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电影俱乐部发行的录影带当中,有几部昭和二十四、二十五年前后大映京都制片厂摄制的作品。当时我正在那里担任见习场记,所以这些作品让我觉得格外亲切。 衣笠贞之助的《甲贺屋敷》、伊藤大辅的《我们看见虚幻之鱼》、冬岛泰三的《鬼蓟》、木村惠吾的《痴人之爱》,循着这些片名,当时食堂酱汤的味道、剪辑室走廊上木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以及制片室沙发的触感也一同在我记忆里复苏了。 场记更衣室兼休息室里只放着衣柜,在地板稍高的一块两叠大小的地方放着叠好的被褥。那时经常熬通宵,能在这里打盹儿已经很不错了,我曾连续一个星期不眠不休。 毕竟单大映在一九四九年拍摄的电影就有四十九部,一九五年五十一部,若再加上其他公司拍摄的作品,这两年的产量更令人震惊: 分别是一百五十六部和二百一十六部(据《电影旬报增刊·映画40年全记录》)。 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工作人员都分为B班、C班以及大部队之外设立的特别班组,大家分工合作,否则就赶不上首映日。衣笠导演的《甲贺屋敷》的首映期限在年底,摄影工作从一开始就以长谷川一夫相关人员,以及黑川弥太郎相关的B班分别进行。 这部电影本应由长谷川一夫和山田五十铃的新演伎座制作公司与东宝公司共同制作。但由于东宝和另一合作伙伴新东宝两家公司的财务问题,新演伎座受到牵连,亏欠了一亿多日元的债务。于是改为与愿意承担这笔债务的大映合作拍摄。 曾担任B班场记的前辈秋山美代子说,开拍《甲贺屋敷》的时候,所有的工作人员聚集在礼堂,倾听衣笠导演声泪俱下的诉说。大意是,在东宝的拍摄被迫中止,新演伎座正处于危机之中,请各位工作人员一定要多多关照和支持他们。 片厂到了午休的时候,不时能在摄影棚里见到虚无僧打扮的长谷川一夫。我还记得当时对他矮小的身材感到很意外。 我的师傅木村惠美曾跟长谷川先生一起工作过,她在场记休息室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好久不见的长谷川先生,居然笑着对我说‘如今在当年割伤我脸的人的公司工作,真是不可思议。’” 这说的是昭和十二年,当时名为林长二郎的长谷川因为换公司的问题,被暴徒破相的事件。 因为这个缘故,长谷川先生的心头一定萦绕着复杂的思绪吧。 但大明星长谷川一夫和其他明星相比,依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感魅力。尤其是那脉脉含情的眼波最具魅力。 午休时我与惠美回休息室的路上,遇到了作艳丽公主装扮的长谷川一夫和他的随从。好像正是拍摄《蛇姬道中》的时候,长谷川手提着大红罩衫沉重的前裾,步履维艰的样子。惠美不胜感慨地对他喊道: “长谷川先生,真美!” “你是说我的花衣裳吗?”长谷川一夫仪态万千地回过头来,向惠美递送了一个迷人的眼波。 一年之后的昭和二十五年,我作为一名新手场记刚刚开始走上正轨,参加了冬岛泰三导演的《鬼蓟》的拍摄。忘了是在哪一处渔港,只记得是拍摄船上的场面。 为了看那天的外景摄影,当地的渔夫们把工作撂在一边,渔港从一大早就像过节一般热闹起来。 大大小小的渔船上挤满了渔夫和他们的家人,渔船聚集在外景队的船只周围,就像有名的香港水上人家的船队那样密集,时不时有阵阵尖叫传来。 我们的船较大,想要加速突出重围,却还是被后面成群的渔船一齐追上来。 即便在这时候,长谷川一夫仍然站在船头,不断向渔船上的大娘大婶们抛送秋波。