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和阿琳·米勒是对快乐的夫妻。但有时他们觉得他们被他们所属圈子里的人超过了,留下比尔做他的簿记员,阿琳忙她例行的秘书事务。他们有时谈起这个,主要是和他们的邻居哈里特和吉姆·斯通的生活作比较。在米勒两口子看来,斯通家的日子更充实,更有希望。斯通家总是外出吃晚饭,要么在家里招待客人,要么借着吉姆工作的机会到全国各地旅行。 斯通家就住在米勒家的对门。吉姆是个机器配件公司的销售,他常把公差和私人度假结合起来。这次,他们要外出十天,先去切叶尼,再去圣路易斯访问亲友。他们不在时,米勒夫妇会帮他们照看公寓、喂猫和给花草浇水。 比尔和吉姆在车旁握手。哈里特和阿琳托着对方的手臂,在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好玩,”比尔对哈里特说。 “我们会的,”哈里特说。“你们也过得愉快。” 阿琳点点头。 吉姆冲她眨了下眼。“再见,阿琳。照顾好老头子。” “我会的,”阿琳说。 “玩好,”比尔说。 “那还用说,”吉姆说,轻轻捶了一下比尔的胳膊。“再谢一次,你们俩。” 斯通两口子开车走时挥了挥手,米勒夫妇也挥了挥手。 “嗯,真希望是我们,”比尔说。 “天晓得,我们真的是需要度个假了,”阿琳说。她拉过他的手臂,放在她的腰上,一起上楼回他们的公寓。 晚饭后阿琳说:“别忘了。猫咪今晚吃肝味食物。”她站在门口,叠着哈里特去年从圣达菲带给她的手工桌布。 进入斯通的公寓时,比尔深吸了口气。空气已经有点滞浊,似乎带着点甜味。电视上方日出型的座钟指向八点半。他记得哈里特带着这台钟回家时,是怎样走过来给阿琳看,她搂着黄铜的底座,隔着包装纸和它说话,好像这个钟是个婴孩似的。 猫咪在他的拖鞋上蹭着它的脸,然后侧身躺下。当比尔走进厨房,从闪亮的滴水板上堆着的罐头里选出一听时,它“噌”的一声跳了起来。猫咪在那儿挑吃食物的当口,他去了卫生间。在镜子里看了眼自己,闭上眼,又睁开来。他打开药柜,发现一瓶药,看了看标签——哈里特·斯通,每天一片,遵医嘱——顺手塞进了口袋。他回到厨房,提了一大壶水去了客厅。浇完植物后,他把水壶放在垫子上,打开了酒柜。他从后面拿出瓶芝华士威士忌,就着瓶子喝了两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把酒瓶放回了原处。 猫咪在沙发上睡觉。他关了灯,慢慢地关上门,确认是关好了。他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 “怎么这么长时间?”阿琳说。她正跪坐在那儿看电视。 “没事。逗了一会儿猫咪。”他说,蹭到她身边,摸着她的胸脯。 “我们上床吧,宝贝,”他说。 第二天,比尔只用了下午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里的十分钟,五点差一刻就离开了。阿琳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时他正在停车。他等她进楼后才冲上楼梯,好在她从电梯里出来时和她碰个正着。 “比尔!老天,你吓我一跳。你回来早了,”她说。他耸耸肩。“工作那边没什么事做,”他说。 阿琳让比尔用她的钥匙开了门,他瞟了眼对面的门,跟着她进到里面。 “我们上床吧,”他说。 “现在?”她笑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把衣服脱了。”他笨拙地去搂她,她说,“我的天哪,比尔。” 他解掉他的皮带。 后来他们叫了中国餐外卖,饭送来后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听着唱片,一句话也不说。 “别忘了喂猫咪,”她说。 “我也正想着这件事呢,”他说。“我马上过去。” 他为猫选了听鱼味的食物,然后给水壶加满水去浇花。他回到厨房时,猫在它的沙盒子这里的沙盒子(littlebox)是给猫大便用的。里扒着。它盯着他看了会儿,又回到沙盒子里。他打开所有的碗柜,查看罐头食品、麦片、包装好的食品,各种酒杯、盘子、罐子和锅。他打开冰箱,闻了闻芹菜,咬了两口奶酪,啃着一个苹果走进了卧室。床显得巨大无比,盖着蓬松的白色床罩,一直拖到地板上。他打开床头柜的一个抽屉,看见半包香烟,把它塞进了口袋,他向壁橱走去,正要打开它时,听见了敲门声。 他去开门时路过卫生间,冲了一下抽水马桶。 “怎么这么长时间?”阿琳说。“你在这儿都一个多钟头了。” “真的吗?”他说。 “当然是了,”她说。 “我急着上厕所,”他说。 “你自己家里有厕所,”她说。 “等不及了,”他说。 那晚他们又做了爱。 早晨他让阿琳打电话替他请假。他冲完澡,穿上衣服,做了点清淡的早餐。他想看书。他出去走了一圈,感觉好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他就回到公寓,双手还在裤兜里插着。他在斯通家门口停了停,期望能听见猫的走动声。然后他走进自己家门,去厨房取钥匙。 屋里似乎比他的公寓要凉快些,也暗一点。他怀疑植物是否对温度有影响。