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分公司在冯雅楚的这种管理模式之下,渐渐形成了铁板一块,真的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而总部对于放雅楚一直还都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她毕竟带领着北京分公司创出了历史上的利润制高点,而且也的确是从来没有耽误过总部想要在北京方面做的任何事情。就凭这两点,她就坐稳北京分公司经理的宝座。 如果说冯雅楚跟总部之间有什么矛盾的话,那就只有一点——主管财务的副经理。 各个分公司的财务人员都是接受总部财务部和自己分公司领导的交叉管理,而每个分公司所设立的主管财务的副经理更是直接对总部负责。说白了,他们就是为了节制各个分公司的经理而专门设置的。 对于这一点,所有分公司的经理也都没有过任何疑义,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公司中,所谓的权利其实就是两项,财权和人权!现在总部已经把人权下放给了分公司,一些具体的财权也交给了分公司经经理,然后就是派一个人来看着点儿,这总是合情合理的吧。毕竟家业还都是总部的。 可是这一项合情合理的制度,偏偏就在冯雅楚这里遇到了麻烦。 她那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直接决绝总部派下来的财务经理,你们愿意派就派,愿意来就来,但是我保证你们都呆不长!这就是冯雅楚的策略。 两年时间里,北京分公司一共换了七个财务经理,平均每个人的任期不足四个月。其中最短的一个才在北京呆了43天,就直接离职了,连总部都没回。当然,这里面也有两三个人呆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但是他们很快就被总部直接解雇了。 总部里的人一直就不太关心下面的事情,而我过去更是不留心这些,所以听了钟涛的解释我才明白,原来自从冯雅楚当上了分公司经理之后,凡是去北京做财务经理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你要当不了奴才,就会受到冯雅楚的整治,然后不堪忍受自动辞职,二是真的成为了冯雅楚的奴才,那就不能再让公司满意了,然后被公司解雇。殊途同归,反正去北京做财务经理的最终的命运就是离开公司。 那我去了以后应该怎么做呢?那还用问吗?我要是想做奴才,我就好好的在总部财务部当奴才不就得了,那好歹还是给高管当奴才,干嘛大老远的跑到北京给一个分公司经理当奴才来呢?所以,我是一定会受到冯雅楚的整治的,而我现在还真是挺想看看,这个冯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看看她怎么就能生生的逼的人辞了职,而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的。 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走进了北京分公司的大门。 一进大门,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虽然冯雅楚这么嚣张,总部还这么姑息她,她的确是很会做事。 北京分公司租了一层写字楼,在寸土寸金的首都,能够租三环边上的写字楼办公,就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而当人一出电梯,马上就会忘记了,自己是在一栋综合写字楼之中,只会觉得已经来到了一家组织正规,气派不俗的独立公司。尤其是像我这样刚刚才离开总部的,当我跨出除了电梯以后,我竟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总公司! 冯雅楚把北京分公司的外观装潢弄得和上海总部非常相似。相同的颜色搭配,细微的差别,无不显示出了分公司和总部密不可分的隶属关系,最宝贵的是,她在有限的空间里,把总公司一心想要在大陆市场体现出的人文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 以前就有人跟我说过,人不仅要能干,还要会干,就像冯雅楚这样,她通过一个外观装修,就把北京分公司的印象分提到了十分。 我走到来宾接待台,刚要说明自己的身份,就看见接待台旁排着好多年轻人,有男有女,一看穿戴和神情就是来应聘的。看来今天碰巧分公司在招人。而接待员显然也把我当成了应聘人员,她上下看了看我,礼貌的说道: “你好,你填表了吗?” “你好,不过我不是来应聘的,我叫欧兰,是从上海总部来的,跟冯经理约好了,麻烦你转达一下。”我赶紧解释道。 “哦,是这样,那请你稍微等一下,”我以为接下来小姑娘要说的是,‘我这就去通知冯经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姑娘接下来说的竟然是,“那请您先等一下,我把手边这点儿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帮你传达。” 我都呆住了: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不笨啊,她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还是她刚刚才来公司工作,所以不懂的该怎么接待总部的人员?’ 而我等了几分钟之后,我就发现事情有点儿不对了,前台聚集的应聘人员已经越来越多了,而小姑娘好像是已经忘了我一样,专心的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看一看排在她眼前的长龙,我要是等她这些人都打发清了,那恐怕就得中午去了。 我再次走到了前台边: “那个,你能先给冯经理打个电话吗?她现在应该正在等我。”我试图把事情的严重性跟她说清楚。 可是小姑娘根本就连都都不抬,一边指挥着人们填表,一边说道: “您再等一会儿吧,我弄清了这些,就去告诉冯经理你来了。” 我看了一眼表,现在马上就八点半了,我特意早了十五分钟,也全耽误的这个小姑娘身上了,如果再等下去,我非迟到了不可,像冯雅楚这么难缠的人物,第一次见面就迟到,那不是摆明了授人以柄吗?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这算不算是给小姑娘告状了,干脆掏出了电话,直接播出了冯雅楚的号码——来北京之间,我就已经记下了她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穿出了一个颇具威严的女人声音: “喂,你好。” “冯经理,你好,我是从上海总部来的欧兰,现在我在前台,接待人员现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通知您,所以我就自己给您打个电话,您在哪间办公室,我自己进去吧。”我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一些,仿佛大家都是熟人老友一般。 抬手不打笑脸人,我倒要看看,我就这么好言好语的,冯雅楚就算再厉害,也不能莫名的就冲我发作吧? 可是我没想到,冯雅楚停了片刻之后,竟然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欧兰?这不是你的电话号码?”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解释道: “哦,是这样,我过去电话是上海的,我现在换成北京的号码了。”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啊。”冯雅楚的声音有些冷。 我不解,换了地方就换个当地的号码,这很正常啊。 看冯雅楚又不说话了,我就又问了一句: “您在哪间办公室办公?” 这次冯雅楚回答的很快: “五分钟之后,你到会议室吧,跟同事都见个面。”说完,直接收线。 我有点儿懵——她竟然都不和我先见一面沟通一下,就要先开接待会吗? 只有五分钟时间,我也顾不上去研究冯雅楚的工作习惯问题了,不过还好,我在来北京的路上,就已经都编排好了在接待会上的说辞。