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乌发碧眼》 意大利文译本刚发行不久,我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杜拉斯。 帮《新闻报》约定该次访问并不容易。 从一开始,为了说服杜拉斯接受访问,就得再三打电话给她,交涉甚久。她似乎为疲累所苦,意兴阑珊,托辞感冒,又埋怨工作不堪负荷(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正因编写电影《情人》 的剧本而忙得不可开交),老是躲我。直到有一天下午,我跟她提起英格•费尔特内利 是我的好朋友。她不吭声了半晌,才终于回一句“叫她马上打电话给我”。我打给英格,求她立即跟杜拉斯联络。半小时后,我就跟杜拉斯约好了,真不可思议。 我到了圣勃诺瓦街,稍微早了点。三楼楼梯间狭窄,照明又差。我按了门铃,等了好几分钟,门后才终于传来了个男人的声音(我立刻就想到是扬•安德烈亚,跟杜拉斯共同生活了九年的那个男人),他让我去楼下咖啡厅喝杯咖啡,半小时后再上来。我听到杜拉斯的声音从公寓里传来,称她忘了约好要接受采访这回事。 就在此时,我发现她背对着我,瘦小,非常瘦小,连动都没动,只是坐着,在她满是灰尘的房里,身边塞满了纸张和杂物,手肘撑在书桌上。 我跟她说些什么,她毫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盯着我。随后她开口说话,尽可能小心翼翼——声调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她深知如何善加利用自己无与伦比的音色。有时会停下来,面露不快,确认我写在笔记本上的细节。只要电话铃一响起,她就会拉住我的手,握着不放,让我别想记下她讲电话时的任何一句话。 我待在她家的这段时间里(三个钟头,搞不好更久),她不断从抽屉里拿出大颗薄荷糖来吃,访谈结束时,才终于给了我一粒。 访问终了,她甚至还同意拍照。她身着惯穿的“M. D.制服” ——喇叭短裙,高领毛衣,黑背心,厚底鞋——缓缓转过身来,摆着姿势。她不信任镜头,随时都会检查自己的蓝眼睛是否入镜,还有手指上戴着的那几只沉甸甸的名贵戒指。 我告辞的时候请教她可否再度登门拜访。“随你怎样,只不过我没什么时间。” 我弯下身子跟她说再见,她亲了亲我的脸颊。 夏天过后,我一回到巴黎就打电话给她。我告诉她,我从意大利带了一大块帕玛森奶酪给她。当时正值中午时分,杜拉斯刚起床。“正好,我家什么都没得吃。”她回道。 她建议我几分钟内就到她家。不过这次也不是她亲自来开门。至于腼腆害羞又无微不至的扬,则仅限于接过我手中提的那袋大包裹,随即再度赏我吃了闭门羹。 我了解到不该死缠不休,于是就这么又过了几天。 之后,就是漫长午后的闲聊和谈话,时间一久(或许不可避免的),两个女人间便建立起相知相惜的默契。 她用词简练,使得我们的谈话随时会不断重组与排列,有时还会因此前言搭不上后语。 我们间断又再重来,谈了一个又一个钟头,无穷无尽。 直到杜拉斯以她那副她说了算的口气对我说:“现在够了!” 而,仿佛早就在等候信号的扬,则会从另一个房间走过来,一如往常,边提议要陪她出去,边悉心帮她穿上玫红大衣。 杜拉斯边说话边走出门,接着便一直捋着脸上的皮肤,苍白又阡陌纵横,而那副从年轻时她就戴着的男式眼镜,也摘了又戴,戴了又摘。 我聆听她回忆、反思,浑然忘我,一点一点抛去她那与生俱来的戒心。她虚荣、固执、口若悬河、强势而又自我。然而,某些时刻里,她又显得温柔而奔放、羞怯、强忍笑意或放声大笑。基于某种无法抗拒的、贪婪的、近乎孩子气的好奇心,她好似突然活了过来。 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电视放在客厅较远处,无时无刻不开着,杜拉斯的脸看似疲惫,好像在几天内就肿胀了不少。 她想知道我的一切。她再也按捺不住,非问不可:要我跟她谈谈我的生活、我的情人们,要不就是像她对自己做的那样,要我说说我的母亲,全盘托出。“我们一生中所遇到的人里面,我相信母亲绝对是最怪异、最难以预料、最难以捉摸的那位。”她对我说,带着一抹已然远去的微笑。 莉奥波迪娜•帕洛塔•德拉•托雷
杜拉斯谈杜拉斯——前言
书名: 杜拉斯谈杜拉斯
作者: [法] 玛格丽特·杜拉斯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原作名: La passion suspendue
副标题: 悬而未决的激情
译者: 缪咏华
出版年: 2016-11
页数: 191
定价: 36.00
装帧: 平装
丛书: 新民说
ISBN: 9787549588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