他向窗外看了看,然后慢慢地穿过每个房间,琢磨着见到的每样东西,非常仔细地,一件一件地看过来。烟灰缸、各式家具、厨房用具和灯等,什么都看了一遍。最后他走进卧室,猫出现在他脚下。他摸了它一下,把它抱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他在床上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闭着眼躺了会儿,然后动起了伸进裤带下面的手。他试图回想今天是几月几号,回想斯通两口子回来的日子,然后他琢磨起他们是否还回来。他已想不起他们的长相、穿着和说话的样子了。他叹了口气,艰难地翻身下床,趴在穿衣柜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打开壁橱,选了件夏威夷衬衫。他又翻了半天,找到一条 烫得平平的,挂在一条棕色斜纹布裤子外面的 百慕大短裤,烫得平平的挂在一条棕色斜纹布裤子的外面。他脱掉自己的衣服,穿上短裤和衬衫,又照了照镜子。他去客厅倒了杯酒,呷着酒往回走。他穿上蓝衬衫,深色西装,戴上条蓝白相间的领带,黑色的尖皮鞋。酒杯空了,他又去倒了一杯。 再次回到卧室,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跷着腿,微笑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电话响了两下,没再响下去。他喝完酒,脱掉西装外套。在上面的抽屉里乱翻了一通,找到一条女内裤和一个胸罩。他穿上那条内裤,系紧胸罩,又在壁橱里找外面穿的。他穿上一条有黑白格子的裙子,想把拉链给拉上。他套上那件前面扣着扣子的紫红色上衣。琢磨了好一会儿她的鞋,但断定它们实在是不合脚。他站在客厅的窗前,隔着窗帘向外看了很久。然后回到卧室,把衣服都脱了。 他一点都不饿。她吃得也不多。他们有点尴尬地看着对方,微笑着。她从桌旁站起身来,看了眼架子上的钥匙,然后很快地把碗洗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吸着烟,看着她拿起钥匙。 “我去对门时你好好歇着,”她说。“看看报什么的。”她攥紧钥匙。他看上去,据她说,有点疲劳。 他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上面,看了一会儿报纸,又打开电视。最后,他去了对门。门是锁着的。 “是我,你还在里面吗,宝贝?”他叫道。 过了一会锁才打开,阿琳走出来,顺手带上门。“我走了很久了吗?”她说。 “嗯,是的,”他说。 “是吗?”她说。“我猜我肯定是逗猫咪玩来着。” 他琢磨着她,她把头转向一侧,她的手还握着门把手。 “真奇怪,”她说。“我是说——像这样进到别人家里。” 他点点头,把她的手从把手上拿开,拉着她往自己家走。他打开公寓的门。 “是很奇怪,”他说。 他注意到她的毛衣背上沾着的白色线头,她的脸通红。他开始吻她的脖子和头发,她也回身吻他。 “哦,该死,”她说。“该死,该死,”她像小女孩一样拍着手唱道。“我刚想起来。我彻底忘掉了我要去做的事情。我没喂猫咪,也没给植物浇水。”她看着他。“是不是很蠢?”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等会儿。我拿上烟,和你一起过去。” 她等着他锁上门,然后拉着他满是肌肉的胳膊,说:“我想我该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些照片。” 他在走廊中间停了下来。“什么样的照片?” “你自己看吧,”她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真的?”他咧嘴一笑。“在哪?” “在一个抽屉里,”她说。 “还真是的,”他说。 稍后她说,“也许他们不会回来了,”说完就对自己的话感到很吃惊。 “有可能,”他说。“什么都可能发生。” “或者也许他们会回来,并……”但她没把话说完。 他们拉着手走过不长的过道。他说话时她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钥匙,”他说。“把它给我。” “什么?”她说,瞪着那扇门。 “钥匙,”他说。“钥匙在你那儿。” “我的天哪,”她说,“我把它忘在里面了。” 他试了试门把手。锁着的。她跟着试了试,转都转不动。她张着嘴,呼吸加重,期待着。他张开手臂,她扑了进去。 “没关系的,”他对着她的耳朵说。“看在老天的分上,放松点。” 他们站在那儿。他们抱着对方。他们靠着大门,像是在抵挡一阵大风,极力保持着平衡。 把你的脚放在我鞋里试试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正在吸尘。整所公寓都已经吸得差不多了,他正在客厅里忙着,用吸管清理沙发坐垫间的猫毛。他停了下来,听了听,然后关掉吸尘器,过去接电话。 “喂,”他说,“我是马尔斯。” “马尔斯,”她说。“你怎么样?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他说,“嗨,保拉。” “今天下午办公室里有个聚会,”她说,“你被邀请了,迪克邀请了你。” “我来不了,”马尔斯说。 “迪克刚对我说了,给你家老头子打电话,叫他过来喝一杯,把他从他的象牙塔里拖出来,拖到现实世界里来待一会儿。迪克喝了酒后很搞笑,马尔斯?” “我在听,”马尔斯说。 马尔斯原来是迪克的下属。迪克总说他要去巴黎写一部小说,当马尔斯辞职去写小说时,迪克说他会在畅销书排行榜上找马尔斯的名字。 “我现在来不了,”马尔斯说。 “今天早上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保拉接着说道,就像是没听见他说的。“你记得拉里·古汀纳斯吗?你来工作时他还在。他在科学书籍处帮了一阵儿忙,后来被派出去工作,再后来就被解雇了。今天早上听说他自杀了,他冲自己嘴里开了一枪,你想象得出来吗?马尔斯?” “听见了,”马尔斯说。他试图回想古汀纳斯的样子,想起一个高个儿、有点驼背的男人,他戴一副金丝眼镜,有着鲜艳的领带和后退的发线。他能想象得出那一震,头猛地向后一甩。“天哪,”马尔斯说道,“咳,听了真让人难过。” “宝贝,来办公室坐坐吧,可以吗?”保拉说。“大家只是随便聊聊,喝点酒,听听圣诞音乐。过来吧。”她说。 马尔斯能在电话里听见那些嘈杂声。“我不想过来,”他说。“保拉?”窗外的几片雪花从他眼前飘过。在等待回答时,他用手指刮了刮玻璃,并开始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 “什么?知道啦,”她说。“好吧,”保拉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在奥也莱斯碰个面,一起喝一杯?马尔斯?” “好吧,”他说,“奥也莱斯,就这样。” “你不来大家都会失望的,”她说。“特别是迪克,迪克对你很钦佩,你是知道的,他真的是这样,他对我说过。他很佩服你的魄力,他说他要是有你这样的魄力的话,早就辞职不干了。迪克说像你这样做,没有勇气肯定是不行的,马尔斯?” “我在这儿,”马尔斯说。“我觉得我可以把车子发动起来。不行的话,我就给你打电话。” “就这样,”她说。“奥也莱斯见。如果五分钟里你不来电话,我就从这儿出发。” “替我问迪克好,”马尔斯说。 “我会的,”保拉说,“他正说着你呢。” 马尔斯把吸尘器放到一边。他下了两层楼梯,走到停在最末一个车位被雪覆盖着的车旁。他钻进车子里,踩了好几脚油门,试着发动。车发动起来了。他踩住油门。 开车途中,他看着人行道上提着购物袋匆匆来去的行人。他扫了一眼飘着雪花的灰色天空和墙缝与窗台上都积着雪的高楼。他试图把所有的东西都尽收眼底,以备后用。他目前写不出故事来,有点鄙视自己。他找到奥也莱斯,一个在街角、紧靠一家男装店的小酒吧。他在后面停了车,走了进去。他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儿,然后,端着杯酒,来到靠门的一张小桌子旁。 保拉进来时,说了声,“圣诞快乐,”他站起来,吻了她一下。他帮她把椅子拉开。 他说:“威士忌?” “威士忌,”她说。“威士忌加冰,”她对过来开单子的女孩说。 保拉端起他的酒杯,一口把酒干了。 “我也再来一杯,”马尔斯对女孩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女孩离开后他说。 “这地方哪儿不好?”保拉说,“我们总来这儿的呀。” “我就是不太喜欢,”他说,“我们喝完这杯就去别的地方。” “随你的便,”她说。 女招待端来了酒,马尔斯付了账,他和保拉碰了一下杯。 马尔斯看着她。 “迪克向你问好,”她说。 马尔斯点点头。 保拉呷着她的酒。“今天过得怎样?” 马尔斯耸了耸肩。 “都干了些什么?”她说。 “没干什么,”他说,“我吸尘了。” 她碰了一下他的手,“所有人都让我代问你好。” 他们把酒喝完。 “我有个主意,”她说。“干吗我们不去摩根家拜访一下。我们还从来没见过他们,看在老天的分上,他们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我们可以路过一下,说我们是马尔斯夫妇,向他们问个好。而且,他们给我们寄了张卡,让我们在节日期间过去坐坐。他们邀请了我们。我不想回家,”她终于把话说完,伸手去包里找烟。 马尔斯回想起他出门前封了炉子,把所有的灯都关了。而后,他想起了窗前飘过的雪花。 “他们上次寄来的那封说他们听说我们在房里养猫的侮辱信,这事怎么讲?”他说。 “他们现在肯定已经忘掉了,”她说。“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哦,我们去吧,马尔斯,我们路过一下嘛。”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们应该先去个电话,”他说。 “别打,”她说。“这本身就很有意思。我们不打电话,直接去敲门问好,我们曾在那儿住过嘛。好不好?马尔斯?”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去个电话,”他说。 “正过节呢,”她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吧,宝贝。” 