钟涛也跟我讲了,无非就是捧捧分公司,再捧捧冯雅楚,表示一下自己能来这里工作的愉快心情,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含而不露的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就行了。 所以,我倒不太紧张,简单捋了捋头发,再和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就循着各个办公室上的牌子找到了会议室。 当我到了会议室之后,人都已经到齐了,就这一点来说,北京分公司的效率还是蛮高的。可是接下来,我就更加领教了冯雅楚的‘效率’。我站在冯雅楚身边还没有来得及站口做自我介绍,冯雅楚就飞快的说道: “这是欧兰,新来的财务经理,我把她带来给大家看一下。好了,没别的事,散会。” 我还没明白过来,人们就已经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去了,而这时冯雅楚又开口了: “对了欧兰,今天公司招聘,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你就先协助前台进行招聘吧。”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也知道,分公司里面一般都是一个人身兼数职,所以临时抓差也很正常。 就这样,一分钟都不到,他们就把我一个人剩在了会议室。直到这个时候,我脑子里才后知后觉的冒出来了三个字: ‘下马威!’ 没错,冯雅楚就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一个下马威。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啊,现在是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了,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我根本算不得强龙,而冯雅楚却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我又回到了前台,这才发现,我连放皮包的地方都没有,因为还没有给我安排办公桌之类的东西。但是我又不能去找冯雅楚问这些。明摆着,现在工作这么忙,我却为了一点儿个人的小困难说这说那的,那不是摆明了给冯雅楚找茬儿创造机会呢吗。 无奈,我只得跟小姑娘商量: “你找个地方给我把皮包放下行吗?” “没问题。”小姑娘麻利的接过了皮包回手就锁进了她的橱子里,速度比刚才替我通知冯雅楚快多了,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刚才是在装傻。 想了想,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向小姑娘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省的她会奇怪我为什么老站在她的身边: “是这样,我是总部派来北京分公司工作的,刚才冯经理让我协助你招聘……” 我还没说完呢,小姑娘竟然就飞快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冯经理已经告诉我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很显然,她这话是没过脑子随口说出来的。而我听了这句话,却像是糟了雷击一样! 因为,我刚才出了会议室就直接来了前台,所以我看的很清楚,并没有人给小姑娘送来了什么口信,也没见她接电话,那她怎么会知道冯雅楚刚刚做出的安排呢?除非——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决定试探一下,我装作无心的拿过了一叠表格翻着: “这次招聘是临时决定的吧?” “嗯,就是前几天才决定的,猛打了几天广告,而且就集中在今天一天,要不一大早就这么多人呢。” “不过还好,咱们两个弄,总比你一个人弄轻省一些。”我进一步试探道。 “可不是吗?昨天冯经理就分配好了,我负责这里的秩序,你负责往里领人。” 一下子,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个冯雅楚,她专门在今天安排了一场大型的招聘,然后名正言顺的马上就把我扔到了工作之中,包括早上小姑娘的态度,还有那个匪夷所思的见面会,这一切貌似不合情理的事情,其实都是冯雅楚的精心安排。 她就是要拖延得我迟到,如果不是我换了号码,她很可能都会不接我的电话,所以,她一听说我换了电话才会那么气愤。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连自己的办公桌还没有找到呢,争斗就已经开始了。 我现在心中只剩下一个愿望了,希望自己不是在北京分公司任职时间最短的一个财务经理。 小姑娘已经把表格收的差不多了,暂时没我什么事做,我就站在一旁,开始细细的回忆今天来分公司的每一个细节。我想起来在冯雅楚介绍我的时候,竟然用的是‘我把她带来给大家看看’,这种极度轻视的态度,而坐在的下面的人,竟然还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看来,冯雅楚和每一个总部派来的财务经理之间,都曾经上演过类似的戏码,而且每一次都是以冯雅楚的完胜而告终,以至于北京分公司的员工们这种事情都已经麻木了。他们不会管又来了哪个财务经理,反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管来多少人,都影响不了他们的总经理,也就影响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 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虚弱,就用力朝着背后的墙壁靠了靠,一阵凉意透过了我的衬衫,直透我心底。是啊,上面是心机深沉,作风泼辣的经理,下面是已经把顺从当成了习惯的员工,我处在他们中间,是不是就像是一头迷了路的羚羊误闯进了沼泽,即使能够凭着敏捷和轻盈躲过了那一处处致命的泥泽陷阱,也躲不过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猛兽! “欧姐。”前台的小姑娘喊我。 我一愣,不知道这管经理叫姐姐是什么习惯,可是转念一想,这肯定也是来自冯雅楚的示意。这个女人,就是要通过各个机会彻底粉碎掉我这个财务经理的形象,她要随时随刻都像公司中所有的人宣告,北京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她冯雅楚! 我朝小姑娘笑了笑——既然来了,就努力的跟人搞好关系吧: “什么事?” “招聘开始了,你送他们进去吧。” “好,送到哪里。” “就是那边第三间屋子,今天招聘就在那里进行。”小姑娘指给我看,然后又递给了我一沓资料,解释道,“冯经理已经给我们分好工了,一会儿我会按照编号叫他们进去,你手里这些表格也是编好号的,都是一一对应的,进去一个人,你就确认一下他的编号,然后把表格给冯经理他们送过去就行了。” 听起来程序倒也不复杂: “好,我知道了。” 我抱着表格就朝着那间办公室走去,忽然小姑娘又喊了我一声: “欧姐。” “什么事?”我回头问道。 “你想着把电话调成无声,要不万一一会儿在里面电话响了,冯经理会不高兴的。” “嗯,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同时心中无奈的冷笑了一下:‘冯经理,冯经理,看来北京分公司的这些人,还真是只知有经理,不知有天!’ 我一步步朝着招聘室走去,在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后面,冯雅楚就在那里等待着我,我不知道这一次,她又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我,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将又是一场激烈的交锋!因为我已经看透了,冯雅楚是绝不会给我任何喘息之机的。 我轻轻敲了两下房门,谨慎的程度超过了平时去丁晓的办公室。得到了里面的人的首肯之后,我才推开了房门。