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总是觉得奇怪：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图书馆？ 当然，妈妈有很多讨厌的东西。 首先，妈妈讨厌电视。 “妈妈呢，认为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视是个令人唾弃的坏习惯。” 就在前不久的一个星期天，妈妈又这样说道。当时，邻居家的朱莉正好来家里玩。她和朱莉一起，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正看得入迷。就在这时，妈妈站在两人面前，先冲她们微微一笑，然后啪地关上了电视机。 “唾弃？” 朱莉好像很吃惊，重复了一下小夜妈妈的话。 “唾弃呢，意思就是非常讨厌，以至于像吐唾沫一样吐掉。” 妈妈一脸严肃地解释。 “你妈妈好奇怪哦。” 来小夜家玩的朋友，似乎大多都这么认为。小夜知道，即便有人不说出来，心里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香蕉很好吃呢。” 朱莉为了打圆场，说道。香蕉也是妈妈讨厌的东西之一。“里面那根香蕉棒，让人恶心。”妈妈总是这样对小夜说：“香蕉棒里面的那黑乎乎细细的东西，有一种怪怪的苦涩味，不是吗？” “太好了。你喜欢香蕉。” 妈妈将自称为“我”，称呼小夜或朱莉为“你”，也是妈妈的怪癖之一 。当然，朱莉已经习惯了。 别人家的妈妈，跟孩子说话时一般都自称为“妈妈”、称呼自己的孩子则直呼其名，比如“小夜”，称呼别人家的孩子则加一个昵称，比如把“朱莉”叫成“莉莉”之类的。 但是，小夜的妈妈不同。小夜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妈妈不能变得像别人家的妈妈那样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其实小夜还是非常喜欢妈妈的。 小夜和朱莉刚上四年级。 小夜跟着母亲搬到这个榉野区的幸福小区是在她上小学前不久的那年春天。 在那之前，小夜有爸爸。 爸爸的下颌和双颊上都长着刺啦啦的胡子，而且身材魁梧。他的形象让人想起绘本中的大熊。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高兴的时候就喊着“让大熊抱抱”，将小夜抱起来，高举过肩头，慢吞吞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所谓的离婚，就是到目前为止住在一起的夫妻以后不再住在一起了。不在一起生活了。” 搬到幸福小区小区之前，妈妈对小夜这样说道。 “不在一起生活了。” 小夜重复了一遍妈妈说的话。 一起。小夜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和朋友一起玩，一起去幼儿园，一起捉青蛙，一起玩泥巴。“一起”，就是和朋友共度时光。“朋友”，就是在太阳公公照亮大地的时候见面，天黑就各自回家。 爸爸和妈妈不是这样。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爸爸和妈妈都总是呆在小夜的身边。即便不在旁边，也肯定不会走远，跑几步就能找到他们。而且，在小夜迷路的时候，他们就会马上跑来帮她。小夜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们也总是跑来救她。高兴的时候，他们也总是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高兴。 “一起”这个词，对于小夜来说，就是平常分开居住的朋友来找自己一起玩一会儿，然后很快他们还会回去。 爸爸和妈妈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不是特意过来，也不会离开。所以，小夜原本以为“一起”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自己和爸爸妈妈的状态。 小夜原本以为爸爸妈妈一直都会和自己在一起。然而，妈妈却告诉她，他们也都和离去的朋友们一样，将要结束“一起”的状态。她甚至还说，以后都不会在一起生活了。 小夜和母亲两人一起搬到了幸福小区，距今才三年多一点。 当时，小区门口的一排樱花树上，粉红色樱花已经盛开。樱花树的树梢与小夜家的阳台一样高。 G栋二零二号房间。 这是小夜和妈妈新家的房间号。 小夜和妈妈都习惯早起。 妈妈虽然不喜欢看电视，但唯独早晨会看一会儿。她要看六点开始播报的早间新闻。看完之后，她就马上关掉电视，和小夜一起去散步。母女俩穿上同款的白色运动鞋，戴上同款的白色帽子。只要雨下得不太大，两人就会在附近溜达三十分钟。小夜总是在这个散步的时候，跟妈妈说一些小秘密。 比如，一年级第二学期的时候，尿到裤子里一点。 回家后自己第一次洗衣服，偷偷地放到别的晾晒衣物中间。 妈妈晒衣服，两天也不收，到最后都没有发现。 二年级的第三个学期 ，在说鱼名竞赛中得了第一。 准确地说出十二种鱼的名字，一个也没错，大家都为她鼓掌。 第二名是班上的仄田。他把第十一种鱼的名称“濑鱼”说成了“辣鱼”，遗憾地得了第二名，名次排在小夜之后。 三年级快结束的时候，能自己喝光一罐牛奶了。 这些都是小夜在空气清爽的清晨散步路上跟妈妈讲的小秘密。 妈妈默默地听小夜讲她的小秘密，既不指责她的失败，也不特别对她感到骄傲的成功提出表扬。 有时，小夜也会要求妈妈。“给我讲讲你的小秘密嘛。” 