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又有一场更为隆重的拖依举行了,这回苏乎拉表示一定会去的。可是我却不能再去了。这次路程太远,非得骑马不可。而家里的马全在外面放养,斯马胡力花了半天时间只套回来三匹。其中一匹是赛马,不让骑的。另外两匹就算两人共骑一匹也不够。我若去了,卡西帕或加孜玉曼就去不成了。于是我只好和扎克拜妈妈一起参加了白天的成人宴席。傍晚回来,和光鲜而欢乐的年轻人们换了马,目送他们热闹地远去。苏乎拉和斯马胡力共骑一匹马,使得这个臭小子得意洋洋的。 那场拖依是婚礼,非常盛大。深夜的舞会更是将夏牧场上方圆百里的年轻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有苏乎拉在的夜晚,该是多么新奇美好啊!她不像别的牧羊姑娘那样搞得大红大绿、浑身叮叮当当。只是穿着浅色小外套、白色的薄毛衣、牛仔裤和运动鞋。在浓重的夜色里,一定飘渺干净得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又过了十多天,我们离开了美丽的冬库尔,迁往下一个牧场。 因为路线基本一致,我们这条山谷的的四家牧人把羊群合到一起出发。每家出一个年轻人参与羊群的管理。我们家自然是勇敢的卡西了。恰马罕家是哈德别克,加孜玉曼家就是加孜玉曼了。 当听说强蓬家就让苏乎拉去时,令我大吃一惊! 转场时,羊群和驼队是分开走的。羊的路远远比骆队的路恶劣,据说一路上全是悬崖峭壁。而且大大小小数千只羊,孩子们得在陡峭的山路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停奔波。劳动艰辛,天气又严寒。娇柔的苏乎拉能受得了吗? 一心认定苏乎拉是城里的姑娘,肯定做不了牧羊女的事情。连她会骑马这件事都让人吃惊,连她帮我把淘气的小牛系到桩子上时,随手熟练地挽一个扣结——都感到吃惊。那种结儿,若非是一个有着长期游牧生活经验的牧人,轻易是打不来的。 天蒙蒙亮时,羊群和驼队从两个方向出发了。我骑在马上,频频回首。 下午时分,我们的骆队终于在群山间一个绿茸茸的小山坡上停了下来。等我们缷完骆驼,扎好依特罕,喝完茶,又睡了一觉后,卡西他们的羊群才慢慢出现在东南方向的群山间。 直到傍晚时分羊群才走到近处。马上的苏乎拉捂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流海下窄窄的一溜儿眼睛。解下围巾后,神色疲惫冷漠。 当天夜里大家只休息了两三个钟头,第二天凌晨两点钟,驼队装载完毕,继续出发。天色大亮时我们进入了寒冷阴森的帕尔恰特峡谷。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斯马胡力说:“苏乎拉在前面!” 我立刻快马加鞭赶了上去,之前骑马从来都没有跑那么快过。 果然,她牵着六峰骆驼在前面林中石路上慢慢地走着。我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让苏乎拉赶羊了。 当天清晨,我们的驼队路过了一处规模较大的山野聚居点,一家杂货店的老板娘给加孜玉曼的嫂子抓了一小把杏干,她分给了我三粒。我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还留有一粒。这时便掏出来递给苏乎拉。她非常高兴地道谢,然后接过来一口吃掉。大家午夜十二点就起来打包收拾,又赶了六七个钟头的路,这时都饿了。 积雪皑皑的帕尔恰特峡谷林木森然,曲折连绵,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我对苏乎拉说:“啊,真好,帕尔恰特真是太美了。” 苏乎拉微笑着说:“是啊。”却并不对当下的劳碌辛苦做任何评价。 当驼队终于走出峡谷,走到高处,翻过最后一个达坂后开始下山时,突然出了点麻烦。赛力保和媳妇下马休息时没有系好缰绳,马不知怎么受了惊,跳起来跑了。另一匹也跟着一起跑,赛力保一路呼喊着追下山去。 当时我刚好正策马走在下面的石路上,回头看到两匹马狂奔下来,立刻勒停自己的马横挡在狭窄的路面上,想进行拦截。但毕竟有些怯意,那马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就蔑视地避开了我,远远离开路面,从山坡树林里横穿了下去。 而下方S形山路的拐弯处正巧走着苏乎拉。我冲她大喊了一声,像是希望她能把脱缰的马拦下来,又好像在提醒她躲开。 我看到她调转马头慢慢迎上去,狂奔中的马儿渐渐狐疑地放慢速度,最后胆怯了,主动向她靠拢。她不慌不忙策马走到近前俯下身子拾起拖在地上的缰绳。啊!她截住马了! ——苏乎拉怎么可能是城里的姑娘呢?她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这样的生活,熟知并透悉着自己的传统。她天生是这山野林海中的精灵…… 在我看来,真是矛盾的青春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