她拉住他的胳膊,他们出门走进雪里。她建议开她的车,过后再来取他的车。他为她打开车门,再绕到乘客那一边。 当看到被灯光照亮的窗户、屋顶上的积雪和车道上停着的旅行轿车时,他愣住了。窗帘开着,圣诞树上的小灯泡透过窗户冲着他们眨眼。 他们从车里钻出来。他们跨过一堆积雪,向屋前走去时,他扶着她的肘。刚走了几步,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大狗从车库的拐角处冲出,径直朝他们奔来。 “哦,天哪,”他说道,弯着腰往后退,双手不由得举了起来。他在走道上滑了一下,外套掀了起来,他摔倒在冰冻的草地上,心想这狗肯定会上来咬断他的咽喉。狗咆哮了一阵后,开始嗅马尔斯的外套。 保拉抓起一大把雪,向狗扔去。门廊的灯亮了,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喊道,“巴滋!”马尔斯爬起来,掸了掸身上。 “怎么回事?”站在门口的男人说。“是谁呀?巴滋,过来,伙计,这儿来!” “我们是马尔斯夫妇,”保拉说。“我们是来祝你们圣诞快乐的。” “马尔斯?”站在门口的男人说。“滚出去!滚到车库去,巴滋。滚,滚!是马尔斯他们,”男人对站在他身后、正探头往外看的女人说道。 “是马尔斯两口子,”她说。“哦,让他们进来,让他们进来,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走到门廊前,说,“请进,真冷。我是希尔达·摩根,这是埃德加。很高兴见到你们。请进来吧。” 他们在门廊处很快地握了握手。马尔斯和保拉进了屋子,埃德加·摩根关上了门。 “把你们的外套给我,把外套脱了吧,”埃德加·摩根说。“你没事吧?”他对马尔斯说,仔细地看了看他,马尔斯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条狗有点疯狂,但它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我看见了。事情发生时我正好看着窗外。” 这段表白让马尔斯觉得很奇怪,他看了看这个男人。埃德加·摩根四十来岁,头几乎全秃了,穿着休闲裤和毛衣,脚上穿着双皮拖鞋。 “它叫巴滋,”希尔达·摩根宣布道,并做了个鬼脸。“是埃德加的狗。我不能在家里养宠物,但埃德加买了这条狗,他保证不让它进家。” “它睡在车库里,”埃德加·摩根说。“它乞求进屋来,但是,要知道,我们是不能答应的。”摩根吃吃地笑了起来。“坐下,坐下,如果你们能在这堆得乱七八糟的地方找到个座位的话。希尔达,亲爱的,把沙发上的东西挪开,好让马尔斯他们坐下来。” 希尔达清了清沙发上的盒子、包装纸、剪刀、一盒缎带和纸花,她把这些都放到了地上。 马尔斯注意到埃德加在盯着他看,脸上没了笑容。 保拉说:“马尔斯,最亲爱的,你头发上粘了个什么。” 马尔斯用手在头后面摸了一下,发现一根细树枝,就把它放进了口袋。 “那条狗,”摩根说着,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们正在喝热饮和包装那些拖到最后一刻的礼物。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为节日喝一杯吗?你们想来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保拉说。 “随便什么,”马尔斯说。“但愿我们没有打扰你们。” “别胡说,”摩根说。“我们一直……一直都对马尔斯家很好奇。老兄,你来杯热的?” “好的,”马尔斯说。 “马尔斯太太?”埃德加说。 保拉点了点头。 “两杯热饮马上就到,”摩根说。“亲爱的,我觉得我们也差不多了,是不是?”他对他的妻子说。“这的确是个机会。” 他拿过她的杯子,去了厨房。马尔斯听见碗碟橱的门“嘣”的一声响,还听见一句像是诅咒的低声嘀咕。马尔斯眨了眨眼。他看了一眼希尔达·摩根,她正在沙发一端的一张椅子上稳稳地坐着。 “往这边坐,你们俩,”希尔达·摩根说。她拍了拍沙发的扶手。“往这边一点,靠着壁炉。等摩根先生回来后,让他把柴火重新架一下。”他们坐了下来。希尔达·摩根把手放在大腿间,身体略向前倾,端详着马尔斯的脸。 除了希尔达·摩根椅子背后墙上的三张带镜框的小照片外,客厅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其中的一张照片里,一个穿着马甲和双排扣礼服的男子正在向两个打着阳伞的妇人脱帽致敬。背景是跑着马车的中央广场。 “德国待得怎样?”保拉说。她坐在坐垫的边上,抓着膝盖上的包。 “我们很喜欢德国,”埃德加·摩根说,他端着个放着四个大杯子的托盘从厨房出来。马尔斯认出了这些杯子。 “马尔斯太太,你去过德国吗?”摩根问道。 “我们很想去,”保拉说。“是不是啊,马尔斯?也许明年吧,明年夏天。要不就是后年。一旦我们有了钱。也许等马尔斯卖掉点什么以后。马尔斯在写作。” “我觉得一趟欧洲之行对一个作家来说将会是十分有益的,”埃德加·摩根说。他把杯子放在垫子上。“请自己动手。”他在他妻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注视着马尔斯。