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朋友丽塔家里,抽烟,喝咖啡,我在和她说这件事。 下面是我跟她讲的。 那是个清闲的星期三,荷伯把这个肥胖的男人带到我的服务区时已经不早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胖的人,尽管这样,他看上去还是挺干净的,穿着也得体。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巨大的。但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手指。我停下来照料他邻桌一对老夫妇时,第一次注意到这些手指。它们看上去有常人手指的三倍那么大——又长、又粗,全是脂肪。 我还得照料其他的桌子,一桌四个做生意的,非常的难伺候。另一桌,三男一女,再加上这对老夫妇。利安得已给胖子倒好水,我过去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拿主意。 晚上好,我说。可以为您服务吗?我说。 丽塔,他块头那叫个大,我是说巨大。 晚上好,他说。你好,可以,他说。我想咱们可以点了,他说。 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很奇怪。你也这么觉得吧。他还经常发出些喘息声。 我想咱们先来个凯撒沙拉,他说。然后来碗汤外加额外的面包和黄油,如果可以的话。羊排,我想不会错,他说。烤土豆加上酸奶油。我们待会再考虑甜食。非常感谢,他说,递给我菜单。 天哪,丽塔,那些手指头啊。 我快步走进厨房,把单子递给鲁迪,他接过时做了个鬼脸。你知道鲁迪,他上班时就那么个德行。 从厨房出来时,玛格——我和你提到过玛格吗?就是追鲁迪的那一个?玛格对我说,你的胖子朋友是谁?他可真是肥得可以。 这只是一部分,我觉得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是在他的桌上做的凯撒沙拉,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同时给面包片抹黄油,再把抹好的放在一侧,在这期间他一直发出一种咝咝的声音。结果,我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搞的,一下子打翻了他的水杯。 真对不起,我说。当你匆忙时事情往往会这样。真的很抱歉,我说。您没事吧?我马上让服务生过来收拾干净,我说。 没事,他说。没关系的,他说,喘口气。别担心。我们不介意,他说。我去找利安得时他还冲我微笑并挥挥手,回来给他上沙拉时,我发现胖子把面包和黄油都吃光了。 过了一会儿,我给他拿来了更多的面包,而他已把沙拉吃完了。你知道这些凯撒沙拉的分量有多大吗? 你真好,他说。面包太好吃了,他说。 谢谢您,我说。 嗯,太好了,他说,咱们说的是实话。咱们并不总是这么爱吃面包的,他说。 您是从哪儿来的?我问他。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我说。 他不是那种你会轻易忘掉的人,丽塔窃笑着插了一句。 丹佛,他说。 尽管有点好奇,但我没再说什么。 先生,您的汤一会儿就好,我说,离开他去四个生意人那桌做点扫尾工作,非常的难伺候。 给他上汤的时候,我发现面包又没了。他正把最后一片往嘴里送。 相信我,他说,咱们不是每次都这么个吃法的。喘气。您请见谅咱们,他说。 请千万别这么想,我说。我就喜欢看男人享受自己的食物,我说。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想可以这么说吧。喘气。他理了理餐巾,然后拿起调羹。 天啦,他可真够肥的!利安得说。 他也没办法,我说,闭上你的嘴吧。 我又放了一篮面包和一些黄油。汤怎么样?我说。 谢谢。很好,他说。非常的好,他说。他用餐巾擦干净嘴唇,又轻轻抹了抹下巴。是这儿本来就热还是我的原因?他说。 不是啦,这儿本来就热,我说。 也许咱们应该把外套脱了,他说。 