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人如何长草》

阿子对贵妃的红汗的书评发表时间：2011-01-22 16:01:12

-----给《新京报》书评版写的，发表时有删节
阿子

如今穿越小说大盛，不过少有细细考究历史，认真穿越的。尤其穿越回去的主角，如果是女性，那究竟应该如何从修容化妆，开始一天的生活？恐怕少有人注意这个，先穿回去再说！先遇到个把王公贵胄，然后养育富二代或者贵二代再说！假如真的有人想要写一本认真的穿越小说的话，实在可以先看看《贵妃的红汗》。书里面连穿越回去的场景都设定好了：广大的红蓝花田，或者广大的茉莉园——这些场景可比常见的穿越场景感觉清新浪漫多了，绝对是古代小清新。

历史的叙述者通常是男性，而且常见的历史观不是帝王将相就是各种阴谋诡计。到底古代人怎么过日子的？古籍里虽然也有些记载，但浩瀚的古籍里究竟从哪里开始着手研究起来，是一个难题。而要深究古代女性的妆容生活，那就更是非同一般地困难了。几千年来，这都是妇孺之道中极小的小道。民国史学家尚秉和的《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里，有寥寥数语谈到古代妇女的“首服”，名物考据家扬之水女史的作品中也有不少谈及此道。不过像《贵妃的红汗》这样全面系统地考究古代美容的方方面面的书，还不那么多。之前孟晖所著的《潘金莲的发型》和《花间十六声》已经有了很多尝试，但是《贵妃的红汗》从深度和厚度上来说，应该是更加发扬了前作一贯的精神。

“长草”这个词，对现在的女生已经完全不陌生了。总有一些用来涂脸涂身上让自己变得更美的东西，会让人心里痒痒的，好像长草一样。古代女性们一样也长草，究竟如何长，看《贵妃的红汗》就大致心中有谱了。其实很多名词，平时也算耳熟能详了，好比《红楼梦》里的蔷薇硝、茉莉粉，但这些美好的名字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物事，如何被加工出来的？孟晖都专文讲得颇为清楚，看了以后，心中会油然而生感叹：原来古代人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粗糙，实在是精致得很呢。

这本书还有很强的实践性，比起之前的《花间十六声》来说的话，《花间》更多是美文，而《红汗》则很像说明文。孟晖自己也说，“《贵妃的红汗》大概在‘悦读’性上比《潘金莲的发型》、《花间十六声》差很远。我忍不住，把那些枯燥的配方尽量抄了下来，并且以我所能对其中的琐碎环节进行说明”。对文言文无感的人，在看《红汗》的时候，对其间不断出现的大段大段从各式古代类书当中抄录而来的胭脂水粉头油的制法说明，恐怕脑袋瞬间要变大。但是对于还原普通人的历史，对于有志怀古，对各种“古方”有兴趣的人们来说，功莫大焉。

当然了，古代的美容术和化工产业，总是和道家方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多配方，就和中医药材一样，看上去让人有理解不能之感。好比诸多增白的秘方里，鹰粪都是必备的一味。而曾经权倾一时的明朝著名反角客氏，讲究护发的方法，是让年轻宫人们吐唾沫给她润发。考虑到唾液在空气中氧化之后，总会发出奇怪的味道，在我们的嗅觉系统里，客氏的头发恐怕味道会非常不堪。唾沫因为在道家术士那里，乃是养生秘要，所以除了用来涂头发，还可以用来把粉化开，涂在脸上，就好象夜间修护面膜那样，用唾液混合的粉糊一个晚上。所以，对这些配方也要怀抱科学的判断力。尤其不要妄然去动物园取鹰粪，鹰有很多种，究竟是什么种类的鹰的粪可以增白，恐怕还要继续探究。这样的原料，想来和动物保护的关系，总之不那么和谐。同样的例子还有鹿角胶，和野生动物保护乃是大大相悖的。

现在的粉，经常讲究矿物质研磨云云。仔细想起来，似乎和杨贵妃用的有朱砂成分的粉道理也差不多。以前提到粉面油头，总觉得是腐朽没落的形象，不过看完《贵妃的红汗》就知道，古代妇女们真的都是粉面油头，那就和今日化妆一样，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对人表示尊重的礼仪。不过粉的滥用的确有些让人心惊，恐怕和法国大革命前的波旁王朝用粉的量有得一拼，杨贵妃就不说了，潘金莲这样的殷实家庭的侧室，也是要全身都扑上粉的。南唐张沁的《妆楼记》里说，“徐州张尚书妓女多涉猎，人有借其书者，往往粉指痕并印于青编”。连手指尖上都有粉，真是叹为观止了。想来女性走路确实必须很小心，不然容易产生全身飞粉的朦胧感。

林天蔚先生所著的《宋代香药贸易史稿》里，曾经有一段说到含有胡椒的香饼，他的理解是胡椒和饼同炒。假使他看过《贵妃的红汗》，这段应该就可以修订了，胡椒是彼时用来焚烧的香饼里常见的配料。《红汗》里还有焚香的具体技巧，并不是拿来烧就可以了的。光是焚香一道，就涉及到如何做炉灰、如何做香饼等等诸多道精细工序。比之今天的化工产业，恐怕还要更有人工的技术含量一些。这也是一本充满了嗅觉想象的书，仔细看过配料之后，再去想象古代人身上的幽香，可能会得出结论——与我们今日概念中的香味恐怕大相径庭。就好比椒房取其暖气，但是居住其中的妃子，身上恐怕有些卤肉的味道吧？还有好比杨妃经常用脑香，以至于她在马嵬坡玉碎多年之后，明皇闻到带有脑香的纱还会潸然泪下——可是，脑香的味道和今日之樟脑难道不属于同一个香型么？而如今，樟脑的味道在脑海中激发的形象，无论如何不会是杨贵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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