“你在信中说你辞了职专事写作。” “是这样的,”马尔斯呷着他的饮料说。 “他几乎每天都要写点什么,”保拉说。 “是这样吗?”摩根说。“那真了不起。我可以问一问,你今天都写了些什么吗?” “什么都没写,”马尔斯说。 “现在是节日期间,”保拉说。 “你一定为他感到骄傲,马尔斯太太,”希尔达·摩根说。 “是的,”保拉说。 “我为你高兴,”希尔达·摩根说。 “你们或许会对我那天听说的事情感兴趣,”埃德加·摩根说。他取出些烟丝,往烟斗里塞。马尔斯点着了根烟,四下找着烟缸,最后把火柴丢到了沙发背后。 “这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但你也许可以用它做素材,马尔斯先生。”摩根划着火柴,吸着烟斗。“这对你有益,是不是,这类的事情,”摩根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把火柴晃灭。“这老兄和我差不多大,和我同过几年事,我们有一点熟,有些共同的朋友。后来他搬走了,在一所大学接受了一份职务。唉,你知道这些事情的模式——这老兄和他的一个学生搞上了。” 摩根太太的舌头示意了一声不满。她弯腰捡起一个包着绿纸的小盒子,往上面粘一朵红色的纸花。 “根据各方面所说,这是一段持续了好几个月的风流韵事,”摩根继续说道。“直到不久前,事实上,准确地说,是一周前。那天——是在晚上——他向他的妻子宣布——他们已结婚二十年了,他向他的妻子宣布他要离婚。你不难想象那个傻女人会怎么反应。可以说是突然的就来了这么一下子。这一通好闹,全家都给卷进来了。他妻子命令他立刻就从家里出去。但就在这老兄往外走的当口,他儿子朝他扔了一个西红柿汤罐头,正好砸在他的前额上。把他砸成了脑震荡,住进了医院。他的情况很严重。” 摩根吸着烟斗,盯着马尔斯。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摩根太太说。“埃德加,真让人恶心。” “太恐怖了,”保拉说。 马尔斯咧嘴一笑。 “现在,有个为你而准备的故事,马尔斯先生,”摩根说,迎着那一笑眯起眼睛。“想想如果你能钻进那个男人的脑袋瓜里,你会有个什么样的故事。” “或者她的脑袋瓜里,”摩根太太说。“妻子的。想想她的故事。二十年后就这样地被别人背叛了。想想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想象一下那可怜的男孩所承受的,”保拉说。“想想看吧,他几乎把他父亲给杀死了。” “是的,说得都对,”摩根说。“但我觉得你们都没往这儿想。想一想这个,马尔斯先生,你在听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把你的脚放在那个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的十八岁女学生的鞋里,设身处地替她想一想,你就会发现你故事可能的写法了。” 摩根点了下头,带着得意的神情往后靠在椅背上。 “恐怕我对她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摩根太太说。“我能想象她是哪一种人。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那种专门勾引老男人的。我对他也没有一点同情——这个男人,这个追逐者,没有,我没有。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说我的同情心全在妻子和儿子身上。” “这得靠一个托尔斯泰来写和写好这个故事,”摩根说。“比托尔斯泰差半点都不行。马尔斯先生,水还热着呢。” “该走了,”马尔斯说。 他站起来,把烟扔进炉火里。 “待一会儿,”摩根太太说。“我们还没有彼此熟悉呢。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猜测你们来着呢。我们现在总算见面了,再待一会儿吧。这真是个惊喜。” “谢谢你们的卡片和短信,”保拉说。 “卡片?”摩根太太说。 马尔斯坐了下来。 “我们决定今年一张卡片都不寄,”保拉说。“我忙不过来,似乎在最后一刻再来做这个也没什么用了。” “你再来一杯吗,马尔斯太太?”摩根站在她前面,手放在她的杯子上,说。“给你丈夫做个榜样。” “很好喝,”保拉说。“喝了暖和。” “对,”摩根说。“喝了暖和。就是。亲爱的,你听见马尔斯太太说的了吗?喝了暖和。这非常好。马尔斯先生?”摩根说完等着。“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喝吗?” “好吧,”马尔斯说,让摩根拿走了杯子。 狗发出呜呜的叫声并开始用爪子抓门。 “那条狗,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了,”摩根说。他进了厨房,这一次,马尔斯清楚地听见他在把水壶摔到炉子上时诅咒了一声。 摩根太太哼起了小调。她拿起一个包了一半的礼品盒,剪了一条胶带,开始封贴包装纸。 马尔斯点了根烟。