屋子里显然已经被重新布置过了,空空荡荡的,正对着门的那扇墙前,放着一排桌子,桌子后面竟然坐着四五个人,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主持招聘。而屋子的中央则放着一把椅子,应该就是应聘者的位置了。我环顾了一下,有些茫然,因为我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居中而坐的冯雅楚开口了,她轻轻抬了一下手中的笔,指了指墙角: “你就站那儿就行了。” 我回头看了看墙角,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即使是总裁亲自主持的招聘会,至少也得在墙角那里放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啊。我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那厚厚的一叠表格,难道,我今天就要一直站在那里工作吗? 就在我茫然的时候,冯雅楚又说话了: “怎么?你没有参与过这种工作吗?”她的声音似乎总是充满了一种让人感到压抑的清亮。 我很想昂起头大声告诉她,我现在的踌躇,和我是否参与过这种工作无关,而在于她不能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位员工,这样的安排本身就很有问题! 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原谅我这一时的软弱吧,乍然间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对着全部都是陌生且毫不友善的面孔,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但是在这一瞬间,我的确是没能聚集起反抗的勇气。 ‘以和为善吧。’我在心中对自己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我真的和冯雅楚产生了争执,那恐怕只会自取其辱了。 ‘有时候避其锋芒也是一种斗争的策略。’我一边朝着角落走去,一边用这样的话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人们都爱说阿Q精神如何如何,而此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使用阿Q精神的人原来远比看客们要悲哀。 在我背对着冯雅楚走向角落的时候,我的嘴角是挂着一丝笑的,一丝悲凉的笑,因为我已经预见到了,冯雅楚不会因为我的退让而宽容,果然,她又开口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一双锥子似的的眼睛一直就盯在了我的后背上。 “欧兰,我知道你来自于总部,难免会有一种优越感,但是我希望你能尽快的明白一个事实,通过刚才你的行为,足以证明出,你的能力和你的工作年限与职务严重不符,我希望,你能够把这次外派到北京分公司当成一个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向每一位同事学习,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冯雅楚果然还是很有水平的,她在话语中很自然的就在压低我的同时抬高了北京分公司的所有同事。这样,至少在座的人,心里都是舒服的。而他们既然心里受用了,当然就更不会理会我这个外来户了。 冯雅楚这嚣张的态势,再次激起了我心中的怒火,我走到墙角,转过了身,笔直的望着冯雅楚,毫无意外,她也在望着我,或者说,她一直就在等待着我转身反击的那一刻。 我迎住了冯雅楚的目光,非常清晰而且尽量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了。” 冯雅楚稍稍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那好,开始工作吧。” 就凭冯雅楚那片刻的愣怔,我就判断出了一件事,她一定已经从总部打听出了关于我的一切消息,包括我暴打朱莉莉的事情。所以,她才故意用这样的方式逼迫我希望能够进而激怒我,让我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来,例如当众争吵,例如再和她大打出手。这样,她就可以马上名正言顺的把我退回总部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弄得她一时间之间反倒没有了对策。是啊,她不会想到,正因为我已经决定反击了,我才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如果想着彻底扭转我在北京分公司的被动局面,那么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在这里生存下去! 招聘开始了,每进来一个人,我就询问他的名字、编号,核对表格之后,再把表格给冯雅楚送过去。 我早就看出来了,冯雅楚让我做的纯粹就是无用功,她完全可以把表格放到她自己面前,等应聘人员进来之后,核对一下就可以了。而她给我分派这个工作唯一的目的,恐怕就是让我在北京分公司的这些管理人员面前,每隔三五分钟就走上一个来回,用这种最直观的方式来告诉大家,我只不过是冯雅楚手下一个打杂儿的。 我开始的时候还听一听应聘人员都在说些什么,但是到了后来,我就连听都懒得听了,千篇一律的问题对应的是换汤不换药的答案。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次冯雅楚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招聘!她摆下这样一个局就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 这样一想,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想我欧兰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大名鼎鼎的冯雅楚用这么隆重的仪式来欢迎我! 我望着不断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张又一张年轻的面孔,不管他们的相貌如何,他们都毫无例外的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和期待着被认可、被发掘的热切渴望! 我不能说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对,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经和他们一样过,也这么热切的渴望能够得到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只是真的很想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一心想要走上去的这条路,是何等的艰难!’ 临近中午了,招聘还在继续,我的身体已经有些酸疼了,我向后靠了靠,把身体绷直,尽量不着痕迹的靠在了墙上。 中午只午休了半个小时,招聘就又开始了。我和大家一样也是吃的盒饭,唯一的例外就是,人们都分散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吃了,只有我是在前台吃的,守着那么多没有离开等待应聘的年轻人。 听着他们在一旁用很低的声音开着那些不知所云的玩笑,不时的还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感动: ‘这样年轻多好啊,没有经过那么残酷的人际关系的斗争,心中也就没有阴霾,所以他们的态度总是阳光的。难怪有人说,十年职场路走下来,还能充满阳光的去看待一切事物的,不是人,是神。至少他已经具备了神一样的豁达。’ 一直到下午六点半多,招聘才完全结束。 应聘人员都走了,我手中的表格也都交完了,我看到几位考官都纷纷把自己做的招聘纪要送到了冯雅楚面前,马上,冯雅楚的面前就堆起了高高的一堆文档。 “欧兰。”她喊了我一声。 我望着她,希望她可以直接说出她想要说的话,而不是非要等着我做出某种回应之后再说。