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宗师揭示学术界的黑暗 - 读《厚黑学》

厚黑学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李宗吾假托三国人物讽刺时世。曹操心黑，刘备脸厚，孙权心一般黑脸一般厚，所以三人鼎足而立。刘邦心黑且脸厚，项羽心不黑脸不厚，韩信脸厚心不黑，范增心黑脸不厚，故高祖能统一天下。

李宗吾在自序里面已经点明，大凡学说，必以偏以奇引人注意。孟子言性善，他自己未必相信性是善的，如果死守孔子学说，如何能扬名立万，在他的时势，杨墨是主流，他于是靠骂杨墨而成名，同时攻击同门（待考）告子，以求标新立异，创性善之说；程朱结合儒佛二家，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二元思想，重新解释《大学》“格物致知”，以孟子的正统自居，创立理学；王阳明则在保留程朱二元思想的前提下，进一步靠近佛学，提出保持心灵纯净的“致良知”心学。他们一个比一个偏，而仍然以儒家后人自居，维持道统，于是他李宗吾的就更偏了，学宋明儒那样提出种种新名词，把人世之学放到力学中解释，创立厚黑学，王阳明有《传习录》，他就写《厚黑传习录》，儒家有四书五经，他就写《厚黑经》。其实抛开这些新奇之处，李宗吾的学说实质充满哲理，其人博古通今，学贯东西。他写厚黑，目的不是教人学习厚黑，而是让人认清身边厚黑之人，不要上他们的当。就如买卖，一开始人人卖真货，有人卖假货，大发，于是人人效仿卖假货，这时有人卖真货，也必大发。立心端正，真诚待人，才是此书的观点。从学说而论，李宗吾实质是王阳明的信徒。