请随便,我说。舒服最要紧,我说。 说得对,他说,说得非常对,他说。 但过了一会儿我见他仍然穿着外套。 我的两大桌客人已经离开了,那对老夫妇也走了。地方一下子空了出来。等我给胖子送上羊排、烤土豆和更多的面包黄油时,他是惟一留下来的客人了。 我在土豆上放了很多的酸奶油。在酸奶油上撒了些咸肉末和细香葱。我给他拿来了更多的面包和黄油。 一切都还好吧?我说。 好,他说,喘气。棒极了,谢谢你,他说,又喘了几口。 请慢用,我说。我打开糖罐的盖子看了看。他点着头,在我离开前不停地看着我。 我现在明白了当时我是在找什么。但我不确定到底是什么。 那个大肚皮怎样了?他会跑断你的腿的,哈里特说。你知道哈里特。 甜食,我对胖子说,我们有特制的绿灯笼,就是加了调味的布丁蛋糕,有乳酪蛋糕,还有巧克力或香草冰淇淋,还有菠萝果汁。 咱们没耽搁你吧,有没有?他说,喘气,看上去有点担忧。 没有没有,我说。当然没有,我说。慢慢来,我说。趁您拿主意的时候我去给您添点咖啡。 咱们就照直跟你说吧,他说。他在椅子上动了动身体。咱们想要这个特制甜食,但咱们也还想要一碟香草冰淇淋。上面加一滴巧克力糖浆,如果可以的话。咱们跟你说过咱们很饿,他说。 我去厨房查看他的甜食,鲁迪说,哈里特说你从马戏团弄来个胖子,是真的吗? 鲁迪已把他的围裙和帽子脱掉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鲁迪,他是很胖,我说,但还有别的。 鲁迪只顾哈哈大笑。 听上去她对肥的玩意感兴趣,他说。 小心点,鲁迪,乔安妮说,她刚走进厨房。 我有点吃醋了,鲁迪对乔安妮说。 我在胖子的面前放上特制甜食和一碗香草冰淇淋,把巧克力糖浆放在一边。 谢谢你,他说。 别客气,我说——我突然有点感动。 信不信由你,他说,咱们不是每天都这么个吃法的。 我,我吃呀吃呀还是吃不胖,我说。我倒是想增加点重量,我说。 千万别,他说,如果咱们有其他选择的话,没有。没有选择。 然后他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完了吗?丽塔说,点着一根我的香烟,把椅子往桌子那儿拉近了点。故事变得有趣了,丽塔说。 完了。没别的了。他吃完甜食就走了,然后我俩就回家了,鲁迪和我。 真是头肥猪,鲁迪说,像他平时累了那样伸了个懒腰。然后他只是笑了笑,就接着看他的电视。 我在炉子上烧上水后就去冲澡。我把手放在肚子那儿,想着如果我有了孩子,其中的一个变得那么胖,那会怎样。 我把水倒进壶里,摆好杯子、糖罐和奶,端着托盘去了鲁迪那儿。他好像一直在想这件事,鲁迪说,我小时候认识一个胖子,是两个,非常胖的家伙。天哪,他们是胖墩。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肥猪,这是其中一个惟一的名字。我们都叫他肥猪,那个小孩就住在我隔壁,是我邻居。另一个孩子来得晚一点,他的名字就叫“站不稳”。除了老师以外大家都叫他“站不稳”。“站不稳”和“肥猪”。我要是有他们的照片就好了,鲁迪说。 我想不出来能说点什么,我们坐着喝茶,很快我就起身去睡觉了。鲁迪也站了起来,关了电视,锁上前门,开始解衣扣。 我一上床就移到床的边上,面朝下地趴在那儿。但鲁迪关灯上床后,马上就动作起来。虽然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的,但我还是翻过身来,并稍稍放松了点。但奇怪的事儿就在这儿。当他爬到我身上后,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的胖。觉得自己巨胖无比,胖到鲁迪就像个小不点一样,几乎从那儿消失了。 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丽塔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感到沮丧,但我不想和她说这个。我已经跟她说得太多了。 她坐在那儿等着,优美的手指拨弄着头发 等什么?我想知道。 现在是八月。 我的生活将会发生改变。我感觉到了。 阿拉斯加有什么? 