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导演村木与四郎早在一九四八年就在《泥醉天使》中担任松山崇德的助手，是黑泽摄制组的一名老兵。 村木先生制作的布景规模宏大。雄伟的外观丝毫没有局促之感，很合黑泽先生的口味。 黑泽先生与村木先生隔着一张布景配置平面图两相对峙，那情景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围棋比赛。图是工地上戴安全帽的大叔们看的那种蓝图。我不禁佩服黑泽先生居然看得懂。不过要是看不懂也无法胜任导演的工作。 涉及预算的问题，导演若没有一定的筹划，就会被“这边的窗户需要看得到外面吗？”或是“这一面要不要拆掉？”之类的问题难住。新手导演如果在副导演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进了布景弄不好会迷失方向。 成濑巳喜男导演曾特地叫人制作了布景的背景，却又不满意，干脆让演员在表演中把窗子关上。 要说村木先生搭建的城堡，大概无人能出其右。《蜘蛛巢城》（一九五七年）那座耸立在富士山麓的黑色城堡尤为出色。《乱》（一九八五年）中燃烧的三之城则是富丽堂皇的风格。 据说这座三之城是以丸冈城为原型搭建的。城堡的石垣部分难度最大。单石垣就高达三间半（6.4米），到顶楼的高度是八间半（15.5米）。整个石垣部分呈弧状，用木板制成，表层的石垣是泡沫塑料制成的。先把著名城堡的石垣实地拍照放大之后，按照各个石块的形状裁断泡沫塑料板，再把它们拼贴到木板上。拼贴时也要按照所谓的“垒石工法”，即垒积的石块必须有三个点与邻接的石块相接。这样的拼贴工作耗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问题是城堡着火的场景。泡沫塑料不耐热。石垣在火中熔化或熊熊燃烧起来的话，美工可就要大失脸面了。为此要用水泥在泡沫塑料制成的石垣表面反复涂抹四遍，最后还要把颜色做旧，总之大费周章。 要说着火，所用材料大多是三合板之类，烧起来一会儿工夫就烧完了。黑泽先生说那样不够真实，毕竟是城堡着火，必须经得起长时间燃烧。 三之城从正面和左右三方看，显得雄伟壮观，绕到后面却是个搭满脚手架的空架子。村木先生为了让火能燃烧得更久一些，往城堡的顶楼里堆了方材。为了防止燃烧的方材落在石垣内侧，又在下面拉了金属网。就怕火从石垣内侧烧起来，费尽心思用水泥加固的表层就白费了工夫。 实施日是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五日。阴天。无风。一个适合着火的好日子。行动将按计划进行。黑泽先生走出御殿场的别墅，说道：“就今天了。” 插黄旗的太郎军和插红旗的次郎军约四百人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陆续聚集到拍摄现场。 扮演秀虎的仲代达矢完成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化妆，身着一袭白衣抵达现场。对这天的到来盼望已久的制作人希尔伯曼、原正人，还有从法国来的采访团都赶到了。 负责遥控火势的人员已各就各位。御殿场消防团为防止意外也守候一旁。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座据说耗资三亿日元的城堡一旦点火，就不再有机会重来。“成败在此一举”的紧张气氛弥漫在拍摄现场。 第一机位从正面拍摄秀虎从燃烧的城堡中现身，踉跄走下台阶的场景。 第二机位，摄影机从原位直接后退至正门外，共五台摄影机分别拍摄从城中走出的秀虎和目送他的次郎（根津甚八）及阿铁（井川比佐志），还有他们身后燃烧的城堡。 首先是守候在第一机位的摄影师们请示黑泽先生：“可以开始了吗？”回答说：“请。” 悄无声息的现场里只听见扩音器里传来黑泽先生的声音：“实拍！” 然后是副导演们连声喊：“实拍！”“实拍！” “点火！”遥控人员按下开关，点着了预先洒在城堡中的四百公升煤油。火焰从顶楼的窗口冒出。 接着有人喊道“干冰！”那是为了避免仲代先生被烟呛着，在他即将走过的范围内预先用干冰代替了烟火。所以四周吊了很多像成串的柿饼一样的干冰袋子。工作人员听到指令即刻通过装置把干冰扔到热水中。 等候在入口处的仲代达矢奔进城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预备！”黑泽先生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摄影机同时开始了转动。 “烟火点火！”白色和灰色的浓烟从顶楼的窗户涌出。“烟火完毕！”“点火完毕！”从城堡的方向传来回应。 “开拍！”的吼声之后，只听见场记板“啪！”“啪！”的响声。 “仲代！”