李宗吾借厚黑学阐述自家观点，编录在《厚黑原理》里面。孟子和荀子，一个提倡性善，一个提倡性恶。杨朱提倡顾我，墨子提倡兼爱。其实层层关系可以用圈子表示，最里圈是我，外面是亲，外面是兄，外面是朋友，外面是本国人，外国人，禽兽，花草，泥土。杨朱只看到最里面的圈子，反对“拔一毛以利天下”。墨子只看到最外面的圈子，觉得只要爱天下人，自然会爱父母兄弟，爱无分厚薄。孟子从内到外看圈子，看到爱层层扩大，觉得爱人是天性，但亲疏有别。荀子从外到内看圈子，看到爱层层缩小，有兄在则不爱朋友，有父母在则不爱兄，自己与父母产生厉害冲突时则不爱父母，觉得人本身就是自私的。告子言性不善不恶，提出“食，色，性也”“生之谓性”才真正看清全部。孟子有个例子说看见孺子在井边，必产生怵惕恻隐之心，孟子只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事实上是看的人首先联想到自己在井边，可能会跌落，产生了怵惕之心，推己及人，才会怜悯孺子，如果自己与孺子同时落井，则只有怵惕之心了。宋儒想把怵惕之心去除，留下恻隐之心，显然是割裂了人性，求之不得，变得不近人情，主张妇人殉节，忠臣效死，扭曲了孔孟之仁道。李宗吾认为宋儒对性善那么推崇是源于韩愈所说的孟子后无人继承儒学，宋儒为了维持道统，才不便推翻孟子性善一说。王阳明晚年也承认心无善无恶，只是怕弟子错学，一直没言明。王学与程朱学的差别仅仅是外求与内求。李宗吾认为人心遵循力学，对喜欢的事物就吸引进来，是为向心力，对讨厌的事物就排斥，是为离心力。世间万事万物离不开力，了解人心，推而了解世界并不错。
李宗吾认为社会是循环往复，既曰变又曰不变。相似的事件发生在不同的时间自然也不同，社会是螺旋形发展，就如几个外力作用于物体。人类社会从原始人的无政府状态，到专制的社会，必然会进入民主与专制力相等的平衡的社会。婴儿从出生时候的原始兽性，会慢慢长大成文明的人类。故此专门研究动物社会的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论，和专门研究原始人的无政府社会的克里泡特金的互助理论都不适合文明的人类社会。前者容易流向无节制的专制社会，后者则会回归原始时代无政府状态的原始社会。法西斯的失败就证明了达尔文竞争理论放在人类社会是不合适的。利人而不损害自己，利己而不损害旁人，才是人类社会相处之道。不应该靠损害别人而让自己获得发展，共同发展才是最终目的。
国家应该像一个人一样，有像首脑一样的中央政府，有像手脚耳目一样的地方政府。首脑不能剥夺耳目的享受，就如中央不能实行专制。身体任何部件出了问题，首脑都会命令其他部件去救援。如果首脑不存在，则互助无从谈起。如果非要给个名词，李宗吾的政治学说名合力主义。
不过李宗吾对于科学的解释，我就不太认同。从他为官六字真言的“空”知道，说话不说满，写文不写白，自然可以做到进退有方、无懈可击。老庄把世界说得玄乎，字数也少，后人解释无数，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老子，李宗吾说他是力学宗师，貌似也通。而《易经》是民间占卜用书，后来儒家把思想灌注进卦辞爻辞，才成为经典。其道不离“变”与阴阳，可说空空如也，把任何事物一分为二，往里一套，定不可能说错。中国文人就喜欢把老祖宗说得神乎其神，西洋有什么学说，他们都说我们老早就有了，只是大家看不懂而已。其实术业有专攻，各国有特产，科技落后于人当奋起直追，何必强辩？ 李宗吾优于其他学者之处在于，他认识到中国古人用聪明才智研究人事，西方人用聪明才智研究物理，李宗吾把人事归咎为力学，则把中西方学说统一了。
李宗吾谈执政，重在合力。弱者联合外援以抗强敌。如管仲九合诸侯尊周攘夷，苏秦联合六国合纵抗秦，诸葛孔明联吴抗曹。最后的失败都是因为联盟破裂，不能合力到底。而每朝开国，打天下时君臣上下一心，到天下大定，则君臣异心，不是君杀臣就是臣弑君，也是合力终结的结果。此处再重谈楚汉之争，刘邦败项羽实质是气量大，善用人。
性善与性恶，催生出社会主义与个人主义，催生出民主主义与独裁主义，催生出互助主义与互竞主义。但由于性是不善不恶的，应把各种主义都合二为一。正如水一样，既要引导也要筑堤。一面用仁义感化，一面用法律制裁。对于战争，要联合被侵略者抗击侵略者。
李宗吾的最终预言是全球人人共同做皇帝。他认为从历史看，中国的国家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大，将来也会全球融合的。按照这个思路，我觉得各国要融合，还必须有一个外力，让各国的向心力超过离心力，才能为了共同的利益联合在一起，比如天灾、外星人入侵等，这个在美国电影中也不少见，只是从力学解释人事的观点比较新奇而已。欧洲这么小的土地，尚且不能统一为一个国家，欧元区矛盾重重，面临解体风险，说到底还是各国利益超过了团体利益。可见懂得一个道理容易，要顺应时势去处理好各方关系就难。估计老庄再世，也不会评论欧元区是否该解体，只会说解体与否，因时而异，当因势利导。而易经学者则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当事人真不知怎么运用这看似恒久不变的理论。
李宗吾有篇文章《我对圣人之怀疑》，更能了解他的理论出处。他原来是儒家的信徒，但他那个时势正是儒家理论遭唾弃的年代，他自己也意识到圣人说的话很多已经不符合当今世界，于是改名宗吾，吾者，我也。儒家与诸子百家一样，在春秋时是平等的地位，各家借古代王者阐述自己观点，以加强信服力，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子才成为了圣人，他信奉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也成为圣人，其他人和理论就通通变成异端邪说。孔子后就再无圣人，任何人有新的理论，必须依托孔子，才能为时人所接纳。朱熹等人创立理学后，就要重新解释《大学》，说这个是孔子的观点；而王阳明等人创立心学，也要重新解释《大学》，不敢说是自己发明的。如果不向儒家方面靠，他们的学说就没有流传的机会。中国思想从此就禁锢在儒家理论的框架里。而历代君主为了维持统治，只宣扬儒家的忠君守孝思想，于是君王与儒学成为一体，推翻君主制，就要推翻儒教。我认为这个也是中庸的道理，在春秋时代，各种思想平等，汉武帝后儒家得到了不属于它的高高在上的地位，而现在矫枉过正，它又被贬下地狱，谈之必说封建糟粕。不过不偏，方为中庸，儒家的地位在贬到最低后自然会逐步回升，回到属于它的位置。学任何学问，都不要固守一家，成为卫道士。说得对的地方可以学习，说得不对的就舍弃。李宗吾本身还是很推崇孔孟王阳明的，也肯定宋儒的贡献，只是当时教育方法出了问题，圣人永远正确的思想让人很反感。不跳出那个圈子，无以理解外面的世界，无以提出新的学问。有些人读别家书籍，抱的想法就是驳斥对方观点错误，以证明圣人思想之正确，这就如装满水的杯子，看再多的书也无法进入他心里。
《厚黑丛话》篇幅很长，里面多是李宗吾狂妄的言论，我不能卒读。他可能觉得自己以厚黑教主自居，而反对厚黑有点不合理，于是提出厚黑救国。只要厚黑是为了抗击列强就是行善，就该提倡。这样就产生了很多谬误。假如像他所说中国是一人，在世界这个社会里面，要与列强相处，尽是厚黑之道，列强也以厚黑之道还之。这跟社会上人人厚黑，有什么区别呢？最终必定还是要回归正直。大国战略，时而合纵，时而连横，列强也不可能永远就是敌人。列强对你厚，你就对它黑；列强对你黑，你就对他厚。这样的把戏一次两次能成功，玩多了，这个国家的威信就完了，这个国家的人去了别国也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久而久之，厚黑就成为该国的文化了。李宗吾又进一步说明对于个人，为利己而厚黑是错的，为利人而厚黑又对了。完全把个人与集体割裂了。人性，是先满足自己再推广到满足别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欲立而立人。李宗吾就是提倡非常时候要不择手段，只要有了这个前提，他的弟子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说我的厚黑只为利人，无可厚非，这跟希特勒为了消灭劣等民族发动法西斯战争有何区别?文中还举了徐阶陷害严世蕃的例子，我觉得平时名声好，偶然诬陷一下别人还能奏效，要是总行厚黑之道，把戏都被人看穿了，不但陷害不成还要反遭罪。像王阳明那种打仗完全是靠欺诈的，也要对方像那些山贼那么单纯才会一再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