杰克三点下了班。他离开修车站,开车去了离他公寓不远的一家鞋店。他把脚放在一个小凳子上,让店员把工作靴的鞋带松开。 “来双舒服点的,”杰克说,“平时穿的。” “我们有一些,”店员说。 店员拿来了三双鞋,杰克选了那双柔软的米色鞋。鞋不挤脚,他感到脚下很轻快。付完钱,他夹着那个装着旧靴子的鞋盒,边走边看着脚上的新鞋。开车回家的路上,他觉着脚可以在踏板间很随意地移来移去。 “买了双新鞋子,”玛丽说,“让我瞧瞧。” “喜欢吗?”杰克问道。 “我不喜欢这种颜色,但我敢打赌穿着肯定很舒服。你是需要双新鞋了。” 他又看了一眼鞋子。“我得洗个澡,”他说。 “今天我们早点吃晚饭,”她说,“海伦和卡尔叫我们晚上过去。海伦买了个水管子水管子和后面提到的管子,是一种吸大麻的工具,很像中国的水烟枪。,是给卡尔的生日礼物,他们急着想试试。”玛丽看了他一眼,“你没别的事吧?” “几点?” “七点左右。” “可以。”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吸了下腮帮子。“你去洗澡吧,”她说。 杰克打开水龙头,把衣服和鞋都脱了,他在澡盆里躺了一会儿,就开始用刷子来清指甲盖下面的机油油垢。他把手在澡盆里泡了泡,再举到眼前看看。 她打开浴室的门,“我给你拿了瓶啤酒。”蒸汽立刻罩住了她,并向客厅漫去。 “我一会儿就好。”他喝了口啤酒,说。 她坐在浴盆边上,把手放在他的大腿内侧。“从战场上回来了,”她说。 “从战场上回来了,”他说。 她的手在他湿漉漉的腿毛上慢慢滑动。突然,她拍了拍手。“嗨,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今天有个面试,我想他们会给我个工作——在费尔班克斯费尔班克斯,阿拉斯加州第二大城市。。” “阿拉斯加?”他问道。 她点了点头,“你觉得怎样?” “我一直想去阿拉斯加,把握大吗?” 她点了点头,“他们喜欢我,说下周就有消息。” “太好了,把毛巾递给我,可以吗?我起来了。” “我去把饭菜端上桌。”她说。 他的手指头和脚趾头都泡得有点发白发皱了。他慢慢把自己擦干,穿上干净的衣服和那双新鞋,梳了梳头,然后进了厨房。她把饭菜端上桌时,他又喝了瓶啤酒。 “我们该带些零食和香草汽水去,”她说,“我们得去趟商店。” “汽水和零食,好主意。” 吃完饭,他帮着她收拾桌子。然后他们去了超市,买了香草汽水、薯片、玉米片和带洋葱味的脆饼干。在收银台前,他又抓了一大把“哟喏”巧克力棒放进选中的食品里。 “哎,太好啦。”她看见后说。 他们开车回家,停了车,走路去了海伦和卡尔家。 海伦开了门,杰克把袋子放在餐厅的桌子上,玛丽往摇椅上一坐,嗅了嗅鼻子。 “我们来迟了,”她说,“杰克,他们没等我们来就开始了。” 海伦笑了,“卡尔回来后我们抽了一根,我们在等你们,还没有点那水管子。”她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他们,咧着嘴笑。“让我瞧瞧袋子里面都有什么,”她说,“哦,哇!我现在就想来片玉米片,你们也来点?” “我们刚吃了晚饭,”杰克说,“待会儿再说吧。”水声停了下来,杰克听见卡尔在浴室里吹口哨。 “我们有一些冰棍和M&M; 一种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糖豆。,”海伦说。她站在桌边,手伸进装薯片的袋子里。“等卡尔一把澡洗完,他就去准备那个水管子的。”她打开装饼干的盒子,往嘴里放了片。“嗯,好吃。” “我不知道艾米丽·波斯特会怎么说你,”玛丽说。 海伦摇了摇头,只管笑。 卡尔从浴室里出来。“你们好。嗨,杰克,有什么好笑的?”他笑着说,“我刚才听见你在笑。” “我们在笑海伦,”玛丽说。 “海伦一直笑个不停,”杰克说。 “她很搞笑的。”卡尔说,“这么多好吃的!嗨,你们想来杯汽水吗?我去把管子准备好。” “我要来一杯,”玛丽说,“你怎么样,杰克?” “我也来点。”杰克说。 “杰克今晚不太痛快。” “你为什么这么说话?”杰克问道。他看着她说,“这倒是个让我不痛快的好办法。” “我逗你玩呢,”玛丽说。