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快睡着了吧? 五月的午后阳光,实在是太舒服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本以为睡不着的,但闭着眼睛感受着透过眼皮的微暖阳光,会很容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种感觉仿佛真的到了天国一样。全身仿佛被温软的羽毛被包裹了起来。 不过⋯⋯这刺耳的音乐声是怎么回事?冥河河畔传来的御咏歌?还真是破坏气氛啊⋯⋯这样的话,现在到底是在天国还是在冥界呢?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然而⋯⋯马上要撞到前面的车了! 2 才二十岁就要离世吗? 不会吧,也太早了⋯⋯ 我迅速向左转动方向盘,然后马上回转,时机刚刚好。这一秒钟,车子避开了对面开来的车,并且也没有撞到路边的隔离带上,平稳地回到了路中央。一个漂亮的漂移,方向也没有出现偏差,车子平稳地继续开向前方。车里的人都哑口无言,只有忧郁的歌声依然从车子的音箱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我的心现在还在怦怦直跳,回想起来,刚才险些和我相撞的厢式车的大叔司机惊慌地张大了嘴,旁边副驾驶上坐着的女孩也是想要大叫救命,这些画面都历历在目,估计今晚睡觉之前是忘不掉了。 另外⋯⋯本以为车里的人会骂声四起,却完全没有人动口。于是,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副驾驶,结果就被一句“注意看前面啊”给教育了。 “开车要看前面啊,有栖!太、太危险了!” 她——有马麻里亚——微微有些颤抖地说。 沐浴在五月温暖的阳光里的她,脸色却失血一般的苍白。看上去真是有点让人心疼啊。 “哎呀,快看!那边开着红色的花呢。” “哦哦,那个呀,那个应该是山杜鹃吧,真漂亮啊!” 后座传来两位学长的对话。似乎是为了缓解僵持的气氛而有意如此闲聊。我也开始四下张望起来,想看看他们谈及的漂亮的杜鹃花开在哪儿呢。 “有栖!你干吗呢!你可真大胆!” “看前面啊!” 两句怒喝,吓得我险些转错了方向盘。不过我的这些前辈其实是很心软的,在呵斥了我之后又说着“拜托你了哦”、“一切全靠你了”来缓和一下子紧绷起来的气氛,嗯⋯⋯我这边也得表示下歉意才行。 “实在对不起,我会小心注意的,不过⋯⋯”我想找个借口,“刚才的事情,也不能只怪我啊,对方司机也开得太猛了。” 之后,车里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嗯,是啊”、“有栖川君,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都是对方乱来”、“不过啊,要是刚才死了的话,抱怨什么都没有用了啊”、“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所以才要安全驾驶啊”、“毕竟才二十岁啊”、“而且还没见到江神学长呢”、“如果一定要发生事故的话,至少留在返程的路上啊”、“笨蛋,发生在返程上也麻烦啊”。 不过多亏了他们,总算是从紧张的气氛中解放了出来,驾驶也回归到了平稳的状态。刚才骂人笨蛋的是望月周平学长,而被骂成笨蛋的则是织田光次郎学长。两个人一高一矮,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高度上的差距。 “嗯⋯⋯望月学长,能把这个停了吗?”坐在副驾驶上的有马麻里亚哀求道,她说的是正在放着的磁带。“听起来比江户川乱步和横沟正史的故事还要恐怖啊。像御咏歌一般不祥的歌。” 望月带来的是J.A.恺撒的重编原声带,在摇滚御咏歌中升天可不是什么潇洒的事情。于是望月取出了磁带,放进去了另一盘。是卡尔门•马基&OZ的《被封闭的小镇》。曲风十分怀旧,一开场就是反复的吉他声,简直像是哥斯拉要登场一般。 “把性命托付给刚刚才取得驾驶执照的人果然还是不安全啊!”织田说道,“有栖,一会儿快到山道的时候让我来开吧,奇迹可是不会第二次出现的。” “就这么办吧。” 我们的目的地是在木曾山中一处名为“神仓”的地方。神仓位于长野县和岐阜县交界处附近,从京都出发的话,有两条线路,一条是经过名古屋、中津川,从木曾福岛往北的路线;另一条是从岐阜经过飞弹高山往南的路线。大家商议之后决定选择第一条路线,因为这条路线能够节省一些时间。春假才刚刚取得驾驶执照的我,负责驾驶的路段是从小牧站开始进入的中央自动车道一直到木曾福岛,刚才被织田学长这么一说,有种被免职的感觉,不过,让我这种新手来开山路的话,确实有些信心不足。 “嗯⋯⋯啊。”我客气地回应道,“应该差不多到开田了,麻里亚,能帮我看看地图吗?喂,有马小姐?” “啊?”正在发呆的麻里亚回过神来,马上翻开了地图查阅起来,“嗯⋯⋯开田高原之后路啊,稍等一下哦,嗯⋯⋯” “啊⋯⋯啊!” 在后座坐着的望月起身惊叹。我心想他这又是怎么了啊。然而,随着一个缓和的转弯,一片壮丽的风景也展现在我的眼前——是晴空之下的御岳山。凹凸崎岖的地貌仿佛在表现着山丰富的表情,紫色的山脉纹理之间还残存着些许白雪。山脚处新绿初染,仿佛铺着天鹅绒的地毯一般。在树林之中,散布着几处民居。北海道的景致真是壮美啊!虽然我很想这样说出口,可悲的是,我之前没去过北海道所以不能这么说。由于我身系着周围人的性命,所以对如此的美景也只能是一行而过的瞥几眼而已。 “那就是木曾的御岳山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在信仰之山里来说,还真是有特色啊。” 麻里亚陶醉般地说道。后面的望月学长似乎要取出照相机来拍照,大概是美景来得太突然了,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还在慌慌张张地装胶卷,可下坡的时候风景就开始渐渐远去了。 “感觉像是灵峰。”错过拍照时机的望月学长说道,“雄壮秀丽,又有些悬疑般的神秘。” “悬疑啊,你啊,什么都扯上悬疑。”织田回应道。 “你有意见吗?” “没有。”织田直率地说,“因为这是聚集着从古至今的信仰力量的山。” 车子进入了开田村。村子的一个角落似乎正在开发别墅,不过很是安静,也没有那些媚俗的宣传展板。沿途可以看到很多无人看守的蔬菜售卖点。对于那么大一颗的卷心菜才卖一百日元的事实,麻里亚小姐惊叹不已。 “在前面要左转了。”麻里亚开始指挥路线,“然后沿着三六一号路直行,到达日和田高原的时候向左拐弯⋯⋯嗯,在那之前让信长替换你来开车吧。” “嗯,我们找个什么地方休息下吧。”被称为信长的织田学长提议道。包括我在内大家都点头同意。 望月学长终于装好了胶卷,刚要把相机装进包里的时候,织田阻止道:“等等,相机就放在外面吧,如果装进包里的话,要是再遇上什么情况又要来不及拿了,而且,飞碟这种东西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哦。” “哦?你觉得‘天之舟’会在白天出现吗?” “这东西又不是幽灵鬼魂什么的,说不定大白天就出来了呢,你以为现在我们身处何处啊?这里可是已经很接近圣地了,一会儿要是真错可就后悔死了!” 