因为我已经发现了,北京分公司似乎有一个习惯,每当冯雅楚喊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一定会马上条件反射似的迅速站起走到冯雅楚的面前,躬身,然后说一句: “冯总,什么事?” 即使他距离冯雅楚很近,也会做出一种尽量显得卑恭的姿势来,以表明自己重视的态度。 在短时间内学会这一点,对我来说,比较难,主要是我从心理上排斥他们这样的行为,我不明白,在一个现代化的国际企业中,为什么竟然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即使是在总部,面对总裁问话,我们也只要做到礼貌就足够了,而在这里,上下级之间却是这样相处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理解不了的,冯雅楚掌握着这里所有人的聘用和解雇,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我是唯一的一个人事权不受她控制的员工,就凭这一点,在冯雅楚看来,我就死有余辜! 还好,冯雅楚没有强迫我马上学会北京分公司的礼貌,而是指了指她眼前那足有半米高的资料: “你去把这些资料汇总,明天一上班交给我。” 我有些懵,不知道她让我汇总什么。当然,我的迷茫又给了她一次当众奚落我的机会,不过她总算是在狠狠的嘲讽了我的工作能力之后明确了我的任务: 我需要在今天晚上,把所有考官对于每一个人应聘人员的评价,汇总到一起,然后按照他们的评分总和排出次序来。 最后冯雅楚还特别强调: “你务必把每一位领导的意见都抄下来,这样建立起的资料库才会清楚,便于以后工作使用。” 我听明白了。我看着眼前的资料,而冯雅楚则一直在看着我,她在很耐心的等待着我拒绝,或者提出时间过短,所以这项工作难以完成。但是我没有,我说过,我要留下来,所以,我不会给她以任何可乘之机! 我转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冯雅楚问。 “去找几个袋子,把它们装起来,不然我没法拿走。”我很平静的回答。 冯雅楚的眼神慢慢的变深了,我知道我所显示出的隐忍和顽强,已经引起了她更深的戒备和敌意。但是没办法,我现在还没有学会那么娴熟的去掩盖起真实的情绪和喜恶。随她去吧,反正不管我是羊还是狼,我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我能做的,只有最大限度的保护好我自己了。 我又回到了朋友家,本来我还以为,今天即使公司不给我安排住处,那么也会给我时间让我去租处地方落脚,可是很显然,这个希望落空了。所以我只得满怀歉疚的再来打扰朋友一晚了,虽然朋友不会说什么,但我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她是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总共就一居室,这大夏天的,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朋友问我第一天上班怎么样,我笑,告诉她很好,她说我的笑容好灿烂。其实我现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在经受了这样一整天的折磨之后,能够看到一张朋友的笑脸,心中只会剩下一种感觉——幸福。 早早的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打开笔记本,开始工作。先把应聘人员的资料输入电脑——我去跟前台的小姑娘要过电子档案了,她告诉我还没有来得及存档。其实我也知道,不管她有没有存,她都不会借给我的。 还好,我至少对于设计表格还是训练有素的,我设计出了一张很实用的表格,然后开始一一录入:应聘人员的资料、每位考官的意见、最终的综合评分。 录入考官意见,简直是一件让人崩溃的工作——考官们的笔迹五花八门、龙飞凤舞,不时还有几个英文单词夹杂在里面。 人常说,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的差别其实就在于,当你面对一件事的时候,是看到它灾难性的一面还是看到它希望性的一面。而今天白天,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我在北京呆一天,我就只看事物希望性的一面,所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欧兰,你好幸运,你还记得刚才朋友给你讲的她的经历吗?当她去参加强生公司的面试的时候,考官是完全用英文做记录的。如果冯雅楚也有这种习惯的话,你就死定了!’ 一整夜的时间,我竟然把这项工作全部完成了。而放在平时,我相信这些活儿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在我临出门的那一刹那,我忽然犹豫了: ‘冯雅楚虽然是让我今天一早就交给她,但是我真的应该这么快就完成吗?我是不是应该告个假,再拖延一天?如果她发现我是一个对工作这么拼命的人,那会不会更觉的我是一个威胁,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整治我?’ 但是我只犹豫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对付她这样的人,顺从绝对不是办法,唯一的方法,就是背水一战!’ 让我意外的是,冯雅楚在看到了我交回的电子文档的时候,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异,好像我只是做了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似的。 真不知道是她这个人天生就这么定力惊人,还是因为北京分公司的员工们都是超人,都有着超负荷处理工作的能力。抑或,以前的财务经理们也和我一样,在面对这种高压的时候,选择了面对而不是逃避或者屈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听到弱者被淘汰的消息,会让人自觉的去坚强。而听到强者也被淘汰的消息,就难免会让人心虚胆寒了。 本来我还以为冯雅楚会自己或者让别人认真看一看我做的文档,然后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再给我开一个大型批判会呢。可是没想到,冯雅楚都没让我离开她的办公室,直接就说道: “你现在去这家公司,”冯雅楚递给了我一张名片,“他们还拖欠着我们一些款,你去要回来。” “啊?”我再次被冯雅楚给震撼了,什么跟什么啊,就让我去要款。先不说我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我现在连张名片还没来得及印呢,我去了人家得认识我是谁啊? “我和谁一起去?”我试图提醒冯雅楚,让她的思维正常一些。 “当然是你自己去,这种事还有必要两个人一起去吗?”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冯雅楚的策略。不断的给我安排各种难以完成的工作,我如果完成了,那是对北京分公司有好处,如果我完不成,那就是我自己找死了。 这次要款也是这样,我保证,这笔款一定是很难要回来。我在考虑,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冯雅楚,我的工作是保证各种款项往来渠道的畅通和无误。而不是到第一线去追讨欠款。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冯雅楚就又开口了: “在北京分公司里,财务经理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保证货款回笼。” 好一招偷换概念,她把财务意义上的保证货款回笼,套用成了业务领域的保证货款回笼。而且,她又祭出了她那百试不爽的法宝——北京分公司的惯例! 你还说什么?我们北京分公司就这样,而且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司的工作,甚至她还可以给我、给总部举出一大堆事例来证明,这种工作模式是对工作开展最有好处的,是经过了实际检验的,等等等等。 