她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宝贝。” “嗨,杰克,别不开心,”卡尔说,“给你看看我的生日礼物。海伦,你去开瓶汽水,我得去准备那个管子了,我口渴得要命。” 海伦把薯片和汽水放在茶几上,她开了瓶汽水,拿出四个杯子。 “看来我们今天可以狂欢一番了,”玛丽说。 “我今天已经饿了自己一天了,不然的话,我一周下来非长个十磅不可,”海伦说。 “这我太知道啦,”玛丽说。 卡尔拿着水管子从卧室里走出来。 “怎么样?”他一边问杰克,一边把管子放在茶几上。 “像这么回事,”杰克说。他把它拿起来,看了看。 “这玩意叫水烟枪,”海伦说,“卖这个的人是这么说的。这是个小的,但很管用。”她笑了笑说。 “哪儿买的?”玛丽问道。 “什么?第四街上的那个小店,你知道的那个,”海伦说。 “知道了,”玛丽说,“改天我得去一趟,”玛丽说。她抱着胳膊,看着卡尔。 “这玩意怎么个用法?”杰克问道。 “你把烟放在这里,”卡尔说,“把它点着,再从这头吸,烟从水里滤过。这样一来,味道好,有劲。” “我也想给杰克买一个,作圣诞礼物,”玛丽说。她笑着看了一眼杰克,并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想要一个,”杰克说。他伸直了腿,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鞋子。 “来,试一下。”卡尔细细地吐了口烟,把烟枪递给杰克。“看看怎么样。” 杰克就着管子吸了一口,屏住烟,把烟枪传给海伦。 “玛丽你先来,”海伦说,“我排在玛丽后面,你们得快点赶上来。” “这我同意,”玛丽说。她把管子塞到嘴里,快速地狠吸了两口。杰克看着她弄出来的水泡。 “真不错,”玛丽说,她把烟枪传给了海伦。 “我们昨晚刚开始用它,”海伦一边说,一边大声地笑着。 “她早上和孩子起来时还在那儿飘飘欲仙呢,”卡尔说,他大笑不止地看着海伦抽烟。 “孩子们怎样?”玛丽问道。 “他们很好,”卡尔把烟枪塞进嘴里说。杰克一边呷着汽水,一边看着管子里面的水泡。这让他想起了潜水员头盔冒出来的水泡,他还想起了珊瑚礁和一些奇形怪状的鱼。 卡尔把烟枪传了过去。 杰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你要去哪儿,宝贝?”玛丽问道。 “哪儿也不去,”杰克说。他坐了下来,摇了摇头,笑着说,“天哪。” 海伦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等了好一会后,杰克问道。 “天知道,”海伦说。她一边笑一边用手擦眼睛,玛丽和卡尔也开始大笑。 过了一会儿,卡尔拧开烟枪上部的盖子,对着一根管子使劲吹气。“有时它会堵住。” “你说我不痛快是什么意思?”杰克问玛丽道。 “什么?”玛丽说。 杰克看着她,眨了眨眼,“你刚才说我不太痛快,为什么那么说?” “我不记得了,不过你要是一不高兴,我马上就会知道,”她说,“请别说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可以吗?” “可以,”杰克说,“我只是想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如果在你说之前我好好的,你这么一说,倒正好让我不高兴了。” “如果你觉得鞋子合脚的话,”玛丽说。她靠着沙发的扶手狂笑起来,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卡尔问道。他看了眼杰克,又看了眼玛丽。“我刚才没听见,”卡尔说。 “我忘了做一点蘸玉米片的沙司了,”海伦说。 “不是还有一瓶香草汽水吗?”卡尔说。 “我们带了两瓶来,”杰克说。 “两瓶都给喝完了?”卡尔说。 “我们喝了吗?”海伦大笑着说。“没喝完,我只开了一瓶,我想我只开了一瓶,我不记得我开过一瓶以上的汽水,”海伦说,还在不停地大笑。 杰克把烟枪递给玛丽,她抓住他拿烟枪的手,把烟枪塞进嘴里。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看见烟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来点汽水怎么样?”