当他目光向右,就听见右边的渔船传来一阵尖叫;目光往左,又听到左边的渔船上欢声沸腾。那本事真叫人佩服。 各个方向一一送过秋波之后,长谷川才转回身来,说道: “四处都是人,这不是叫我连撒尿都没法撒吗?呵呵呵。” 我想他不会是真的打算站在船上往海里撒尿吧…… 言归正传,当我还是见习场记的时候,剧组到外地出外景时从不带我去。我只需在大清早目送外景巴士出发。留在片厂仍然有很多工作,在剪辑室帮忙整理、搬运胶片,也没时间回家,能在剪辑室的油毡地板上枕着干瘪的坐垫躺一会 连续熬夜的时候,制作人员四处提供希洛苯服务。真事儿。儿,就很幸福了。 在剪辑部狭长拥挤的房间里,背靠背地摆着各个摄制组的剪辑台,让人感觉仿佛是在一间野战医院里工作。 衣笠导演擅长熬夜,他总是立着单边膝盖独坐在剪辑台前,右手转动着胶片。回想起那副模样,活像黑泽明导演的《蜘蛛巢城》里浪花千荣子扮演的那个妖婆。 像我这样被临时雇用的见习场记,日薪不过一百二十日元,似乎也没有加班费。不过加班时有盒饭供应,这让我很开心。我不加班的时候,惠美常常把从别的摄制组要来的盒饭送给我,还说:“没事儿,拿去吧!” 午休时惠美一回到休息室,就嚷嚷“累死了!”然后把剧本扔到一边,衣袖一捋,就往胳膊上打希洛苯[1]([1] 一种用甲基苯丙胺制成的药物,有兴奋作用。二战后曾在日本泛滥。1951年后被法律禁止。)。我至今难忘惠美注射时惬意的表情。 当时希洛苯尚未被禁止,所以能够堂而皇之地盛行于片厂。 连续熬夜的制作人员用送饭的木盘盛着一堆希洛苯药剂和注射器,四处向工作人员提供服务:“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支?”这可是真事。 在战争期间食物匮乏的条件之下,大伙儿那种为着一个目标忘我工作的习惯还保留着,也许正因如此才坚持了下来。 由电影俱乐部发行的录影带当中,有几部昭和二十四、二十五年前后大映京都制片厂摄制的作品。当时我正在那里担任见习场记,所以这些作品让我觉得格外亲切。 衣笠贞之助的《甲贺屋敷》、伊藤大辅的《我们看见虚幻之鱼》、冬岛泰三的《鬼蓟》、木村惠吾的《痴人之爱》,循着这些片名,当时食堂酱汤的味道、剪辑室走廊上木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以及制片室沙发的触感也一同在我记忆里复苏了。 场记更衣室兼休息室里只放着衣柜,在地板稍高的一块两叠大小的地方放着叠好的被褥。那时经常熬通宵,能在这里打盹儿已经很不错了,我曾连续一个星期不眠不休。 毕竟单大映在一九四九年拍摄的电影就有四十九部,一九五年五十一部,若再加上其他公司拍摄的作品,这两年的产量更令人震惊: 分别是一百五十六部和二百一十六部(据《电影旬报增刊·映画40年全记录》)。 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工作人员都分为B班、C班以及大部队之外设立的特别班组,大家分工合作,否则就赶不上首映日。衣笠导演的《甲贺屋敷》的首映期限在年底,摄影工作从一开始就以长谷川一夫相关人员,以及黑川弥太郎相关的B班分别进行。 这部电影本应由长谷川一夫和山田五十铃的新演伎座制作公司与东宝公司共同制作。但由于东宝和另一合作伙伴新东宝两家公司的财务问题,新演伎座受到牵连,亏欠了一亿多日元的债务。于是改为与愿意承担这笔债务的大映合作拍摄。 曾担任B班场记的前辈秋山美代子说,开拍《甲贺屋敷》的时候,所有的工作人员聚集在礼堂,倾听衣笠导演声泪俱下的诉说。大意是,在东宝的拍摄被迫中止,新演伎座正处于危机之中,请各位工作人员一定要多多关照和支持他们。 