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燕人皆可杀 窃窃私语声瞬间止息!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连慕容恪和高氏也转向角落,看向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楚思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里,低眉敛目,心中默念道:我不存在,我不存在!听到燕王这么一喝,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想道:看来毕竟还是存在的,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缓缓提步,向前走去。随着她出现在灯火下,所有人都专注地望着她,给她让路。楚思双眼望着自己的脚尖,暗暗想道:哎,要是穿越成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就好了,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中,我这长相不安全哪。她又想,也不知慕容恪希望我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我是不是应该抬起头来,与他坚定地脉脉对视?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对得起他刚才所做的努力啊! 楚思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会这么胡思乱想。 楚思走得很慢,可是这路程实在太短了,她再拖,也还是走到了燕王的近前、慕容恪的旁边。燕王轻哼一声便准备开口,楚思知道,他准是叫自己抬起头来。这可是小事,用不着他老人家命令。 因此,楚思在燕王开口之前,迅速地抬起了头,成功地让他哑在当场。 燕王的哑,倒大半是被楚思那张祸水脸给惊呆了。他怔了怔,直到旁边的大臣咳嗽一声,才清醒过来。 可这一清醒,他刚才费了好大力气营造的怒火和威压都烟消云散了。燕王连连咳嗽几声,才终于找到了感觉。他冷冷地瞪着楚思,喝道:"兀那汉女,你怎么说?" 楚思睁大水灵灵的双眼,眨了眨后,微微一福,低声说道:"小女子但凭恪郎做主。" 这话一出,一脸紧张的慕容恪不禁欣喜若狂。他直直地望着楚思,低声唤道:"思儿。" 楚思没有回头,她很良民地望着燕王,心中暗忖:这里只有慕容恪对我真心,也只有他不会伤害我,我当然一切由他做主了。 燕王皱起眉头,缓缓地喝道:"汉女,在你们晋国,像你这样身份的女子,男人一般会如何安置?" 这句话问得很尖刻,慕容恪抬起头来,望着燕王叫道:"陛下!" 燕王理也不理,只是径自盯着楚思,等着她的回答。 楚思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我的身份?小女子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旁边的段燕冷笑一声道:"就是如你这样被掳来的奴隶身份!" "燕儿,休得多言,退下!"段大人连忙喝道。 楚思见众人都在期待着自己的回答,不禁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她的表情很宁静,那美得似画的脸蛋上,也没有因为段燕的不客气而起半丝波澜。一时间,众人都暗暗叹道:这汉人的风范果然非同一般,连个女子都如此从容。 楚思想了想,见燕王又要张口追问,便轻启樱唇,慢慢地说道:"小女子从三岁起,便初读诗书;从十岁起,便练习武技。大王要问身份,那小女子也可以勉强是个文武双全!" 这话,怎么有些像戏谑? 听了她的话,所有人都是一呆,连燕王和一旁的慕容恪也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楚思居然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不过,在这个时代汉人颇有风骨,这个答案倒是典型的名士之言。 慕容恪一愣之后看向燕王,见他瞪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禁嘴角一掠,暗暗想道:我原以为思儿冷傲刻板,没有想到她会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看来,我以前看走了眼了。 在众人大眼瞪小眼时,燕王手一举,制止了众人的窃窃私语。他有些头痛地看着楚思,感到这个弱质女子,竟是出乎意料地难以摆平。 他清咳一声,喝道:"兀那女子,你不过只是我儿掳来的一个奴仆,居然以美色相诱,引得他对父母之言也弃之不顾了。这样的行为,在你们汉人中又叫什么?" 呵斥完之后,他伸手理着自己的胡须,暗暗想道:这下,你总没有办法回答了吧? 哪知他的话才一停,楚思便抬起头,颇为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讶然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大丈夫在世,本当欲我所欲。