卡尔说。 玛丽和海伦在笑。 “为什么?”玛丽问。 “这个嘛,我以为我们要喝一杯,”卡尔说。他看着玛丽,咧嘴笑了笑。 玛丽和海伦还在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卡尔说,他看了眼海伦,又看了眼玛丽。他摇了摇头,“我真闹不懂你们,”他说。 “我们有可能会去阿拉斯加,”杰克说。 “阿拉斯加?”卡尔说,“阿拉斯加有什么?你们去那儿干什么?” “我倒是希望我们能去个什么地方,”海伦说。 “这儿有什么不好?”卡尔说。“你们去阿拉斯加干什么?我很认真,我想知道。” 杰克放了片薯片在嘴里,啜着汽水。“我不知道,你说呢?” 过了一会儿,卡尔说:“阿拉斯加有什么?” “我不知道,”杰克说,“问玛丽,玛丽知道。玛丽,我去了那儿干点什么?也许,我可以去种你读到过的那种超大卷心菜。” “或者南瓜,”海伦说,“种南瓜。” “你们会赚大钱的,”卡尔说,“过鬼节时把南瓜运到这儿来,我来做你们的批发商。” “卡尔将是你们的批发商,”海伦说。 “就是,”卡尔说,“我们都赚它一大笔。” “发大财,”玛丽说。 过了会儿,卡尔站了起来,“我知道什么东西好吃了,香草汽水。”卡尔说。 玛丽和海伦在大笑。 “你们就笑个够吧,”卡尔说,自己也笑了一下。“谁要来一点?” “来点什么?”玛丽问。 “来点汽水,”卡尔说。 “你站起来的样子就像是要发表演讲一样,”玛丽说。 “我倒是没往那儿想,”卡尔说,摇了摇头,也开始大笑。他坐了下来,“这玩意不错,”他说。 “我们应该多弄点儿,”海伦说。 “多弄点什么?”玛丽问。 “多弄点钱,”卡尔说。 “没钱,”杰克说。 “纸袋里面装的是‘哟喏’棒吗?”海伦说。 “我买了些,”杰克说,“我要出超市时才看见它们。” “巧克力棒好呀,”卡尔说。 “它们又香又酥,”玛丽说,“入口即化。” “如果有人想吃的话,我们有一些M&M;和冰棍,”卡尔说。 玛丽说:“我来根冰棍,你去厨房吗?” “是的,我还要去拿汽水,”卡尔说,“刚刚想起来,你们要来一杯吗?” “都拿来,我们再做决定,”海伦说,“还有M&M;。” “看来把厨房搬过来要容易些,”卡尔说。 “我们住在城里的时候,”玛丽说,“听别人说,只要在早上看看厨房,就知道谁家前一天晚上疯狂过。我们住在城里时,只有个很小的厨房,”她说。 “我们现在的厨房也不大,”杰克说。 “我去看看能找出些什么,”卡尔说。 “我和你一起去,”玛丽说。 杰克看着他们向厨房走去。他把背靠在沙发的垫子上,看着他们。然后他慢慢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眯着眼看。他看见卡尔伸手去够碗柜架子上的东西,玛丽的身子贴在卡尔的后面,用手臂搂住了他的腰。 “你们俩是认真的吧?”海伦说。 “非常认真,”杰克说。 “去阿拉斯加,”海伦说。 杰克望着她。 “我记得你说过,”海伦说。 卡尔和玛丽回到客厅。卡尔拿了一大袋M&M;和一瓶汽水,玛丽在吮一根桔子味的冰棍。 “谁想吃三明治?”海伦说,“我们有做三明治的东西。” “真有意思,”玛丽说,“先吃甜食,再吃正餐。” “是有意思,”杰克说。 “你是在挖苦人吧,宝贝?”玛丽说。 “谁想要汽水?”卡尔说,“汽水马上就到。” 杰克把杯子递了过去,卡尔把杯子倒满。杰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但在他伸手去够的时候,碰翻了它,汽水倒在了他的一只鞋子上。 “真该死,”杰克说,“你们看见了吧?我把自己的鞋给浇湿了。” “海伦,我们有纸巾吗?给杰克拿点来,”卡尔说。 “这是双新鞋,”玛丽说,“他刚买的。” “看上去很舒服,”海伦说,等了好一会儿,才递了一卷纸巾给杰克。 “我正是这么跟他说的,”玛丽说。 杰克脱下那只鞋,用纸巾擦着皮鞋。 “完了,”杰克说,“汽水肯定擦不掉了。” 玛丽、卡尔和海伦在哈哈大笑。 “这倒是让我想起报上看到的一件事,”海伦说,她眯着眼,用手指压着自己的鼻尖。