所以,我现在面对的还是和昨晚一样的问题——要么,拒绝, 然后等着她理直气壮的去向总部汇报之后,把我扫地出门。要么,什么都不说了,迎战! 我发现我现在已经被迫来到了一座擂台上,或者离开,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 ‘那就玩儿吧!’事到如今,我的心情反倒豁然了,这样也好,冯雅楚没有给我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间,也就正好打碎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没有了幻想,反倒也就没有了顾及。 “好的,这件工作过去是由哪位同事负责的,我去跟他沟通一下具体情况,然后我就去对方公司接洽。”我望着冯雅楚说道。 五分钟后,我坐到了业务部里的一个男孩子面前。这个男孩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是刚刚才大学毕业,他的个子很高,很瘦,皮肤很细很白,非常符合现下流行的那种中性美。他的五官很清秀,眉形也很漂亮,鼻子长的很好看,甚至嘴唇都很红润,这样的男孩子简直是天生下来就让女孩儿们自惭形秽的。 他的衣着也非常整洁,上身穿了一件长款的暗色大方格衬衫,下身是一条很有型的牛仔裤,更显出他身材修长,他的头发也是那种比较长的发型,手放在桌子上,可以看见他的手指很白嫩很细长。 我说不上来这个男孩子哪里不对头,甚至可以说,光看他的外形就是一个很招女孩子,尤其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我却不大能接受这种类型的男孩子,也许是我已经老了吧,所以对男人的审美也过时了,我总觉得,男人只有长得比较有男人气概的,才算是有吸引力。 男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我这样的‘老女人’这样探寻的看,所以也不以为意,他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桌子后面,很从容的跟我打招呼: “你好,是欧兰吧?刚才冯总已经跟我打电话了,我就是常江。” 没错,冯雅楚已经告诉我了,我需要找的人,就是一个叫常江的业务员。 常江虽然看上去是一幅乖孩子的气质,可是看样子,他还不如前台那个小姑娘懂事呢,人家至少还知道叫我声欧姐,可这位就直接直呼其名了。 “对,我是欧兰,你好。”我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可能是因为自从我走进北京分公司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受折磨,所以我对北京分公司的任何人,都已经热不起来了。因为我厌恶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的那种神情,他们的神情分明就像是一群冷酷的人,在看一个即将倒毙在街头的饿殍,虽然明知道这个人快死了,但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悲悯之心,不想给对方提供任何帮助,唯恐惹火上身。 常江对于我的态度也不以为意,仍旧是刚才那样从容平淡: “请坐,我跟你说一下对方公司的情况。” 他把桌子上的一份资料递给了我,看来是他刚才接到了冯雅楚的电话之后事先准备好的。 我潦草的看了一遍资料,也没有要紧的内容,无非是一些谈判纪要和合同副本之类的东西,从这些东西里面,是看不出对方为什么要欠款的。而且我也没指望着常江会告诉我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整理了一下资料又退回到了常江的面前: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我先去他们公司看看吧。” “行,街对面有公交车。” “我知道了。”在冯雅楚给我的那张名片的背面,印着有一幅他们公司简易的交通图,标注出了达到他们公司的方式。 我站起来要走,忽然常江叫住了我: “欧兰,你在北京找到住处了没有?” 我愕然回头,不知道常江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我愣了一下,才答道: “还没,我前天才到北京,还没来得及找。” “那你住哪儿?” “我暂时借宿在朋友家。” “你会一直住朋友家吗?” “不,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来,她家也不方便。”不知道怎么的,在这问答之间,我心中对常江的敌意竟然渐渐的淡化了,也许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我太需要一个肯问一问我的难处的人,或者,是房子的问题压的我太重了。 “那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 常江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怎么,你有房子可以介绍给我吗?” “算是吧。” 我一下就来了精神,看冯雅楚的这个劲头,是绝对不会给我时间让我出去找房子的,如果常江真能给我介绍一处房子的话,那还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天天让朋友的男朋友睡在客厅,我晚上都不好意思去洗手间,这太难熬了。 于是我坐回到了常江的面前: “我对房子也没什么太多要求,距离公司近一点,治安好一些,周围环境别太杂了就行。至于其他的,价格什么的,倒是都好商量。” 这是我的真心话,毕竟我现在是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地,安全是首要的,只要先有地方住,然后再慢慢找合适的房子,也就从容了。 常江点了点头: “我的房子倒是都符合你这些要求,离这里很近,走着上下班就行了,也是在一个成型的小区里面,物业治安都很好。” “那太好了,多少钱一个月?”我急于把房子谈成,竟然都忽略了常江刚才说的,是我的房子。 “你要是只想短时间住一住的话,就不用给我钱了。如果你要决定长期住了,咱们再说价格吧。” 我这才听明白: “你说什么,是你的房子?” “对。不过也不算是我的房子,其实我也是租的,就是租的比较大,我一个人住也是闲着,你要是需要,你就暂时住一间。” 我终于听明白了,眼睛也瞪圆了——这个男孩子竟然是在邀请我去他家里住!天,他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常江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惊愕,他可能还以为我是在思考,所以非常自然的说道: “这样吧,你先去忙,下班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房子。这是我的电话。”常江一边说话,一边竟然就拿起了我的手机,轻松地摁了几个键,很快,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来,他是用我的电话拨通了他的电话。 “好了,你去吧,下班后联系。”常江很自如的向我告别。 我就这么晕头转向的被他打发了出来,直到坐到了公交车上,我仍旧处在一种眩晕状态: ‘这算什么,艳遇?还是新新年轻人们的助人为乐的方式?’ 过了很久,我才从混乱中挣扎出来,开始想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这个常江有些怪啊,整个北京分公司的人都当我是瘟疫一样,为什么,他却敢邀我同住呢?’ 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那家公司,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名片上的人,很容易的就说明了来意,很容易的就被人打发了出来。不,我没被人打发出来,准确的说,是我把人家给烦走了。接待我的那个人,听明白了我是来要帐的之后,都没过脑子,就飞快的给我说了一大通话,逻辑完整、语言通畅、声情并茂,都让我的心中兴起了一种冲动,想跟他把这篇稿子要下来,拿回家没事的时候研读一下,一定可以媲美上大学时候学过的那些市场营销案例。 