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郎笑可倾城 楚思弄不清方向,索性一直朝南走去。她现在最想回的自然是晋国。 在山上转了半个时辰后,楚思终于看到了官道。 望着漫无边际也漫无人烟的前方,楚思完全弄不清自己到了哪里。 这样走了半天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点儿人烟。楚思大喜,她整了整衣服、斗笠,更加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一个时辰,一座大城池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楚思一乐,暗暗想道:我的轻功看来很了得啊!居然一夜之间,从蓟城跑到了另一座城。 这个时代,这样的大城并不常见,彼此之间也相隔甚远。 楚思理了理头发,把斗笠又压低一些,便举步向城里走去。城中人来人往,却不似蓟城那么单一,这里汉人也占了半数。 楚思跑了一夜,又走了大半天,早就腹鼓如雷。她左顾右看,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家酒楼,这酒楼全是木头制成,上面藤蔓缠绕,显得十分雅致。 楚思走进去时,酒楼中只有寥寥数人,她索性上到二楼。二楼更简单,只有一个白衣青年和一个大汉,白衣青年坐在几榻上饮酒,大汉坐在他身后。 那青年听到有人走上来,不禁转过头来,他这一转头,楚思顿时一呆。 眼前的这个青年约莫二十岁,身材修长,皮肤白净。他的五官颇见俊秀,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温玉、似清泉,给人一种清澈到了极点,也温和到了极点的感觉。 楚思暗暗想道: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风雅,什么叫气质! 这青年给人的感觉很强烈,他身上有一种用温文尔雅也形容不了的东西,落落拓拓,坦坦荡荡,让人一见便生愉悦之感,但同时,也有一种隐隐的自惭。 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楚思的脑海中出现了"世家弟子,名士风流"这样的词语。在这样的风雅之下,楚思感觉到,任你是什么人,也会自惭形秽;凭你多俊的长相,在他的面前,也会显得粗俗。 不知不觉中,也不知是不想让对方看轻,还是希望得到对方的赞美,楚思慢慢地摘下了斗笠,现出了她的真面目。 果然,看到她的面容后,青年双眼一亮,脸上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容后,向她略一点头。 楚思也冲他笑了笑,走到青年的对面坐下,叫道:"店家,上菜!" 她的声音也在不自觉间变得温柔了,甚至还在这份温柔中,加上了三分婉转。青年双眼又是一亮。 店家跑了过来,楚思随手点了两样菜后,略顿了顿,忽然想道:我怎么这么拘谨了?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风华气质,定是一位历史名人。我何不上前与他结交一番? 想到这里,她马上端起酒杯,缓缓走到青年的面前,把酒杯一举,扬声道:"相逢便是有缘。这位公子,我可以坐下来吗?" 青年微微一笑,说道:"请坐。" 等楚思坐下后,他优雅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朝楚思一举,说道:"在下晋国人谢安。小姐姿容绝世,也是晋国人吗?" 谢安?他就是谢安? 他就是大名鼎鼎,让几千年后的文人都神往不已、推崇不已的谢安?他就是晋国的中流砥柱,谈笑风流的谢安? 楚思的惊讶,青年尽收眼底。他又是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问道:"姑娘听过在下的名头?" 听过,当然听过了!你在千年后,可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啊! 楚思回过神来,说道:"当然听过。"她神色中的激动是那么明显,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地说道,"公子之名,楚思仰慕不已。" 谢安哈哈一笑,问道:"楚姑娘言重了。能得姑娘这样的天仙看重,是谢某人的荣幸。" 楚思一愣,她被这句带着某种调戏味道的话惊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啊,眼前的人,不是历史书上那个七老八十的谢安,也不再是古人,他只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而且,他是男人,我……是女人! 这么一想,楚思的心中,涌起一种失落的同时,又带着喜悦。她以前就一直想着,人要是真能够穿越的话,最大的成就,就是可以亲眼目睹那些历史上声名卓著的人,现在她见到谢安了,亲眼看到了,这还不够让她喜悦吗?人生至此,当浮一大白啊!想到这里,她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楚思浮想联翩,心神激动,盯着谢安打量个不停。