圣地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空。 3 说起信州的话,有名的自然是荞麦店,虽然到处可见挂着“荞麦面”遮帘的店铺,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对于我们几个食欲旺盛的大学生来讲也已经没有饥饿感了。经过村公务所之后,我们在一个看上去是可以喝咖啡的山间休息所前面停下了车。这个山间休息所似乎是兼营着住宿设施和咖啡馆。 在休息所的庭院里有一只哈士奇在开心地跳来跳去,院子的角落里停着辆摩托车,看到这些,织田学长晃悠着走了过去。 “男生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啊。”看着织田研究摩托车的身影,麻里亚笑着说。小哈士奇的狗屋旁边开满了蒲公英,非常美丽。 真是间悠闲恬静的小店,到处满溢着香醇的咖啡香气混杂着木材的清新气味,还配着节奏舒缓的爵士乐。店的角落里有一座烧木柴的壁炉,店里的客人不多,有三个看起来还在抵抗着中年到来的男子,以及一位看上去二十五左右的男性客人。那三个人似乎是来住宿的,对系着围裙的老板说:“那么,我们要去尾之岛的瀑布,并且向高山方向进发了。”之后他们就走出了店里。 我们在靠近窗子的桌子边坐下,喘了一口气。点完东西的织田伸出右手递过来菜单,结果手里的车钥匙掉落了下来。 这时,从店中靠里一些的位置传来了一句央求声。 “给我读一下这本书嘛。” “还要读啊,从早上开始都读了三遍了哦。”似乎是母亲在边笑边回应,接着就是非常温柔沉稳的朗读声。 麻里亚也偷偷地笑着说:“我以前好像也那样过。” 现在还这么喜欢《古利和古拉》的女孩子啊⋯⋯说不定——只有神知道会不会了——也会成长成像我们一样的推理迷吧。 “真不错,就算只是来这儿游玩也值了!晚春的高原真美啊!再过不久,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水芭蕉了,啊,是不是早了半个月?嗯,哦,这里还是木曾马的产地啊,哇,太棒了,真想去骑马试试。”望月一边看着从玄关处取来的介绍当地旅游的小册子一边说个不停。他兴致这么高,大概是从毕业就职的巨大压力中暂时解放出来获得的喜悦吧。 “就算只是来这儿游玩也值了”这种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 “可别忘了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我们可不是来欣赏什么高原晚春的!”织田一脸严肃地说道。 “啊,是啊。”望月还在看小册子,“当然也不是为了白桦林而来,也不是为了拍摄飞碟照片而来,而是为了寻找江神二郎学长才从紧张的毕业就职大潮中抽身出来的。” “你知道就好。” “不过说起来啊,江神学长今年都二十九了吧?又不是七八岁的小毛孩,偶尔自己出来旅行也很正常吧?也许学长他有很多需要自己思考的事情呢⋯⋯”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这只是我们乐观的推测罢了。 包括我们的学校英都大学在内,所有的大学都是学籍最多只能在校八年。江神学长在入学之前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耽误了两年时间才正式入学,后来又优哉游哉地留级了四年,所以到明年三月份,无论是否取得了毕业证,江神学长都要因为学籍期限已满而被迫离校。然而,这种形势下,却完全看不到他为了就职而忙碌的身影,尽管我们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也许学长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如果江神学长是为了独处才来到这里的,我们这样追到这里,就算是为了他好,他也会⋯⋯” 我不经意说出来。望月学长也摘下金色边框的眼镜,仿佛拿眼镜指着我一样。 “有栖川!到现在这种地步就别说这样的话了!担心着江神学长,非要来神仓找他的不就是你吗?——我说就算只是来这儿游玩也值了,不过是说着玩而已,真要是想好好玩的话,还得找个时间重新来啊。神仓那边的旅馆已经订好了,再抽一根烟咱们就出发吧,我也想尽早确认江神学长在不在那个地方。” 这时老板端来了饮料和各种小点心。 “各位,请慢用。” 这里的舒适环境还真是让人留恋,真想在这好好待上一段时间。 从望月的肩膀向后望过去,还能看到一位客人。他是不是一个人在旅行呢,他身上穿着惹眼的红色夹克衫,给人以似乎很合适又似乎不合适的感觉。浓眉大眼的他正在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无意识般地望着窗外。外面阳光绚烂,一只松鼠正在枝头窜来窜去。 “该睡午觉了哦。” “嗯,睡午觉!” 店里又传来那对母女的对话。 虽然如望月所说的那样,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江神学长,可是我们很怀疑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是否真的与心中的顾虑相吻合。 就是那个连休假期之后,江神学长对我们说他也许会出趟远门,之后就再无消息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去旅行了,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仅有的线索是他去了木曾山中的神仓这个地方,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目的,不过真的有很多不安。神仓这个地方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街村”。所以我们才想去看一看,确认学长是否平安。 江神学长这个人完全是个谜,他不会提及自己的不幸过去,一直是冷静沉着的思考者的形象。在危机时刻他总是能看透一切思考出真相。尽管他和我们熟悉,但对我们来说,他真的是个谜。不过他在个人生活方面倒不会弄得很神秘之类的,所以这次他的外出才更为反常。像我们这样跟随他人的行踪的行为,真像是幼稚的小孩子啊,毕竟江神学长都二十九了,我们叫他师祖都不为过了。这一趟也许真的来得多余了,一会还是回去等着学长回来吧。我开始这样犹豫。不行,还是很在意啊,那个神仓的“街村”,很让人担心啊⋯⋯ 我就在这摇摆不定的犹豫中烦恼了起来。 “我也犹豫过哦,不过还是去吧,免得后悔。” 麻里亚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去年秋天,她突然离家出走,去了四国的某个山中的艺术家之村。那时候,我们从她父亲那里打听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包括江神学长在内,我们都赶赴到了那个村子,终于把她封闭的硬壳敲开了。我们几乎是把她挽救了回来,她又在那里遭遇到了连续杀人事件,这件事情让她心里一直很内疚。① 不过这次与上次的事情完全不同。麻里亚那件事情,是因为她的父亲担心她,所以委托我们去寻找她。而江神学长的话,这次是去旅行了?