对方说完了之后,就很真诚的看着我,意思很明白: ‘我的话完了,如果你想驳斥的话,可以开始了。’ 可是我不想驳斥的,我劳累了一天,我一宿没睡,我的嗓子已经哑了,当然,这并不是我不驳斥他的原因。我不驳斥他,是因为我心里很明白,我根本就驳斥不了。这篇演讲稿,他一定已经跟很多人使用过了,一定已经经过了无数人的捶打和检验了,所以我相信,不管我从哪一点对他进行驳斥,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给顶回来。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省些力气呢。 看着我也不说话,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发愣,对方有些着急了,催促道: “您还有别的事吗?” “我没别的事,我就是来要钱的,可是你们不给我。”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冯雅楚刺激的,我发现我现在的说话方式变得直接了很多。 “哎,您千万别这么误会我们。”对方摆出了一副因为被误会而备受伤害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得,我这句话,简直就是一个重复键,让他整个把刚才的演讲又重复了一遍。 “您现在明白了吗?”对方终于讲完了,就又彬彬有礼的看着我。 我很佩服他的修养,竟然也不跟我生气,永远都能保持住自己的风度。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量一些——我真的感到累了: “是这样,您的难处我都听明白了,但是希望您能理解,我也有难处,领导派我出来,如果不带回一个结果去,我也没法交代。” “这个我刚才也说了,您就可以把我的原话告诉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及时的打断了他,不让他再进行第三遍循环播放,然后赶紧插空说道,“可是我毕竟是来要款的,要是太早回去了,我怕领导说我工作不尽心,您看这样行吗?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这样,跟我们领导也好交代。” 对方有点儿懵,我的前半截话倒是好理解,出来要款太快回去,容易被领导误解为工作不尽心,可是后半截就有些怪了,竟然要在人家这里多呆会儿。这个要求太怪了。 他怔怔的望着我,我能看出来的,他心里一定在说: ‘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你要是不愿意回你们公司,你去逛会儿街,或者早点儿回家,干会儿什么去不行啊,干嘛非在我们这儿呆着啊?’ 我知道他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但是我这样做,却的确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一,我太累了,我需要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休息一会儿。二,我需要一个没人打扰、不用战斗的环境来让我好好想一想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三,我的确没地方可去,我懒得逛街,我不认识任何人,我更不想回公司,因为我知道,我只要敢回去,冯雅楚一定就会马上再安排给我其它的工作,直到累死我为止。四,我不想就被他这么一番演讲就给忽悠出去,那样会显得我太愚蠢。最后一点,他们公司的办公环境不错,呆着还挺舒服的。 所以,我决定多呆一会儿。 我望着对方,很真诚的问道: “行吗?我再呆一会儿。” 对方面露难色: “您是想自己呆着吗?” “那个,如果你不忙的话,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剩余款项的问题。” 我已经决定了,如果必须得听他的演讲才能呆下去的话,那就让他不断的循环播放吧。 可是很显然,对方没有这样的耐心: “哦,我还有点儿别的事,要不,您先坐一会儿?” 我笑了,我就知道他不会一直陪着我在这儿浪费时间的。 “那您去忙吧,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电话吗?”我指着他桌子上的固定电话问。 “当然可以。” 我拿起话筒,拨通了冯雅楚的电话: “冯总,我是欧兰,是的,我现在就在他们公司里,就在用他们的办公电话跟您通话,他们刚才跟我说了很多不能马上结款的客观理由,我想我就在他们公司再多等一会儿,万一他们的决定又有什么变化,我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你觉得呢?” 冯雅楚在电话那边愣了一会儿,她当然能听出来,我因为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所以话说的很客气,但是意思却很明白——我是准备赖在这里,跟人家死磕了。她能说什么呢?她要么叫我回去,那样我就顺理成章的不用再做这件棘手的工作了,要么就允许我在这里呆着。 果然,冯雅楚说话了: “好的,那你就在那里等着吧。” “对了,冯总,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如果您找我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就行了。”我再次发现了自己已经变得非常露骨和直接了,我就是告诉冯雅楚——你不要想着在我的考勤和工作态度上做文章,今天,我一定会一直呆在这里的。 “好的,我知道了。”冯雅楚挂断了电话,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来,但是我想,她现在的脸色一定不会太好看。 我放下听筒后,才看见那个接待我的人,一直就在怔怔的望着我,很无奈的样子。我朝他笑了笑: “没办法,咱们给人打工的都不容易。” “嗯,理解,你就在这里坐着吧。那边有饮水机,这里有报纸,我得出去一趟了。” “好的,再见。” 就这样,我就把人家送走了,然后在人家的办公桌边坐了下来。 我真的就在他们公司呆了一天,中午还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这期间,只要有人问起我是干什么的,我都会非常耐心的给人家解说一遍,根本不管对方究竟是公司里的员工还是来办事的客户,有很多次,我都能感受到办公室里其他人那杀人的目光,我知道我在做一件非常招人讨厌的事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也是别无选择啊,所以只好努力坚持着,磨炼着自己的心理素质。我想,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多发生几次的话,我的精神就足以顽强到,在他们公司外面,独自一人打着个标语公然讨债了。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了,我觉得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是,平白的来一个陌生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在这里坐了一天,是挺让人别扭的,弄得他们好像是在别人的监视下一样,不管干什么、说什么都不自在。 看着我准备离开了,负责接待我的那个人,小心的问道: “你,明天还来吗?” 我望着他刚张开嘴,可是他都没容我说话,就又急急的开口了: “其实你也不用每天跑了,我这边有了消息,我会马上给你打电话的。” 看着他的样子,我差点儿笑出来,生平第一次,我的存在也成为了别人的折磨。 “这件事,我得看我们领导具体怎么安排,如果她还派我过来,那我也没办法。”我很无辜的回答。 我清楚地看到他在听完我的话之后,神情一下子就变的很难看了,好像吞了一根苦瓜一样。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非常孩子气的念头: ‘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多诅咒冯雅楚几遍,如果能的话,那也不错。’ 