的吩咐办事,于是两位茅塞顿开的少卿立即着手找人。 容琦一病就是几日,除了头有点晕沉之外,一切都让她感觉特别愉快。 感冒造成的鼻塞用一些宫中特制的药膏抹在人中之上,症状立即缓解,简直比吃康泰克还要好用。喝的所有药汁都是用蜜糖调制的。饭食起居更是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她除了享受以外没有其他事可以做。本来要七日才能好转的感冒,两三日下来症状已经不明显了。 墨染回来告诉她,那两个少卿已经开始行动,从其他地方搞来了几个死刑犯打算鱼目混珠。 整件事容琦也是在一瞬间有的灵感,既然她已经是长公主,她运用自己的权力是合情合理的,那两位少卿以前没少为她做坏事,现在再做一件定是轻车熟路了。 将驸马那些人说成是她要收进府的赞画,不管那两位少卿是谁的人都会头疼,要么忤逆她的意思,要么规矩地照办。如今看来,那位安定大将军倒是有心放她一马,又或者有一个天大的阻碍正在等待着她。既然她想不出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只能随机应变。 一切都准备停当,她的奏折也该递上去了。 那份奏折写的是请求圣上早日了结晋王一案,现在只要再加上几笔,推荐那两位少卿协助办理,这样一来无论两位少卿做起什么事来都顺理成章一些。 做完这些,容琦伸了个懒腰,赖在驸马屋里好几天了,她也该起身回到自己屋里去准备准备了。容琦站起身来,看着藏在阴影里的墨染,忽然想起一件事,“墨染,本宫大婚那天,你在哪里?” 墨染那如同刀刻般冷峻的脸庞微微一动,“公主有令在先:铃声未响起来之前,不准任何人接近新房,因为属下耳目皆异于常人,公主命属下寅时之前待在别院。” 容琦点点头,这就对了,否则以墨染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让其他人进入她的卧房。长公主想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度过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却没想到世事无常啊。 以长公主这个身份,应该随时随地都有人保护才对。 容琦苦笑一声,她和长公主不同的是,她更喜欢拥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不喜欢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可显然这个身份决定她并不能如愿,除非这个院子里她信任的人逐渐增多,多到她可以高枕无忧。 看来这个府里的侍卫不能够撤走太多,只能在墨染不出去办事的时候,她才可遣退一些守卫,留墨染一个人在她身边。一旦墨染离府,她就更该严加戒备。 容琦让墨染留在门外,自己走进了屋子。卧房里换上了青翠色的纱帘,看着更加有春天的气息,她刚刚走到柜子前,拿出她放在里面的奏折,突然之间,她感觉有人很快地接近了她,在还没有看清楚是谁之前,她的身体已经被人紧紧地抱住。 颀长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拢在怀里,然后揽在腰上的手抢下了她手里的奏折。 容琦嗓子一哑,轻轻地呜咽了一声,门口的墨染已经听到声音,她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剧烈跳动,可是她并没有失去冷静,而是镇定地拉开她嘴上的手,对外面说:“墨染,没事。” 墨染顿了顿,继续守在门外。 唉,刚刚想到安全问题,没想到马上就被袭击。那人并没有想要她的命,否则上来便可以用刀抵住她的脖子,而不是捂住她的嘴,抢走她手里的奏折。 “瑞梓。”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腰间的手微微松了一瞬,可是立即抱得更紧了,清澈动听的声音立即响起来,“瑞梓每日都在公主房里等着公主,谁知道公主只宠幸驸马一个人。” 瑞梓的声音带着一丝甜腻和幽怨,可他的脸上却是化不开的冰冷,他伸手打开那份奏折,胸膛在容琦背后起伏,容琦完全能感觉到他激动的情绪,她侧脸亲眼看到瑞梓那美丽的眼睛中露出一抹愤恨的神情。 容琦实在不明白,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她明明已经暗示过瑞梓,“我让墨染给你送去的奏折你看了没有?” 瑞梓轻笑一声,眼角闪亮似结上了冰花,“公主想要瑞梓怎么侍奉?公主说出来,瑞梓一定能做到。或者公主觉得玩弄一个人的身体已经没什么了,如今要玩弄一个人的心才有意思?” “瑞梓,你是什么意思?” 瑞梓将容琦抱得更紧,“公主难道忘记了瑞梓是怎么入府的吗?瑞梓归家参加殿试,遇见公主之后,瑞梓心甘情愿放弃殿试来赴公主之约,后来就算知晓了公主的身份,也是心甘情愿入府,却没想到公主只是在跟我玩一个游戏。” 容琦没料到瑞梓是心甘情愿自己入府的,更没想到他之前真心爱过长公主。她几乎能体会到情窦初开的少年,突然经受这样的变故会是什么感觉。 瑞梓一字一顿地说:“公主跟我说,玩弄一个人的身体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能玩弄一个人的心。”说到最后,容琦顿时感觉到脖间一片冰凉。 这是她做长公主以来,第二次被人用利器抵住喉咙。 “请公主重新拟一道奏折,否则别怪瑞梓会……” 有了一次经验,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容琦失笑,“不然你要做什么,杀了本宫?” 瑞梓冷笑一声,“公主明白。” 容琦道:“某个朝代曾启用过一种连带的刑法制度,叫做株连九族,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有人上奏涉及谋反案者除去晋王之外所有涉案人员都应该接受这种刑罚,以振我新朝朝纲;还有人说要株连十族,那就是再加上涉案人员的师友。这本奏折如今也在本宫手上。瑞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本宫会有什么后果?不但救不了你哥哥,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牵连进去。” 容琦挑衅似的看着他,“用本宫一人的性命换几百上千条亲友的性命,恐怕不划算吧?” 瑞梓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过公主会呼喊会威吓,却没想过会听到这么一番话,怅然之际嗤笑道:“几日不见,公主更会运用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容琦接着道:“如果本宫想杀你,易如反掌,用得着这样大费周折?更何况,如果本宫不将奏折送去给你看,依着你弄什么联名上书,你哥哥早已经身首异处了。你是个聪明人,这点道理都看不明白?” 那奏折里本来说的就是晋王案迟迟不结的话,恐怕会再在朝堂上掀起一番波澜。他们前脚制造了联名上书的波澜,后脚就成了别人攥在手里的把柄,以当今圣上多疑的性格,晋王一干人等势必会被绑赴法场。 瑞梓的手垂下来,那双眼睛仍旧闪烁着不信任的目光。 这也难怪,毕竟长公主骗过他,让他从高处摔下来,变得一无所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是人之常情。 “瑞梓,我虽然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但是一定会尽力救你哥哥。”容琦顿了顿,“至于你,你应该做一些该做的事!” 瑞梓本来稍微平静的脸,忽然失笑,“公主以为瑞梓还能做些什么?” 容琦抬起头看着他,“那要问你自己,我不会阻拦。”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假惺惺,“无论是谁都会经历些波折,你尚有大好的年华。” “这是公主说的。”瑞梓笑笑,像松开一块垃圾一样放开她,脸上那残留的妩媚顿时跑得干干净净。 他一口气走到门口,忽然转过头,“公主是不是觉得一无所有的玩物并不好玩,要先给他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再拿走,让他更加痛苦?公主想要我心甘情愿,还是想再次拿走我的心?” 容琦微微一笑,“如果你这样想的话,你只要握住自己的心,我就拿你无可奈何了。” 瑞梓笑了,“公主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