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试读]
陈冠中:做客
每次从北京回香港,必打电话给家辉,他会说今天没空要录影,明天主持座谈出席酒会,后天小周末锺晓阳或许愿意傍晚出来喝咖啡,晚上张大春大概有饭局,饭后可能上龙应台或罗大佑家摆龙门阵,说不定会见到林青霞,愿者参加,如我届时还在港就有着落了。 朋友归朋友,一年回香港三两次,想知道文化界的那点事,总得找个人来问。我的熟人中,家长里短最佳人选是家辉。他占的位置好,脉络也广,知道的事情多,难得仍愿意替我补课。人无癖不可交,完全不八卦的人也常无趣。家辉有趣,他欲言还止都有态度。家长里短不带态度就像下饭小菜不放盐巴吊不出味。我其实很认真听家辉月旦众生的一面之词,不光是江湖地位问题,而是功力,长年累月纪录证明绝大多... 查看全部[ 陈冠中:做客 ]
梁文道:不安于室
在做马家辉的朋友之前,我先是他的读者。那时我念中学,他则在美国上研究所,同时还写专栏,混迹于某大报的副刊迷宫。说起来,那真是港式专栏的黄金岁月,一份报纸居然能够拨出三大版,让多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密不透风地严实填进一格格小豆腐块里。而且它们彼此呼应;常常见到某甲说起昨夜与谁共饭,愉快的不得了,然后那个谁也在自己的地盘里谈到某甲,对他在饭桌上的高论感佩一番。侧眼看去,这样的专栏真是一团和气,能够乘机替政商名流放放风声,为新上市的产品美言软销。不管你多少人笑它是牙痛文学,读者还是爱看,说不定爱的就是那种为人诟病的小圈子。没错,这帮人是个小圈子,老是饭局老是公关,可我们却能借着那些不甚考究浮泛闲扯的... 查看全部[ 梁文道:不安于室 ]
自序:异域途上。
卖纸二人团 北上卖纸,宣传《日月》和《明暗》。 《日月》和《明暗》是我的第十本内地书。之前在内地出书都是先有了台湾或香港版本,才轮到内地版;繁体版是“头啖汤”,简体版是“后来居上”。然而到了二零零八年十月底,我开始改变策略,在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关于岁月的隐秘情事》,书内文章绝大部分在香港未曾结集,故算是全新的书。《日月》和《明暗》亦是如此,其中包含了我十多年前所写的“博士生手记”专栏,亦即梁文道所指的我的“成名作”,这批稿子我一直没想过出版,如今以简体形式呈现,自己重读,宛如前世今生再见故人,不太认得自己的年少容颜了;而如果这批文字能够取得内地年轻读者的喜欢,便必只因,不管相隔了多少时... 查看全部[ 自序:异域途上。 ]
第一场雪
时常失眠,失眠时,时常不经意地忆起芝加哥的风风雪雪。 生平第一次和雪打交道,是在芝加哥。 那一夜,在灯下啃读横行霸道的西洋经典,忽一抬头,赫然看见窗外雪粉漫飞,天色是诡异的橘红,折映成淡红的雪粉仿佛带着某种早经安排的韵律在风里旋舞。隔着窗,我真怀疑是否有人故意躲在什么地方播放音乐,遥遥指挥风雪排演一场美丽的旋舞曲,以慰我寒夜诵读之苦。好一场善解人意的雪袭。 第二次雪袭,起于傍晚。步出图书馆,等候学校巴士接载返家。校车久久未至,皎皎白雪却说来就来,一不留神,发上肩上衣上鞋上皆已皑皑。我兴奋得对身旁一位陌生女子说:“这是雪吗?这是雪啊!” 这一场雪之接触,等了二十六年。我觉得雪很温柔,不知皎皎白雪... 查看全部[ 第一场雪 ]
我愿一生无债
四月中旬的芝加哥,竟然仍在飘雪。 这可能是我在芝加哥经历的最后一场雪了,在雪中,我想。 决定明年才继续课程,先停一年,再说。总望在走进书房之前完成一些未了心愿。例如,南赴高棉。例如,电影。昔日豪侠在潜隐练剑之前,想必亦先纵酒狂歌一番,权作蜕变的告别仪式。明年再踏美洲新大陆,芝加哥当然仍有雪,但这恐已不是我的目的地。或许这一场四月雪,特地为送我而来。 告别的雪,下得特别温柔,特别轻。伸手接之,不觉其冻,反感暖流浇心。不经意想起一位朋友。一位陪我在台北吃“雪绵冰”的朋友。闹市中吃冰,冰甜,朋友脸上的笑容更甜。那一夏季,太阳猛烈地特别叫人喜欢。冰在,她在,我出奇地喜欢太阳。 又来了。历史重演,又接到... 查看全部[ 我愿一生无债 ]
购课周