是去寻找初恋之人了?还是为了创作中的超级长篇推理小说《红死馆杀人事件》而外出寻找灵感了?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完全不能确定。这也正是让人烦恼的地方。 “我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织田学长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尺寸可以放进去A4纸大小的牛皮纸信封,为了防止折弯似乎还垫了厚纸板。这封信是给江神学长的,我们也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如果咱们到了神仓后,被江神学长训斥‘你们这些家伙来这干吗?真实多管闲事’的话,咱们就说‘我们是为了给你送这封信啊’。尽管这封信怎么看也不像是封很急的信件。” 这封信是和江神学长一起创立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石黑操前辈交给我们的。就在大前天,星期三的时候,石黑操前辈到学生会馆来找我们。 “啊?江神这家伙不在啊?”石黑操前辈一边咋舌一边说,“这周从周一开始就没见过他了啊,这样吧,等他回来的时候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本来是应该在他出发前给他的,看来是错过了啊。” 然后就把这封信拜托给了我们几个。当时我们也没问里面是什么,石黑操前辈把信封了口并且在封口处签了名,不过他应该不是为了防止我们会拆开信件。 “嗯,那我们来推理推理这个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吧。”望月把信封举起来,上下左右地摇晃着。在这种晃动之下,信封里传来了干燥的咔嚓咔嚓声。 “各位可不要穿凿附会。”织田告诫说,“大家都是专业推理人,不要自降身价哦,说什么没有资料不能进行推理可是不行的。” 望月把信封举到强光处,眯着眼睛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什么都看不到啊。不过四个人大老远地来到神仓,只是为了送一封信的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江神学长肯定会看穿我们的,不如我们就直说是担心他而来的,应该也没事的。” “这里可是圣地啊。”我说道,“像什么担心江神学长而来到神仓这个地方,这种说法最好只字不提,我们就说是‘为了替石黑操前辈送信,而顺便来看看圣地这个地方’这样说的话,江神学长肯定会说‘哦,不愧是推理社会员干出来的事情’而认可我们的。” “说什么推理社会员啊,我和望月可是撇下了重要的就职活动来的,其他的人都差不多定下工作来了,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江神学长会说出这么悠闲的话来吗,至少对我和望月不会的。” “别在自己说个没完了。”望月咬了一口饼干说,“倒是有栖和有马有些令人担心啊,明年的话应该还没什么问题,可是以后企业招的人就要越来越少了,日本的经济现状开始下滑了啊,泡沫时期繁华的梦也该破碎了,不仅是日本,全世界的经济都会有大的变动。” 大概是在就职中遇到挫折了的原因吧,望月学长这样感叹道。 不过现在确实是个动荡的时代,去年十一月,柏林墙倒塌,分离的东德西德的统一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加之东欧剧变,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纷纷瓦解,戈尔巴乔夫改革形势下的苏联局势也变得紧张起来。在我出生之前存在的东西两大阵营对立的两极格局形势正在土崩瓦解,接下来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吧。那时候,像我们这样一不留神就说出“西德”这种过时词汇的人,大概会被年轻人嗤笑为昭和时期的老头吧。 世界似乎在迅速地缩小。以前遥远国家发生的事情,从不会这样招致国人的关心。现在发生的新闻,瞬间就传遍了全球,和父辈比起来,我的现在的时代就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诺斯特拉达穆斯预言一九九九年七月将是世界末日,可是⋯⋯ 国际格局的变化,可能一两天之内对我们生活的影响不大,可是如果是泡沫经济破碎的话,就不一样了。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对毕业的大学生就业而言一直是供不应求的卖方市场,为了拉拢应届毕业大学生就职,企业更是用尽招数。比如,“我们社准备了很优厚的待遇,社员食堂也精心地装修成了西餐厅,度假区设立了社员的保健会所,而且休假的天数也增加了⋯⋯”像这种拉拢人心的招聘经营不胜其数。 去年,日经指数一年之间涨了百分之二十三,到年末最后的一次交易,更是创出了三万八千九百一十五点的历史最高点,更有言论称大盘指数会突破五万点。然而今年形势却急转直下,眨眼之间,光辉之后就被黑暗所笼罩了。日本的经济也在泡沫破碎的余波之中摇摆不定,不过应该快结束了吧。对于房价地价的虚高的问题,前几天日本银行也承认了是金融政策的失败所致,并且会将基本房贷利率逐步调整回来。 不过说起来,泡沫经济这个词还真是个奇怪的说法啊。在泡沫的旋涡里,大家都自嘲道:“眼前虽是万般浮华,净是泡沫之虚景,破碎的时候,什么都会湮灭。”后世的人肯定会不相信这样的事情。“骗人!泡沫经济这种词汇肯定是泡沫破裂之后才命名的啊!”这简直就是几近疯狂的社会啊,我自幼比较胆小,想到不久之后也要踏入这疯狂的社会,内心不免恐惧起来。我深信必须要有刀枪不入的强韧的厚度,才能经得起粉身碎骨般的打击历练。不过,社会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反过来想,也还是会觉得害怕。 “喂,有栖,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啊,在为世界和平祈祷吗?” 织田学长看着我说。 “啊,没什么,在胡思乱想而已。” “嗯,就像有栖说的那样,”望月学长一边用手指聚集着剩下的饼干碎屑一边说,“就算是我们这次来真的打扰了江神学长,我们就说是为了来看最近引起巨大轰动的人类协会总部所在的‘街村’和飞碟才来这里玩的就行了。作为探寻悬疑的活动,得有谁来给我们的社刊写一篇报告啊。有栖,你不是一直想进行创作吗,啊,要不还是麻里亚来写?” 麻里亚摇了摇头,微微泛红的中长发也随之飘动,然后她双手放到膝盖上说:“江神学长可和我不一样,我相信他不是一个会离家出走的人。不过,学长去了神仓这个地方,还真是让人担心。那里可是人类协会的总部!是耸立着诡异的‘城池’,到处是人类协会信徒的‘街村’啊。学长瞒着我们去这种地方,是不是也要加入这个诡异的教会啊⋯⋯” “咔”的一声。 穿着红色夹克衫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 4 那个红色夹克衫男子站起来结完账就走了出去,这时音乐声也刚好戛然而止。