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如何摧毁民主 几年前,汉斯·马格努斯·思岑斯伯格(Hans Magnus Enzensberger (1929-) ,德国诗人、作家。)写过一篇相当具有说服力的文章,其中谈论到政客(或者说达官显贵)注定琢磨不透那些以杀害他们为职业的人。职位越是显赫的人物遭到暗杀的几率(至少是其私生活遭到侵犯的危险性)就越大,因此,越是这样的人物就越需要在保镖保护下登上防弹汽车、直升飞机、私人喷气式飞机,越需要藏身于戒备森严的住所,在公海上度假。如此一来,那些对世界负有重大责任的人物往往对于现实世界一无所知。 当然,同样的情景也会发生在古埃及法老或是专制君主的身上,但我们想象中的民主政治家则似乎应该展现出不同的形象,扮演不同的角色。在我们看来,他们应该在大街上亲切地抚摸着儿童。然而,作为一名政要,即使是在抚摸儿童的时候,他们也被保护在一个隐形的“气泡”之中。而在这保护罩的边缘则遍布着全副武装的“打手”。我们且不讨论这些政要是否乐意去抚摸儿童或是二十来岁妙龄少女的脸庞,至少能够发觉那些大人物只能在往返于洗手间与办公室的路上,当保镖转过身去时,用短短的几秒钟来完成这些动作。相比之下,图坦卡蒙和太阳王反倒自由些,至少他们还经常有机会喘口气。 由此,我想到了几个星期前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写的另外一篇评论。他在文中赞扬“性丑闻”是民主的积极表现。概括说来,在一个民主国家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不必如神灵一样被人崇拜,更不是民众议论的禁区;相反,他们可以被批评,也应该被批评,这样的人物越是声名狼藉,就意味着民众的监督越是有效。 仔细想想,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理论,事实上,在近代历史上,随着民众开始针对政要进行政治讽刺时,这样的理论就诞生了。在古罗马帝国(就更别提古埃及的法老王国),类似的政治讽刺是绝对禁止的;即使在骑士时代,士兵也只有在凯旋时才能获得唯一的机会发泄性地口出狂言。然而,这与当今严厉而持续的舆论批评、毫不留情的漫画讽刺、日复一日的抨击,以及对其缺陷的残酷揭露完全是两回事。在古代,这些方法往往是对抗敌人的武器(比如罗马教廷与宗教改革势力之间那场疯狂的漫画讽刺战),而不是监控上司或主人的正常手段。 后来,出现了最初的政治漫画雏形,接下来是十八世纪的英国漫画,法国大革命时期不同革命派别之间的相互抨击,直到上个世纪,政治漫画才获得最终的胜利。我之所以将它称为“政治漫画”而不是“讽刺画”,是因为后者更像是对权力的调侃,而前者却涵盖了一切将政治权力置于日常监控下的形式。这种揭露通常都带有恶意,其对象往往是病痛和缺陷、过度瘦削的身材、不光彩的家事、不文明的行为举止等等。不仅如此,这种监控越来越无孔不入,甚至渗透到精神及物质上极其私密的方面。 常人对此或许不以为然。但如果你每天都听到(或看到)其他人对你身体上的缺陷或你的某个荒谬之举指手画脚,说你性无能,说你是个小偷等等,你都会感到一种伤害。无论这些议论是事实还是恶意中伤,无论你的意志多么坚定,你都将无法容忍。于是,你会怎样做呢?你会让自己躲藏在忠诚于你的那个小圈子里,这个小圈子里的人会安慰你,让你别去理会可恶的造谣者,同时再次向你表示他们对你的忠诚及爱戴。自然而然地,你会认为这个忠诚的圈子构成了你政治生命的心理依靠,同时把重要的职位交给这个圈子里的人,从而形成一个极为坚固的互助圈。 一个圈子就这样闭合了。一方面,舆论要通过诽谤来对你进行监控,而另一方面,为了应对这些诽谤,你不得不在自己的周围构筑起一个看不见的堡垒,让各种监控都遥不可及。 一九九八年
密涅瓦火柴盒——民主如何摧毁民主
书名: 密涅瓦火柴盒
作者: [意] 翁贝托·埃科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李婧敬
出版年: 2009-10
页数: 474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翁贝托·埃科作品系列
ISBN: 9787532748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