妈妈就会想一下，对她说：前天中午，公司旁边办公桌上的同事把她饭盒里的鸡蛋烧给我吃，太甜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昨天，公司里有个客户说我沏的茶正好。 乌鸦嘎嘎地叫着，飞过神社里的树林。牵着狗散步的人们，快步从小夜母女二人身边走过。空气中有水的味道，有明神川的味道。 一段时间不下雨，早晨或者傍晚就能闻到河水的味道。闻到夹杂着青草味与河水味的味道，小夜就会稍微想起一些以前和爸爸妈妈三人一起生活的时候的事。 三人一起生活的那栋房子也在明神川附近。那边的明神川的河面比现在小夜和母亲一起生活的这个地方的河面更宽阔，河水更深，水流更平静。 小夜记得一个词，叫做“河口”。她偶尔跟着父亲去看明神川的河口。 “这里离大海很近，有海鸥哦。” 父亲说完，指着一群白色的鸟。河口附近，大海的味道比河水的味道更浓。 流经幸福小区附近的明神川河面狭窄，水流湍急。比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更靠上游。小夜简直无法相信，从不远处流过的这条性急的明神川与之前和爸爸妈妈三人一起生活的那个地方的明神川是同一条河。 自从搬到幸福小区，小夜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 今天早晨，妈妈意外地睡了懒觉。 清子姨妈昨天晚上来她家住。在妈妈无论如何抽不开身，要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的时候，清子就会来家里照顾小夜。 “妈妈太累了，让她睡吧。” 清子跟小夜说话的时候，会和小夜一样将妈妈称为“妈妈”，而清子直接和妈妈说话的时候则称呼妈妈为“怜子”。 “我又不是你妈，你跟小夜说话的时候称呼我为‘妈妈’，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一次，妈妈对清子说道。但清子却不理会，笑着说道： “怜子，你离婚之后，该不会变死板了吧。称呼会随着场合的变化而改变啊。” 两人之间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对话。所以，直到现在，清子跟小夜说起妈妈的时候，还会称呼她为“妈妈。” 对了，在小夜还没上幼儿园、更早的时候，曾发生过一件事让小夜感到很吃惊。妈妈和清子一直在说“妈妈”的事。 “妈妈，谁的妈妈啊？” 小夜问道。 “谁的妈妈？当然是我们的妈妈啦。” “清子姨妈和妈妈也有妈妈啊。” “对啊。” 现在小夜已经上四年级了，知道大人也有爸爸和妈妈。只是，当时小夜不知道妈妈和清子的“妈妈”就是住在中野那边的外婆，而且她也不知道妈妈和清子都是那个“妈妈”在很久以前生下来的小孩。 妈妈也是有妈妈的。 这么一说，难道妈妈的那个妈妈也有妈妈吗？ 而且，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也有妈妈...... 如果这样追根溯源，全世界的这些“妈妈”们会不会像蒲公英的根分枝散叶一样，手拉着手呜央呜央地从地里冒出来呢？ 想到这里，小夜感到眩晕，眼前的景色来回摇晃。 虽然清子说再让妈妈睡一会儿，但小夜也不管她，打开了卧室的拉门。 小夜已经叠好自己的被子，放在房间的角落里了。刚起床，被窝里还留着人的体温，不能马上放进柜子里。 “妈妈。” 小夜喊了一声，妈妈微微睁开眼睛。 “什么事？” 妈妈迷迷糊糊地问道。 “已经七点多了，再不起就要迟到了。” 小夜将床头上的闹钟递到妈妈眼前。妈妈懒洋洋地将手放在额头上。 “啊！”小夜心里吃了一惊。被子盖住的妈妈的胸口传来一股甜甜的香味。 是香水的味道。 香水瓶一直放在妈妈梳妆台的抽屉里。很久以前，小夜就知道，那些装在四角瓶中的褐色液体能挥发出这么好闻的香味。 那时候，爸爸还在这个家里。 对，妈妈总是在“出去玩”的时候才擦一下香水。 “好了，工期履新，出去玩吧。” 小夜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爸爸说的这句词。 “工期履新？” 小夜疑惑不解，于是爸爸笑着解释： “就是工期结束啦。” 小夜越发不知所云。这时，爸爸就哼起小曲儿，唱着说道： “学徒工，不做工，顺便当个包身工......” 爸爸总是这样逗小夜开心，小夜也非常喜欢被爸爸逗。 决定“出门”之后，妈妈就会马上停下手中的家务，开始做出门的准备。她首先解下围裙，挂在门楣的挂钩上。脱掉身上的衣服，只穿一件吊带裙。戴上化妆用披风，开始梳头。 化妆用不了太长时间，但挑选衣服却很难。 “就那么几件衣服，还费那么大心思，不知道怎么搭，只能说你有一种神秘的特殊才华。” 那时，爸爸总是愉快地看着在镜子前不停换衣服的妈妈，哈哈大笑。妈妈犹豫很久，最终还是穿上平常穿的那件裙子和衬衣，戴上一条浅绿色的围巾，拿起一个褐色的手提包，整装待发。 梳妆打扮结束时，妈妈肯定会喷一下香水。 她使劲儿拧开瓶盖，在左手的食指上滴一两滴，抹在胸口、耳根和脚踝，然后用指尖抹匀。 小夜一直觉得，妈妈那个样子，就像在施魔法，一种让“出去玩”变得更欢乐的魔法。 当时，“出门”去的目的地，总是由爸爸决定。 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天象仪。躺在倾斜的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很快，天上就会亮起微光，星星就会像往常一样出现。 小夜最喜欢双子座的双子星。 “既然小夜这么喜欢......” 爸爸这样说完，就为小夜画了一幅双子星的卡斯特和波勒克斯的画。