片厂到了午休的时候,不时能在摄影棚里见到虚无僧打扮的长谷川一夫。我还记得当时对他矮小的身材感到很意外。 我的师傅木村惠美曾跟长谷川先生一起工作过,她在场记休息室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好久不见的长谷川先生,居然笑着对我说‘如今在当年割伤我脸的人的公司工作,真是不可思议。’” 这说的是昭和十二年,当时名为林长二郎的长谷川因为换公司的问题,被暴徒破相的事件。 因为这个缘故,长谷川先生的心头一定萦绕着复杂的思绪吧。 但大明星长谷川一夫和其他明星相比,依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感魅力。尤其是那脉脉含情的眼波最具魅力。 午休时我与惠美回休息室的路上,遇到了作艳丽公主装扮的长谷川一夫和他的随从。好像正是拍摄《蛇姬道中》的时候,长谷川手提着大红罩衫沉重的前裾,步履维艰的样子。惠美不胜感慨地对他喊道: “长谷川先生,真美!” “你是说我的花衣裳吗?”长谷川一夫仪态万千地回过头来,向惠美递送了一个迷人的眼波。 一年之后的昭和二十五年,我作为一名新手场记刚刚开始走上正轨,参加了冬岛泰三导演的《鬼蓟》的拍摄。忘了是在哪一处渔港,只记得是拍摄船上的场面。 为了看那天的外景摄影,当地的渔夫们把工作撂在一边,渔港从一大早就像过节一般热闹起来。 大大小小的渔船上挤满了渔夫和他们的家人,渔船聚集在外景队的船只周围,就像有名的香港水上人家的船队那样密集,时不时有阵阵尖叫传来。 我们的船较大,想要加速突出重围,却还是被后面成群的渔船一齐追上来。 即便在这时候,长谷川一夫仍然站在船头,不断向渔船上的大娘大婶们抛送秋波。当他目光向右,就听见右边的渔船传来一阵尖叫;目光往左,又听到左边的渔船上欢声沸腾。那本事真叫人佩服。 各个方向一一送过秋波之后,长谷川才转回身来,说道: “四处都是人,这不是叫我连撒尿都没法撒吗?呵呵呵。” 我想他不会是真的打算站在船上往海里撒尿吧…… 言归正传,当我还是见习场记的时候,剧组到外地出外景时从不带我去。我只需在大清早目送外景巴士出发。留在片厂仍然有很多工作,在剪辑室帮忙整理、搬运胶片,也没时间回家,能在剪辑室的油毡地板上枕着干瘪的坐垫躺一会 连续熬夜的时候,制作人员四处提供希洛苯服务。真事儿。儿,就很幸福了。 在剪辑部狭长拥挤的房间里,背靠背地摆着各个摄制组的剪辑台,让人感觉仿佛是在一间野战医院里工作。 衣笠导演擅长熬夜,他总是立着单边膝盖独坐在剪辑台前,右手转动着胶片。回想起那副模样,活像黑泽明导演的《蜘蛛巢城》里浪花千荣子扮演的那个妖婆。 像我这样被临时雇用的见习场记,日薪不过一百二十日元,似乎也没有加班费。不过加班时有盒饭供应,这让我很开心。我不加班的时候,惠美常常把从别的摄制组要来的盒饭送给我,还说:“没事儿,拿去吧!” 午休时惠美一回到休息室,就嚷嚷“累死了!”然后把剧本扔到一边,衣袖一捋,就往胳膊上打希洛苯[1]([1] 一种用甲基苯丙胺制成的药物,有兴奋作用。二战后曾在日本泛滥。1951年后被法律禁止。)。我至今难忘惠美注射时惬意的表情。 当时希洛苯尚未被禁止,所以能够堂而皇之地盛行于片厂。 连续熬夜的制作人员用送饭的木盘盛着一堆希洛苯药剂和注射器,四处向工作人员提供服务:“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支?”这可是真事。 在战争期间食物匮乏的条件之下,大伙儿那种为着一个目标忘我工作的习惯还保留着,也许正因如此才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