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乎拉和卡西是小学同学。于是我翻出卡西的小学毕业合影照,很快找到了苏乎拉。这才突然记起:原来这个小姑娘我是认识的,当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常来我家阿克哈拉的杂货店里买东西。那时她不过八九岁的光景,因为非常文静甜美,便印象深刻。 而十二岁的苏乎拉,稚气未脱,就已经艳媚入骨了。她在相片上轻轻笑着,在一群黑压压的小脑袋瓜中格外耀眼。 刚上初中她就开始被男孩子追逐。初二时,苏乎拉突然离家出走。传言中她和村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跑到乌鲁木齐,不过两个月后就被家人找回。不到半年,她又被另一个男人带到县城的一家饭馆打工。此后换了若干男朋友,频频偷拿家中的钱跑出去。最近的一次就是那可怕的四万块钱,她拿着钱去乌鲁木齐呆了半年,并在一家短期培训班学习电脑操作。 后来有一天在我和卡西到她家毡房做客。喝茶时,她不辞辛苦搬开马鞍和一大撂卧具,从最下面的一只蓝漆木箱里取出细心收藏的几张照片给我们看。全是和电脑班里的同学一起拍的。照片上的苏乎拉轻松愉快地坐在大家中间,完全是可爱时尚的城里姑娘形象,完全蜕脱了村野的土气,从一个傻乎乎的漂亮姑娘变成了轻盈精致的少女。 她说,刚开始在培训班听课的时候,老师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幸好同学中也有一个懂些汉语的哈萨克,于是那个同学边听课边帮她翻译。半个月后,苏乎拉就能够完全独立地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一心学习汉语,一心想要改变生活。 可最终她还是回来了,回到原先的生活,心甘情愿地步入原来的轨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 苏乎拉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能怨怪她什么呢?她还那么年轻,神情和举止里分明还有童年的痕迹。大家都说,苏乎拉不好,苏乎拉坏得很,天啦,苏乎拉太可怕了!——可是,大家又都愿意同她呆在一起,都喜欢在旁边看着她,问她城里的事情,并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几天后,南面牧场的分家拖依开始了,冬库儿的年轻人都会去参加。我问苏乎拉去不去。卡西挤着眼睛替她回答:“当然会去!” 成人的宴席安排在白天,而年轻人的聚会则安排在深夜里。从下午开始,卡西和加孜玉曼就不停地往苏乎拉家跑,把她的所有的漂亮衣服试了一遍,最后一人借一套回家。傍晚时我们把头发梳了又梳,换上干净鞋子,一身鲜亮地出发了。出发时天色还很明亮,等穿过森林和两条河谷到达那片草场时,黑夜就完全降临了。 舞会持续了一个通霄。但苏乎拉没来。 几乎每一个年轻人都向我们打听苏乎拉的事:“为什么没来啊?” 没有苏乎拉的夜里,连欢乐都显得平庸沉闷起来。 烛火飘摇不定,录音机时坏时好。房间昏暗的空气中一片白茫茫的呵气。我冻得发抖,蜷在毡房角落里等待天亮。 突然也期盼着苏乎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