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美好

我本来是想要写一篇美国大片儿一样“惊涛骇浪、滚滚而来”的前言的，可是动笔写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写字儿真是件累人的活儿，对视觉工作的所有敏感直觉在这儿都再无用武之地。拿起笔写东西对于我，更像是踏上了一场目的地不明的旅行，带着满腔热情就上路了。一路奔袭只凭着快感，走到哪里算哪里，和我在“移动照相馆”这场长达十个月的旅行里干的一样，开始仅仅是些豪情壮志在驱动着我， 在自己终于不再年轻的年纪，也在危言耸听的世界末日之前，鼓动了一群朋友想要狂欢一场，结果自己竟终于也被裹挟着再也无法后退——半年多的准备，近一年时间的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两万多公里的行程，完成几千张肖像照片，结识了一千多个陌生人，花掉了上百万的现金，被无数的媒体报道，很多人不解嘲笑，更多的人欢呼着为我们加油⋯⋯如今回到家里，也许还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整理成果和继续后续工作。回头想想最初坐在电脑前的一念之差，最终竟导致了这样“波澜壮阔”的事儿，真是吓得一身冷汗，我不靠谱的人生真是腥风血雨啊。

一路上所有的计划都在行进中悄悄变化了，最初的团队也有了人员更迭，我和伙伴们的私人生活也因为这场旅行各自有了些变化。“移动照相馆”刚落幕时，我真是很心虚的，觉得自己鼓噪的这件事儿，到底为自己和我的朋友们带来了些什么？我热爱的艺术到底对生活有什么样的功用？最初的热情燃烧了这许久，已经渐渐冷却下来，我心中忐忑，在这片灰烬里浴火而生的究竟是“夺得千峰翠色来”的如玉美器，还是些庸常廉价的坛坛罐罐？ 穷尽了自己所有的热情和力气，到底有没有真的感染到他人，点缀过这个世界？唉，我这样的“混蛋”型人物，人生里必然是要经常面对这样的自我拷问的。

幸运的是，当我终于坐下来，能够冷静地翻看一下自己在过去一年的旅行里拍摄的这些照片，读到参加“移动照相馆”的朋友们写给我的一封封来信，我这个鲁莽的冒险家，终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这并非一场毫无作为的流浪，我的确见识了这世间很多美妙而难以抵达的风景，也真正结识了许多真实可爱的人，他们的确因为我的工作而快乐过，我也因为他们的快乐而更加觉得人生快意。仅仅因为这份沉甸甸的欢乐，让我曾担心师出无名的惶惑，那些文绉绉的饶舌阐述都不值一提了。追逐快乐本身就是一种目的。是的，我终于可以确定这一点了。


“我们的快乐是不会被误解的。那种快乐的情绪如此强烈而张扬，不可能被错过。快乐这件事是如此的重要，值得当作终极追求的目标来对待。”


这是我的老朋友许崧写给我的信里的一段话，这话如此打动我，以至于我决定直接用他的信做前言的一部分，比我猪八戒照镜子一般，绞尽脑汁地描述自己，要来得客观生动多了。我经历过的生活曾经给过我太多不可名状的感受，相信每个人都一样，都是悲喜参半、苦乐交织的。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真正让我们对人生不离不弃、一往无前的，都是拜那些生活所赐予的扎扎实实的快感吧，无论来自爱情还是亲情，或者友谊，更或者是我们尽情追逐过的一切。

于是我终于释然，我做的这些也许百无一用的事情，这些小小的照片儿，正因为记录下了这些人间的欢乐，它们终究算是美的、好的，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马良
于 2013 年 4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