慕容恪是你们燕人中少有的男子汉,他喜欢小女子,便想给小女子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机会,这种行为,本是真正的男儿惯常的思维习惯。陛下怎么能责怪我一个女子呢?" 燕王一愣,想道:是啊,恪儿行事顶天立地,做出此事来倒也在情理当中。不对!他妈的,这小丫头好利的口舌! 慕容恪听到这里,嘴角又是一扬。他双眼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又转向主座上的燕王,心里想道:我的思儿,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他虽然爱楚思极深,与她相处的时间却不多。而在这不多的时间里,又总是白眼相对。因此,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此时的楚思不再是原来的楚思,反而以为她一直如此,只是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高氏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听着。这时听楚思言辞锋利,又对自家孩儿评价颇高,不禁抬头看向她。见她秀丽绝美,光是站在那里,便如一幅生动的江南山水画,让人心摇神驰,高氏不禁暗暗想道:其实恪儿得她为媳,倒也是福气。 这一下,燕王当真头痛起来。他为难地扫视群臣,希望有个人出来替自己责问。 在他的目光到处,还当真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此人肥胖高大,正是段燕的父亲段大人。 段大人看向楚思,朗声叫道:"这一汉女好厉害的嘴!你既然如此看重恪小郎,却又为何三番两次地刺杀他?在你们汉人中,有这样危险恶毒犹如蛇蝎的妇人吗?" 这句话实在是一语中的!一时间,不要说燕王,连本来也有些喜欢她的高氏也马上清醒过来:是了,这个女子可是个刺客。我的恪儿,怎么能娶刺客为妻?这不是置己身于狼窝吗? 众人在此时也是一阵喧哗,纷纷看向楚思,低声道:"为了这样的女子,恪小郎还这么拼命,居然说要舍弃军功,让他的父母下了不台。妖术!定是这个女子用妖术魅惑了他!" 这个段大人好利的嘴,一句话就使楚思又陷入了绝境。楚思水灵的双眼盈盈一转,回头瞅了段大人一眼,在众人的议论和指责声中,慢启樱唇说道:"人各有父母,各有家国。慕容恪他纵容属下杀我朋友、毁我家园,我身为汉地臣民,报仇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她侃侃而谈,在众人变本加厉的喧哗指责声中,继续说道:"在杀他之前,小女子便曾立下誓言,这不共戴天之仇,我将刺杀他三次以报之。如果三次还杀不死他,那就是天命如此,小女子便认命了,也不报仇了,与慕容恪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陛下,我已经刺杀了他三次,小女子现在与你的儿子,已经仇怨两清了。" 真是的,我只是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小小学生妹,什么民族大恨、灭族之仇,可与我无关。 她深知,在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还坚持这份不属于自己的仇恨的话,多半会惨死当场。这样的蠢事,怎么会是聪明人做的呢? 又是一阵沉默,燕人是一个血性很重的种族,楚思与慕容恪有这么深的仇怨,动手刺杀他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至少,在座的人就个个这样想。 而且,她又说了仇怨两清,在燕人看来,像这种血气凛然的人,说的话自然是一诺千金。楚思既然说了两清,那便是两清了。因此,慕容恪以后留她在身边,也不会再有危险。 一时间,众人的私语和指责同时停止,甚至有些人在看向楚思的眼神中,还带了一丝善意,觉得这个快意恩仇的女子颇合自己的胃口。 段大人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恨恨地想道:该死的汉人,不是说他们最固执己见、懦弱无能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圆滑了? 燕王也瞪大眼望着楚思,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的立场与众人都不同,他可深知娶了楚思,对慕容恪、对大燕,都没有半点好处。再说了,楚思说的话也未必可信! 燕王慢慢地拉下脸,哈哈大笑起来。他虽然大笑着,笑声中却透着一股阴冷,"好利的一张嘴!听说你们汉人最会说话了,没有想到本王便在今天领教了一番。" 他不再看向楚思,转头对着高氏说道:"夫人起来吧。"看也不看慕容恪一眼,朗声喝道,"我们是恪小郎的父母,他娶谁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见慕容恪还要反驳,他厉声喝道:"恪小郎,你想明白没有?就算你现在与楚思的仇怨两清了,你作为燕国的大将,难道准备以后见到汉人就绕道而行吗?到时你又杀了她的亲人,是不是又要再来三次刺杀?上天会对你一直如此亲厚吗?你能挡得住枕边人的利剑吗?" 一连串的喝问沉重有力,直击人心!刹那间,包括慕容恪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燕王扫了楚思一眼,决定不再给这个伶牙俐齿的汉女说话的机会。