爸爸笔下的卡斯特是一个机灵活泼的男孩，而波乐克斯则是一个面向温柔的男孩。 “卡斯特会扔石头吗？” 小夜看着爸爸画的卡斯特活泼机灵，害怕地问道。 此前不久，住在附近的一个男孩用石头砸破了小夜的头，头上秃了一块。男孩虽然道了歉，但妈妈还是很生气，说要去男孩家里说道说道。爸爸阻止了她。 “如果人家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吧。” 如果人家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小夜听了爸爸的这句话，很吃惊。石头砸到的地方很疼，还流了血。秃了的部分，已经不能再长头发了。 “可是，用头发能挡住啊。” 爸爸说完，摸了摸小夜的头。然后，小夜心里马上释然。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算啦。” 对了，这么说来，一家人出去玩一般都是在白天，而且不是星期天，是平常日子的白天。 现在想想，爸爸不管是早晨、白天还是晚上都呆在家里。 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哎呀，刚刚才七点，现在已经过了七点十五了。早晨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妈妈猛地跳出被窝，好像一下子变得清醒，坐在被子上。 “怎么啦？” 妈妈见小夜一直盯着自己，问道。 “香水。” “啊，香水啊。对了，这么说来，好像的确很久没用了。” 妈妈若无其事地回答。 小夜想起一家人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的事。最后一次“出门”的目的地，是一家餐馆。爸爸妈妈和小夜坐着电车去了那家餐馆。和往常不同，那天出门不在白天，而是在天黑之后。这是因为以前每周只上两三次班的妈妈不知为什么那段时期开始每天去上班了。 一家三口在餐馆吃了咖喱饭。不是家里做的那种甜味的，而是大人吃的辣味的。搭配的小菜有藠头、福神咸菜和酸黄瓜。 “这个啊，叫皮克尔斯 ，哎呀，好酸啊，好酸啊。” 爸爸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搞笑的样子。小夜笑了，但是妈妈没笑。 那天晚上，每当妈妈弄一下衣服，就会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味。 回家的路上，小夜走在爸爸和妈妈中间。她拉着两人的手，蹦蹦跳跳。爸爸和妈妈都不说话。小夜觉得可能是因为夜里太黑了，心想：真希望下次白天出来。 从那之后，小夜就再也没见过妈妈涂香水。但是，昨天晚上，妈妈又涂了香水。 到底是为什么呢？ “爸爸现在在哪儿？” 小夜问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问一下。 胡乱坐在被子上的妈妈突然端坐起来。 清子正在盛汤。 小夜一直偷偷地认为，清子做的大酱汤比妈妈做的好喝。有一次，小夜发现了清子做的大酱汤的秘密。清子做的大酱汤里，放了很多味噌酱。 今天的早饭是凉拌小松菜、腌白菜、纳豆和芸豆大酱汤。妈妈把纳豆放到米饭上，搅拌均匀，然后端起大酱汤的碗，倒进嘴里。 “啊，好喝。别人做的饭怎么会那么香呢？自己做就不行” 妈妈的样子很开心。但清子却一脸担心的样子，看着妈妈和小夜。 刚才，听小夜问爸爸现在的住处，妈妈端坐在被子上，只回答了一句： “千叶。” 但是，小夜马上问道： “千叶的哪儿？” 妈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现在哗啦一下子打开报纸，又合上，然后慢慢地将手伸向腌白菜。 小夜以为妈妈可能不打算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了。但是，回想起来，妈妈还从来没有不回答过小夜的问题。 甚至当小夜问“卡那里纳群岛是不是有很多卡那里纳啊”的时候，或者问：“日本为什么没有总统的时候”，又或者问“雷公公为什么要拿走肚脐啊” 的时候，妈妈都总是认真地回答。 “清子，你做的饭真好吃。发挥很稳定，真厉害。我就不行。要么就是太淡了，要么就是太咸了，或者本来想着稀释一下，结果又太淡了。哎，小夜，下边。” 妈妈一口气说道。 小夜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妈妈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下边？” 小夜又问道。 “对，下边。” “下边，也就是说，在千叶的南部？” 清子对妈妈的话进行了补充。 “对啊，所以，不就是下边嘛。” 清子听妈妈扯起嗓子，笑了起来。小夜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妈妈也一起笑了起来。 “千叶的南边，远吗？” 小夜问道。 “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妈妈哼唱起来。 小夜觉得奇怪，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总会想很多有关爸爸的事。 也许是因为上了四年级。四年级的学生已经不是低年级学生了。虽然还比不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学生，但是和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的那些小毛孩完全不同。