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妻子和妹妹的归来。这一场迁徙,除了给张廷重以对于光明生活的几分希冀,同时还给了8岁的小张煐一次新奇的感官体验。 从天津港到上海,小张煐一直站在船舷旁,目不斜视,长时间地凝视着黑水洋绿水洋,心里也泛起了波浪,诧异眼前这水怎么黑的如此漆黑,绿的如此墨绿呢?“坐船经过黑水洋绿水洋,仿佛的确是黑的漆黑,绿的碧绿,虽然从来没在书里看到海的礼赞,也有一种快心的感觉。”恨不得这排排的浪产生无穷的力量,赶紧把自己推到那繁华的十里洋场。于是,她不停地问保姆“还有多久到,怎么还不到”,问得保姆都有些烦了,更有些纳闷,平时温雅柔和的小姐怎么今天变得这般性急? 她也许仍然极度地盼望着快快长大,便认定上海有许多人生的瑰丽梦想在等待着她,依稀能看到前途的光明。于她,上海,是她的前世今生,无论她漂泊到哪里,都割不断与这个城市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人生舞台,放在上海,戏才能活。坐轮船当然太慢,只可惜没有汽车、飞机帮助她大跨步的向前,来一场痛快淋漓的飞跃。光阴,还是一秒秒的逝去;人生,还是得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累积。 就像前行的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路,穿过娇俏苏州桥,在武定路一条弄堂的石库门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是张家的遗产之一,现在作为暂时的歇脚地,迎接着一大群来自天津的大小主人。 红油板壁,古旧老宅依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老气横秋,久居其中,难免会感到瘆人的颓败腐朽。因为丢掉官差刺激太大,张廷重注射了过度的吗啡针,差不多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了。看到这样的图景,怎不叫人心凉?哪里还有希望可言?对于张廷重而言,唯一的希望是妻子回国好歹能带给自己一些新鲜的空气。而对于小张煐,母亲是否早日归来是无关紧要的,反正,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这个玩物丧志的父亲,这个阴冷扭曲的世界,已经如风寒一样侵入了她的身体,终其一生,带给她的冰凉,久久难以散去了。 佣人“何干”告诉她,母亲终于要从英国回来了。恐怖于父亲魂魄渐呈游离状态的小张煐,更加欢喜起来。毕竟,作为一个活物,母亲留在她幼小的心里的,是迥异于萎靡父亲的另一番鲜活的美丽形象,举手投足皆是触手可及的美好。所以,她认真地准备着,迎着母亲的归来。 “母亲回来的那一天我吵着要穿上我认为最俏皮的小红袄,可是她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说:‘怎么给她穿这样小的衣服?’不久我就做了新衣。”母亲并没有像小张煐所期盼的那样抱着自己亲热一番,而是一把拽过她的小红袄,走进了简陋的房间里。她似乎很不满自己出国在外的这4年,女儿遭受了莫大的虐待。小张煐固然有些失望于母亲的冷淡,但是,毕竟母亲身上充溢着的清丽、雅致的异国气质让破败的老宅子顿时蓬荜生辉,更稀释了落魄父亲强加给她的沉重之感。 黄逸梵的归来,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一丝清新的春风。不仅给小张煐新做了她认为合适的衣裳,也在悬崖上及时拉住了差点滑入无底深渊的丈夫。张廷重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被送进医院戒毒,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 随后,按照自己的理解,黄逸梵把家搬到了上海繁华地带一所叫宝隆花园的欧式洋房里。顿时小张煐掉进了一个有花,有狗,有童话书,许多蕴藉华美的朋友出出进进的童话世界。“我母亲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我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人气带来了无比的生气。这家,好歹终于像个完整的家了。“家里的一切我都认为是美的巅峰。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我喜欢它,连带的也喜欢英国了,因为英格兰三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瓷砖,沾着生发油的香。