他袖子一甩,喝道:"散席!"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等到燕王消失在大殿门口,殿内众人才喧哗声再起。慕容恪走到母亲身后,温柔地把她扶起。一边扶起母亲,一边看向楚思,慕容恪低声说道:"我们回去。" 说罢,转过身便向外殿出口走去。段燕看到他们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追了上去。当她经过自己父亲的身边时,却被段大人一把扯住了手臂。 段大人对着焦灼的女儿摇了摇头,"现在是急躁的时候吗?" 段燕虽然止了步,胡南王郡主胡真却杀气腾腾地瞪着楚思的身影,恨恨地说道:"这个南蛮子,上次她明明发了誓,说是不再见恪郎的。刚才她还好意思说跟恪郎仇怨两清,全凭他做主。哼,这样的女人,说的话怎么可能算数呢?" 胡真身边的侍女连连点头,叹息道:"可是郡主,你刚才为什么不当着国主的面这样说她?要是你刚才把这事说出来,那她说的话就没有人相信了。" 胡真一愣,露出后悔之色,讷讷地说道:"我,我忘了。"见侍女直跺脚,她双眼一亮,急道,"我们去跟陛下说吧!" 侍女摇头道:"我的好郡主,现在跟陛下说,还有用吗?对了,郡主,我们找个机会跟高夫人说去。她一定会惩罚这个狐狸精的。" 慕容恪把母亲和楚思扶上马车,自己跳上了马背。本来,像他母亲这种王妃,是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出来的。不过,慕容恪从懂事起便想着有一天自己有了府第、有了保护母亲的能力后,便要把她带出那个阴暗的皇宫。 现在他没有经过燕王的同意就这么做,虽然是大不敬,不过他大不敬的事已做了一件,再加一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高氏和楚思面对面坐在马车中。望着低眉敛目、安静得像一幅画一样的楚思,高氏不禁暗想:这女子如此美貌,连我也时不时就看呆了,恪小郎还小,怎么可能不被她所迷惑? 刚才燕王派人请她出来时,便交代过她,要她开口求娶段燕为儿媳。高氏对丈夫向来敬畏,对他的命令不敢不从。再说,那传话之人也说了,她的儿子看中的女人,是刺杀过他的敌国刺客。做母亲的人,又怎会愿意让这样的女人待在儿子身边。因此,她马上便心甘情愿地答应了。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段燕才是儿子的最佳配偶。 高氏打量她的眼光,楚思自然感觉得到。她低着头,无比乖巧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心中既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得意,又对前途感到迷茫。 想到前途,她不禁侧过头,透过被风吹开的车帘看向外面。马车外面,慕容恪挺得笔直地骑在马背上。他俊伟的身躯,让她在一瞬间,产生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 楚思苦笑了一下,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游离开来。现在天色已晚,夜幕笼罩在天地间。偌大的道路两旁,只偶尔飘荡着两只宫灯。 不过,紧随其后的众将,却一个个谈笑风生。他们拥着从宫中带来的美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快乐爽朗的男女嬉笑声,在夜色中远远地飘荡开来。 想到美人,楚思不禁掀起车帘,伸头看向后面。这些被将领们搂在怀中的美女,都是汉地的女子,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她们脸上带着笑,迎合着男人们粗鲁的抚摸,只是那笑意一丝也没有到达眼底。 楚思把头缩回,暗暗嘀咕着: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哎!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正当楚思东张西望、胡思乱想时,高氏的声音悠悠地传来。她连忙坐正,抬头看了高氏一眼,轻声答道:"我姓楚,叫楚思。" 高氏点了点头,低低地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跟恪儿之间的恩怨吗?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楚思闻言瞬间傻了眼,这,这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略一迟疑后,她的脸上堆上了一层苦涩,头低低的,带着某种伤痛和幸福交杂的表情说道:"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说。" 她直接地拒绝了。高氏本来便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闻言也没有相逼,只是低低地说道:"恪儿对你很认真。" 楚思没有吭声。 高氏轻叹一声,说道:"我身份低微,他虽然也是陛下的儿子,却一直被众人忽视。要不是十五岁那年,陛下发现他天资过人,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他这是第一次跟他的父亲这样强顶,让他的父亲当众下不了台。