整个店里似乎瞬间变得空旷,对话也停了下来,只有远去的摩托车引擎的声音格外清晰。 望月用沉稳的语气说:“我明白麻里亚你担心江神学长的心情,不过着急也没有用啊。说起来江神学长瞒着我们去了那种地方,真是有些不自然啊,出去玩倒没什么,不过为什么学长要瞒着我们呢?说什么‘也许会出趟远门’不是有点反常吗?是吧?而且,传说去了神仓的人都会成为人类协会的信徒,就算先不说这个,光是那个是什么协会什么教会的现在就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诡异的‘城堡’和奇怪的‘街村’,世人好奇也是正常的。也许江神学长想去探究那些狂热信徒的心态就被吸引过去了吧,他不好意思告诉我们这样的事情,所以才自己偷偷地来了。我不是在安慰大家,我真觉得真相就是如此,等我们见了江神学长后,他肯定会埋怨我们不找他光明正大地一起来这里的。” “哟,望月,你可真是乐观啊。” 麻里亚回应道,不过望月能够接受她这么理解。 “嗯,也许吧,我是个胆小的乐观主义者。不过,麻里亚,你刚才说了互相矛盾的话啊。如果相信江神学长的话,就没有必要这样耿耿于怀地担心了。难道你认为我们的江神学长会被人类协会这种不靠谱的教会引诱吗?实际上,人类协会并不像那些通常意义上的邪教那样。虽然连小孩子和弱者也会接受入会,但并不会像邪教那样宣传世界末日,强制要求人们捐款或者入教。当然也出了一些小的摩擦事件,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教会总是会出些问题的吧。上个月,因为那个预告爆炸的恶作剧电话,警察进入了那座‘城堡’,据说里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是我自相矛盾了吗?”麻里亚似乎有些不满,“虽然我是很相信江神学长啦,可是人总有犯迷糊的时候,所以就算是江神学长⋯⋯” 系着围裙的老板走了过来,麻里亚就不出声了。 “请问各位需要续杯吗?” 两位学长点了点头。 “请问⋯⋯”麻里亚举起手有些犹豫地对老板说,“我们一会儿要去神仓,那个地方都是人类协会的信徒吗?” 虽然报道上说那里基本上都是协会的信徒,但那种报道应该是有些夸大了吧。实际情况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哦,你们也要去神仓啊,刚才的那位客人也是去那里哦,他是特地从福冈赶过来去那里看飞碟的,而且,是骑着摩托车过来的。”是在说那个穿红色夹克衫的客人吧?“嗯⋯⋯神仓这个地方虽然还不到人人都是人类协会信徒的地步,但是差不多百分之九十都是。那里就是一个小型的宗教城市啊。” 人类协会——英文名字是Human Species Society,协会以此为名称在世界各个地方都展开了传教活动,亚洲、大洋洲、欧洲、北美洲、南美洲等十六个国家都设有分教会。 “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信徒啊⋯⋯可真是厉害。”织田感叹道,“如果住在这样的村子里,理所当然地就会成为信徒吧。据说这个村子以前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山村,现在已经被取代为人类协会的总部了。” “并不是取代吧?是那里原本居住着的人们成为了信徒。之前,那个小村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六十户左右的人家,人类协会的前身创立的时候,村里人口也不足二百五十人。野坂御影宣告了大字神仓地区是地球上唯一的圣地,所以到访者络绎不绝地到村子里等待赫里帕里的降临。那些不能容忍村子沦为宗教之村的人纷纷离开了村子;另一方面,教会的信徒都渐渐地聚集到圣地这个地方,经过了十二年就形成了现在所谓的‘街村’了。” 刚才提到的野坂御影,是人类协会的创立者,也就是教主。赫里帕里则是在野坂御影面前现身传授教义的异星的来访者,也就是外星人。其名字用人类的语言很难念出来,所以用发音相近的“赫里帕里”来称呼。这个有些戏剧般的称呼却也造就了戏剧化的影响力,如果在日本来次关于“有没有听说过赫里帕里这个名字”的问卷调查的话,肯定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会回答听说过。 “就算外来之人到村里会引人注目,作为旅游者总不会被他们使脸色吧?”麻里亚问了一个我心里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因为他们是一个等待着从银河之外乘着飞碟而来的救世主的教团,所以媒体报道就把他们扭曲了啊。实际上,他们都非常善良,是很友好的一群人。教会总部的人经常到我这里来吃饭喝咖啡,所以我还是很了解他们的。协会在深山处建造的总部,实际上只是为了迎接赫里帕里降临而准备的圣地,其实他们并不是传闻中那种封闭的宗教。随着信徒的大量增加,又建造了气派的总部,才被误认为是什么诡异的宗教了吧,其实没什么诡异啊。哈哈,再这样说下去,搞得我好像也是教会的人一样了。我这儿还真是给外来之人解除紧张感的前哨岗啊,哈哈。” 听了老板这样的说明,麻里亚的一脸愁容也随之消散。 “不过呢,听说也有不好的传闻。” “是说沉湎于人类协会的人给家里的人造成困扰的那个传闻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就像日常生活里,如果丈夫热衷于高尔夫妻子就会觉得寂寞,或者妻子投入志愿者活动而使丈夫觉得被冷落了一样。这样的家庭困扰,其实并不是教会的责任。所以那些传闻都是对这个新奇宗教的过度反应罢了,还有,媒体炒作得越厉害,从中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大吧。” 也许是这样吧。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去神仓见识一下那个人类协会就知道了。 “那这附近的居民是怎么看待人类协会的啊?” “协会远在山的那边,他们也不会到这边来传教,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虽然也有一些年轻人会跟着起哄说什么飞碟来了、外星人来了之类的,但是都没什么关系。而且在长假期间会拥来大量的游客,虽然道路变得拥挤不堪,却也给我们这里带来了收入,有些人还很开心。不过也有人担心会带来不良的影响。啊?加入宗教的人?一个都没有哦。开田这个地方可是什么麻烦事都没发生过。倒是听说隔壁的比良野经常发生因为加入宗教而引发的家庭争吵——啊,诸位要投宿在神仓吗?” 神仓只有一家旅店——天之川旅店。我们已经预订好了房间。那会是一家如何乡土的旅店呢?我在心里很是期待。 “诸位肯定也是投宿天之川旅店了?如果是协会的信徒的话,是可以住宿到教会的设施的。但是如果不是为了通宵彻夜地观测飞碟的话,那些设施可不是个投宿的好去处啊。因为看上去并不怎么宽敞。而且进入总部的话还必须获得许可,就算进入了总部,赫里帕里降临的那个洞穴也是非公开的。在街村散散步,从外面眺望下总部,拍拍照片什么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行。再加上著名建筑大师的资料馆和宝物库的话,一天时间足够了。” “啊,了解了。”