四年级的学生就是这样。 小夜不再提爸爸的事，朗声说道： “清子姨妈，我吃完啦，谢谢。” 小夜把空饭碗、汤碗、盘子和筷子端到厨房，在水槽里放了水，挤了一些洗洁精，用水冲了一下餐具，然后放进水槽的洗液里。 小夜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在心中不停地默念。“千叶的南部。” 她只去过一次千叶，是在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郊游。牧场里有很多牛、马、羊。牛奶香浓。在巴士上，旁边的朱莉晕车吐了。小夜抚摸她的背，结果她吐得更多了。可是一下车，朱莉就全好了。回程的巴士上，朱莉又吐了。但是跟去的时候相比，吐的很少。 的确，正如妈妈所说，千叶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小夜上学的那个学校，每学年都会重新分班。 每学期开学典礼的时候，教学楼的门口就会贴出全年级分班的名单。今年，小夜和朱莉分到了不同的班。 小夜看了一下自己被分到的那个三班的同学名单，里面几乎没有和自己关系好的同学。 “仄田和你一个班呢。” 朱莉安慰道。 仄田和自己一个班，小夜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小夜和仄田总是在学校的图书室相遇。小夜喜欢看书，而仄田或许比小夜还爱看书。小夜的借书卡片已经用到第五张了，而仄田已经超过了十张。 仄田在图书室里总是坐在同一个座位，就是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不管是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之间的那段长长的课间，还是在午休时间，仄田都总是坐在那个位置上。“图书室室主。”图书管理员西老师这样称呼仄田。 仄田不擅长玩手打球和躲避球，早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也软塌塌的，简直就像一条大虾。 “一辈子都只读书就好了。” 有一次，仄田这样说道。 “那多没意思啊。” 小夜表示反对。 仄田慢慢地歪了一下头，耸了耸肩膀。他那表情好像是在说：“跟你说你也不懂。”小夜有些生气。 仄田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年到头好像都很怕冷的样子，夏天也穿着长腿袜。书包上一条划痕也没有。 “据说他奶奶给他擦书包。” 以前朱莉这样告诉小夜。 仄田的奶奶和仄田不同，非常怕热。开家长会的时候，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她都呼哧呼哧地扇扇子。扇子是深蓝色的，扇面很大。 小夜没有爸爸，仄田没有妈妈。据说他家和小夜家一样，爸爸和妈妈也离婚了。虽然同样都是离婚，但是不同的是，他家离开的不是爸爸而是妈妈。所以，在仄田的家里，奶奶平日里便担起了妈妈的职责，照顾仄田。 家长会还没开始的时候，仄田的奶奶就跑到班主任的身边开始问东问西。 “我们家鹰彦怎么样啊？” “那孩子爱感冒，以前我都请班主任老师把他安排在火炉边的座位上，不知道这学年行不行啊？” “他在学校里没被人欺负吧？” 老师尽量小声回答奶奶的问题，可是奶奶却毫无顾忌地继续大声提问。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没有走，因此这些问题全都被大家听到了。 仄田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因为奶奶让他先不要走。然后，奶奶终于问完问题，走到仄田身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件上衣，递给仄田。 “傍晚天冷，穿上这个回去。” 仄田不停地点头。听到奶奶说：“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啊。”他又赶紧点头，将上衣夹在腋下，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啊，那是。” 男生们总是这样说着，嗤嗤地笑。女生们也是这样。 老师说仄田在学校里没有被人欺负，其实不是这样的。在学校里，大家都总是稍微和仄田保持一些距离。虽然表面上没有人欺负仄田，但仄田在学校里没有一个要好的同性朋友。 而且，三年级的时候，盐原把仄田打了一顿。 与仄田不同，盐原擅长体育运动。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单杠却能达到专业水准，玩躲避球游戏时，也总能留到最后。扔标枪是他拿手的本领。 那天，在上自然课。 “养牵牛花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盐原听到老师的提问，猛地举起手来。这种情况真是少见。 “好，盐原，你来回答。” 老师马上叫了盐原。盐原猛地站起身来，一脸骄傲地回答道： “要好好看着，不能让猫在上面撒尿。” 教室里哄堂大笑。大家都以为盐原在开玩笑，但其实不是。盐原是认真的。 “可是，我上二年级的时候，附近的米开总到我家牵牛花的花盆里撒尿，结果牵牛花就死了。” 盐原撅着嘴据理力争。 “那也是很重要的。” 老师也帮着盐原说话，笑声马上停了下来。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吗？” 老师继续提问，这回仄田举起手来。