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小张煐的喜悦自然溢于言表,她认为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晴朗”的,忍不住要提笔把她的感受写信告诉天津结识的小朋友,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她的新家,她的新生活,还配有图样,尽情地抒写着她的心满意足。虽然没有收到回信,一点都没有削弱她的快乐半分。 黄逸梵自认自己是一个标准的淑女,因此仍然坚持用“淑女”的标准来培养、规范自己的女儿。母亲教小张煐学画图。虽然被告知:画图的背景最忌讳用红色,因为红的背景总让人觉得近在眼前,没有一定的距离感。然而,小张煐还是固执地在心里觉得“橙红色”才是最合宜的底色,这才是温暖的映衬背景。 除了学会用颜色来点染人生美景,小张煐还跟着母亲学习英文、钢琴等一切作为淑女必备的技能。在母亲的细密影响下,耳濡目染间,小张煐自然也培养了一种“优裕的感伤”,“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我母亲说起它的历?,竟掉下泪来。我母亲见了就向我弟弟说:‘你看姊姊不是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我被夸奖着,一高兴,眼泪也干了,很不好意思。”日后,她自己总结这一段艰苦又快乐的培训日程,感叹道:“大约生平只有这一个时期是具有洋式淑女的风度的。” 显赫的身世,优裕的家底,富足的生活……在旁人看来,小张煐的命贵如金锁。可是,童年时光毕竟短暂,繁华景象再盛,也遮掩不住暗藏的几许衰败。任那金锁如何的光艳四射,暴露在空气里,只要年月一长,也会留下点点斑驳的锈迹。 不过,这童年毕竟终于过去了。 张子静去拜望已经成名的红人姐姐,不仅得到了爱玲的款待,亲手给他泡了一壶红茶的同时,还给他说起了成名后的小烦恼:“有个外国男人要请我去跳舞呢。”弟弟问她读者的来信回复情况,她抱怨说:“那种信多难写,而且一写就没完没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其实,她的内心是充盈着无比的欢喜的,甚至有些得意与骄傲的。她没有倾国倾城的貌,却有比沉鱼落雁的貌更为摄人心魄的才华,这便足以传世了。 整个大上海对于自己的“倾城之恋”,爱玲很受用,当然,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有这个资格与禀赋,担负起万千的宠爱了。 当然,她自己也清楚她为成就自己的职业女性梦想付出了多少艰辛,她一直都坚信自己会成功,只是朦胧徘徊中,不知道成功的那一天何时到来,每一个平凡日子里的坚守,像一块块青砖,铺就了通往巅峰的金光大道。如同好友炎樱形容她写作的方式一样,她的文学作品和为人处世“像一条流水,是无可分的,应该说从整个来看,不过读的人是一勺一勺地吸收而已。她写作前总要想二三天,写一篇有时要三个星期才完成。” 坚守孤独至极的寂寞一百年,是为了在一朝一夕便创造世纪和未来。“苦虽苦一点,我喜欢我的职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从前的文人是靠着统治阶级吃饭的,现在情形略有不同,我很高兴我的衣食父母不是‘帝王家’,而是买杂志的大众。不是拍大众的马屁的话——大众实在是最可爱的雇主,不那么反复无常,‘天威莫测’;不搭架子,真心待人,为了你的一点好处会记得你五年十年之久。” 大众,读者,只是不发一言的看客,唯有台上唱戏的主角才见功力。然而,一个名角的成功,他(她)台下的十年苦功是基础,而方方面面的提携与抬举,也是不可或缺的际遇与良机。 20世纪40年代初期的上海,分别经历了4年的“孤岛”时期和近4年的沦陷时期,茅盾、沈从文等大家的隐退离开,留下了真空,为爱玲的崛起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时代背景,难怪柯灵评价说:“我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了她机会。日本侵略者和汪精卫政权把新文学传统一刀切断了,只要不反对他们,有点文学艺术粉饰太平,求之不得,给他们什么,当然是毫不计较的。天高皇帝远,这就给张爱玲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抗战胜利以后,兵荒马乱,剑拔弩张,文学本身已经成为可有可无,更没有曹七巧、流苏一流人物的立足之地了。张爱玲的文学生涯,辉煌鼎盛的时期只有两年(1943-1945),是命中注定,千载一时,‘过了这村,没有那店’。幸与不幸,难说得很。”对于爱玲有知遇之恩,且熟知她来龙去脉的柯灵,为爱玲的成功做出了极为客观、堪称画龙点睛的评价。 爱玲走红上海文坛之后,有许多赞美她的文章相继问世,其中,有两篇对于爱玲的文学创作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一篇是对爱玲极尽阿谀赞美之能事的,胡兰成的《评张爱玲》,另一篇则是化名为“迅雨”的傅雷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后者堪称关于张爱玲文学创作评论中最全面、最客观的经典之作。