走出了他们公司的大门,我开始认真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今晚住哪儿? 我实在不想再去打扰朋友了,更主要的是,我必须在今晚解决了住处的问题,因为明天等待我的一定又是一天繁重而且毫无意义的工作。 ‘去哪里找呢?’我茫然的站在街头,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这恐怕也是北京城一天之中最让人烦躁的时候了。街上是堵得满满的车流,尤其是每一辆公交车里,都被塞得没有一丝缝隙,透过车窗朝里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 而路两旁则全是神情疲惫、步履匆匆的行人,都市人生活的重压,尽数体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再往远处看,高楼林立,因为距离远,所以不管楼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外装、什么形状,落到我眼里的时候,都变成了一个个灰色的长方形盒子,而且还是竖着放的细长条的盒子,看着就让人心里那么不踏实。 ‘在这样一个黄昏,我该去哪里找房子呢?’当我在心中第N遍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终于拨通了常江的电话。 常江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像是早晨的时候那么清静从容,接到我的电话后,他一丁点都没有意外,非常自然的就问: “欧兰啊?你那里的事情弄清了?” 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就跟我这么熟络的省掉了一切招呼语,这让我有些不适应,不过转念一想,倒也释然——这个常江肯定是刚刚才出校门的,而且就我判断,他很可能都还没有正式毕业,是出来实习的,所以把校园里那种简单带到了社会上。这对我而言,倒也是好事。 “对,我这里没事了,想去看看你说的房子,你现在方便吗?”既然对方只是一个还没有正式走出校门的学生,一个大男孩,我的心态也就放松了下来。 “方便,你来吧。” “给我地址。” “就在,”常江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你路又不熟,给你地址恐怕你也不好找,要不这样吧,你回公司吧,到了公司旁边的公交站,你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没想到,这个常江还挺细心的,长得这么符合现代审美,又这么细致入微,看来他是攒足了做新好男人的本钱了。 我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返回了公司。坐这一趟公交车,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我决定了,如果常江的房子真的就在公司附近的话,那么即使他给我开出天价来我也租了!那样至少我可以不用在每天上下班的路途中承受折磨了! 常江来接我了,还是那身衣服,还是眉目清朗,在看了无数张灰暗的脸之后,能够看到这样一张舒展的容颜,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身心愉快的事情。 “你今天去要款,怎么样?”常江一边和我并肩走,一边问,我感觉他是在没话找话,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像是很关心我要款的最终结局。不过我也很能理解他这种行为,这么一对半生不熟的男女在大街上一起走,总得找点儿什么话说,而我俩现在之间,要款这件工作,就是唯一可共同话题了。 “没要到,我在他们办公室坐了一天。”我简单的回答。 “什么?”常江先惊后笑,“你真去人家哪儿坐了一天啊?” “比真金还真。” “哈哈,欧兰,我发现你很有讨账的天赋啊,我看你还是不要做财务工作了,做财务多没劲啊,整天闷在屋子里,你还是专门去讨账吧,提成又高,还能不断的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事,多好玩儿啊。” 看着常江那雀跃的样子,我不禁苦笑: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工作能和好玩儿挂上钩吗?如果真能的话,那所有的人可能就都不会再有痛苦了。’ 常江没有说谎,我们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就来到了他住的小区门口。一看大门的设计和里面的楼宇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早期开发的小区,但是物业管理的非常好。这可能是因为它所处的黄金位置,使它一直就处在升值之中,所以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没落。 尤其是因为开发的早,小区里的树木已经成材,这在上海不是新鲜事,可是在北京就显得很可贵了,因为北方气候干燥,树木生长缓慢。我在还没有看到房子之前,就已经从心底认可了这里。 常江的家在小区的深处,是三楼,他一打开门,我就呆住了,这所房子竟然有一百多平米! “你自己租这么大房子住?”我惊问道。 常江耸了耸肩: “我喜欢这个环境,可是这个小区里没有小房子。我就只好租它了。” “看样子你还挺委屈!”我不由自主的就摆出了一副教训人的态度,因为在我看来,这个孩子简直是太奢侈了。 “看看房子吧。”常江不理会我的态度,引我朝着里面走去,他推开了一扇房门,“你要是住的话,就住这间。”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卧室,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壁橱,一张写字台,最不可思议的是,写字台的斜上方的墙上竟然还嵌着一面半身的镜子。 “这里怎么装修的跟宾馆似的?”我疑惑的问。 “因为这里主人就是专门把这套房子出租的,所以重新装修过。基本不用搬家具就可以直接住了。” “这倒是不错。”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这间房子,忽然,我发现这间卧室里还有一个内置洗手间,“这是主卧室?”我脱口而出。因为只有主卧才会带盥洗室的。 “算是吧。”常江点头。 “你怎么自己住小卧室,却把主卧租出去?” “因为这间带洗手间嘛,女孩子住方便一些。” “啊,你这是专门给女孩子预备的?”我觉得他太不可思议了。 “也不是,不过经常有女孩子会来借住,我索性就把这间房子腾出来,专门给女孩子住了。” 常江越解释我脑子就越乱: “为什么会经常有女孩子来你这里借住?”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同学啊,同乡啊,经常会因为到北京暂时没地方住,就来我这里借宿一下啊。你这两天不也是借宿在别人家吗?” 倒也是,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我要住下来,别人再来借宿怎么办啊?” 常江看着我忽然笑了: “我觉得你真有意思,怎么这么多问题啊。你先住下,解决了当务之急,也许过几天你就有更好的地方了,或者,你决定常住了,而我这又不是宾馆,总不会每天都有人来借宿,如果真有人来,大家克服一下不就好了。” 常江这一番话说的我有些汗颜,我枉自说起来,也算是在上海漂了好几年,可是因为一到上海就和那几个疯女人住在一起,所以说起来,还真没有经历过真正漂泊的生活,而真正的漂泊,可不就是像常江所形容的这样——一切都以解决当务之急为重吗? “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啊?”我问这个问题应该不算过分吧,让这个孩子整的,我都不好意思提问了。 “目前是,你来了,就是我们俩,不过你恐怕很难遇到只有咱俩在家的时候,现在就有我两个兄弟借宿在这里,他们走了,不定谁又来了呢。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笑了: “这我当然相信,看你就能看出来,你的兄弟一定也是乖孩子。对了,要是我男朋友来看我,能住在这里吗?”