楚思姑娘,恪儿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啊!" 楚思点点头,头痛地心想:问题是,我只是他的俘虏而已! 她忽然心思一动,暗忖道:慕容恪的这个母亲看起来是个心软的人,也许,她会帮我逃离。 想到逃离,她不禁一阵恍惚。在慕容恪身边似乎没有这么痛苦,用不上逃离这个词啊! 楚思没有发现,这个原身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就算在想到慕容恪时,它也很少出来影响她的感觉了。 高氏看了一眼楚思,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暗中想道:这汉人女子对我的恪儿并没有投入感情。不行,就算让我的儿子娶一个恶妇,也不能让她这样的人嫁给我的儿子。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那骚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变成了一片喧哗。 楚思拉开车帘,向前看去。只见前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吵嚷声中,伴随着阵阵啼哭声。慕容恪板着脸,吩咐车夫暂停。他腾地一下跳下马背,大步向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慕容恪不禁一愣,冲着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叫道:"赵庄兄,怎么是你?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赵庄转头看向他,哈哈一笑,甩开紧紧抱着他小腿的那个少女,大步向慕容恪走去。他走到慕容恪身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说道:"是我们的大将军恪小郎啊!恪小郎,这次幸得你帮忙,使我发了一笔大财呢。" 慕容恪越过他,看向那十几个跪在地上、悲泣不已的少女,问道:"怎么回事?" 赵庄挥了挥手,说道:"也没有什么啦,我跟在你的大军身后,掳了些汉人的女奴回来。这些女奴正在求我,不要把她们的兄弟、孩子给煮了吃了呢。你也知道,天气越来越冷,外面的野物几乎猎不到了。兄弟们饿了,便想弄肉嫩的娃娃吃吃。偏这些女人自以为是,以为我上过她们,便会心存怜悯。这不,为了这事,竟然都惊动大将军了。" 人群中间,十几个美丽的少女正绝望地哭泣着,而在她们的怀抱中,或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或抱着三四岁的娃娃。这些孩子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从奴隶变成食物的命运,正在那里绝望地或哭泣,或悲求,或怒骂着。 赵庄转头喝道:"吵死了,把他们的嘴全部堵起来!"喝骂完之后,他转头对着慕容恪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贼兮兮地说道:"听说你弄到了一个绝色美人,还准备娶她?好个恪小郎,整个大燕国,也就你恪小郎敢做敢当!" 慕容恪苦笑一声,漫不经意地说道:"既然你有事,那改天再聊吧。"说罢,他喝道,"我们走!" 他话音刚落,一个美妙缥缈的声音响起,"且慢!" 赵庄抬头一看,立刻呆在当地。慕容恪转过头,看向徐徐走近的楚思,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声道:"夜深了,寒气重,怎么出来了?母亲,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 楚思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向赵庄,轻轻地问道:"这些孩子,便是你准备给属下煮了吃的食材?" 赵庄出神地望着楚思,呆呆地点头说道:"是,是啊!" 楚思微微一笑,在令赵庄双眼发直的同时,缓步走到慕容恪的身边,温言软语道:"刚才听到赵公说起,他跟在军队身后,专门掳获这些妇孺,那么,他岂不是奴隶贩子?" 慕容恪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是燕国最大的奴隶贩子,同时也负责大军出征时的军粮。" "军粮?什么军粮?" 被楚思迷得神魂出窍的赵庄感觉到慕容恪投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不禁一凛,连忙赔笑道:"嗯,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也就是把那些汉奴都统一绑起来,到时军士饿了,直接烹了吃掉。嘿嘿,像这种听话的、可任由我们驱策的两脚羊,又不要花钱,又随地可捉,因此这个活计实际上轻松得紧呢!" 楚思面色一沉,又迅速地微笑起来。她点头道:"我明白了。大军出征的粮草,不对,不是粮草,应该是两脚羊,你便是驱使的头头?" "正是,正是,姑娘好聪明!" 楚思微微一笑,正要准备说话,旁边的慕容恪叫道:"思儿,你问这么多干吗?我们走吧。" 说罢,他转过身便准备离开。 