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的共生——不要瞎掺和
读刘易斯•托马斯《水母与蜗牛》
我读过刘易斯•托马斯另一本或许名声要大得多的书《细胞生命的礼赞》,这件事一直被我称为我一生中的一件幸事。因为我的某种偏执的性格,当我在书名中看到“礼赞”两个字的时候,浮现在我眼前的竟是那篇同样著名的《白杨礼赞》,只是因为托氏的书被列在我所向往的“第一推动丛书”的名录里,我才下了决心把它从书店的架子上抽了下来。毫不夸张地说,书中关于每一个细胞乃至每一个细胞器都是一个堪称完美的生命个体或是生物进化的早期某种生物在人或牛这样庞大复杂的共生体内的遗迹同时数以千亿计的这样的生命体在这些共生体内和谐共处一同营造着千变万化的生命奇迹的观点一下子把我给震撼了。我不知道那个自称“我”的家伙原来不过是一座房子,最多也就算是一座“迪拜塔”那么大的房子,我的生命不是来自于“我自己”,起着各种至关重要作用的乃是这房子里数不清的房客,这些房客我谁都不认识,我当然也管不着他们,谢天谢地我没想过要去管他们,否则由于我的无知而造成的混乱必然不可能让我能悠然自得地活到今天写下这篇书评。这种震撼的直接后果是在那后来的几年里“细胞生命”的观点成了我上课时不可或缺的话题之一,虽然我教的是语文。
好了,现在该说说他的第二本书(当然说的是收入第一推动丛书的科学散文集)了。这本书我还没读完,就急着给它写书评了,这真是咄咄怪事!当然,这一方面和它是一本散文集有关,另一方面也和我在读着这本书时的激动心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延续着上一本《细胞生命的礼赞》的主要观点,却又有所发展,尤其是在这本《水母与蜗牛》里加入了许多看似与生物学无甚关碍的哲思玄理或时事评论。不过这些倒不是我热烈欢迎的篇章,比如《论玄愁》,比如《对不起》,前者看似对科学的杞人忧天者的冷嘲热讽,而后者又似乎对现代物理学、天文学颇有微词,或许是一个老年的智者的想法注定不容易被凡夫所理解,我对这些文章半不敢说读懂了。但在类似的几篇文章里(写得相对浅显),他那种莫向科学设定禁区的呼声还是听来令人震聋发聩的,显然,基因工程吓到的只是那些沉浸在上帝造人的可笑的清教徒,人类没有什么知识是不可以去认识的,唯一的问题是我们用它们来做什么。此时我想起前两天看过的一部好莱坞电影《毁灭战士》,出乎上帝意料的第二十四对染色体注入本性善良的人体内就变成一个完美的不死之人,侵入罪恶的心灵就使世界上多出一个强大的恶魔。虽然电影不可能摆脱好莱坞一贯的肤浅作风,但道理却让同样是美国人的刘易斯•托马斯讲清楚了。托氏并不担心在实验室里“造”出一种新的致使微生物,正如他自己说的:“在某种意义上,致病性是一个需要高度技能的行当,在地球上无数的微生物中,只有为数极少的一些卷入了其中;大多数细菌忙着自己的事,进食,进行着生命其余部分的循环。说实在的,在我看来,致病性是一种生物事故……我不信仅仅通过把新的基因组合放到一块儿,就能造出一些生灵,能像一个病原体那样——因为病原体必定是那样的——有高度的技巧,而且适应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正如我从严不信来自月球或火星的微小生命可能在这个星球上存活一样。”
好了,直到现在我才说到点子上了,托氏在这本新书里(其实只是对于70年代来说是新书)谈得最多的还是生物共生的理论,也是最令我感到激动的内容。按照托氏的说法,脑膜炎双球菌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像是整个人类的残酷无情的危险敌人”、“一种捕食性动物,而猎获的对象就是我们”。由于好莱坞电影看得太多,直到今天为止,一想起细菌来,我的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一个在显微镜底下龇牙咧嘴趁你一不留神朝着镜头猛得一蹿吓得你出一身冷汗的可怕的家伙。但事实真的不是这样,前面所说的脑膜炎双球菌几乎每个人的喉咙里的咽粘膜中,也就是说“事情到此就了结了。没有侵及中枢神经系统。”而脑膜炎病例只是一些“例外”,少数感染者竟然患上了脑膜炎,这几乎就等于某一天你的账户上一下子多了六、七位数,那不是钱的错,而是银行的系统出了问题,正如我们自身的免疫机能犯了个小错误。结果,实际上所有的临床症状都是由我们自己那些奋不顾身的淋巴细胞造成的,它们被告知有异教徒侵入机体,但它们所做的事却是在杀死那些无辜的共生者外大量入侵大脑表面,我们的病痛就是这样形成的!有些生物学家采用某种办法关闭了患者的这种防御反应,令人吃惊的是,50年代初,这种办法治好了好几例大叶肺炎和非典型性肺炎,不出几小时,高烧、虚脱、咳嗽就消失了,病人声称“能起来走走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谈,生病实际上是我们自己出了毛病!然而,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当我们身边出了某种危机的时候,最便当的办法不就是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你所在的社群或团体以外的某些人么?