织田故作出客气的笑容,“我们也知道来这里游玩的话也不用投宿一晚上,但是神仓可是个观测飞碟的地方啊,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哦,这样啊!那好好玩吧,晚上天气会变凉,可不要感冒了。难得来了,你们要是能见到闪闪发亮的东西就好了。” “在这附近有人看到过那些谜一般的不明物体吗?” 望月问道。老板顺手拉过了附近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大概是认为长时间地站在客人身边很失礼吧。 “非常遗憾,好像没有看到过。外星人好像主要是去神仓的上空。”老板笑着说,“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和这附近一样,神仓的昼夜温差也特别大,早晨的时间经常会笼罩着雾气,整座山就像披上了一层薄纱,那可是很浓很大的雾啊。所谓的飞碟的真面目就是这样吧。雾气反射了山路上车辆的灯光,然后在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发光体。从雾气中看金星或者火星的话也容易错看成奇怪的发光体。而且这里每天晚上都会有几颗流星划过。啊,这可不是我的个人看法,是在我们店里住宿过的一位气象学家告诉我的。他断言所谓的飞碟都是因为错觉而产生的。” 嗯,这样的说法我们已经知道。神仓这个地方在飞碟热衷者之间可是很有名的,也多次被自然杂志作为重点来报道。虽然我们之前并没有听过气象学家的解说,但是也流传有很多飞碟其实是因为雾气而形成的恶作剧而已的说法,不过人类协会的信徒只把这种说法当作故意挑衅罢了。 “从昭和四十年开始,就有人说看到了飞在空中的圆盘。野坂御影和赫里帕里会面之前,那个地方就是有名的飞碟之乡了。不然神仓这个地方也不会在日本乃至世界这么有名吧。”老板逐一看着我们几个说道,“你们几个还是学生吧?几年级了?是不是什么研究神秘事件的社团啊?” 望月代替不在这里的江神学长回答道:“我们是大三和大四的学生,就在两年前,社团还因为招不到新社员而面临大危机呢。 “不过呢,我们社团研究的不是神秘事情,而是推理小说,是京都的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可不是英国那种同好会啊⋯⋯” “推理小说爱好者也喜欢研究飞碟?”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想到不同的地方来看一看,仅此而已。我们可都是不相信幽灵啊飞碟啊之类的人。” “嗯⋯⋯原来如此啊。”老板慢慢摩挲着下巴说,“这么说起来的话,神仓可确定是个值得你们去的地方。十年前,在那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奇怪的事件,这起不可思议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诸位知道吗?” 我们谁也不曾听说过这件事情,不过我注意到望月的眼睛里闪耀出了妖冶的神秘光芒。 5 “一直没解决吗?是什么样的事件?” “似乎是杀人事件啊,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凶手。因为凶手如同烟雾一般从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杀事件。嗯?更详细的情报?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其实也不是本地人,五年前我还在名古屋,为了开这家店才脱离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所以我也只是听说啊。但是像这么偏僻的地方发生这种神秘杀人事情,确实令人不可思议。毕竟这里是一个人口稀少、大家都几乎相互认识的偏僻小村。当时,野坂御影的人类协会前身已经成立,不过并没有发展起来,只是一个很小的教会。虽然似乎还有人在调查,但是离事件解决似乎遥遥无期。被害者只是村里的普通小人物,而凶手很可能是来自外面的人。为了保持这个地区的稳定,这个事件似乎也就这样放之任之了。——你们看上去很感兴趣啊,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提起为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望月紧闭双唇,表情也十分严肃。 “当然,我们不会提‘这个地方以前发生过神秘的杀人事情’这种话的,既然到了这么特殊的地方,我们会注意言行。” “那就好啊,虽然不是什么恐怖之地,但是正如你所说,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啊,可能会遇到和我们平时的认知冲突的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摩擦,好好享受旅行的乐趣啊。” 老板微笑着走向了柜台后面,我们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神仓发生过神秘杀人事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说什么‘凶手像烟雾一般从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就是密室杀人的诡计啊。” 配合着望月的低语,织田也如同说密语般轻声地说: “仅仅从‘凶手像烟雾一般从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点来判断,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密室杀人,不过这么偏僻的小村子里发生这种神秘杀人事件⋯⋯” “比起研究这个来⋯⋯” 麻里亚和我居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她抬手示意让我继续说。 “江神学长来到神仓这个地方,是不是也和这个神秘的杀人事件有关系?莫不是江神学长要来调查这个事件?” 望月低声嘟囔着说:“嗯⋯⋯虽然有这个可能性,但有栖你这也只是缺少实际根据的推测啊。不管这是多么神秘离奇的杀人事件,也不至于把江神学长不远万里地吸引过来吧,我猜测说不定江神学长和事件的被害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织田再次从背包里把牛皮纸袋拿出来,“啪”地一下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双手抱在胸前。 “还是看不到里面是什么。难不成这里面就是这个神秘事件的资料?是江神学长拜托了石黑学长去收集神秘事件的资料?” 石黑操学长现在在东京从事自由撰稿工作,虽不是调查事件的专家,但是在搜集情报方面能力首屈一指。江神学长也许就是深信其能力,才把事件的调查委托给他了吧。现在我们只需要把牛皮纸袋拆封即可确认这种可能性是否正确,可是拆开学长的信件还是觉得不妥。 “是这样吗——”麻里亚用一只手指抵到光滑的腮上,做出可爱的思考样子,“如果真的是事件资料的话,像这样还没有拿到资料就先出发不是也很奇怪吗?” “确实是啊。”织田迅速说道,“难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学长不能再等一刻,就着急地出发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难道⋯⋯和人类协会有关系?” 我这句低语,被麻里亚准确无误地捕捉了。 “你什么意思啊,有栖?现在还无法确定那起未解决的神秘杀人事件和人类协会有什么关系吧?” “啊,不知道啊,我只是听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学长不能再等一刻’这样的话想到的。不过说起来,协会最近确实有新的动向啊——两个月前他们的高层不是有过交接吗,啊,那个他们称作什么来着⋯⋯” “代表。是个一点也没有宗教色彩的称呼啊。教主的话也称作会祖。啊!想起来了!”麻里亚一边抬头看着天花板一边说,“我曾经在美容院的周刊杂志上读到过,是一位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女性继位了人类协会的代表。那篇报道的标题就是“神仓城诞生的新女王”,名字是⋯⋯野坂公子。” 我也突然想起了在书店看的周刊杂志上的报道。从那张人类协会宣传部提供的照片上来看,看上去真是有些可怜啊,二十万人的教会的代表居然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给人一种很意外的感觉。望月和织田也看过这张照片,他们两个又开始唱双簧了。 “啊,是啊,野坂公子,是野坂御影的养女。被称作‘代表地球的美少女’。都二十一岁还叫美少女,真是有点那个,不过,这是信长喜欢的美女类型。” “嗯——不错,很接近好球带的正中心啊,就算是不是美少女,也能感觉到她那天真无邪啊,还真是看不出来她居然是人类协会的领袖。” “不是叫作领袖,是代表。代表作为协会的象征,代表并不需要像有领导人那样的魅力,即使责任和领导要一样重要,也不需要在信徒面前发布滔滔不绝的演说,也不用录音带来传教,只需要写写信息发发信就可以了,所以几乎不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样就越来越神秘,说不定这就是协会的目的呢。之前的代表也是如此。” “之前的代表?不太了解啊。” “野坂季子。她是野坂御影的亲女儿。虽然据说她是因为健康上的原因而退位,实际上她只是公子还没满二十岁之前的代替者,似乎教主早已决定,公子一满二十一岁,就继任协会代表。” “呀,你还真做了不少调查啊,嗯⋯⋯原来如此。自从野坂公子继任代表以来,加入人类协会的年轻男子就大幅增加了,她的粉丝还真不少。” “哦?那你也加入呗。” “我还没轻薄到这样随便就入教的程度!不过,在河源町附近有附带野坂公子照片的宣传小册子,这倒可以拿来看看。作为代表,她和事务性不沾边啊,还是媒体的那个‘女王’称号更合适。” “哟,你还真成粉丝了,什么女王⋯⋯那给我封个什么号啊?埃勒里⋯⋯” 就要说出自己心里最崇拜的埃勒里•奎因的望月,不知道什么原因,把话又吞回去了,只是在得意扬扬地点头。 “喂,怎么了啊?脸色不太好啊?” “江神学长去神仓的理由的话,真的是到深山里调查神秘杀人事件吗?也许有更明确的理由,我们把现在的情况汇总一下的话,就能知道了。嗯?不知道?虽然学长是个脱俗之人,但是他身体里也有青春的热血啊,会不会是这样呢⋯⋯当他第一次看到了‘神仓城’的新女王的照片的时候,学长就觉得一定要来见一见她本人。” “绝对不会。”麻里亚立刻否定,“这种事情,太不像江神学长的作风了。” “哟,为什么说得这么决绝啊,难道是小麻里亚吃醋了?啊,不好意思,别生气了,是我没有根据地推测过度罢了,不过是不是比起调查杀人事件来说,这个更加有真实感?江神学长平时的私生活是怎么样的,我们也不知道啊,他今年都二十八了,难道真的对女孩儿没兴趣?说不定江神学长就是看到了那张照片,然后被复活的青春热血所驱使,你们不要笑嘛。那个野坂公子在同样是女性的麻里亚的眼中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是有的男性确实是喜欢公子那种类型的。比起麻里亚这种真正的美少女,有的男性就是喜欢普通一点的类型。哎?干吗生气啊——不过玩笑归玩笑,野坂公子确实也在江神学长的好球带里。”织田做出戴上手套的动作,“看,就算是正中央也不为过。” “这真是连埃勒里•奎因都望尘莫及的妄想啊。” 麻里亚开始有些发呆,硬汉派推理迷织田则不发表任何言论。 “有栖,你觉得如何?”麻里亚问我。 不过,说实话,我没有从望月的推测中感觉到任何真实感。 “这个推测也太跳跃性了吧。那么我来问一下望月学长,就算江神学长对那个‘女王’一见钟情,他为什么要去神仓呢?刚才我们也听老板说了吧,要进入那座城堡可是必须要许可的。或许有那种不是信徒的人为了想见自己崇敬的女王一次又一次地去那个地方,甚至要加入协会的人,可是江神学长不是那种人。” “在爱情火焰面前,说不定⋯⋯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啦。嗯,学长确实不会加入协会的。莫不是江神学长到神仓是为了从远处遥望一下佳人丽影?嗯⋯⋯除了调查神秘杀人事情和对女王一见钟情外,还有没有别的理由,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为了早点儿知道真相,我们也差不多该向神仓出发了。待在这个店里,还真是舒服啊。” 差不多下午四点的时候,织田拿起了车钥匙。 我们正打算起身结账时,老板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他手里还卷着几本杂志。 “诸位要出发了吗?刚才听到了野坂代表,刚好想起了这本杂志,我整理了一下以前的报道和文章,请收下吧,不要客气。”似乎是前几周的杂志,“杂志里有野坂代表最新的照片和关于协会的一些传言。” 我们一边感谢一边收下了杂志。 “野坂代表她⋯⋯”麻里亚问道,“她来过这里吗,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大概是望月那番一见钟情的言论让麻里亚很在意。 “哦,野坂代表没有来过我们店,以后也不会来的。她不会出神仓的,一直都在协会总部的城堡里,真是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的大小姐啊。” 这样看来,为了见女王的话,仅仅是加入协会还不够,还要成为干部级别的人进入城堡才能一睹芳容啊。这样把女王包裹在神秘之中,确实让她有一种领袖的魅力,还真是有效啊,而且让女王待在城堡里,对协会而言,还很省成本呢。 “呀,要见到女王真不容易,真是辛苦江神学长了。”望月这样说着,被麻里亚狠狠地瞪了一眼。 慎重起见,织田和老板确认了一下路线,亲切的老板用签字笔在御岳山周边地图上给我们画出了路线。在神仓的位置,除了有“人类协会总部”、两座塔一般的“城堡”,还有像亚当斯基型的飞碟,圣地这个地方还真是特别。 “四五十分钟就能到了,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还可以游览一下‘街村’。”