然后，他流利地回答道：养牵牛花最重要的是水和阳光。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就不会有什么事了。然而，接下来就不好了。仄田回答完问题，坐下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猫也是”，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刚才被人笑的时候没有生气的盐原这回生了气。 课间休息时，盐原蹭蹭地跑到仄田跟前。 “为什么笑？” 盐原的声音很吓人。小夜在旁边听着，心里砰砰直跳。 “不为什么。” 仄田小声回答。 “向我道歉。” “对不起。” 仄田更加小声地道歉。 盐原打仄田还不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故事还有续篇。 仄田去找老师告了盐原。 下课的时候，老师叫盐原和仄田站到讲台上，然后向大家解释了仄田告状的经过，然后说道： “两个人都有错，也都没有错，就让事情这样过去吧。” 被老师叫到讲台上站在同学们面前，盐原窝了一肚子火。仄田也缩着身子。“老师干嘛要这样小题大做呢。”小夜心想。 那天放学后，盐原把仄田打了一顿。仄田正要去图书室，盐原拦住他，猛地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告状者无耻。” 盐原这样说完，就跑开了。当时小夜也刚好想要去图书室，看到了这一切。 仄田蹲在走廊里。 “没事儿吧？” 仄田听小夜问，也不吭声。 第二天，仄田来上学的时候，脸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创可贴。 “被家里的狗咬了。” 仄田跟同学们解释。 盐原正在教室后面玩拍纸牌。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起立，敬礼，坐下。”值日班长像往常一样发出号令，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而现在，小夜升入四年级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朱莉好像已经在新班里交到了新朋友，但小夜在课间还是没有玩伴。因此，午间或放学后，小夜比以前更经常去图书室了。 “鸣海，你一本书要看好几遍啊。” 不久前，图书管理员西老师终于忍不住对小夜说道。的确，遇到喜欢的书，小夜就会读好几遍。 仄田好像跟小夜不一样。 “希望图书室能多进一些我还没看过的书啊。” 以前仄田曾这样拜托西老师。 “那么多书，你能读得完吗？” 西老师笑了起来。 小夜喜欢学校的图书室，但最近她开始经常去区立图书馆。从她家步行去那里要二十分钟。 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穿过幸福小区，绕过明神川的河岸走一会儿，有一个小小的铁道口。 “不要一个人去铁道口对面。” 直到去年，妈妈总是这样告诫小夜。 到了今年，妈妈允许小夜可以走得稍远一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可以去图书馆了。小夜想去的不只是图书馆，她想一点点地在铁道口对面的那个世界探险。 她最先去的地方，是铁道口对面的那家点心店。和小夜家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朱莉和盐原以前就经常来这家点心店买东西。朱莉非常喜欢麸皮点心，盐原则据说经常去买软弹枪的子弹。 小夜喜欢的则是琉璃球。满满的一袋琉璃球只要五日元。袋子正面印着一只松鼠，松鼠不怎么可爱。但小夜就喜欢小松鼠那种不太可爱的样子。 走出点心店，小夜又去了八幡神社探险。 以前小夜总是和妈妈一起去参加八幡神社秋天举行的庙会。庙会的时候，八幡神社里会摆出很多小摊。烤鱿鱼的味道、叫卖声、吃着棒棒糖蹦蹦跳跳的孩子们的欢笑声交杂在一起，在空中弥漫。在参拜大道最热闹的地方，摆着很多捞金鱼、水球和套圈的地摊。 对了，这么说来，刚搬到幸福小区那年秋天庙会的时候，小夜罕见地在大家面前大哭起来。 原因是捞金鱼。 当时上一年级的小夜有生以来第一次捞金鱼。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没有这么大的庙会。 “随便玩玩”还是“认真的”？捞金鱼地摊的大叔问道。 “认真的。” 妈妈回答。 于是，大叔递给妈妈和小夜一个贴着点心面皮而不是纸做的金鱼篓。小夜将面皮放进水中，追赶水里的金鱼。看到金鱼游上面皮的瞬间，小夜赶紧把面皮拉上来。 结果，面皮破了。金鱼打了一个挺，回到水里。 “化掉了。” 小夜说完，抬头看着妈妈。 “那这次交给我吧。” 妈妈挽起袖子，紧紧地握住点心面皮做的金鱼篓，盯着水槽里面。 小龙眼、小金鱼、中等个大的金鱼、中等个大的龙眼、然后是一条胖胖的大鳍金鱼。妈妈一共捞到了五条金鱼。 “这位太太好厉害啊，太专业了。” 地摊大叔称赞妈妈，妈妈得意得不得了。 “您可以带走两条。” 大叔说道。小夜想带回那条小龙眼和小金鱼。 但是，妈妈这时却说道： “我讨厌金鱼，会死掉的。” 小夜吃了一惊。 无论小夜怎么求妈妈，妈妈都不答应她把金鱼带回家。小夜伤心极了，哭了起来。她站在捞金鱼的地摊前，哭个不停。同时，她也觉得只要自己一哭，妈妈也许就会改变心意。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 从那之后，小夜在捞金鱼的时候，她都会选择贴纸的“随便玩玩”那款篓子。