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基因》的作者David Shenk甚至不相信你眼睛的颜色是由基因决定的。因为在他看来基因不再是一张精心设计好眼睛颜色、手指灵敏度的指令蓝图,而是一个有大量旋钮和按钮的控制板,大多数的要素是被旋钮控制的变量,而不仅仅是被按钮调整显示/不显示。显然,主导这些旋钮与按钮的力量是环境。但不同于我们通常信赖的传统的“nature+nurture”理论,交互作用理论强调的是基因与环境的乘积。也就是说从受孕的一刻起,基因就不是指定性状,而是在环境的刺激下回应与交互,这种交互的结果才是显示的性状。因而Shenk提出以“动态交互作用下的成长”取代传统的“nature/nurture”理念,其中重要的不仅是“交互”而且还有“动态”。他试图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说明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基因”或是“基因决定的天才”。
其实我想说的是,当我们在谈论天才的时候,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在谈论什么。莫扎特3岁出色地即兴演奏,5岁写出杰出的音乐,而我热衷的作家安伯托·艾柯的第一部小说《玫瑰的名字》写作于47岁。我们称他们作天才,而其中的涵义显然不同,这是首先不得不澄清的一点。莫扎特式的“天才”是被认为具有某种特殊的天赋,而艾柯式的“天才”则是被认为在某个领域表现异常出色。在此,我们先谈论的是前者。
我们倾向于相信有些人具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性,他们成为了或是即将成为各式莫扎特。我们认为他们具有超常的智能、记忆力,或是更复杂更混沌一些,具有超常的音乐、美术才能。于是我们习惯于忽视老莫扎特对小莫扎特的魔鬼训练,更不相信智商、记忆力等等技术性因素都是训练的结果。所以Shenk强调“动态交互作用下的成长”这一理念中重要的不仅是“交互”而且还有“动态”。在交互过程中,并不优越的智能可能上升,而优越的智能可能下降。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稳坐“天才”这一位置,每个人的才能都是动态的,其成长过程都是动荡不定的。
那些被我们认作天才的人物生来便有优越的基因,具有某种宿命论的意义,正如生来即是上帝的“选民”一般。另一种天才与此稍有不同,但仍然被我们认作某种捉摸不定的选民。柏拉图开启了美学领域著名的“天才论”以及“灵感说”,他以为,诗是具有某种诗神凭附的人身处某种诗兴迷狂状态之中所写作的。时至尼采与丹纳,已将艺术领域的天才等同于神秘主义的灵感,谢林与叔本华更是将天才置于非理性的某种极端之上。我们甚至信赖艺术天才与捉摸不定的抑郁躁狂症等等精神疾病带来的迷狂类似物有关。“天才论”与“灵感说”始终是美学领域中争执激烈的议题。很多人撕毁自己知性设计下的作品,静默的等待着神秘主义灵感的降临。这种等待固然是愚蠢的。我信仰非理性的力量,信任神秘主义,但我绝不认为“灵感”或者“顿悟”是等候来的。悉达多的觉悟绝不是坐等出来的,而是一个心灵感知的过程。更重要的是这种感知的能力亦不是凭白获得的,而是自行磨砺寻求而来的。
同样让人困惑的是,我们为何情愿视某些“天才”为命定的选民,相信某些人能获得“灵感”的眷顾。我们倾向于对他们抱有虚妄的幻想,活在这种幻想中我们可以安逸的确信自己不具有任何眷顾,从而信赖自己的“平庸”。Shenk在书中试图抨击基因的宿命意义,从而鼓动人们从受孕的一刻便开始促进基因与环境的积极交互。然而,在我看来这种鼓舞不失成功学意义上的“开发自我潜能”、“实现人生价值”的意味。因为关于“天才”的大部分话语都是与“成功”直接关联的,我们期待成为某个领域内的天才意味着成为光鲜的成功人物,却并不意味着成为“雨人”,并不意味着成为生前丝毫不光鲜的卡夫卡。于是在这种隐性话语下的潜能开发便具有“从受孕期开始培养一个成功天才”的隐蔽意味,与此同时我们也自然被认作成了“平庸”的人类成员。
我们如何幻想“天才”
对“我们如何幻想“天才””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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