共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我们不但要想象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在几十亿年前都是在如同一锅骨都冒泡的菜粥一般的原始海洋里的一个独立的生命,还要想象我们的每一卡能量都来自于那些你一个都不认识的小小的房客,你至少要承认在你肠子里的那些细菌们承担的不可忽视的责任吧?甚至你还要想象你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离不开这些小东西,直到你的死亡,你活着,植物里的固氮类细菌一刻不停地直接或间接地为你制造着营养,你死了,这才是细菌们在你身上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它们把你分解成生命的原初物质,然后参与到下一次生命的循环旅途。
我不能妄自揣度大师的想法,但至少我以为,大师的这些散文想要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别去瞎掺和。我们是这样一个庞大的而且复杂得谁也说不清楚的自然生态系统和社会生态系统(整个社会看作一个生物个体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我们可以看到一整个蚁群或一整个蜂群要比单独一只蚂蚁或蜜蜂“聪明”不知多少倍,而“那一只”傻呵呵地跑来飞去的蚂蚁或蜜蜂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别担心,几十亿年的时间,足以让生活在我们体内的这些邻居们很好地协调它们的行为,托氏看不出“冒着杀灭寄主、结束关系的危险”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道理,并且这对它们的进化“似乎无益”。唯一的问题是,让我们死去活来的病痛多数是由于我们自己,也就是这些微生物的寄主胡乱地横插一杠子造成的。这就好像我们的生活。我在我的家里,和我爸我妈我哥我姐我弟我妹我爷我奶生活得很好,虽然偶尔也会伴两句嘴,出了门以后,我要去上学上班上幼儿园上医院上厕所上火葬场,我说别人的好话也说他的坏话我坑过别人也被别人坑过我也帮过别人别人也帮过我我可能一不留神把某人给宰了也可能是我一不留神被人宰了,菜价上涨我很不高兴,洗头房里的小姐服务不好我很不高兴,大官贪了一大笔钱小官贪了一小笔钱我没钱可贪我很不高兴……但所有这一切都没让我们活不下去,我们还是照着老样子活着。如果有人说我们的生活出了问题,要把我们社会的有毒细胞全部杀掉然后改天换地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健康而高尚的人我们周围的社会变成健康而高尚的社会,那么你猜你面前是灾难还是澄明?中国人不难回答这个问题,但这事身在美国的托老爷子没说,兴许他没想到,但我想到了,我得谢谢托老爷子。
和谐的共生——不要瞎掺和 读刘易斯•托马斯《水母与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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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水母与蜗牛
作者: [美] 刘易斯·托马斯
出版社: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副标题: 一个生物学观察者的手记
译者: 李绍明
出版年: 1996-10
页数: 136
定价: 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第一推动丛书
ISBN: 9787535718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