他把火柴撂在杯垫上。他看了看表。 摩根太太抬起头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她说。她听了听。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前面的窗子跟前。“有人在唱歌。埃德加!”她喊道。 马尔斯和保拉走到窗前。 “我好多年没见过沿街唱圣诞颂歌的人了,”摩根太太说。 “怎么了?”摩根说。他端着托盘和杯子出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亲爱的。是唱圣诞歌的人。他们在那边,街对面,”摩根太太说。 “马尔斯太太,”摩根递过托盘,说。“马尔斯先生。亲爱的。” “谢谢你,”保拉说。 “非常感谢原文为西班牙文。 ,”马尔斯说。 摩根放下托盘,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年轻人聚集在对面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一群男孩和女孩和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围巾的年龄稍大个头稍高的男孩。马尔斯能看见对面窗户里面人的面孔——阿特里夫妇。圣歌唱完后,杰克·阿特里来到门口,给了那个大男孩些什么。这群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手电筒的灯光晃来晃去的,他们在另一座房子前停了下来。 “他们不会来这儿了,”摩根太太等了一会儿后说。 “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来这儿?”摩根说,朝他妻子转过身去。“说的是什么蠢话!他们为什么不来这儿?” “我就是知道他们不会,”摩根太太说。 “我说他们会,”摩根说。“马尔斯太太,这些唱圣诞颂歌的人会不会来这儿?你怎么认为?他们会回来祝福这个家吗?我们让你来下结论。” 保拉贴近窗户,但唱圣诞颂歌的人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了。她没有回答。 “好啦,大家的兴奋劲都过去了,”摩根说,他回到他的椅子旁。他坐下,皱了皱眉头,开始往烟斗里面填烟丝。 马尔斯和保拉回到沙发上。摩根太太终于离开了窗户。她坐下来。她一边微笑一边盯着自己的杯子。然后,她放下杯子哭了起来。 摩根把手帕递给他的妻子。他看着马尔斯。不久,摩根开始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马尔斯动了动他的脚。保拉在钱包里找香烟。“你看你搞的?”摩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离马尔斯脚不远的地毯上的什么。 马尔斯准备站起来。 “埃德加,给他们再来杯饮料,”摩根太太边说边擦眼睛。她用手帕擦了擦鼻子。“我想让他们听听阿滕伯勒太太的故事。马尔斯先生写东西,我想他可能会觉得这个故事有点用。我们等你回来后再讲这个故事。” 摩根收起杯子,把它们端到厨房里。马尔斯听见盘子的哗啦声和碗柜门的乒乒乓乓声。摩根太太看着马尔斯,无力地微笑着。 “我们得走了,”马尔斯说。“我们得走了。保拉,拿上你的外套。” “别,别走,请留下,马尔斯先生,”摩根太太说。“我们想让你们听听阿滕伯勒太太的故事,可怜的阿滕伯勒太太。马尔斯太太,你也会感谢这个故事的。那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丈夫的大脑是怎样来处理素材的。” 摩根回到客厅并把热饮递给大家。他飞快地坐了下来。 “告诉他们阿滕伯勒太太的故事,亲爱的,”摩根太太说。 “那条狗差点没把我的腿给扯下来,”马尔斯说完后,马上对自己的话感到吃惊。他放下杯子。 “哎,我说,没那么严重吧,”摩根说。“我看见的。” “你知道作家们,”摩根太太对保拉说。“他们总喜欢夸张。” “所谓笔的威力,”摩根说。 “就这样,”摩根太太说。“把你的笔弯成犁头这里摩根太太是想说句俏皮话,让马尔斯做好写小说的准备。 ,马尔斯先生。” “让摩根太太来讲阿滕伯勒太太的故事,”摩根说,不理睬正起身站立的马尔斯。“摩根太太和这件事有着密切的关联。我已经给你们讲了那个被汤罐头砸昏了的老兄。”摩根吃吃地笑了起来。“让摩根太太来讲这一个。” “你来讲,亲爱的。马尔斯先生,你注意听着,”摩根太太说。 “我们得走了,”马尔斯说。“保拉,我们走吧。” “说到诚实,”摩根太太说。 “那我们就来说说吧,”马尔斯说。他然后说,“保拉,你走不走?” “我要求你们听这个故事,”摩根提高了嗓音说。“你们如果不听这个故事的话,那就是在侮辱摩根太太,侮辱我们俩。”摩根握紧了他的烟斗。 “马尔斯,别这样,”保拉不安地说。“我想听这个,听完我们就走。马尔斯?求你了,亲爱的,再坐一分钟。”马尔斯看着她。她动了下手指头,像是对他做了个暗号。他犹豫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摩根太太开始讲了。