纸比点心面皮更结实，现在小夜至少能捞起两条金鱼。 小区规定不能养狗和猫。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很多家庭选择养小鸟或金鱼。朱莉家也从去年开始养了一对十姐妹。 小夜家却什么都没有养。 她偷偷地在心里做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等我长大了，我要养三只狗、十只猫、满满一缸金鱼、还有乌龟、蜥蜴、毒蜘蛛....... 庙会的时候那么热闹，可在平常日子，八幡神社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参拜大道上有几只鸽子来回走动。神社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鸽子偶尔飞起时拍打翅膀的声响。 小夜往正殿前面的赛钱箱里扔了一日元硬币，发出一声轻响。“哗啦。” 然后，小夜摇了一下赛钱箱上面那条红白相间的绳子。系在绳子前端的大铃铛没怎么发出响声。 小夜又试了一次，这次铃铛发出的声音比上次大。然后，小夜使劲儿拍了两下手，闭上眼睛在心中许愿。 “希望妈妈永远和我在一起。” 在神社里要这样拍手，在心中许愿。这是爸爸教给小夜的。爸爸喜欢神社。出来散步的时候，只要看到神社，爸爸肯定就要进去，拍一拍两只大手，在神前许愿。爸爸拍的比妈妈和小夜都响。 “爸爸许了什么愿啊？” 每当小夜这么问，爸爸逗总是这样回答： “家人平安、出发前进。” 家人平安。这个词小夜知道，就是希望家人平安健康的意思。 但是，出发前进这个词，小夜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也许爸爸只是开玩笑。但是，最近小夜又觉得，也许爸爸不是开玩笑。 爸爸到底要出发前进到哪里去呢？ 爸爸和妈妈之所以离婚，和这有关系吗？ 还是没什么关系呢？ 去了八幡神社之后，小夜又去了榉野高中探险。 小夜喜欢从远处看着那些高中生哥哥姐姐。 高中生都穿着学校的制服。虽然制服的款式都是一样的，但穿在不同的人身上，看起来就不一样。小夜觉得很有意思。 有的姐姐穿着长长的裙子，挎着扁扁的书包。有的姐姐在书包上贴着各式各样的贴纸，声音比那些穿着过膝长裙的姐姐还大。小夜通过对那些高中生姐姐的观察，发现原来还有一种可以不让袜子掉下来的胶。姐姐们将那种装在像防虫剂的盒子一样的塑料盒里的胶涂在小腿上，将袜子固定在特定的位置。 哥哥也有很多种。 有的哥哥体格魁梧，总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身上除了背着书包外，还拿着沉甸甸的大包。还有的哥哥感觉很像仄田。这样的哥哥大多戴着眼睛，身边没有同伴，独自一人走路。还有的哥哥和姐姐手拉着手一起走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哥哥和姐姐的书包上都会挂着同样的小挂件。 有一次，小夜发现了一个虽然上高中却没有穿制服的哥哥。 哥哥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长款毛衣。他没有背书包，而是背着一个旅行背包。 小夜在心里将那个哥哥称为“不穿制服的哥哥”。 仔细观察一下，小夜发现那些穿制服的人当中，也偶尔有不穿制服的哥哥或姐姐。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出现在榉野高中。 到了五月。 小夜仍在继续观察榉野高中。 她不想让哥哥和姐姐们发现自己在观察他们，就一边抓住校门旁边的金属网，一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好奇。 一天，小夜听到有个人在背后叫自己。 “你总在这儿啊。” 小夜回过头去，看到那个穿着牛仔裤和黑色长款毛衣的“不穿制服的哥哥”站在那里。 小夜大吃一惊。其实她一直在心里暗自期待，希望自己在这里探险的时候，或许能偶然认识这些哥哥或姐姐中的其中一人。 小夜在图书室里读到的很多书里，都描写了一些幸运的孩子的偶遇经历。有的孩子穿过大衣柜，来到另一个国度，遇到会说话的狮子王，有的孩子学会在天空中飞翔，或者与海盗作战。 这些孩子都非常聪明，绝不会错过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也不会对人说自己不需要而放弃这种机会。 所以，当哥哥过来跟小夜搭话的时候，小夜也没有害怕，而是紧紧地盯着“没穿制服的哥哥”的眼睛，大声回答： “是的。” 哥哥愉快地盯着小夜。 这下小夜反而开始提防起来。 在那些意外偶遇的故事当中，那些孩子们不仅聪明，而且也非常小心。意外的机会必然同时伴随着危险，或者被卷入战争，或者原本以为是好人，结果对方却给自己设下陷阱，又或者被施不好的魔法。 “看着他们，有意思吗？” “不穿制服的哥哥”问道。 “是的，有意思。” 小夜谨慎地回答。 “不穿制服的哥哥”仍旧愉快地看着小夜。 校园里传来一阵哨声，“哔——”，然后传来一阵激烈的呐喊声：“噢、噢、噢” 五月的风从小夜和“不穿制服的哥哥”之间吹过。 第二天早晨，天晴得很好。 出去散步的时候，小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昨天的事情告诉妈妈。 “那个哥哥确实没有穿制服对吧？” 妈妈听完小夜的话，向她确认。 “嗯。” “那哥哥上的可能是定时制高中。” “定时制？” 小夜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白天不能去上课的人，晚上去上课。” 