楚思低声道:"嗯,我就走!" "走"字声音未落,却听到铮的一声长长的金属声响。慕容恪迅速回头,朝腰间一摸,却发现自己的佩剑,已落到了楚思手中。 他又急又怒,连忙叫道:"思儿,你……"一个"你"字才出口,他眼前便是银光一闪! 楚思干脆利落地抽出慕容恪腰间的佩剑,嗖的一下转头便向赵庄刺去!众人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噗的一声,鲜血溅出了一米来高。 漫天挥洒的鲜血中,赵庄瞪着老大的双眼,错愕地望着楚思。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颈侧还在疯狂地向外喷着鲜血。过了一会儿,他才重重地砰的一声,尸体落地!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如兔起鹘落,迅捷非常。慕容恪如此身手,也断没有想到她会杀死赵庄。一个"你"字卡在咽喉,便再也说不出口。 楚思神色自若地走到赵庄的尸体前,伸脚踢了踢他死不瞑目的脑袋,转过剑身在他的尸体上将血迹擦干净,然后站起身来,冷冷地朝着他的属下厉喝道:"你们不是想吃人肉吗?地上的可是上等的两脚羊!你们看他肚饱肠肥,油多得都要溢出来了,烧来吃肯定特别香!" 喝完,她重重一脚,把赵庄的尸体踢了开来,冷笑的声音久久在众人耳边回响,"你作恶无数,还好意思死不瞑目?我呸!" 重重地啐了一口后,楚思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走到慕容恪身边,把佩剑放回他的腰际。就在长剑入鞘的同时,高氏首先发出了一声尖叫:"你,你居然杀了赵庄?!" 楚思冷冷一笑,对着众人惊愕的脸,以及高氏惊慌苍白的脸,伸手朝着那些汉奴少年一指,冷冷地说道:"夫人,那些孩子就要成为食材时,你没有尖叫;那些少女苦苦哭泣时,你也没有说话。怎么我杀了一个连畜生也比不上的人,你倒质问上了?" 她昂着头,表情冷峻,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竟然是美到了极致,也高贵到了极致。 慕容恪首先清醒过来。他挥了挥手,喝道:"别闹了,不过是一个赵庄,杀了就杀了!"他眼神忧虑地看向楚思,暗暗叫苦,你怎么能这样鲁莽?不过,就算再也不能为父王所容,我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的,思儿! 楚思昂起头,大步朝马车里走去。当她跳上马车时,惊慌议论声才如潮水般涌来。 重重地闭上双眼,楚思喃喃自语道:"我不想当烈士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愤怒,没有办法不痛心!我现在恨不得杀了所有的燕人!" 这时,外面传来高氏的声音,"恪儿,我不要与这个可怕的女人坐在一起。" 慕容恪低沉的声音传来,"母亲,你跟孩儿一起骑马吧。" 楚思慢慢地睁开眼来,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苦涩地轻声自语道:"这次算是闯下大祸了吧?也不知我死后,会不会穿越回去?要是能穿越回去那有多好啊!这个世界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又没有勇气自杀,要是能不受辱地死亡,那也很好!"话虽如此,想到死时,她心里还是涩涩的、怕怕的。 慕容恪处理了一刻钟,马车才继续启动,向着他的府第赶去。回去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吭声,那些搂着女人、嬉笑不已的将领,也似乎从酒醉和美色中惊醒过来。一个个僵硬地挺在马背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进了慕容恪的府第,管家早就带着婢女们出来相迎了。慕容恪把母亲和楚思都安排人照料后,转身便走。 高氏叫住儿子,急急地喊道:"恪儿,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你,你怎么还在糊涂?"说话间,她惧怕地望了一眼楚思。 慕容恪头也不回地说道:"母亲,你好好儿休息吧,不用为我担心了。"说罢,他疾步而行,转眼便消失在大门口。 楚思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地想道:他是一个敢做敢当的男人,可是,他是燕人! 一直以来,她身体里的那个意识,都在叫嚷着燕人该杀、可恨、当尽诛!可直到现在,楚思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脚步声响,两个婢女扶着高氏离开了。楚思一直站在地上,直到蒙蒙的半弦月出现在天空,她才转头向院落里面走去。 分给楚思所住的院落,显然是经过特别交代的。才几个小时便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房间里更是蒙上了轻纱,挂着珠帘。 大床旁边,摆着五六个小木箱子,漆成朱色,箱门轻启,露出夺人目光的珍珠、金银。楚思如游魂般地走向大床,她正在奇怪,自己平生第一次杀人,为何杀了之后,一点恶心感也没有,反而觉得痛快? 楚思一直是个信守明哲保身的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壮烈的一天。对,就是壮烈,真是的,搞得自己像个英雄一样,居然到了现在,还一点儿也不后悔。 