每年开学第一天必做之事:中午,到校园中央广场上从流动车贩手中买一客三明治,坐到草坪上,看人来人往,欣赏各式奇装异服、装扮姿态。 首天Back to school,大学生总是特别喜欢做秀的。各路人马穿上各式服装,扮出各种姿势,连走路步伐亦跟平时不一样。大致区别,可见以下类型:校园小子型(头戴棒球帽,身披格子衬衫,内配白色T恤,牛仔短裤)、火爆浪子型(头发染成各式颜色)、性感尤物型(低胸背心之类,当然胸罩欠奉)、精明干练型(斯文整齐,有如半个白领一族,通常系商学院和法学院学生)、加州度假型(尚未忘情暑假的阳光与海滩,一身背心短裤拖鞋,外加紫色塑胶框太阳眼镜)。 各路英雄走在校园,眼睛瞄来看去,找寻... 查看全部[ 购课周 ]
遗憾应该是这样的
我讨厌体育,甚至有点变态到讨厌那些喜欢体育的人。 自从上次我衰多口讲了几句“美式足球是充满同性恋意味的体育”之后,办公室同事们皆爱以此开玩笑,明明见我静坐一旁,偏要大声喊:“KaFai,我们又要谈那‘同性恋游戏’了,你为什么不来参加?” 其次Paul约Richard礼拜六去看美式足球,故意在我身边说:“Richard,周末去看球,别忘了带安全套!” 本学期除了Office Hour外,我甚少坐在办公室。真渴望有一天,我能有一个私人办公室,有窗有景观的那种。 我宁愿孤独而沉默,也不喜欢处身于热闹之中而多言。 开车于途,听钟镇涛的一首国语旧歌,呢呢喃喃,其中有两句歌词呻吟道:“人生苦短,不要有遗憾... 查看全部[ 遗憾应该是这样的 ]
收笔仪式
写完了。终于写完本学期的最后一份期末报告,《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看看滴答滴答催赶着人生的墙上挂钟,已是凌晨四时四十八分。 站起来,伸个大懒腰,始觉双腿酸疼无比。一坐数小时,血气闭塞,从头到肩到腰到脚板底皆感不舒服。可是我没有立即上床梦周公,反而,穿上厚如棉胎的已穿四年的大雪衣,在零下二十五摄氏度的低温下出门,开车,往黑暗深处驶去。 开了十五分钟抵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Perkin餐厅,一坐下女侍应即过来倒咖啡,我点了一客美式汉堡。女侍应走开,我喝一口咖啡,整个人深深跌坐于大沙发里,叹一口大气。似乎想一口叹尽一星期以来闭门写报告的辛劳。 五分钟后汉堡上桌,狼吞虎咽将之吃尽,吃完,再叹一口气。前所未有... 查看全部[ 收笔仪式 ]
我的七十年代
台湾《中国时报》来电约稿,谈香港的七十年代,我在电脑前回顾了一下,想到了这些。 香港其实有“两个”七十年代。 嗯,我看,不如由“第一个”与“第二个”七十年代的交界讲起。 那是一九七五年,夏天。大概是八月底吧,对,一定是八月底,因为九月开学后我便升读初中一年级,我抓紧最后机会,带着暑期打工赚来的钱到夜市定制校服。 “屁股要窄啊!对,窄,再贴身一点!裤管要阔啊!对,再阔一点!”我兴奋地对在夜市路边设摊的流动裁缝说。他半蹲着替我量裤子尺寸。这是我生平第一条量身定制的裤子,而且是校裤,中学是男女合班,你知道,失礼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裁缝被我罗嗦得有点不耐烦。“衬衫领子要飞机,是不是?” “是,... 查看全部[ 我的七十年代 ]
厨房性别演义
一个微雪轻飘的黄昏,我站在街角等候巴士,赶回家吃晚饭。 巴士站对面是一个住宅社区,一排排楼房,一户户人家,灯火通明,遥遥赐我这孤独候车的异乡人一点点莫名的温暖。噢,家,有家的地方便有温暖。 远远望过去,太远了,其实看不太清楚些什么,只觉身影晃动,似乎家家户户内皆有人在来回走动。 是忙着准备晚饭? 是的,黄昏时候,一定是。 是女人在忙? 是的,洗手作厨,一定是。 温暖的家往往建筑在一顿丰盛的晚餐之上,一顿丰盛的晚餐通常建筑在女人的辛劳之上。那可能是一位专职家庭“煮”妇,一天二十四小时周而复始张罗早午晚餐以至消夜。那可能是一位下班后赶回家煮饭的职业妇女,扔下文具,执起菜刀,满足丈夫子女的永远填不满... 查看全部[ 厨房性别演义 ]
新山.槟城.急南行
演讲的其中一站是槟城,文化部的一位华人高官先说了一番话,内容我记不得了,倒对其穿着打扮印象难忘。 一件红色长袖衬衫,上有黄花绿草,衫脚垂直伸展几乎及膝,典型的南洋风格,几乎让人一见即在耳畔响起“马来亚春色,绿野景致艳雅……”之类的怀旧音乐;蕉风椰雨,在密林深处,有人慵懒闲散地躺在吊床上低声哼唱,等待情人现身,然后携手海滩散步。 南洋就是这么的懒洋洋得可爱。请注意,懒洋洋并不等于懒。懒是不知进取也不负责任,明明责任来了,转身走开,不愿正视现实。懒洋洋呢则是一种放松的姿态,对自己的节奏负责任,难题来了,不慌不张,沉静地让事情发生并且解决。懒是人为,懒洋洋是自然;懒是回避,懒洋洋是诚实地面对自己、忠... 查看全部[ 新山.槟城.急南行 ]