谢安也不开口,只是淡淡地笑着,优雅地给她倒上酒,然后看到她一饮而尽,又优雅地再给她满上。 直到店家上菜,让楚思清醒后,谢安才悠然地说道:"士林马上又会流传一则妙事。" 楚思瞪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他。 谢安慢慢地抿了一口酒,说道:"某年某月某日,陈郡谢安巧遇一姿容绝世之女子。此女子以谢安之容下酒,连饮三杯余!" 楚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红色迅速地蔓延着,转眼间,连她的耳朵和玉颈都嫣红一片。谢安微笑着又抿了一口酒,续道:"安言罢,此女脸红至颈,仙子染尘,令安当场陶陶然醉倒!" 听到这里,楚思再也忍不住,捂着小嘴笑了起来。她咯咯地笑着,越笑越欢,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正襟危坐,冷言问道:"谁以你的容貌下酒?你这个,当真也太不知羞了!" 谢安哈哈一笑,答道:"当然不知羞了。仙子羞红了脸,娇艳欲滴,是更能让俗人心醉;安羞红了脸也娇艳欲滴的话,那是让俗人胆碎!" "咯咯咯咯--"楚思一下没有忍住,笑声又从紧捂的嘴里迸了出来。她望着谢安,笑道:"你可真会说话!"她淡淡地收住笑,轻声道,"我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谢安温和地问道:"姑娘是晋人吗?" 楚思点了点头,轻声道:"应该是吧。" 谢安感叹地说道:"世间当真是藏龙卧虎,如姑娘这样的人物,安在晋居然没有听过,实在是一大憾事啊!" 楚思微微一笑,问道:"对了,这地方是哪里,在哪国境内?" 谢安看着她,笑道:"我们现在在赵的地盘。" "赵?石虎的地盘?"楚思急急地问道。 谢安点头,说道:"应该说,是石勒的地盘。不过这个石虎王子安也久闻大名,他甚得石勒的看重。" 居然跑到他的地盘来了!楚思心里有些乱。不对,石虎应该还在蓟城,我随时可以在他回来之前离开啊! 这样一想,她的心平静了下来。谢安轻声道:"楚小姐想到哪里去?谢某人可以送你一程。"楚思闻言大喜,正要回答,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喧嚣。噔噔噔,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正从楼梯口传上二楼。楚思面对着楼梯口坐下,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肉饼脸!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肉饼脸!这张脸很大,大得让人一看就想到了脸盆。同时,他的五官很秀气,五官安在那张肉饼上,便如撒上了几颗烂豆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个人很高大,比楚思见到过的任何大汉还要高大。据她估计,足有两米左右!他也很胖,走动时,浑身的肥肉便跟着一晃一晃的。 大胖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不过那两个护卫都长得太过正常,在大胖子的映衬下,一点儿也不显眼。 大胖子刚上楼,一抬头便看到了楚思。他呆呆地一怔,叫道:"嘿,小白脸儿!" 楚思眉头一皱,谢安见了,不禁转过头去。那大胖子对上谢安的脸,又叫道:"咄,大白脸儿!" 跟在谢安身边的那个护卫刷的一声,站起来怒视大胖子。大胖子肉豆小眼翻了一下,理也不理他,目光又落到了楚、谢两人的脸上。 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色迷迷的眼光,谢安淡淡一笑,对着他说道:"咄!大肉球儿!"大胖子眉头一掀,怒道:"大白脸儿,你叫爷什么?" 谢安这时已回过头来,他冲着楚思挤了挤眼,低声说道:"我只要一伸手,甚至根本不用碰到他,这个大肉球便会轰然倒地,信否?" 楚思打量着他,摇了摇头,同样低低地说道:"你没有功夫,只是一个弱质文人,我不信你能对付了他!" 谢安哈哈一笑,说道:"我是文士,但不弱!" 说罢,他从桌前拿起一根筷子,然后慢悠悠地朝身后一摆。就在他摆出筷子的同时,那大胖子因为两人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腾腾腾地向他们冲来。 他每走一步,地板便轰轰轰地摇晃一下。楚思愣愣地看着谢安右手上的那根筷子,咽了咽口水,说道:"你就用这个?" "当然!"谢安答道,"他会自己撞上来。" 楚思的双眼猛地睁得老大,一脸不相信地瞪向那大胖子。 大胖子动作很快,急急地冲来,如同一只发疯的公牛,转眼间便冲到了谢安的旁边。楚思眼睁睁地看到,谢安那筷子当真动也没有动,只是那胖子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对杵在那里的筷子视而不见,他的脚一抬,硬生生地踢向谢安的几榻。可随着他这么一踢,正好使得膝盖旁的一条麻筋,重重地撞上了谢安手中的筷子! 他本身怒极出招,脚上力道用得极沉。这麻筋突然被撞上,反弹出的力道极大。