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于《南方都市报》2011-01-24 文/陈嫣婧
少女时第一遍看《红楼梦》，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乱嚼生咽下去，除了为“木石前缘”的凄婉掉两滴眼泪，满脑子只剩下古时大家贵族生活的种种细致周到。泡茶要用年前蠲的雨水，地下埋的雪水，扇子配有扇套，腰间挂着的香囊香袋一应俱全，都是一针一线细细绣出。端上来的食物，什么颜色配什么碟子，什么种类配什么盘子，一应规矩做足，丫鬟出了错，必罚。怪不得孟晖老师新出的这本《贵妃的红汗》，要把“贵妃”二字提在最前了。看看这些鲜花揉成的胭脂水粉，肥皂香油，全都由纯动植物天然原料研制而成，无毒无副作用，除了皇亲国戚，大概也只有贾家这样有世袭爵位的大户人家，才消受得起吧。
好佩服孟老师耐性，一路从《博物志》到《事林广记》，从《千金方》到《本草纲目》，小说杂谈，文化笔记，医书药方不知翻了多少。且不说那些诗词歌赋，记事册子里勾画了多少美人懒起梳妆的胜景罢，但只那一张张让人眼花缭乱的美容方罗列出来摆在面前，就够你晕头转向一阵子的了。譬如最寻常用于平日洗面去垢的澡豆方子，白鲜皮、白僵蚕、白附子、鹰屎白、干松香、木香、土瓜根、白梅肉等中药材近二十种，配上白豆屑，洗净、曝干、捣末、调合，方能使用。
虽不知方子里所说的“旦用洗手面，十日色白如雪，三十日如凝脂”是否真有奇效，只说这古人也如此具有美容意识，不仅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用面粉扑脸，那颜料抹嘴，且尚能广泛使用天然药材，深谙以内养外的道理，就让我们这些自以为生活在现代化大时代大都市的人好不汗颜，原来我们所谓的“现代化”，一则并不是新近发明，而是古来有之。二则也不是采撷于自然万物，只能以化学方程式作为基础，批量生产，生产消费效率的提高换来的却是对美的迷失。
《贵妃的红汗》讲的虽只是些古药古方，前尘往事，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似桂如兰的空灵淡雅之气，从那些故纸堆里漫溢出来，弥散在空气里。其实，这种种的梳妆打扮之用具，在现今社会，遍地都是，什么兰蔻倩碧、雅诗兰黛，口红胭脂应有尽有，城市的中等收入者，也都有能力购买使用。那么按照那些约定俗成的旧标准，如今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们，岂不都成了贵妃了？
其实，所谓的“贵妃”、“贵族”，这个“贵”字究竟体现在何处，是不是有了钱，落了一身的铜臭味就可以身列五爵之位？在18、19世纪的资本主义国家，新兴的资产阶级内部就曾流行用金钱来购买爵位，或娶贵族家的女儿为妻。而没落的旧贵族们，因为经济拮据等现实问题，也常常只能委屈地下嫁商人。巴尔扎克在批判资产阶级丑恶的同时，却怀着无比眷恋不舍的心去描摹那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贵族阶级，并终生渴望取到一位贵族夫人，这一愿望终于在他去世前两年得以实现。
所以，贵不等于多金，贵更是一种认识自身与世界的态度。洁肤化妆，梳洗打扮，虽只是作为外在美的一种存在，但尚美也有高低层次之分，也暗示了不同人认识自身与世界之能力的高下。从这些古方中，我们看到了古人欲把容颜的美化化入天地的灵气中去，把自然界的美与自己的美连在一起，于是鲜花百草都成为了制作化妆品的原料。书中有则珍贵典故，讲的是太平公主欲用梅花养颜，于是一入冬宫女们便四处采摘白梅，在宫中形成胜景。在这里，太平公主的容颜是一种美，白梅是一种美，宫女们为采梅忙碌的身影又成了一种美，这美不仅是外在的，更是自然的，生动的。一个看似稀松平常的梳妆举动，到了此地，便成了一副裁剪各色身形，勾勒万种风姿的百美图，但凡女子之美，尚能出其一二否？而公主携着这样以众美为积淀的妆容，难道也是光只多金便能打造描摹的吗？
所以，纵然时代变了，社会结构、物质条件都变了，从文化的角度出发，女子若尚存有一点贵妃的从容心态，世人如尚留些许贵族的内在品格，那么也许在这个审美机械化、表象化的现世，就会少一些人为了迎合大众的需求而用超负荷的工作换来那一点点可怜的脂粉钱，也不必再对镜梳妆，用一张花容月貌去投身残酷的社会竞争。忽又想起《红楼梦》里那个爱吃胭脂的宝玉来了，不论当时，还是今日，他果真是娘娘腔软骨头吗？也许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里，这也是一种独特的个性，一种别样的生存方式呢？
（刊出时题目改为《古代化妆品使用指南》）
化妆的贵族
对“化妆的贵族”的回应
《贵妃的红汗》热门书评
-
《古代人如何长草》
28有用 3无用 阿子 2011-01-22
-----给《新京报》书评版写的，发表时有删节阿子如今穿越小说大盛，不过少有细细考究历史，认真穿越的。尤其穿越回去的主角，如果是女性，那究竟应该如何从修容化妆，开始一天的生活？恐怕少有人注意这个，先穿回去再说！先遇到个把王公贵胄，然后养育富二代或者贵二代再说！假如真的有人想要写一本认真的穿越小说的话...
-
今天收到书，异常失望
20有用 4无用 紫檀 2010-12-12
感觉孟晖离开三联后，写的东西突然滑坡。这本书中很多地方都不严谨，尤其是插图的说明，比如p8插图说明：“垂鬟侍女一手提水桶，一手捧一小碗，走向盥洗盆架，她手中所捧小碗应该即为盛澡豆之器”，暂不细究“应该即为”这四个字的别扭，整句话的推理从何而来呢？你怎么推出来“手中所捧小碗”即为“盛澡豆之器”？？？p...
-
偷窥前世的自己
4有用 2无用 天一琴茶 2010-09-15
也许，我们前世的前世，是一侯门千金，躲在深宅大院之后，描眉研脂，肤如凝脂，一举手一抬眸，都是风姿。今世，我们活得粗枝大叶，我们像男人一样活着，满身男人的气味，生活的劳累，让我们根本无暇顾及那自身的美丽。孟晖为我们揭开了前世神秘的面纱，让我们偷窥到前世的自己。曾经的自己，是如斯这般，对照现世的自己，我...
-
《冤哉寶玉！》
4有用 4无用 子亱閒讀 2011-01-22
《冤哉寶玉！》讀過曹雪芹《紅樓夢》的，都曉得那一個怡紅公子賈寶玉有一個不長進的壞毛病，嘴巴饞嘮，愛喫女孩子腮幫子上的胭脂。就是因為好這一口，寶玉的名聲總也有些個不明不白，想要幫襯一下他也難，喏，這底下鈔錄的就是白紙黑字的證據若幹在案了：「襲人道：『再不許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
-
转载：申报《从潘金莲的发型到杨贵妃的红汗》
4有用 0无用 时间的玫瑰 2011-01-16
孟晖：北京三联书店编辑。作品有长篇小说《盂兰变》、随笔集《维纳斯的明镜》、《潘金莲的发型》、《花间十六声》、《画堂香事》等。娜斯：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文章包括影评，书评和食评，作品有《纽约明信片》，《东看西看》和《想象舞蹈的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