楚思坐在床沿,发了一阵呆后,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挥退婢女,转身便向箱子旁走去。 打开第一个箱子,整整一箱的项链、宝石、珍珠耀得她眼花缭乱。打开第二个箱子,是整整一箱金块。第三箱装的也是金块,第四箱是瓷器、美玉,第五箱是丝绸。 把所有的箱子看了个遍,楚思喃喃念道:"慕容恪可真大方,居然把这些东西都甩到了我房里,连箱盖也开着,他就不怕下人偷盗?"她不知道,慕容恪以军威治家,倒还真的不怕下人有这类行为。 她拿起一只金镯子戴在手腕上,一边戴一边自言自语道:"金子应该是值钱的,不过似乎显眼了些。到时容易惹起麻烦,还是选玉吧。可什么样的玉才是好玉呢?笨,我可真是笨哪!慕容恪这里的玉,还有差的吗?" 楚思把金镯子取下,换了一只精致的玉镯戴上,又暗忖道:得了,右手还是戴金的吧,金不容易破损。 戴完两只手,给颈上也挂了一串镶着宝石的金项链后,楚思开始戴起脚环来。她一边戴,一边嘀咕道:"最讨厌弄成这个样子了。可没有办法啊,到时候被抓了起来,那些人总不会为难我这样的绝色美人身上的饰物吧!嘻嘻,等到跑路要换钱用时,可就只会嫌这些东西太少了。" 慕容恪给楚思的珍宝实在太多了,楚思一直选到天亮,才选出几样感觉又雅致金贵又不显眼的饰品。而直到这时,慕容恪还没有回府。 看着外面金灿灿的日头,楚思把箱子关好,拧上锁。全部搬到床底下放妥后,便伸了伸懒腰,向着院落走去。 美到楚思这个地步,一夜不睡也是动人至极。再说了,楚思私下里以为,自己最好是显得憔悴一些的好。虽然她准备好了当一个烈士,可是,如果能凭美色让刽子手们心软之下放她一马,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出于这些想法,楚思随意用井水洗了洗脸,换上绸衣,便走出了院落。那两个服侍她的婢女可能听说了她昨天晚上的壮举,只敢战战兢兢地跟在她的身后,任她做什么也不敢多言。 楚思走出了院落,来到了花园中。现在是冬天,花园中诸景凋零,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树枝向世人显示着它们的寂寞。 才走出数十米,拐角处便迎面走来几个女人,正是高氏和两个婢女。楚思一见,二话不说便转过头去。她才走出几步,高氏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楚思姑娘,且慢!" "楚思姑娘,恪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弱弱地说着,声音轻柔中带着坚定,"恪儿对你情深义重,可你也太过任性了。我看楚思姑娘也是一个有血性的姑娘,你就放过我家恪儿吧,别把他给拖下去了。" 楚思慢慢回过头去,微笑地望着高氏,徐徐说道:"夫人言重了,小女子本来便与慕容恪没有关系!"对上高氏喜悦的脸,她凑近一步,轻声说道,"小女子有一句话想跟夫人私下说来,不知可否?" 高氏怯怯地望了她一眼,挥退婢女。等婢女走得远了,楚思才低声说道:"我与慕容恪并不是两情相悦,我本有一身功夫,只是功夫被他所制。如果夫人能找到高人帮小女子恢复身上的功夫,小女子马上离开燕国,离开慕容恪!" 高氏闻言大喜,连声问道:"此话当真?" 楚思举着手说道:"我对天发誓,如违此言,天打雷劈!" 高氏连连点头,说道:"好,我一定帮你,我一定帮你!"说罢,她转过身,便向来路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视野中,楚思思考起来,那个赵庄看来很有来头,这次的麻烦是小不了的。不过,我生成这个样子,那些人心再狠,也不会舍得把我一刀杀了。只要我不被杀,便有机会逃离。 还有,慕容恪可是燕王的儿子,在历史上,他是支撑起整个大燕国的顶梁柱。有他护着我,料来也不可能让我受到什么伤害。 想明白了这些,她心神大定,暗暗得意地忖道:嘻嘻,果然主角不死是有道理的。 就在她浮想连翩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楚思便看到一队男人出现在花园的林荫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剑眉薄唇,俊美至极,阴沉着脸,正是慕容恪。而跟在他身后的人,个个腰佩长剑,肌肉隆起,一副悍勇之相。 他们也看到了花园中的楚思。慕容恪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之色,而跟在他身后的诸人,则相互对视起来。他们不停地打量着楚思,目光中掩不住惊讶和难以置信,显然不明白这样娇俏的美人,怎么在杀人时却那样爽快呢? 转眼间,一众人走到了楚思近前。慕容恪手一挥,带着众人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站定,然后他再提步向楚思走来。 一直走到楚思面前,慕容恪才低头温柔地凝视着她,轻轻地说道:"思儿,陛下和众臣要见你,我会和他们一起带你前去。" 他慢慢地伸出手抚摸楚思的眉心,低声道:"你不要怕,我会护着你。"声音铿锵有力! 楚思对上他心疼的双眼,知道他见自己憔悴了心有不忍,不禁暗暗想道:要是他知道我是为了挑选珍宝才一夜没睡的,会不会很生气?有没有被欺骗的感觉? 她点着头,轻声道:"我知道。" 顿了顿,楚思望着慕容恪,瞅着瞅着,两滴清泪迅速地在她的眼眶中聚集。