老板最后又加上一句,“都怪我多嘴说了什么神秘杀人事件的事情啊,诸位不要误解,那边其实都是些很和蔼可亲的人。那个,虽然显得我很啰唆,不过还是要提醒诸位,在那边不要谈论敏感的话题刺激他们啊。” 敏感的话题应该是指嘲笑他们的信仰或者那起神秘杀人事件吧? 老板请我们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们向他道谢,感谢他对我们的忠告。 老板和穿着同样围裙的老板娘站在门口为我们送行。 等回来的时候,再来这家店吧。 6 起风了,二十多米高的落叶松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就像每一棵树都被一位壮汉在摇晃一样,左右摇摆着。 我们的车已经离开开田高原,现在驶向比良野方向。比良野是石黑操学长的故乡,这地区经常有飞碟的目击情报传出。我们曾经听石黑操学长说,比良野有流经小溪谷的樱川,是一条散落满樱花花瓣的河流⋯⋯遗憾的是樱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驶过桥梁,车窗外一个又一个的小村庄迅速后退着。 织田学长代替我驾驶着车辆,我坐在后座翻起了老板给的杂志。翻开杂志,首先看到的就是野坂公子以银河系的星图为背景的彩色照片,想必是人类协会宣传部所提供。第二张是公子在后山散步的照片,估计是被什么人给拍下来了——原来女王也会有走出城堡的时候嘛。照片中的她,穿着人类协会的蓝色正装,就是象征着地球的天空与海洋的蓝色西式夹克,以及相搭配同色系的衬衫和裤子。服装全部都是丝质的,丝毫没有宗教气息,要不是胸前的协会徽章——白底色上的蓝色地球——说不定还会被误认为是穿着时尚的女孩子。 宣传用的照片拍得真是无可挑剔,清纯、知性、活力又惹人怜爱,那充满慈悲般的笑容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招致反感或者敌意吧。尽管作为宗教的领袖缺少领导人的那种风范是一种遗憾,但却多了一份安心感和可信赖感。虽然不知道她被定为代表的具体理由,但她的外貌肯定是理由的其中之一。 野坂公子的容貌是那种日本人都会喜欢的女性容颜,也就是给人以虽不是惊艳的美却非常可爱的印象。这样说还不够全面,应该说她的容颜不止符合日本人的审美而是融合了世界上各个民族喜爱的容貌特征。如果把世界各地的美食都集中到一起,但是又吃不下的时候,她的容貌就是绝妙的平衡,既可以品味世界,又不会觉得太累。修长的眼睛线条、黑色的大瞳孔,是哪个国家的爱好?纤细坚挺的高鼻梁又是哪个地区的美丽象征?丰满雅致的嘴唇、让人联想到舒缓丘陵的脸颊会是哪个民族的至爱?就算这样来问,也得不出答案。 人类协会信仰着与从宇宙彼端而来的超越存在的邂逅,但是在那光辉灿烂之日来临之前,人类必须要不断自我提升以超越自己的界限。协会在世界各地迅速发展,教徒也爆炸般猛增,所以,选择让更多的人感觉亲切的代表是明智之举,公子的脸就诠释了这一切。 报道方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千字左右的文章大部分是撰稿者随意写的。比如,神秘美女就任神秘教会最高宝座,她就是“神仓城”的新生之主,是人类面向外星人的最高偶像,世纪末之女王;北美多发生教会引起的冲突;法国政府定其为邪教——差不多就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从刚才开始就很用心地在读啊。”望月说,“还没确定江神学长是不是坠入了爱河,你可别又陷进‘女王’的怀抱哦。” “别胡说!我只是在研究研究。” “嗯,研究研究好啊,如果连你这家伙也陷进去变得怪怪的话,作为保护者的我可就要累惨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保护者了?净说些不靠谱的话,而且‘连你这家伙’这种语气是已经把江神学长变得怪怪的作为前提了吧,真是不合适。——这样,给你这本,望月学长你也好好研究下。” 我把刚才读的杂志递给望月学长,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麻里亚的脑袋。 像这样根据杂志报道的内容来研究的事情,以前也曾有过。就在六个月前,当晚得知麻里亚离家出走到四国一处深山之中的隐秘艺术村的时候,我们就拼命地搜集这方面的报道,然后开车前往。这次又是这样,一切的场景仿佛又重现,只不过这次不是找麻里亚,而是江神学长。 离开向高山之处延伸着的三六一国道之后,我们从穿过日和田高原一路往西,已经到了很深的山区了。虽然行驶在御岳山的北麓,但是由于距离太近反而显现不出御岳山的地貌。在这条路上要避开对面而来的车的话,还真需要些驾驶技术,所以新手确实不适合开这条道路。 我心里想着前往“街村”的路上可别发生什么意外啊,可是我心中的不祥预感往往都会应验。自从京都出发之时,我就隐约感觉到这次江神学长是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了。现在这种感觉又再次在内心翻腾起来,仿佛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从高原来到山区,人口越是稀少的地方往往人的心越发敏感,但是那种阴郁的感觉却始终无法散去。 “前面路很颠簸哦,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咬到舌头了。” 正如织田的告诫所言,车子开始大幅颠簸起来。原来是这段道路正在施工,大概是今后人类协会的信徒会大幅度地增加,所以协会请求长野和崎阜两县修缮道路,看样子也已经批准了。 通过了施工路段后,麻里亚说:“这条路要是能修好就太好了。赫里帕里降临纪念日是每年的十月一日,那时真的是会交通瘫痪啊,因为全世界的信徒都会聚集到此地,这也是当地人最头疼的问题吧。” “呀,十月一日?那不是烟火大会的日子吗?”织田说道。 “在协会信徒看来可不是烟火大火哦,那是他们向上天诚挚传达信息的祭典——希天祭。因为他们希望将‘遥远彼方的尊神,我们在这里,请求您再度允显尊容,到此引导我们’的祈愿传达到宇宙中。就像东京隅田川的烟火大会上,烟火从地面升起在夜空绽放那样。”我回答说。 “哦?是宗教仪式啊,很像那个PL教嘛。” “不是,和那个是不一样的。”我条件反射般的回应道。 在位于大阪南部福田林市的PL教总部那里,确实在每年教会的教主祭日这天举行全世界最大规模的烟火大会,八千烟火同时点燃,黑夜瞬间变为白昼,壮观之极。去观看的人的车辆都堵塞了周围的道路,附近的地铁站也会如同上下班高峰时那般拥堵不堪。也不知道PL教在这项活动上花费了多少金钱,总之,烟火的数量多得惊人,还会有新型烟火出现,对于烟火技术进步也是一大促进。PL教举行这样的烟火大会的原因是因为教主的遗言——“我离去也请不要悲伤,我很开心看到教义在世界范围内广布,应该来放烟火庆祝”。 “了解得还真是详细啊,有栖,你以前该不会在PL学院的棒球队里给他们捡过球吧?” “那么光荣的事我还真没经历过,这些在大阪都是常识哦。啊,正式的名称可不是烟火大会,应该叫作教主祭之烟火艺术,虽然这样的知识在就职找工作的时候估计用不上,但是作为修养也该知道啊。” 织田小声说:“这类的大型教会都是很有钱吧?