“我现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了,”她说。 杰克把那只鞋穿上,他把两只脚都放在台灯下面,看看两只鞋有什么不同。 “你读到过什么?”卡尔说。 “什么?”海伦说。 “你说你在报上读到过什么?”卡尔说。 海伦笑了一会儿,“我刚才在想阿拉斯加,这让我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他们发现了一个包在冰块里的史前人。” “那不在阿拉斯加,”卡尔说。 “也许吧,但它让我想起了这件事,”海伦说。 “你们俩,阿拉斯加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尔说。 “阿拉斯加什么都没有,”杰克说。 “他情绪不太好,”玛丽说。 “你们在阿拉斯加能干些什么呢?”卡尔说。 “在阿拉斯加什么都干不了,”杰克说。他把脚放到茶几下面,又把它们再次移到灯光下面。“谁想要一双新鞋子?”杰克说。 “什么声音?”海伦说。 他们听见有个东西在抓门。 “听上去像是辛蒂,”卡尔说,“最好让它进来。” “你起身时,顺便给我拿根冰棍,”海伦说,她把头向后仰着,大笑。 “我也来一根,宝贝,”玛丽说。“我在说什么?我是想说卡尔,”玛丽说,“对不起,我以为我是在和杰克说话呢。” “每人都来根冰棍,”卡尔说。“你要根冰棍吗,杰克?” “什么?” “你要一根桔子冰棍吗?” “来根桔子的,”杰克说。 “四根冰棍马上就到,”卡尔说。 过了一会儿,卡尔拿来四根冰棍,分给了大家。他坐下后,他们又听见了抓门声。 “我就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卡尔说,他站起身,把门打开。 “老天爷,”他说,“如果这也不算是什么的话。我猜辛蒂今晚外出吃正餐去了。嗨,你们大家,快来看这个。” 猫叼着一只老鼠进了客厅,它停下来看了看他们,然后叼着老鼠沿着走廊跑去。 “你们都看见我刚看见的了吗?”玛丽说,“说到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卡尔打开走廊里的灯,猫叼着那只老鼠,从走廊跑出来,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它在吃老鼠,”卡尔说。 “我不想让它在卫生间吃老鼠,”海伦说,“把它弄出去,里面有孩子们的东西。” “它不会出来的,”卡尔说。 “那老鼠呢?”玛丽说。 “管它呢,”卡尔说,“如果我们要去阿拉斯加的话,辛蒂必须学会狩猎。” “阿拉斯加?”海伦说,“这和阿拉斯加有什么关系?” “别问我,”卡尔说,他靠着卫生间的门,看着猫。“玛丽和杰克说他们要去阿拉斯加,辛蒂应该学会狩猎。” 玛丽用手托住下巴,看着走廊。 “它在吃老鼠,”卡尔说。 海伦吃掉了最后一片玉米片。“我说了我不要辛蒂在卫生间里吃老鼠,卡尔?”海伦说。 “什么?” “我说了,把它从卫生间弄出去,”海伦说。 “看在老天的分上,”卡尔说。 “看,”玛丽说,“呃,这该死的猫过来了。” “它要干什么?”杰克说。 猫把老鼠拖到茶几的下面,它趴在茶几下,舔着老鼠。它用爪子摁住老鼠,从头到尾,慢慢地舔着它。 “这猫很兴奋,”卡尔说。 “它让你打哆嗦,”玛丽说。 “这是天性,”卡尔说。 “看它的眼睛,”玛丽说,“看它看我们的眼神,它确实很兴奋。” 卡尔来到沙发这边,在玛丽身旁坐了下来。玛丽往杰克那边挪了挪,给卡尔腾了点地方。她把手放在杰克的膝盖上。 他们看着猫在那里吃老鼠。 “你们从来不喂这只猫?”玛丽对海伦说。 海伦只管笑。 “再抽一根怎么样?”卡尔说。 “我们得走了,”杰克说。 “你们着什么急?”卡尔说。 “再待一会儿,”海伦说,“你们不用着急走的。” 杰克盯着玛丽,玛丽凝视着卡尔,卡尔却盯着脚边的地毯看。 海伦挑着手上的M&M;。 “我最喜欢绿色的,”海伦说。 “我得早起上班,”杰克说。 “瞧他不开心的样子,”玛丽说,“你们如果想见识一个不痛快的,伙计们,这儿就有一个。” “你走不走?”杰克说。 “谁想来杯牛奶?”卡尔说,“我们还有点牛奶。” “我汽水喝得太饱了,”玛丽说。 “汽水一点都没剩下,”卡尔说。 