楚思轻泣道:"慕容恪,如果那些人一定要处理我,你能不能解开我被制的功夫?" "好好,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别担心。"慕容恪心疼地望着娇弱的楚思,伸手把她重重地拥入怀抱中。 慕容恪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思儿,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绝不!" 楚思低低地说道:"谢谢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狐皮大衣上的狐毛,暗暗想道:记得历史上,正是因为你慕容恪的存在,才使得燕国由弱变强,才使得燕人征杀四方。如果我能狠下心杀了你,也许历史便不会重演。可是,我还不够狠心,你对楚思如此情深义重,我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而且,而且,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忍不住被感动! 低低地无声地叹息着,楚思又想道:不,历史上的事,与我何干?我找到了机会,就离开这些纷争吧。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我都避得远远的。 "走吧。" 慕容恪牵着楚思的手,向那几个军士走去。走出府门时,慕容恪扶着楚思骑上了马背,他跟着跳了上去,搂着她的腰,轻踢马腹,向皇宫方向驶去。 阳光灿烂地照耀着大地,街道上人来人往。不管是慕容恪,还是楚思,都是世上罕见的人物,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向他们张望,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紧跟其后,簇拥着、议论着向前走去。 慕容恪少年成名,本身条件又相当优秀,早为燕国上下阶层的人所爱戴。爱屋及乌,燕人在了解慕容恪的同时,也对楚思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昨天晚上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无数人都对着楚思指指点点,有感叹的,有惊异其美的,也有对她的毒辣手段感兴趣的。 热闹喧嚣声中,慕容恪的腰背挺得笔直,并把楚思紧紧地搂在怀中,他用的力气如此之大,锢得楚思的腰都痛了。 感觉到他的担心,楚思又感动起来。 慕容恪策马缓缓而行,当一行人转过两条街道,准备进入皇宫时,侧面的街道处拐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迅速地驶向慕容恪,接着,一个少女掀开车帘,探头向这边看来。这少女长得明艳非常,正是段燕。 段燕伸出手,挥动着叫道:"恪小郎,恪小郎!" 慕容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段燕的俏脸掠过一抹怒意,她恨恨地瞪了一眼楚思,咬着下唇叫道:"恪哥,你为什么要如此护着这个女人?她除了长得漂亮点,有什么好?哼,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杀死我大燕重臣!恪哥,你不能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把自己也给拖了下去啊!" 慕容恪对段燕置之不理,策马迅速地越过了马车头。段燕急急地跟在身后,叫道:"恪哥,你想过没有?你以后还会南征北战,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女人的伪善,从此改变大军的饮食习惯不成?" 慕容恪脸一沉,低喝道:"驾--"策马飞速向前奔去。直到把段燕的马车远远甩到了身后,他才放慢了马速。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脸色依旧阴沉着。他没有说话,楚思也没有说话。对于慕容恪来说,他爱楚思,但堂堂男儿,不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女色而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对于楚思来说,她是一听到这个以人为食的习惯便恨之入骨。 这时,马蹄嗒嗒,那几个军士也赶了过来。一直沉默着走了半个时辰后,慕容恪指着白色宫殿的大门,低声说道:"陛下现在正在议事殿中。" 楚思没有回话。 来到殿下广场处,慕容恪跳下马背,扶起楚思将她放在地面上。忽然,他双手一紧,把楚思的小手紧紧地给禁锢住。 他的双手,锁得这么紧,紧得楚思感到一阵阵疼痛。楚思抬起头来,正对上慕容恪深沉的双眼。 慕容恪一动不动地盯视着楚思,徐徐地说道:"思儿,你只是一个女人,你也只需要当好你的小女人。我希望你记住,这天下征战、百姓存亡,都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只要安静地待在家中等着我回来便可以了。" 说这话时,他紧紧地盯着楚思,观察着她的反应。楚思低敛着眉目,心中想道:我也不想管的,我也是准备明哲保身的。只是要待在你的身边,看着你杀人如麻、以人为食,我怕是做不来。对不起了,慕容恪,你还是选一个与你同族的女孩子吧。 