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穷人的餐点——除了小马铃薯就是大马铃薯。”从来没有一个欧洲国家像18、19世纪的爱尔兰那样依赖马铃薯,也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像爱尔兰那样因马铃薯歉收而引起了空前的大饥荒。上百万人死亡,而更多的人不得不移民到美国和加拿大,美国的人口结构从此永远地改变了——肯尼迪总统就出生在一个爱尔兰移民家庭。这就是英国人彼得•格雷的著作《爱尔兰大饥荒》(邵明、刘宇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版)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一种植物居然可以如此深刻地影响一个国家和民族,进而影响西方世界的历史进程,这使得人们对马铃薯这种植物以及它和人类的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让人们困惑的是:到底是我们在控制植物呢,还是植物在控制我们?
马铃薯的文化问题
因为来自美洲的安第斯山脉,马铃薯是伴随着异质的文化背景以及致命的成见来到欧洲的:只有被殖民者、也就是未开化的民族才吃马铃薯。16世纪末期马铃薯之所以会横越大西洋,有可能是因为西班牙人出于好奇,顺手带回了家。即使欧洲人认识到这种新来到的植物能够在更少的土地上产出更多的粮食,绝大部分欧洲文化仍然对它持不友好态度,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因为《圣经》中没有提到过它;因为这种东西的古怪外形让人厌恶;因为它属于不祥的茄属家族(属于这个家族的还有同样名声不好的番茄);还因为它会导致麻疯病和不道德。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种植物没有文化含量。
这在今天看来简直荒唐透顶,但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期,西方人就是这样怀疑、轻视及嘲笑马铃薯的。像英语中一些今天仍在沿用的具备嘲讽意味的词语,如“couch potato”指一天到晚泡在电视前面的“沙发土豆”;“potato head”即“马铃薯头”是傻瓜的代名词;法语中也有类似的说法,如称懒人为“potato blood”,称同手同脚走路的人为“dances like a sack of potato”。这些笑话比起“某个种族恶意弃置的伪善地下茎”或者“吃马铃薯长大的民族将不可能在文学、艺术、军事或商业等方面与人抗衡”的说法已经是来得和善多了。
欧洲人只相信谷物,尤其是小麦。在《植物的欲望》(上海人民出版社版)中,美国人迈克尔•波伦这样描述:“小麦是向上指,指向太阳和文明;马铃薯却是向下指,它是地府的,在地下看不见地长成它那些没有区别的褐色块茎,懒散地长出一些藤叶趴在地面上。”如果小麦让人联想到高贵、阳刚之美,那么马铃薯则是黑暗的、异教的也就是邪恶的。
但爱尔兰人管不了这么多,高失业率、贫穷、人口过多及土地的贫瘠,使得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拥抱了这种植物。联想到日后的大饥荒,这可以说是一种宿命,但他们确实找不到另外一种比马铃薯更可靠的作物了。在《爱尔兰大饥荒》中有这样的记录:“在农村,农业工人每天消费的马铃薯为6.3公斤,妇女和10岁以上的儿童大约为2.3公斤……1840年,人所消耗的马铃薯全年总计增加到700万吨左右。”“一个英国人在一间茅屋里看见了一大群面色红润的孩子,便向父亲问道:‘您用什么办法养育了这样健壮的孩子?’这位农民回答说:‘得益于耶酥,也就是马铃薯,先生。’”
爱尔兰与马铃薯这种异乎寻常的关系更巩固了它在英国人头脑中的不良印象。他们像嫌恶马铃薯那样看不起爱尔兰人,认为这种“该死的根”把爱尔兰人拉到了文明之外,变得懒惰、无知、无望——当然,把导致人民堕落的罪名安在像马铃薯这样愚蠢的植物身上,是比将问题归咎于人们所存在或建构的社会和制度要简单得多了。马铃薯不可能是社会的创造者,也不是毁灭者,它只是一种推动剂罢了。毕竟,它也只是一种植物而已。
马铃薯的传播和全球化
美国人拉里•祖克曼在《马铃薯:改变世界的平民美馔》(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版)里说道:“以大的层面来说,马铃薯能够影响人口爆炸及饥荒等问题;从较小的层面来说,则与一般家务及人们指甲生长的长度息息相关。”这需要解释一下,以19世纪的爱尔兰为例,因为马铃薯只要煮熟就能食用,因此很多爱尔兰家庭只有一口锅,马铃薯煮熟之后,把锅子翻过来就成了桌子;至于指甲,则是专门为剥马铃薯皮留出来的。
拉里•祖克曼这本专论马铃薯的著作,原副题应该是“卑贱的土豆如何营救了西方世界”。分别揭示了马铃薯在爱尔兰、英格兰、法国、美国这几个国家的被接受过程,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英格兰,到了19世纪末,曾经被英国人无比嫌弃的马铃薯被炸成了薯条,配上炸鱼,就成了英国都市劳动阶级的“良伴”(丘吉尔语)。好笑的是上层阶级仍然对马铃薯表达了强烈的道德愤慨,因为用手抓东西吃关乎礼仪和文化。而在美国,马铃薯找到了舒适的家,因为“相较于欧洲人将马铃薯视为低下阶层的食物,美国人完全没有这种阶级意识作祟”,美国人对马铃薯的接纳毫不迟疑,煮熟或炸熟的马铃薯成了早餐的代名词。
到了20世纪,由比利时人首创于19世纪、在法国大受欢迎的炸薯条由美国人完成了本地化,并经由麦当劳的大力推广,迅速完成了全球化。剥去外衣经油炸之后的马铃薯终于在被轻视几个世纪之后,成了美式文化的代表,被全球人民群众所爱戴。专栏作家沈宏非在《考土豆》一文中俏皮地说,其实美国人为土豆做点推广,也算是理所当然。因为现在的美国公民中爱尔兰移民的后代不少,“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马铃薯就没有今天的美国。”
延伸阅读:
《变化的种子:改变人类的5种植物》(英)亨利•哈伯豪斯著,哈伯罗出版公司
《番茄:传说中的毒药;新世界的魔幻美食》(美)安德鲁•F.史密斯著,许绮芬译,台湾蓝鲸出版公司
《苹果:诱惑与背叛——从伊甸园到现代果园》勃朗宁著,台湾蓝鲸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