海伦在笑,她合上眼睛,再睁开来,又开始大笑。 “我们该回家了,”杰克说。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我们穿外套来了吗?我不觉得我们穿了。” “什么?我不觉得我们穿了,”玛丽说。她仍然坐在那里。 “我们最好是走了吧,”杰克说。 “他们不得不走了,”海伦说。 杰克把手伸到玛丽的腋窝下面,把她拉了起来。 “再见了,伙计们,”玛丽说。她拥着杰克,“我太饱了,动都动不了,”玛丽说。 海伦只是笑。 “海伦总能找到好笑的事情,”卡尔说。他咧嘴一笑,“你在笑什么,海伦?” “我不知道,玛丽说过的什么,”海伦说。 “我说什么啦?”玛丽说。 “我不记得了,”海伦说。 “我们该走了,”杰克说。 “再见,”卡尔说,“回头见。” 玛丽想挤出点笑容。 “走吧,”杰克说。 “晚安,各位,”卡尔说,“晚安,杰克。”杰克听见卡尔的声音非常非常缓慢地传了过来。 到了外面,玛丽低着头,拖着杰克的胳膊往前走。他们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他听着她的鞋子在地上蹭出的声音,还听见一些断续刺耳的狗叫声,以及浮在这些声音上面的、远处车辆发出的微弱的呼啸声。 玛丽抬起头来,“到家后,杰克,我要你干我,跟我说话,让我高兴。我要换换脑子,杰克,今晚我不想想别的。”她抱紧了他的胳膊。 他能感觉到那只鞋子上的潮湿。他打开门,拨了一下灯开关。 “上床来,”玛丽说。 “这就来,”他说。 他进了厨房,一口气喝了两杯水。关了客厅的灯,他摸黑走进了卧室。 “杰克!”她大叫,“杰克!” “老天爷,是我!”他说,“我在开灯。” 他找到了台灯。她坐在床上,眼睛发亮。他上上闹钟,开始脱衣服。他的膝盖有点发抖。 “还有可以抽的东西吗?”她说。 “我们什么都没有,”他说。 “那就给我弄杯喝的来,我们有喝的东西,别跟我说我们什么喝的都没有,”她说。 “只有些啤酒。” 他们瞪着眼,互相看着。 “我要杯啤酒,”她说。 “你真的要喝?”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拿来啤酒,她坐在床上,大腿上放着他的枕头。他把啤酒递给她,自己爬到床上,把被子拉上来。 “我忘了吃避孕药了,”她说。 “什么?” “忘了我的避孕药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取来她的药。她睁开眼,他把药丢在她伸出的舌头上。她就着啤酒把药咽了下去,他回到了床上。 “把这个拿走,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说。 他把啤酒听放在地上,躺在他那一侧的床上,瞪着漆黑的走廊。她把手放在他的肋骨上,用手指在他的胸口慢慢地划着。 “阿拉斯加有什么?”她说。 他翻过身来,趴在床上,小心地挪到自己那一边。不一会儿,她就打起了呼噜。 他正准备把台灯关掉,就觉得在走廊里看见了什么。他紧盯着那儿看了会儿,好像又看见了,是一双小眼睛。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他眨了眨眼,仍然盯着那儿看。他弯下身来想找个可以扔的东西,捡起了他的一只鞋子。他坐直了身子,双手举着鞋。他咬着牙,听着她的呼噜声。他在等着,等着它再动一下,等着它发出最细微的响动。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肥
书名: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
作者: [美] 雷蒙德·卡佛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译者: 汤伟
出版年: 2009-9
页数: 432
定价: 29.8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020075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