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本性 值得一读

普利高津的名头在物理学之外大得有些无边了，众多民科追捧之下他的工作究竟得到了学术界怎样的响应呢？这几十年的时间有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呢？这问题对我来说是首要的，但我却并没有搞清楚。
学术界向来是非常保守的，尤其对于争论了100多年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相关问题，无知与权威并存的局面使得想搞清这一主题的努力大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在北京的某些高校物理院系中，许多凝聚态方面的专家谨慎地回避这一主题，除了在学生面前大谈特谈。另外一些专家坚信自己的看法，不可逆性不能由动力学单独得出，BBGKY链导出Boltzmann方程的过程中某些近似是关键的。这种看法当然没错，但是仅仅把不可逆性归结为动力学之上的某些近似并不能得出进一步的认识，这一点普利高津在30多年前就已经明了。
普利高津在本书中就是要探讨超越上述看法的对第二定律的认识，得到了一种动力学描述与热力学描述的互补性的新观点。首先他对Boltzmann方法的评述十分深刻：Boltzamnn所得到的方程与宏观不可逆性的对应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推导，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假设。对于B方程的几个著名佯谬以及B方程在速度反演下是否成立的问题许多教科书都含糊其辞，而普利高津笔下一切豁然开朗，这些内容包含在第7章的优美论述之中。其次他把第二定律对应的李雅普诺夫函数的存在性作为对某些动力系统的基本要求，由此引进对Liouville方程的一个非幺正变换，即找到另一个特殊的表象，在此表象里分布函数的方程包含可逆与不可逆的部分，具有Boltzmann方程的那种对称性。这种观点的物理后果是令人惊讶的，作为一种动力学原理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导致对内在不可逆系统和包含内在随机性的系统的严肃考虑，并导致对应于动力学不稳定性的时间算符。这些内容可在本书第10章找到，我很希望有人读读这一章然后跟我讨论或者告诉我普利高津的做法在哪里有问题。
本书关于存在的物理学和演化的物理学的基础部分对于理解后半部分是必须的。对动力学可积系统和遍历系统的评述在这里言简意赅，明确地告诉读者其他书里含糊其辞的东西：可积系统没有演化，遍历系统仍是不够的，混合系统是出现不可逆性的必要条件。从而引导到后面对K流动系统（KAM定理）和具有庞加莱突变的系统中不可逆性的重点研究。而弱稳定性的概念极其重要，正是对于具有弱稳定性的系统，动力学描述成为原则上不完备的，热力学与动力学互补的想法才成为可能。普利高津的研究在大数随机系统与显示内在随机性的少体系统之间建立了更深的联系，这一点我还是第一次了解到。
本书对现代热力学的概述更是值得一看，对非平衡相变，远平衡态分支理论与逐级不稳定性，临界涨落，通过涨落达到有序等论题都有引人入胜的概述。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说的并不清楚，对例子的讲解也不是太好。对现代热力学有稍微了解的读者从这些章节里当可看出普利高津对热力学发展的深远眼光，他所提及的许多课题和方向现在都已得到了持续的研究。在我见过的所有书里，在对热力学以及第二定律的理解方面，没有人具有普利高津这样清晰的洞察力。由此，对于持有“在获诺贝尔桂冠的科学家中普利高津算是最不够格的一个”的看法的人，我期望他们认真了解一下现代热力学和非平衡统计物理，也许他们不会再这样认为。
本书最容易被人诟病之处即在于大量哲思式的语言，说得越多往往越没有力量。但是普利高津的许多语言具有令人震撼的深邃和美，只有一个对宇宙人生怀有深刻情感的人才能写出那样荡气回肠的话语：
“对于经典科学的大多数奠基者来说，科学乃是一种尝试，它要越过表面的世界达到一个极其合理的没有时间的世界。但是，也许有一种更为精妙的现实形式，它既包括定律，也包括博弈，既包含时间，也包含永恒。”
“这是一个具有不确定性的世界，但是也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其中个别的行动并非注定是无意义的。”
这样动人的语句只有爱因斯坦等少数物理学家才说得出来，很难说世界因为他们的工作是更加光明还是更加堕入深渊，知识分子的命运因为他们的贡献而改善或是变得恶劣。但他们对于美的精神追求，对于人类社会和个体命运的深切关怀，应当被希望流传后世，作为科学家的楷模，作为社会弘扬的各行各业的追求。
时光流逝，变化与永恒的谜题依然陪伴着我们。而那些逝去的杰出心灵，虽千载下，凛凛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