傅雷先生放下手头正在翻译的世界名著,而给予爱玲的文学作品中肯且到位的批评,一方面可见爱玲的影响力之大,另一方面也可见当时文坛大家们对于下一代的关心和爱护。在这篇评论文章里,傅雷先生高度评价了爱玲小说技巧的娴熟,同时也站在理论的高度,科学并艺术地对其反复出现的风格及技巧,提出了善意并严肃的批评和忠告:“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结果,竟成了文字游戏。写作的目的和趣味,仿佛就在花花絮絮的方块字的堆砌物上……一种题材,一种内容,需要一种特殊的技巧去适应。所以真正的艺术家,他的心灵探险史,往往就是和技巧的战斗史……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起:‘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可是都没有好收场。’但愿这两句话永远也扯不到张爱玲女士的身上。”在众多的评论文章中,很少有人能像傅雷先生这般既中肯地参悟出张爱玲小说中的艺术风格,又这般尖锐地指出作品的流弊和缺陷。此文一出,立刻像爱玲的小说一样地震动了文坛,同样也震动了一直被舆论和追捧高高举起的张爱玲。曾经,她把那些赞扬她的文字全部仔细地贴在本子上,像收藏宝贝一样地留存着,并乐此不疲地享受着其中的快乐,对于傅雷的当头棒喝,可能对于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她来说,难免一时间无法全然接受。于是,不太服气的爱玲,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开始了反击。1944年7月,爱玲在《新东方》杂志上发表了随笔《自己的文章》,为自己进行辩解的同时,也详尽地介绍自己独特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在形成文艺观和世界观的过程中起到如何重大的作用:“《连环套》就是这样子写下来的,现在也还是在继续写下去。在那作品里,欠注意到主题是真,但我希望着故事本身有人喜欢。我的本意很简单:既然有这样的事情,我就来描写它。”这文字中,透露着几分小女生的委屈、娇嗔,也内涵着几分不服气。可是,连爱玲自己都没有料到,这种反驳只是青春年月里的一种意气用事,几十年后,当她徜徉于中西文化之间,并且饱经人事颠簸之时,竟然对自己的小说提出了比当年傅雷还要尖锐深刻的批评。 —— 纵使一个天才,也需要留足够长的时间,静等她成长且成熟。 纵观历史上战胜无数大男儿,成就伟业的小女子,无非拥有了一个极其鲜明的特质,那就是她们可能比常人更善于创造并攫取机遇,大男子主义甚重的人,也许认为她们只是投机取巧、工于心计之辈,然而,就算是她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能精准地抓住这“机”和“巧”,也非常人之功!这背后需要的眼力与积淀,又怎是一个“机巧”能了得?并且,张爱玲的世纪也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透过她的背影,我们看得见汪宏声、梅涅特、柯灵、周瘦鹃这样的伯乐,炎樱、姑姑张茂渊这样的知己,黄逸梵、张子静这样的至亲,甚至,我们都能看到那个在爱玲的文学作品里屡屡被作为恶父典型的纨绔大少张廷重—— 一个世纪,到底不是一个人的世纪;一份成功,终究也不是一个人的成功。 借用爱玲的成名作《倾城之恋》里的这句“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形容她自己,再恰当贴切不过了。“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张爱玲以及张爱玲的世纪,全由她一手创造,旷世的才情和快乐,也一样地恣意飞扬! 在温州待了二十多天之后,爱玲要离开了,胡兰成送爱玲上船。“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有无限的惨伤。”走时,天下着绵绵春雨,一切都是潮湿惨淡的,包括爱玲此时的心情。看着胡兰成转身离开的背影,很少哭的她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她的心,已经碎成无数片了。 数日后,她还是从上海给胡兰成写了一封信:“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同时,还考虑到漂泊之中的胡兰成没有经济来源,把自己节省下来的钱给他寄了去。