北京.苏州.上海.夜城
苏州博物馆无一不好,但最令我恋恋不去的终究是入门与出口。 入门处是米芾山水。 石,树,河,桥,通过简雅的场景布局,贝聿铭把米芾工笔变为现实云烟,如画出纸,却又如把人引入画中。站在山水面前,一切明明近在伸手可及之地,却又全似远在千里之外。那是中国历代所有的石所有的树所有的河所有的桥,你茫然四顾,迷路于时间历史。 一般博物馆会被用上“规模”、“视野”等形容词,在这里,你想到的词汇却是“意境”;贝氏魔法,宛若收进他的人文网罗,他在远方托一下圆眼镜,看你看得满足,他也满足地,笑笑。 出口处,是太平天国的忠王府。 桌,椅,柱,梁,空荡荡的正厅重塑昔日曾热烘烘的空间氛围,一场荒诞的革命,一摊背叛的血腥,一... 查看全部[ 北京.苏州.上海.夜城 ]
澳门.车背上
船停澳门码头,已经是周末了,但入境时,意外地也高兴地发现柜台面前人影疏落,马路上也未见人山人海,搭的士不必飞身抢夺,入餐厅不必排队等位,这个小城总算稍稍回复了宁静与闲适。真好。 澳门曾被称为“香港的另一个离岛”。澳门人听了或会感到不舒服,可是对于常到澳门吃喝游走的香港人来说,这个小城的旅游风光仿佛应该“属于”香港人,近几年被排山倒海而来的内地人分享了,别说是把的士抢走了把食物抢贵了此等现实上的具体竞争,仅就心理而言,已令香港隐隐然有“呷醋”之感。 如今内地官方忽然收紧签证审批,内地游客数量骤减,终于把澳门“还给”了香港人,让其有机会重新感受小城缓慢情怀,香港游客如我难免-罕有地-对中国官员说句... 查看全部[ 澳门.车背上 ]
汉堡.寻找希特勒
想来真有几分惭愧,那夜在汉堡结束了文学活动,该说出的台词都说出来了,期待听到的掌声也听到了。八点钟开始,十点半终了,明明也不太晚嘛,但我竟然像小孩子般闹着要赶回酒店。 洪素珊用手肘碰我一下,道,先喝一杯吧,半小时,相信我,不会太久。 我迟疑两秒,才说,好吧,其实我也真的想喝点酒。 于是我和她以及另两个女子到文学馆的酒吧坐下,端着德国红酒,天南地北聊了起来;普通话,英文,德文,三言互换,我的语言脑筋转数慢,其实也颇吃力,只好多喝酒,少说话。 德国红酒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还算有名,但自从订立了“德国酒令”,由外行的官僚乱替酒类分级,酿酒商投其所好,弄出了一堆甜如汽水的红酒,名声坏了,生意破了,恶... 查看全部[ 汉堡.寻找希特勒 ]
伦敦.牛津.异域医院
忘了是谁说过,生活在一个城市,唯有曾在医院进出,始能具体掌握当地的民情处境,包括办事效率、人心良恶、福利水准,等等;我不知道这有多少真实成分,但事前想也没想过在英国短短停留四天,竟然看了三次医生。 其实真正看医生的是小女孩,我只是陪她。 初时以为只是简单常见的伤风感冒,流鼻涕了,发烧了,没胃口了。小女孩从暑期学校暂时借住于一位长辈家中,心想休息两天即可回校上课,没料根本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咳嗽不休,愈来愈不对劲,待我到了牛津见到她,已是一脸苍白,两只黑眼圈像《死亡笔记》里的L,嘴唇颜色呢,亦是接近灰黑。 吃不下东西不打紧,重要的是连书也看不下,这才是最最关键的病征。记得去年有一回要抽血,痛死了,... 查看全部[ 伦敦.牛津.异域医院 ]
大阪.神户.有马.墨鱼的滋味
或许是运气好,也或许是日本人总够专业认真,在迷路时误打误撞找到的吃食享受都相当不错。当然也或许只因我的味蕾不够发达,随便什么放入嘴巴都觉得可以接受,稍为美味的,於我已是天堂了。 第一个晚上在大阪吃的鱼生便已不错。本来寻找某店,但踏出酒店门后搞乱了南北方向,在几条巷道之间兜转了四十分钟,小女孩喊累了也叫饿了,几乎求其找间吉野家坐下解决便算。我见势色不对,决定放弃,刚好眼前有间食店,探头看去,零零落落坐了几桌日本中年男女,应该不是斫杀游客的黑店,立即推门光顾,总算有餐开,小女孩和她的妈妈都夸张地松一口气。 菜牌照例没有英文,侍应也不懂英语,唯有在菜牌上乱指一通,鱼生烧物拉面,各点几款,味道都像样,... 查看全部[ 大阪.神户.有马.墨鱼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