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右派 维多里奥·费特里(Vittorio Feltri(1943-),意大利记者,自一九八九年起任意大利《欧洲报》主编,该报于一九九二年改名为《独立报》。)在《独立报》上列出了一张意大利“右派”知识分子的名单。毋庸置疑,名单中的某些人物,如詹蒂莱(Giovanni Gentile(1875-1944),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哲学家,曾起草《法西斯宣言》。)、齐奥内(Edmondo Cione,意大利哲学教授、法西斯主义者,生卒年月不详。)和马里内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1876-1944),意大利先锋派诗人、小说家。)的确是法西斯主义的追随者。但名单上还出现了另外一些人的名字--可这些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右派思想家,却称不上是法西斯分子,比如德诺齐(Augusto Del Noce(1910-1989),意大利天主教人士。)。在名单的末尾,甚至连克罗齐也榜上有名。 费特里说他在名单上列出的人物都是法西斯分子“和”国家主义者。我认为,他不应该用“和”这个字眼,而应该用“或”。事实上,克罗齐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法西斯主义者。但他的年龄以及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极为推崇自己的国家,并把国家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这是一种与心理和阅历相关的微妙情感。但我们要清楚地知道,克罗齐的自由保守主义以及他对于自由的崇拜与詹蒂莱身上的黑格尔主义是大相径庭的。我们甚至可以说詹蒂莱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比克罗齐更具“革命性”,但总之,两者并不是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倘若(如费特里所说)“右派”的思考方式意味着忽略事物之间的区别,那么上述把法西斯分子和国家主义者混为一谈的说法倒是符合右派的特征。这种思维显然是说不通的。 费特里提示读者找出暗藏在该名单中的某种标准。实际上,这里头的标准可太多了。比如,名单里的某些人物只是对法西斯独裁政权采取了顺从的态度。比如马可尼,头戴二角帽的他的确接受了那些身穿粗毛呢制服的法西斯军官的奖励,但只要能发明无线电,他也完全愿意加入苏维埃组织。假如只要某人对某组织采取过顺从和亲近的态度,就要把他归入其中的话,那么陶里亚蒂(Palmiro Togliatti(1893-1964),意大利政治家,意大利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应该算是“自由主义-资本主义-天主教”人士,因为他曾与加斯贝利、教会以及可恶至极的美国人签署过条约。 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1867-1936),意大利剧作家、评论家,一九三四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也名列其中。不错,他的确接受过法西斯政府授予的荣誉,但我们怎么能把他那种置疑任何价值观的思想与法西斯右派分子对于古代神圣价值的崇拜相提并论呢? 接下来出现了费密(Enrico Fermi(1901-1954),美籍意大利物理学家。一九三八年获得诺贝尔奖。)由于其妻子是犹太人,所以获奖后没有返回处于法西斯统治下的意大利,而移居美国。的名字。对于他青年时期的思想,我不甚了解。但我知道他曾经为了躲避一系列带有种族主义性质的法律而被迫移居美国,用自己的知识为西方民主国家服务,打击纳粹主义--也许在美国,他会投票给共和党,而拒绝为斯大林服务--但无论如何,他和费德佐尼(Luigi Federzoni(1878-1967),墨索里尼的亲信之一,曾在法西斯机构中身兼数职。)及邓南遮绝不是同一类人。 在五十年代,某位知识分子只要曾签名反对过处决罗森堡夫妇或支持停止核武器的研究,那么他一定会被来者不拒的意大利共产党划入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的行列。而我那个年代的天主教徒则甚至会把反神职者也奉为天主教派的知识分子--只要他们在临去世前曾让主教大人到床前听他在病痛的折磨中嘟囔一番。其实,如果要说起天主教派的知识分子,曼佐尼的确名副其实,而卡尔杜齐(Giosu Carducci(1835-1907),意大利诗人、文艺评论家。)只不过是曾经感慨于圣方济各赤身裸体躺在荒地上的行为,是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天主教知识分子的。 事实上,“焦距的长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对于某些作家,如果我们把目光局限在他二十岁左右,那么他看上去的确是个法西斯主义者,但如果我们再看五十岁的他,则又成了共产主义者--古图索(Renato Guttuso(1911-1987),意大利画家。)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费特里认为,如果一个人最初倾向右派,之后又转为左派,那是他个人的问题,只能说明这人是个“笨蛋”。然而我觉得应该更谨慎地对待这种现象。年轻时的路德曾是一名修士,费特里能断言路德后来对于天主教会的唾弃是一种“笨蛋式”的行为吗? 我们应该依据知识分子的思想观念、作品题材或艺术风格来判定他究竟是反动的,保守的,或是革命的。我们以博丘尼(Umberto Boccioni(1882-1916),意大利未来派画家。)和古图索这两个人物为例--这两人均出现在名单当中。关于博丘尼,他所表现出的坚定的国家主义是不可否认的(然而他在一九一六年便已去世,所以实在和法西斯主义搭不上边)。我认为他的画作以及理念都十分具有颠覆性和创新性--这一点比古图索更为进步。但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把支持国家主义的博丘尼划为左派,而把后来转而支持共产主义的古图索划为右派吗? 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西罗尼(Mario Sironi(1885-1961),意大利画家。)因为接受过某些法西斯主义者的订单和创作过某些题材的作品而被称为法西斯分子。然而,即使我们要说他是保守派,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的“反动派”,也只是因为他提倡恢复传统的绘画价值观。再说,也有人对他表示肯定,认为他对于马萨乔(Massaccio(1401-1428),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派的代表画家。)绘画技巧的重新回归为二十世纪的绘画艺术开创了一片全新的视野。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西罗尼相比那些俄国现实主义画家和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的电影导演(以及那些滑稽的意大利模仿者)要进步得多了。 事实上,一张把人划为某组织成员的清单与一张把人开除出某组织的清单是同样危险的。 一九九三年
密涅瓦火柴盒——清一色右派
书名: 密涅瓦火柴盒
作者: [意] 翁贝托·埃科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李婧敬
出版年: 2009-10
页数: 474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翁贝托·埃科作品系列
ISBN: 9787532748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