妈妈告诉小夜。 妈妈还说，榉野高中里穿着制服的那些高中生都是和小夜一样，早晨去学校，上午开始上课，中午吃便当，下午继续上课，然后回家。 而不穿制服的那些高中生白天不上课。那么他们什么时候上课呢？傍晚开始上课。 定时制高中的学生们，有的是因为白天要在公司上班，要么是帮着家里打理生意，又或者是虽然没有工作但是觉得自己不适合白天上全日制高中。他们的情况各自不同。 “那么，那个‘不穿制服的哥哥’是在公司上班么？” “那妈妈就不知道了。” 小夜开始想象晚上的学校。 在晚上的学校里，大家也会玩躲避球或者打排球吗？晚上的自然实验室不恐怖吗？晚上上学的那些人吃什么配餐呢？ “定时制高中是个好地方，我就很喜欢。” 妈妈说道。 “好地方？” 小夜小声说道。妈妈好像对“定时制高中”很熟悉的样子。 “我也上过一段时间定时制高中，虽然时间很短。” “啊，妈妈也上过定时制高中啊。” 小夜惊奇地反问。 “对啊，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妈妈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今天早晨能清晰地听到明神川的流水声。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下了雨，河水变多的缘故。小夜和妈妈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宵夜林路。小夜他们都把这里简单地称为“宵夜林”，但其实这里的正式名称是“榉野区立宵夜林公园”。 宵夜林是小夜和妈妈搬到幸福小区之后新建的一片树林。之前这里只是一片荒草地。 那天下午，小夜又去了榉野高中。 “嗨！” “定时制高中”的“不穿制服的哥哥”跟小夜打起了招呼，好像一直在那里等她。 小夜也慢吞吞地举起手来，答了一句：“嗨。” 这时，哥哥竟然吹起了口哨。“嘘——” 小夜吃了一惊。哥哥吹的口哨比她以前听过的任何口哨都动听。 哥哥的口哨持续了一会儿。曲调悠扬，就像一只小鸟在自由地歌唱。 过了一会儿，远方又传了一阵不同调子的口哨声。另外那个吹口哨的人，是一个姐姐。这个姐姐也没有穿制服。 那个姐姐从远方走过来，调子也越来越高。等姐姐走到小夜身边的时候，调子也达到了高潮。 然后，口哨戛然而止。 小夜突然鼓起掌来。她原本想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小夜就长时间地鼓掌。 ”谢谢。” 姐姐说道。小夜从姐姐高兴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姐姐微笑着说道。 “第一次。” 小夜还沉浸在口哨的悠扬余韵里，可是身体却开始紧张起来。谁知道这种像魔法一样美丽的口哨声结束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今年见过你好几次了。” 姐姐说道。小夜的心砰砰直跳。没想到自己一直偷偷观察的那些高中生原来也在观察自己。 “经常在星期三或者星期五来啊。” 姐姐这么一说，小夜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的确，星期三只有四节课，星期五有很多孩子要上书法补习班，去小区的公园也找不到玩伴。小夜就自然而然地一个人来到铁道口的对面，到榉野高中来探险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我们都叫你‘金属网女孩’呢。” 姐姐给哥哥递了一个眼色，说道。 原来偷偷给别人取名字的不仅是小夜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哥哥和姐姐们也给小夜取了一个名字。 “因为你总是把鼻子贴在金属网上，兴致勃勃地往里瞧啊。” 小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默不作声。 “你把她吓着了。” 哥哥好像护着小夜似的，说道。 “吓着你了？” 姐姐盯着小夜的脸。 “吓着了。” 小夜老实回答。 这时，铃声响了起来。 “啊，要上课了。” 哥哥说着，背好背包。两人转身朝教学楼门口跑去。小夜冲着两个人的背影挥手。两人没有回头。 金属网妹妹。 小夜小声说着别人给自己取的这个新名字。 今天早晨稍微有点闷热。五月才刚刚开始，小小的白蜡虫已经开始成群飞舞。小夜跟母亲并排走在路上，拨开在自己身边飞舞的白蜡虫，问妈妈： “妈妈，你是一边在公司上班一边上的‘夜校’么？” “不是。” “那是因为‘家里生意忙’吗？” “我家没有生意啊。”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适合白天的高中。” 妈妈爽朗地回答道。 这时，小夜和妈妈刚巧走到一排樱花树下。樱花已经落尽，现在树上只剩下嫩绿的叶子在朝阳下闪光，呈现出蓬勃的生机。其中，有两株树上结了樱桃。小夜想吃这棵树的樱桃，而不是水果店里卖的樱桃，哪怕一次也好。但是，每年果子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飞来的鸟儿给啄坏了。 “为什么不适合？” “大家必须都保持一致，在我上的那个高中。” 大家必须都保持一致。 小夜在心里重复了一下妈妈的话。 她感觉自己似乎明白妈妈的意思。 比如，以仄田为例。仄田并不是小夜的朋友，所以小夜原本也没有义务帮他，可是她却偶尔忍不住想告诉他：别的同学之所以疏远你，绝不是因为你令人讨厌，不要担心。 仄田之所以没有朋友，是因为他和大家不一样。仄田在课间和午休时间都不去操场上玩。