人类协会的那个城堡也是奢华壮丽。不过就信徒的数量来说,人类协会的钱来得也太多了吧,也是受了泡沫经济的影响?” “嗯。”麻里亚说,“这种情况应该说是人类协会的信徒里富裕的人比较多,这些富人把泡沫经济时期赚来的钱不断地输入到协会里,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电视里的某个社会学家也曾经分析过,人类协会那种新世纪思想虽然以前也曾经有过,但是他们与宇宙彼端沟通的宏大理念成功地虏获了这些泡沫经济时期成功人士的心。当这些人发了不义之财之后,比起物质上的享受他们开始迷恋上了宗教。还有一种观点是说人类协会主张非现世利益。” “你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嘛。”织田笑着说道。 “人类协会的标志有点像是日本国旗,白底加上象征地球的蓝色圆形。也有人说那是象征着日本的平成泡沫,还有人认为含义是日本第一的意思,有人甚至对此深信不疑,认为日本迟早会一凌绝顶,俯视世界。” “外国的信徒可就可怜了,被这些东西所欺骗⋯⋯” 这只不过是些流行之物罢了。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来说的话,人类协会可以算是一种时尚。对于那些富裕之人而言,他们捐赠钱财只是为了满足俗世精神的那种洒脱,自己并不察觉是在大肆挥霍金钱。从选了如此外表优秀的野坂公子作为教会代表来看,这种趋势更加明显。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宇宙彼端沟通上,赫里帕里的降临更是悬而未知,确定的只有捐给野坂公子的金钱,如同雪花纷飞而下。 “这算泡沫经济的额外产物?真是个奇怪可疑的教会啊⋯⋯”织田叹了口气说,“难道连通晓东西方哲学的文学部八年级老生江神学长也被这教会给迷惑了?”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望月把野坂公子的照片递给开车的织田。 “还真是可能啊,这个野坂公子,就算不相信和宇宙彼端沟通,也可能会拜倒在她的娇艳容貌身姿之下啊⋯⋯啊,算了,我觉得车里空气都凝重了,麻里亚又要吃醋发火了⋯⋯” 麻里亚呢,还真是性格率直。 “本小姐才没发火呢!”她在后座怒火中烧地喊道。 7 随着车子的颠簸,麻里亚半长的微红头发也随之摇摆,我边看着她边开始思考。 麻里亚是因为江神学长被其他的女孩子吸引而生气的吗?真的是吃醋了?如果把江神学长换成是我的话,她也会吃醋生气吗? 之前的不安现在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杂乱而又说不清楚的感情。 三天前,五月十五日,星期三。 这一天我开始注意到从这周开始之后就没在学校里见过江神学长的身影,于是我前往学长位于西阵的公寓去一探究竟,我知道他的备用钥匙藏在花盆的下面,所以才能发现暗示他前往神仓的蛛丝马迹,神仓是救世主乘着飞碟降临地球的圣地,经常缺钱花的江神学长绝对不会无来由地跑到那个地方去。起初想着就安心等他回来便好,不过后来越来越按捺不住,所以决定来看看情况。 望月和信长两位学长现在都忙于毕业就职找工作,我本打算单独前往。但又想了想,就算两位学长没有时间,麻里亚还有应该会和我一块去的。我觉得她也一定无法忍受这样被动等待。如果真能与她同行,那就会成为愉快的两人旅行啦,那将会是多么美好啊,然而⋯⋯ 我还真是矛盾,一边希望和她一起旅行,可又是利用了她对学长关注的那种心情⋯⋯ 总之,我规划了一下旅程,这趟旅途需要开车前往,不过我才刚刚取得驾照,也许会在途中翻落山谷。从木曾福岛出发的大巴,早晚各有一两次,不管是自己还是麻里亚,都要搭乘这班大巴。 “我也去!” 听到麻里亚也要同行的时候,我是多么开心啊。可是—— “我们也去!” 听到望月和织田学长也要跟着的时候,我又是多么吃惊。 正是找工作的关键时期,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而且我们这么多人去,江神学长会不会压力很大啊。虽然那个地方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什么地狱魔界的,我和麻里亚两个人就能摆平了啊。我们这么多人都去,要是万一找不到江神学长,多麻烦啊。比如,钱。我因为比较顺利地取得驾照,所以还有一些钱。麻里亚这位大小姐就不用说了。——哎,等等,为了阻止两位学长前往,我的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方法,不过说出口的却是: “哦,那太好了,谢谢学长的相助!” “哇啊!” 麻里亚一边往前探身子看着车窗外一边大叫。 “望月学长,相机!有个叶卷形的东西飞起来啦,这么大啊,真不敢相信!” “是飞碟吗?!” 望月放下手上的杂志,开始翻腾着找相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把相机给收起来了,又是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他手忙脚乱地找出相机后,又要求和我换位置。开玩笑呢吧,在行驶着的车子里换位置谈何容易啊。就在望月学长拿着相机慌忙之时,传来麻里亚的一阵笑声。 “哈哈,开玩笑啦。” “不是吧!”望月整个人都仿佛呆住了,“是不是因为吃醋生气报复我啊,我还真是上了你的当了。可别把我们大人当猴耍,小姑娘。” 这时,麻里亚特意解开了安全带,向后转过身来,她两手搭在座椅上向后吐了一下舌头。 “哈哈,对不起嘛,让你紧张成这个样子。不过就当演习啊,等见到真的飞碟的时候,再加上一句——”麻里亚假装拿着麦克风说,“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像这么欢乐的场面,在平时可是很少有啊。大概是因为快到神仓了,麻里亚为了平复大家越发不安的情绪才这样的吧。随后,织田要求大家系好安全带。 “又要开始颠簸了啊,不过也快到了。” “要进入邪马台国了吗?”望月不知为何这样说道。 “唉?怎么是邪马台国了啊?明明是深山里的未来城市——” 麻里亚说道。 “哎呀,真是,如果引用《魏志•倭人传》的话,不就有‘女王都之所在’这句话了吗?虽然公子不是当年的卑弥呼,但是她也是坐拥王国,啊,不对,是女王国啊。” “哟,还真是大人的话题啊,成熟啊!” 麻里亚情绪也相当高涨,望月的也不输给她。 “哈哈,正是向成年人转变的关键时期嘛,我也要接受超越存在的宇宙传来的启示,我也要灵魂进化啊,来吧,赫里帕里!——啊,那个!那个就是连接着宇宙彼端的未来城市吗?” 在杉木林的尽头,两座带有高塔的城堡的轮廓清晰了起来。
女王国之城——第一章 女王都之所在
书名: 女王国之城
作者: [日] 有栖川有栖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原作名: 女王国の城
译者: 初宸
出版年: 2013-6
页数: 760
定价: 69.00元(全两册
装帧: 平装
丛书: 午夜文库·日系佳作:有栖川有栖作品
ISBN: 9787513312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