“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爱情的希望虽然早已支离破碎,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些精神上的依偎与支撑,道义上的资助关怀,也是爱玲出于维护藕断丝连婚姻关系的无奈之举。 过了一段时间,胡兰成再次回了一趟上海,仍旧去了爱玲的公寓借宿。没有想到,这次竟然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了。晚上,胡兰成不仅将他和范秀美同居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且还得意洋洋地让爱玲看他写的《武汉记》,上面记载着他追求小周的全部经过。此时的胡兰成依然做着数美并拥的黄粱梦,丝毫没有察觉到爱玲那种悲从心生的绝望。爱玲愣坐了好一会儿,不发一言,让胡兰成误认只是女人的小性子,想逗逗她,拿手打她的手背,恬不知耻却浑然不知的行为惹得爱玲异常愤怒。当晚,两人便分居而眠。第二天凌晨,胡兰成去爱玲房中道别,俯下身子去亲她,爱玲从被子里伸出双手紧紧抱着这个又爱又恨的男人,忽然泪流满面,哽咽着叫了一声:“兰成。”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心里十分明白,从此,这个曾经与她有着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有着肌肤之亲的男人,便只剩下她记忆深处黯淡的迟迟背影了。 1947年6月,爱玲得知胡兰成的处境已经渐渐好转,终于向他提出了绝交的意愿:“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了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胡兰成也料想到迟早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是特别地吃惊,能与这样的奇女子相处一段时间,已经是他三生有幸了,“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 由此,这一场乱世中的迷情终于宣告落幕散场。爱玲的一生,寂寞且如同繁花,也免不了花落,人散,两阑珊。她固执决绝地告别了难堪的往日,变成了一个更加沉默低郁的女人,甚至于在她日后的文学创作中对于这一段不堪回首的情史只字不提。是她不愿轻易触碰内心的痛楚,还是归于更加豁达宁静的内心境界,不得而知,倒是在三十年后,爱玲发表过一句似是而非的感慨:“我们是一个爱情荒芜的国家。”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爱玲,或许就是这样的一朵,被负心人遗弃在黑夜中的玫瑰,红色落寞的脸上挂着永远拭擦不掉的泪痕。她,曾经为爱努力地绽放过,留下了让人惊艳叹息的美丽剪影。“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的几年。爱,也不过短短的几年。由他们去吧。”是啊,她做不了男人和爱情的主人,也万万不肯沦为他们的奴隶,她解放了自己,也使得生命和灵魂宁静、安然,直到永恒。无论她受到怎样的命运不公,就像胡兰成在《评张爱玲》里形容的那样:“她的心喜悦而烦恼,仿佛是一只鸽子时时要想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或者坠落到海水的极深去处,而在那里诉说她的秘密。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要求太多,她不要锣鼓喧天的结婚仪式,不要华盖红烛的洞房之夜,甚至非但不找胡兰成要钱,一直到与他分手都在用自己节省下来的稿费接济他,她只是简单地要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却不完全地依附于男人,受制于男人。所以,虽然受到胡兰成的伤害一度也让她悒郁万分,然而,幸好,傲然独立的她始终还是她自己的主人,并没有糊涂到将自己的灵魂全部交给魔鬼。难怪胡兰成也如斯评价她:“愁艳幽邃,最是亮烈难犯,而又柔肠欲绝。” 弟弟张子静都为爱玲打抱不平却又爱莫能助:“姊姊聪明一世,爱情上却沉迷一时。这个婚姻没给她安稳、幸福,后来且是一连串深深的伤害。胡兰成说她‘不会跌倒’,她却为胡兰成跌倒了,终至心灵萎谢,最后以离婚收场。她的第一次婚姻不足三年,比母亲的还短,而所受挫折则更深。”可是,爱玲坚信这样的处世原则:“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她的爱,仅此一次,便已足够,在这样一个叫做胡兰成的男人身上,她懂得了这种雄性动物的本性——“如果一个男子公余之暇,做点越轨的事来调剂他的疲乏、烦恼、未完成的壮志,他应当被宽恕”——所以,尽管她自己伤痕累累,她还是不禁慈悲又怜惜地说: “这是泪花晶莹的世界,然而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