这是出镜的号令。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堡的入口。黑泽先生也满脸不安地紧握着扩音器。纯白色的干冰翻滚着喷涌而出，却不见秀虎出来。斋藤（孝雄）先生眼睛盯着摄影机，一边很担心地小声对助手说：“怎么还没出来呀。” 就在这时，秀虎终于腰别大刀哐当有声地从烟火中出现了。中间不过二十五秒钟，却让人觉得等了很久。 仲代达矢昂着头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走下来。已经神经失常的秀虎在这时如果还注意脚下，一定会很不自然。但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担忧他一脚踩空了可怎么办。 “快让路！”听到黑泽先生的喊声，士兵们左右分出一条道来。紧接着黑泽先生又喊道： “停！OK！第二机位。”到这里耗时一分三十二秒。 摄影助手扛起摄影机直奔城外，身后还拖着电源线。其他工作人员也一起小跑着转移到第二机位。 在这个镜头实拍的最后，目送着秀虎离开的次郎他们朝左边走出画面的同时，导演喊道： “停！OK！灭火！” 顿时间，场内欢呼四起，鼓掌喝彩不断。几台救火车同时往城堡顶楼喷水。现场的紧张气氛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洋溢在整个现场的爽朗笑声和欢快的 实拍开始！顶楼的窗口喷出熊熊的火苗。话语声：“太好了！”“我刚才……” 还没等面带喜悦的仲代达矢走到面前，黑泽先生就急切地问道： “那么久不见你出来，还以为出问题了。你没事吧？” 仲代达矢笑道：“我想千万不能慌张，所以故意慢慢走出来。” 话虽如此，我想那么大的压力集于一身，他一定还是害怕的吧。后来我向仲代达矢问起这件事，他对我说： “毋宁说是一种快感。或者说是为电影献身的激情吧。” 不愧是一位优秀演员的回答，有胆有识。 村木先生说：“烧了虽然可惜，可不就是为了烧掉才做的嘛。只要能拍出理想的画面，我这个美工师也就心满意足了。” 黑泽先生看起来很满意，他转身对工作人员们说道： “那，我先走一步。今晚要喝酒庆祝一下。灭火就拜托了。大家辛苦了！” 说完，给了大家一个价值千金的微笑，然后坐上车扬长而去。 拍摄从上午十点二十分开始，至十二点五十分结束。使用了两千八百英尺胶片（约三十二分钟），画面实际使用时间为两分零五秒。 美术导演村木与四郎早在一九四八年就在《泥醉天使》中担任松山崇德的助手，是黑泽摄制组的一名老兵。 村木先生制作的布景规模宏大。雄伟的外观丝毫没有局促之感，很合黑泽先生的口味。 黑泽先生与村木先生隔着一张布景配置平面图两相对峙，那情景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围棋比赛。图是工地上戴安全帽的大叔们看的那种蓝图。我不禁佩服黑泽先生居然看得懂。不过要是看不懂也无法胜任导演的工作。 涉及预算的问题，导演若没有一定的筹划，就会被“这边的窗户需要看得到外面吗？”或是“这一面要不要拆掉？”之类的问题难住。新手导演如果在副导演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进了布景弄不好会迷失方向。 成濑巳喜男导演曾特地叫人制作了布景的背景，却又不满意，干脆让演员在表演中把窗子关上。 要说村木先生搭建的城堡，大概无人能出其右。《蜘蛛巢城》（一九五七年）那座耸立在富士山麓的黑色城堡尤为出色。《乱》（一九八五年）中燃烧的三之城则是富丽堂皇的风格。 据说这座三之城是以丸冈城为原型搭建的。城堡的石垣部分难度最大。单石垣就高达三间半（6.4米），到顶楼的高度是八间半（15.5米）。整个石垣部分呈弧状，用木板制成，表层的石垣是泡沫塑料制成的。先把著名城堡的石垣实地拍照放大之后，按照各个石块的形状裁断泡沫塑料板，再把它们拼贴到木板上。拼贴时也要按照所谓的“垒石工法”，即垒积的石块必须有三个点与邻接的石块相接。这样的拼贴工作耗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问题是城堡着火的场景。泡沫塑料不耐热。石垣在火中熔化或熊熊燃烧起来的话，美工可就要大失脸面了。为此要用水泥在泡沫塑料制成的石垣表面反复涂抹四遍，最后还要把颜色做旧，总之大费周章。 要说着火，所用材料大多是三合板之类，烧起来一会儿工夫就烧完了。黑泽先生说那样不够真实，毕竟是城堡着火，必须经得起长时间燃烧。 三之城从正面和左右三方看，显得雄伟壮观，绕到后面却是个搭满脚手架的空架子。村木先生为了让火能燃烧得更久一些，往城堡的顶楼里堆了方材。为了防止燃烧的方材落在石垣内侧，又在下面拉了金属网。就怕火从石垣内侧烧起来，费尽心思用水泥加固的表层就白费了工夫。 