别的男生在黑板上写老师的绰号或者在黑板上乱写男女同学的名字瞎起哄的时候，仄田也坚决不加入。也绝不掀女同学的裙子。跟女同学说话，好像比跟男同学说话更显得开心。 也许那些男同学根本不知道仄田心里在想什么。 “在高中，大家都得保持一致吗？” 小夜问妈妈。 “小学里怎么样呢？” 妈妈反问小夜。 小夜想了一会儿。 不只是仄田与众不同，其实小夜还怀疑自己也稍微跟大家有些不一样。当然，小夜有几个要好的同性朋友，比如朱莉。但是，有一个话题小夜无法跟朋友分享。 那就是关于书的话题。 那是在一年级郊游的时候发生的事。 目的地是动物园，里面有很多动物。大家聚集在大象、鹿或者猴山的围栏前面。小夜却去了狐狸的护栏前，蹲在那里。 “你认识酸葡萄的那只狐狸吗？” 不久前，小夜刚读了《伊索寓言》。《伊索寓言》里有很多会说话的狐狸。所以，小夜觉得没准儿这只狐狸也会说话。 狐狸没有说话。 “啊，如果你不认识的话，对不起打扰了啊。” 小夜道歉。虽然狐狸仍旧没说话，但是感觉它好像比之前高兴一些了。 小夜又跟狐狸说了一会儿话。狐狸没有用人的语言回答小夜，这是理所当然的。狐狸如果说了人话，就会被人牵着到处展览，或者被人解剖。就在这时，有人啪地拍了一下小夜的后背。 是朱莉。 “小夜你好奇怪哦，竟然跟狐狸讲话。” 朱莉笑了起来。 喂，我说.......小夜欲言又止。 她想说这只狐狸好像真的会说话。 但是小夜刚要张开口，又小心谨慎地闭上了。 她肯定不会理解的。小夜心里这样想道。 小夜很喜欢朱莉，跟她在一起玩也会开心。但是，有一次，小夜正要跟朱莉讲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兵的故事，她就突然变得一脸无趣的样子，说道： “好奇怪的故事，我不懂哎。” 书里的那些会说话的动物和能在天上飞的地毯，不能对朋友讲。如果对朋友讲了，他们肯定就会觉得小夜是个“奇怪的小孩”。 小夜蹲在狐狸的围栏前，又将这件事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想了一会儿，小夜这样回答妈妈。 “我觉得小学里不用什么都要一样。” 的确，关于书的话题没人理解小夜。 但是，只要平常小心一些，就能交到朋友。 朋友很重要。可以和朋友在一起玩跳绳，一起在散页的笔记本上画画，午休时间一起聊天。 自己有些地方和大家不一样。 但是也有一些地方和大家是一样的。 小夜不想和仄田一样。而且，和大家做一样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不好。 “但是，妈妈不喜欢跟大家一样呢。” 小夜拉住妈妈的手，心想。 去上了“夜校”的妈妈。妈妈肯定像讨厌香蕉和电视一样，不喜欢“和大家一样”。 态度这么坚决，自己做不到。小夜心想。 “妈妈和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像呢。” 小夜稍微感到有点伤心。她觉得自己不能像妈妈那样，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 小夜用力抓紧妈妈的手。妈妈温柔地冲小夜一笑，也抓紧了小夜的手。樱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今天早晨的阳光很耀眼。 小夜决定今天一放学就直接去图书馆。 就先不回家放书包了，直接去。我要读很多书。 地点：榉野区立第一图书馆。 这是这家图书馆的正式名称。 妈妈讨厌图书馆，因此在妈妈允许小夜独自穿过铁道口之前，小夜没有来过这家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栋三层楼。小夜看的书在一层。这里的藏书比学校里的图书室多得多。小夜每次来这家图书馆，都充满期待。但是，小夜不借图书馆的书。因为来图书馆这件事，小夜是瞒着妈妈的。 小夜拿了自己要看的书，上了二楼。那里有一间自习室。自习室里有很多上初中或高中的哥哥姐姐。大家都摊开教科书或者笔记本，用铅笔写着东西。小夜找到空座，轻轻地拉出椅子。然后放下书包，放到椅子下面。自习室里非常安静。偶尔有人咳嗽，甚至能听到别人翻书的声音。 小夜手上的这本书马上就要读完了。虽然故事的结局让小夜感到有些遗憾，但是她已经决定接下来要读哪本书了。 小夜在一层最里面的书架上发现了这本书。 那是一个奇怪的书架。图书馆里书架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的照耀下，都明晃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书架附近却有些昏暗。 这个书架上的书，小夜都没有听说过。其中，有一本特别古旧的书。小夜战战兢兢地伸过手去。 伸出手去的那一瞬间，小夜感觉一股电流从自己身体中穿过。 小夜缩回手来。 她有些害怕：这个书架上的书该不会不能碰吧？但是，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小夜又伸出手去。 小夜忍着身上电流冲击的疼，把书抽了出来。稍微扬起一些灰尘。也许很久没人拿过这本书了。 封面是深绿色的。 打开书，扉页上画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的头发也小夜的头发差不多长，男孩穿着一条短裤。 这本书的名字叫—— 《七夜物语》。 第一夜 这个故事 发生在什么年代 用哪儿的语言写成 没有人知道 有一天 这个故事开始了 继续着 最后 它变成了这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