“在慕尼黑的一个下午,埃德加和我去了多特蒙德博物馆。秋天那里有个包豪斯 包豪斯(Bauhaus),建筑学的一个流派,始于德国。展,埃德加说管它呢,歇上一天——要知道,他正在做研究——管它呢,歇上一天。我们坐上有轨电车,穿过慕尼黑来到博物馆。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来看展览,为了向我们喜欢的几位过去的大师表示敬意,还重访了几个画廊。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我去了趟厕所。我把钱包丢在那儿了。钱包里有埃德加的月工资支票,那是昨天刚从国内寄来的,还有一百二十元的现金,我准备把它和支票一起存进银行。钱包里还有我的身份证。我到家后才发现钱包丢了。埃德加立刻给博物馆负责人打电话。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看见门前停下一辆出租车。一位穿着讲究的白发妇人从车里出来。她是个结实的妇人,挎着两个钱包。我招呼了声埃德加,就去开门。妇人自我介绍她叫阿滕伯勒太太,她递给我我的钱包,解释说她也在下午参观了博物馆,在厕所发现垃圾箱里有个钱包。为了找到失主,她当然得打开钱包。里面有我的身份证,从而知道了我们的地址。为了亲自把钱包送来,她立刻离开了博物馆,乘了辆出租车过来。埃德加的支票还在里面,但是现金,那一百二十块钱不见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感激,其他东西都还在。快四点了,我们挽留那个妇人和我们一起用茶。她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给我们说起她的经历来了。她出生在澳大利亚,并在那儿长大,婚结得早,有三个孩子,全是男孩,现在守了寡,和她的两个儿子一起住在澳大利亚。他们牧羊为生,有两万多英亩的地让羊儿走动,而且,在一年中的某些季节里,会有很多的牧羊人和剪羊毛工人来给他们打工。来我们慕尼黑家的时候,她正在从英国去澳大利亚的途中。她在英国看望她做律师的小儿子后,在回澳大利亚时遇见了我们。”摩根太太说。“她一路上玩了不少地方。她的行程上还有好几个要看的地方。” “说到点子上,亲爱的,”摩根说。 “好的。这是事情的经过,下面,马尔斯先生,我就直奔故事的高潮,就像你们作家说的那样。突然,在我们愉快地交谈了一个小时,在这个女人讲完她的经历和她在澳洲的历险后,她起身准备离开。她在把杯子递给我时,张开了嘴,杯子掉到了地上,她一头倒在我们的沙发上死了。死了。就在我们的客厅里。这是我们一生中最震惊的一刻。” 摩根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天哪,”保拉说。 “命运让她死在我们在德国的客厅里的沙发上,”摩根太太说。 马尔斯开始大笑。“命运……让……她……死……在……你的……客……厅?”他边喘气边说。 “这好笑吗?老兄,”摩根说。“你觉得这很好笑?” 马尔斯点点头,他笑个不停。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实在对不起,”他说。“我控制不住。那句‘命运让她死在我们在德国的客厅里的沙发上’。对不起。后来怎样了?”他好不容易把话说完。“我想知道后来怎样了。” “马尔斯先生,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摩根太太说。“太震惊了。埃德加试了试她的脉搏,但她一点活着的迹象都没有。她已经开始变色了。她的脸和手都在变灰。埃德加走到电话旁想打个电话。他说,‘打开她的包,看看能不能查到她在哪儿住。’我把目光从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可怜的人身上移开,拿起她的钱包。当我在钱包里看见的第一样东西竟是我的一百二十块钱,上面还夹着回形针呢,想象一下我当时的惊奇和困惑吧。一种彻底的困惑。我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 “还有失望,”摩根说。“别忘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失望。” 马尔斯咯咯地笑着。 “如果你真的是个作家,像你自己说的那样,马尔斯先生,你不会笑的,”摩根站起身来说。“你根本不敢这么笑!你会努力去理解它。你会扎到那个可怜的人的灵魂里去设法理解她。但你根本不是个作家,老兄!” 马尔斯咯咯地笑个不停。 摩根把他的拳头砸在茶几上,杯子在桌垫上丁当作响。“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在这栋房子里,在这间客厅里,现在是说出它来的时候了!真实的故事在这儿,马尔斯先生,”摩根说。他在摊在地毯上的鲜亮的包装纸上走来走去。他停下来盯着马尔斯看,后者正用手托着前额,笑得前俯后仰。 “设想一下这种可能性,马尔斯先生!”摩根尖叫道。“设想一下!一个朋友——让我们称他为X先生——是Y先生和Y太太的……朋友,也是Z先生和Z太太的朋友。