我决定再挑战一下常江的耐性,他一直都太从容了,我有些不能容忍一个比我小这么多的男孩子,看上去比我成熟。 “当然可以了,这有什么问题,那不是双人床吗?”看常江的样子,他又觉得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我本来想逗他,可是自己的脸却被他弄红了: ‘这个孩子,说话怎么直接啊,张口就是双人床,哎,现在的孩子啊。’ “房租多少?”我问。 “你要不要先住住试试?” “不用,我决定了,租下来。” “那,一个月一千块钱,水电全包。” “这么便宜!” “也不算便宜,正常吧,毕竟这不是独立的单元房,只是一居室。” “好吧。”我痛快的答应了,“对了,你这房子是多少钱租的。” “你问这干嘛?” “纯属好奇。” “能保密吗?” “能。” “那我选择保密,你回去收拾东西,今晚就搬过来吧。” 嘿,没看出来,这小孩儿还挺善于指挥人的。我越来越觉得常江有意思了,只是我现在还顾不上跟他磨牙,匆匆忙忙的去朋友那里收拾东西了。 在往返的路上,我渐渐的把事情理出了头绪,这个常江家里一定比较富裕,这看他的衣着也能看出来,都是品牌。他这套房百分之百是他们家给他租的,要不就凭他自己,一个公司里的小业务员,一个月的工资恐怕都不够付房租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看上去挺善良的,我也算是幸运,能够认识了他。 饱饱睡了一夜,我的精神也恢复了很多,但是当我朝着公司走去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是沉重的,这应该也是正常的,明知道那座楼里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在等着我,我又怎么能愉快的起来呢?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我的心里却翻腾起了至少有一万种念头,反反复复在想,今天冯雅楚看到我之后,会怎么对待我。也许她会指责我昨天工作不力,也许昨天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从我整理出的文档中找出了大把的错误。反正,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一定是采取一种极度恶劣的方式来展开对我的攻击。 我就是怀着这种走向行刑室的痛苦走进了公司的大门。现在我非常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前任财务经理都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如果我每天上班都像今天这样,是抱着受刑的心情去的,那要不了多久,我也就主动辞职了。 还是那条走廊,还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看到我的第一秒钟,就对我说: “欧姐,冯总叫你来了之后去她办公室里一趟。” 我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想着向小姑娘笑一下,可是却没有笑出来。 我猜对了,冯雅楚果然在等着我,可是我却丝毫也没有感受到先知先觉的快乐。 当我走进冯雅楚的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眉目生动、态度高亢,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于呼风唤雨的女强人的样子。明明是她坐着,我站着,可是站在她的面前,我却觉得自己非常弱小。 她足足打了二十几分钟电话,才挂断,在这期间,我也曾经示意过她,我先出去等。但是她拒绝了,直接告诉我: “你就在这里等会儿就行了。”同时,她还用手指给了我一个位置。 于是,我只好站在她面前,听着她对着听筒说很多很多嚣张的话语,例如‘谁敢让我不痛快,我就整的她生不如死’,这样的言辞。我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对方听得,可是也是说给我听的,冯雅楚独有的那种不厌其烦的对我的心理折磨又开始了。我不敢想象,过一会儿,如果她用如此夸张的态度和言辞狠狠的大骂我一顿,我该如何自处。 冯雅楚终于挂断了电话,她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前两天的工作,而是直接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档案袋: “这里面,都是近期我们公司跟其他单位签订的合同,你利用今天的时间,去他们单位核对一下里面的数额、付款期限和方式。” 我又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这是几家公司的?” “有几家吧,具体我没数,你看吧,有几家算几家。” “电话核对不行吗?” “不行,我怕对方公司敷衍,到时候一说就是什么都能核对上没问题,可等到要款的时候,问题就都来了。” 我明白了,冯雅楚这算是见招拆招了——你不是去一家公司泡一天吗?我今天就多给你几家公司,累死你! 看我还在沉默,冯雅楚又开口了: “你是财务经理,这些是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的,现在把这些梳理好,以后你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我没有再说话,因为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必要说了,冯雅楚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把每一件事都紧紧的扣在了我的本职工作上,让我无可辩驳。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财务经理都会铩羽而归,就因为冯雅楚的确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女人,她所作的每一件事都阴险之极,可是却又都站在了理上。就在我抱着档案袋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刹那,背后又传来了冯雅楚的声音: “这是今天的,明天需要核对的合同,我明天再给你。你觉得你今天能干完吗?” 我慢慢的转过了身,面对着冯雅楚: “能。” 显然,我没有因为工作量而争执,出乎了冯雅楚的意料,看样子,她是等着我理论,然后再狠狠的打击我的。可是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和朱莉莉最后的交锋教会了我,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不要轻易还击,贸然的反击,就是给了敌人最好的机会! “那好,你去吧。” 我走到前台打开了档案袋——我现在仍旧不知道自己的办公桌在哪儿,所以我只能在前台办公。 档案袋里是七份合同,这就意味着我得去七家公司,这一点冯雅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一天之内,让你跑七八家公司,让谁听了都不会认为这是刁难,但是,这里是北京!一个庞大之极,交通拥堵之极的城市! 我拿出了北京地图,开始一一的拨打电话,询问对方的地址,和他们公司附近的标志性建筑,然后都记录了下来。 我一边走出公司,一边就已经规划出了今天的路线,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七个地方,能坐公交坐公交,不能坐公交就打车。我知道没人给我报销,可我也得这么做。因为我绝对不能在刚刚来北京的第三天,就让冯雅楚反馈总部,说我能力不足,无法完成日常工作。如果那样的话,我在总部所作的一切努力,就都化为泡影了。在工作中,有时候贴钱、玩儿命都是必须的。 当然,我这样做,也存在着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我今天能完成这些任务的话,明天,冯雅楚就一定会给我加量。不过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