实施日是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十五日。阴天。无风。一个适合着火的好日子。行动将按计划进行。黑泽先生走出御殿场的别墅，说道：“就今天了。” 插黄旗的太郎军和插红旗的次郎军约四百人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陆续聚集到拍摄现场。 扮演秀虎的仲代达矢完成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化妆，身着一袭白衣抵达现场。对这天的到来盼望已久的制作人希尔伯曼、原正人，还有从法国来的采访团都赶到了。 负责遥控火势的人员已各就各位。御殿场消防团为防止意外也守候一旁。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座据说耗资三亿日元的城堡一旦点火，就不再有机会重来。“成败在此一举”的紧张气氛弥漫在拍摄现场。 第一机位从正面拍摄秀虎从燃烧的城堡中现身，踉跄走下台阶的场景。 第二机位，摄影机从原位直接后退至正门外，共五台摄影机分别拍摄从城中走出的秀虎和目送他的次郎（根津甚八）及阿铁（井川比佐志），还有他们身后燃烧的城堡。 首先是守候在第一机位的摄影师们请示黑泽先生：“可以开始了吗？”回答说：“请。” 悄无声息的现场里只听见扩音器里传来黑泽先生的声音：“实拍！” 然后是副导演们连声喊：“实拍！”“实拍！” “点火！”遥控人员按下开关，点着了预先洒在城堡中的四百公升煤油。火焰从顶楼的窗口冒出。 接着有人喊道“干冰！”那是为了避免仲代先生被烟呛着，在他即将走过的范围内预先用干冰代替了烟火。所以四周吊了很多像成串的柿饼一样的干冰袋子。工作人员听到指令即刻通过装置把干冰扔到热水中。 等候在入口处的仲代达矢奔进城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预备！”黑泽先生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摄影机同时开始了转动。 “烟火点火！”白色和灰色的浓烟从顶楼的窗户涌出。“烟火完毕！”“点火完毕！”从城堡的方向传来回应。 “开拍！”的吼声之后，只听见场记板“啪！”“啪！”的响声。 “仲代！”这是出镜的号令。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堡的入口。黑泽先生也满脸不安地紧握着扩音器。纯白色的干冰翻滚着喷涌而出，却不见秀虎出来。斋藤（孝雄）先生眼睛盯着摄影机，一边很担心地小声对助手说：“怎么还没出来呀。” 就在这时，秀虎终于腰别大刀哐当有声地从烟火中出现了。中间不过二十五秒钟，却让人觉得等了很久。 仲代达矢昂着头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走下来。已经神经失常的秀虎在这时如果还注意脚下，一定会很不自然。但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担忧他一脚踩空了可怎么办。 “快让路！”听到黑泽先生的喊声，士兵们左右分出一条道来。紧接着黑泽先生又喊道： “停！OK！第二机位。”到这里耗时一分三十二秒。 摄影助手扛起摄影机直奔城外，身后还拖着电源线。其他工作人员也一起小跑着转移到第二机位。 在这个镜头实拍的最后，目送着秀虎离开的次郎他们朝左边走出画面的同时，导演喊道： “停！OK！灭火！” 顿时间，场内欢呼四起，鼓掌喝彩不断。几台救火车同时往城堡顶楼喷水。现场的紧张气氛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洋溢在整个现场的爽朗笑声和欢快的 实拍开始！顶楼的窗口喷出熊熊的火苗。话语声：“太好了！”“我刚才……” 还没等面带喜悦的仲代达矢走到面前，黑泽先生就急切地问道： “那么久不见你出来，还以为出问题了。你没事吧？” 仲代达矢笑道：“我想千万不能慌张，所以故意慢慢走出来。” 话虽如此，我想那么大的压力集于一身，他一定还是害怕的吧。后来我向仲代达矢问起这件事，他对我说： “毋宁说是一种快感。或者说是为电影献身的激情吧。” 不愧是一位优秀演员的回答，有胆有识。 村木先生说：“烧了虽然可惜，可不就是为了烧掉才做的嘛。只要能拍出理想的画面，我这个美工师也就心满意足了。” 黑泽先生看起来很满意，他转身对工作人员们说道： “那，我先走一步。今晚要喝酒庆祝一下。灭火就拜托了。大家辛苦了！” 说完，给了大家一个价值千金的微笑，然后坐上车扬长而去。 拍摄从上午十点二十分开始，至十二点五十分结束。使用了两千八百英尺胶片（约三十二分钟），画面实际使用时间为两分零五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