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巨大的身子重重地朝前一扑。 只见砰的一声巨响,大胖子硬生生地倒在谢安的脚边。此人身躯实在太过庞大,他一倒地,便想挣扎着站起,可扭了又扭,挣扎了半天还是徒劳无功! 谢安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到大胖子回视自己,他才喝道:"咄,蠕动不休的大肉球儿!" 楚思一看,还真形象,不禁哈哈一笑。 两个护卫急急地上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起了大胖子。那大胖子恨恨地瞪向两人,见谢安谈笑自若、楚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愤恨异常。可是想起刚才摔得又实在莫名其妙,不禁心生余悸,最终还是悻悻退去。 等到他退下后,楚思才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安答道:"他肚子上的肥肉太多,挡住了他向下的视线,自然看不到我的筷子。至于我为什么把筷子摆在那个方向,那是我计算的结果。" "计算?" "嗯,是我根据他的身形、走路的方式,还有每一脚提起落下的姿式,计算出来的。" 楚思叹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习武?"谢安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谢某人如若习武,岂不会令天下又少了一个风流名士?" 谢安微笑着,看到楚思一抬头,灌下一大杯酒,那笑意渐渐扩大。这里的酒,酒精含量极低,喝起来味道跟她前世最喜欢喝的甜酒极为相似,因此,她饮得倒比谢安欢快多了。 看到楚思灌下那么一大碗酒水,谢安悠悠然说道:"慢慢喝,马上就会有人请我们去牢房暂住了,到时会没有晚饭吃哟!" 楚思的酒才下咽喉,便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再对上谢安悠悠然、陶陶然,一副向往的表情,刚灌下去的酒水,一时控制不住,竟疯狂地向口外冲出。 楚思连忙伸出右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嘴,阻止喷薄欲出的酒水。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酒水给重新咽下。只是这一咽又太过急促,不一小心酒水便进了气管,呛得楚思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楚思接过谢安递来的手帕,拭去眼角咳出来的泪水。当她终于平静下来时,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接着只听那大胖子急吼吼地叫道:"就在那上面!两个都在!奶奶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白脸儿,爷非修理他们不可!" 混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眼看对方便要冲上楼了,楚思不禁站起身来,急道:"我们走吧!"转头见到神情自若、优雅自如的谢安,楚思又道,"我带你跳下楼去!" 谢安轻笑道:"不必,这样会惊动大家。再说了,有时候,监狱反而会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他站起身来,微笑地冲着楚思伸出右手。楚思略顿一顿,左手一伸,任他握上。谢安轻声道:"你别慌,一切有我!" 楚思怔怔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眼见那些人冲上了二楼,她暗暗想道:要不是这是石虎的地盘,我也不会慌啊!是了,我有功夫在身,料那监狱也关不住我,到时再跑也不迟。 转眼间,数十个官兵冲到了楼上。他们一对上楚思和谢安的脸,都是一怔,同时脸上露出惶然之色。眼前的这两个人,外表气质实在是人中龙凤,极为罕见,多半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把这样的人物关在牢中,他们担待得起吗? 轰轰的脚步声中,大胖子气喘吁吁地走到了楼上,他见众军士都围着两人发呆,不禁怒道:"你们看什么看?奶奶的,爷这种喜欢白脸儿的人,也没有像你们这样瞅得脚打软!去,把他们全部绑起来,关到大牢里面去。怎么?你们敢不动?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那"不想活了"四个字才出口,跟在大胖子身后的一个护卫便刷的一声拔出了佩刀。众军士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想道:是了,就算这两人是有来头的人物,那也是主子头痛的事。我们暂且把他们带了去,先讨了小主子的欢心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