不幸的是,Y先生Y太太和Z先生Z太太互相并不认识。我之所以说‘不幸’,是因为假如他们互相认识,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个故事也就不存在了。现在,X听说Y先生和Y太太要去德国一年,需要有人在他们不在时住那栋房子。Z先生Z太太正在找合适的住处,X先生告诉他们他知道个好住处。但没等X先生把Z先生Z太太介绍给Y先生Y太太,Y他们不得不提前离开。作为朋友的X先生,被委托根据自己的判断把房子租给他人,这包括Y先生和Y太太——我是想说Z。这样,那位……那位Z先生和Z太太就搬了进来,并带来一只猫,Y先生和Y太太后来是在X先生给他们的一封信里得知这件事的。尽管租约里明确说明不能养猫和其他动物,因为Y太太有哮喘病,Z先生和Z太太还是带了只猫进来。真实的故事,马尔斯先生,就在我刚才描述的情况里面。如果要说出事实来的话,Z先生和Z太太——我是说Y先生和Y太太搬到Z家后,侵犯了Z的家。在Z的床上睡觉是一回事,但打开Z的私用壁橱,使用他们的床单被套,故意损坏里面的东西,这是不道德和违背租约的。上述的这对夫妻,Z他们,打开上面标着‘请勿打开’的装厨房用具的箱子。打碎盘子,虽然明文规定,在上述的租约里明文规定他们不得使用房主的,也就是Z的私人物件。我强调是私人的,财产。” 这段独白里,摩根先生好几次把“Y先生Y太太”与“Z先生Z太太”搞混。卡佛借此来表现摩根语无伦次的愤怒心情。 摩根的嘴唇发白,他继续在纸上走来走去,偶尔停下来看马尔斯一眼,嘴巴里喷着呼呼的细喘。 “还有卫生间的东西,亲爱的,别忘了卫生间的东西,”摩根太太说。“用Z的毯子和床单已经是很不对的了,但他们还用了卫生间的东西,翻动储存在阁楼里的私人物件,这就太过分了。”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马尔斯先生,”摩根说。他试图填他的烟斗。但他的手在发抖,烟丝散落到地毯上面。“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正等着有人来写呢。” “而且这并不需要个托尔斯泰来写它,”摩根太太说。 “根本就不需要个托尔斯泰,”摩根说。 马尔斯大笑。他和保拉同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大门走去。“晚安,”马尔斯开心地说。 摩根跟在他的身后。“如果你是个真正的作家,先生,你会把那个故事变成文字,而不是踮着脚尖绕着它走。” 马尔斯只是在笑。他触到了门把手。 “还有件事,”摩根说。“我本来不想提的,但鉴于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我想告诉你我的两张一套的‘爵士音乐会’不见了。这些唱片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我一九五五年买的它们。现在,我强烈要求你告诉我它们去了哪里!” “凭良心说,埃德加,”摩根太太在帮保拉穿外套时说,“清点完唱片后,你承认你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些唱片的了。” “但我现在很确定,”摩根说。“我肯定我们离开前见过这些唱片,现在,我现在想让这位作家确切地告诉我们这些唱片的去处。马尔斯先生?” 但马尔斯已到了门外,拉着他太太的手,他急匆匆地沿过道向车走去。巴滋被他们吓住了。狗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跳到了一旁。 “我要求知道!”摩根叫道。“我等着呢,老兄!” 马尔斯和保拉钻进车里,发动了引擎。他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廊里的那对夫妻。摩根太太挥了挥手,而后,她和埃德加·摩根进到屋里,关上了门。马尔斯把车开上了路。 “这些人都疯了,”保拉说。 马尔斯拍了拍她的手。 “他们真恐怖,”她说。 他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他继续往前开着。雪花扑打在挡风玻璃上。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的路。他正处在一个故事的结尾处。 . .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邻居
书名: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
作者: [美] 雷蒙德·卡佛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译者: 汤伟
出版年: 2009-9
页数: 432
定价: 29.8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020075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