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明亮地照在那幼儿脸上,小小的面孔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目光已发呆。你见过被打怕了的孩子吗?统统目光发呆。因为现实丑恶,他们不敢思考亦无力躲避反抗,只得向自己内在的精神世界寻求安宁,固此目光发呆,反应迟缓。韩青经常见识小帅望的顽皮,仅仅一夜间,这个多动症一般不肯安宁的孩子,已经呆呆不动了。韩青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温柔地叫他:“帅望?”帅望没有伸手,他向后退,更紧地偎在妈妈身边,露出敌视而陌生的目光。韩青蹲下,说:“是我,韩叔叔。你认识我,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帅望摇摇头,瞪着他,仿佛在说,不,你不是。你来了,我妈妈不高兴。韩青再伸手,呼唤他:“来,帅望。”帅望摇摇头,继续往后缩。韩青无奈,只得伸手强行抱起他。帅望忽然尖叫:“我要跟妈妈在一起!”韩青的耳朵在声音消失后,听到长长的“嗡”的一声。天!韩青抱起帅望,帅望尖叫尖叫尖叫,拼命挣扎。韩青微微失措,从来没面对过这样发狂的小孩儿。他不敢松手,又怕用力太大,伤了那孩子。这时,冷家山上的灯火渐渐亮起来,身后传来脚步声,冷颜过来问:“掌门,出了什么事?”韩青略微分神,帅望猛地挣出两只手。韩青回过头来时,正好被韦帅望抡上两记耳光。一众手下都为之震撼,这孩子太强了!韩青无奈地把手放到韦帅望的头顶,打算轻轻拍一下,让韦帅望睡过去。然而,他看到了韦帅望喷火的眼睛。天哪!这孩子,不管他在这儿多久了,他一直没出声。看到母亲吊在树上,看到韦行把人放下来,他一直没出声。韩青放下手。小孩子遇到伤害,大哭大叫是一种正常有益的反应。如果现在让他住嘴,这种委屈、伤痛与愤怒,会持续更长久,需要更多时间来消化,甚至,永远无法消化。这种委屈与愤怒,会持续一生,成为永久的伤痛,成为一种处世态度。他会认为,整个世界是敌意的,是亏待了他的,是会随时伤害他的。韩青侧过头,一只手挡开韦帅望不住抡过来的巴掌与拳头,一只手紧紧抱着他。那个幼小的孩子近于疯狂地拼命挣扎与厮打这个紧紧抱着他的人,内心绝望地感觉到这都是没有用的,他妈妈不会再起来了,不会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打人又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活,抡出几十拳之后,他终于累了。韦帅望泪流满面,小拳头无力地捶两下,停下了。韩青轻轻地把他搂在怀里,他只是轻轻挣两下,就把头放到韩青肩上了。韩青松口气,总算告一段落了,然后一声锐利的尖叫在韩青耳边响起,韩青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插了一针。韦帅望尖叫:“别碰我妈妈,别碰我妈妈!”韩青回头,见冷颜正安排人把施施放到床板上,准备抬回屋里去。韩青紧紧抱着帅望,安慰道:“他们送妈妈回家。”帅望停止尖叫。喘息着。冷颜过来说:“把孩子给我吧,掌门……”不等冷颜说完,韦帅望已经再一次尖叫:“不不不!”小小手臂紧紧搂在韩青脖子上,几乎让他窒息。韩青摆摆手。冷颜轻声问:“你要不要亲自去冷掌门那儿一趟?”韩青点点头,问:“什么时候了?”冷颜道:“天快亮了。”韩青叹息:“他应该是刚睡着。”冷颜道:“冷掌门睡觉很轻。”韩青点点头说:“我过去看看。”冷颜伸手接过孩子。那个不断尖叫挣扎扭动的小东西,忽然大叫一声,一把抓住韩青的头发,直抓得韩青哎哟一声。自韩青当了掌门,不,自韩青入了冷家或者更早,自韩青长到一米七十以上后,就再没这么狼狈过。冷颜吓得立刻松了手,韦帅望似个小弹簧一般,“啪”的一声重又弹回去死死贴在韩青身上。韩青哭笑不得。 那紧紧地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的两条小手臂,搂得那么紧,紧到韩青有点呼吸困难。那个小身体哽咽抽动颤抖,却紧紧地,紧紧地拼尽全身力气抱着韩青。韩青的发丝凌乱,狼狈不堪,手足无措。可是紧紧地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个小人也微微让他感动了,这个小人这么紧地抱着他,虽然在他怀里撒泼,却恐惧被别人抱走。人都是只欺负自己信赖的人,对外人别提多客气了。韩青叹口气,向手下挥挥手,一只手抱着帅望,一只手轻轻拍着那孩子的后背。心说,好吧,帅望,我们一起去师爷那儿看看。韩青抱着帅望到秋园时,秋园已经亮起灯来。冷家的前掌门,冷家的太上皇,既然已经听到动静,那么,作为他的弟子,虽然是冷家的现任掌门,也要立刻禀报,以免太上皇等得不耐烦。当然了,如果前掌门大人睡着了,像自己弟子死了老婆这种事,还是可以等他醒了再报的。如果非要把他叫醒,也没什么不行的,只是被打断了睡眠的人脾气会不太好。太上皇脾气不太好可不是一件小事。韩青低头看看怀里的帅望,想告诉韦帅望到了秋园绝对不可以大哭大闹,他低下头,发现已经不必了,韦帅望的小脑袋垂在他胸前,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韩青微微弯弯手臂,让小家伙睡得更舒服些,那孩子紧紧揪着他衣服的小手微微松开,左手从韩青胸前滑落。小家伙顿时一惊,睁开眼睛。把韩青吓得,以为自己又要面对历时长久而激烈的哭叫。但是没有,韦帅望睁大眼睛看着韩青,好像在考虑这个人是谁,要不要信任这个人?然后,绿灯一闪,韩青在韦帅望的眼睛里通过考查。他那双警惕明亮的眼睛重又开始迷糊,然后慢慢闭上,在韩青怀里缩了缩身子,又晃了晃脑袋,小小身体窝得舒舒服服地,再一次发出平稳的呼吸声。韩青微微叹口气,一直觉得这小家伙被宠坏了,他二十多岁,还没有特别喜欢过哪个孩子,可是忽然间,这个小东西安然地信赖地闭上眼睛,拿大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动作软化了他,这孩子……被施施宠坏了,交给别人,怕是会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