看到楚思并反驳自己,慕容恪微微一笑,满意地说道:"思儿,你啊,最大的弱点便是懂得太多了。要是你能学学这蓟城的少女,骑骑马、打打猎该有多好?" 他牵着楚思的手,向皇宫走去,一边走,一边沉稳地说道:"小思,你别害怕,一切有我。到时他们问你时,你千万不要逞强。你如果不想开口,便不要开口。" 楚思低低地应道:"我知道的。" 牵着慕容恪的手,两人向前面高大的石殿走去,这座石殿,便是议事殿,也是燕国君臣上朝的地方。 议事殿上百个台阶旁,站满了持枪而立的侍卫。这些侍卫身着盔甲,面无表情。当两人来到大殿门口时,一个侍卫朗声唱道:"四王子到!汉女楚思到!" 侍卫的声音,在大殿中远远地传了出去,那阵阵嗡鸣声久久不绝于耳。 慕容恪紧了紧楚思的小手,跨入了大殿。 大殿正中的几榻旁坐着燕王,左右两侧,则端坐着数十位燕国的重臣。这些重臣,昨天晚上都在庆功宴上出现过。 慕容恪牵着楚思的小手,一直走到燕王面前才单膝跪下,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王。" 慕容恪的母亲高氏乃婢女出身,地位卑微。因此,慕容恪也一直没有得到过燕王的喜爱。直到他十五岁那年显露了惊人的政治和军事才华,才被燕王重点教育。 在燕王的记忆中,慕容恪一直称呼自己为"陛下",而很少叫"父王"。他一直渴望听到这个最优秀的儿子恭恭敬敬地叫自己一声"父王",可这种机会实在太少了。现在他虽然叫了,可却是为了替一个异族女子求情。 燕王重重一哼,冷声喝道:"起来吧!" 等慕容恪起来后,他又喝道:"来人,赐四王子上座!" 一个太监在右边的第三个座位上,放上了一张几榻。慕容恪向楚思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跪坐在榻上。 这时,偌大的大殿,只剩下楚思一个站着的人,而两旁数十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能是料到慕容恪这次难以保住她了吧,众人的眼光中,不自觉地加上了几分色欲和渴望。 燕王冷冷地看着楚思,沉声问道:"楚思,昨天晚上,你可是杀了人?" 楚思低着头,没有回答。 燕王眉头一耸,正欲发怒,可是看到楚思身着汉人的白色丝绸,俏生生的,像朵莲花一样站在那里,低着头,楚楚动人到了极点。那竖起的眉头,便在不知不觉间又松弛了下来。 燕王重重一哼,又问道:"你用恪儿的佩剑,杀了孤的大臣赵庄,是不是?" 楚思还是没有开口,她低敛着眉眼,暗暗想道:皆是一些废话! 楚思玉颈修长,这样低着头侍立,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风情。任是燕王见惯了世间美色,杀人如麻,对于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也恼怒不起来。 于是,他又重重地一哼,冷声说道:"听说你当时还骂赵庄作恶无数?还要他的属下把他的尸体也吃了?楚思,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来自敌国的卑微女奴,居然敢擅杀我的大臣,你知道这在燕国,是什么罪行吗?"燕王一顿,一字一句地喝道,"这是死罪!你犯了死罪,知道吗?" 楚思还是没有抬头。 燕王厉喝道:"抬起头来,回答孤!" 楚思慢慢地抬起头,向燕王看去。她双眸如水,眼波清亮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对上她的这双眼睛,燕王一腔的怒火,不知为什么又烟消云散了。 燕王暗中恨道:这小女子太妖了,在她的面前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何况是审问!哎,实在怪不得恪儿迷她到如此地步。 他的怒火好不容易酝酿起来却又迅速消去,连他自己也大感无奈。不禁转过头看向众臣,淡淡地命令道:"段成,赵庄是你的外甥,还是你来问吧。" 赵庄是他的外甥?这下惨了! 楚思暗忖,又低下了头。 段成冲着燕王行了一礼,应道:"是!"他转过头对楚思命令道,"汉人女子,转过头来面对老夫。" 楚思没有反抗,乖巧地转过头,面对着段成,依旧低着头。 段成混浊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楚思,声音却温和至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赵庄?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原因,令你对一个首次见面的人下这个毒手?" 见楚思依旧不答,段成冷笑道:"当然,你不回答也可以。不过陛下这次叫你来,可不是为了欣赏你这个美人的,而是想问清楚情况,看看如何处理此事。你既然杀了人,自是有杀人的理由,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说到后面时,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好似正准备倾听儿女哭诉的长辈,显得十分友善。楚思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思忖道:哼,你骗小孩子吧!在这种情况下,我可是说什么都是错! 段成说出这句话后,便耐心地温和地看着楚思,见她还是不答,不禁恼怒起来。浊黄的双眼一瞪,他冷喝道:"楚思,昨天晚上的你,可是伶牙俐齿得很啊!怎么到了今天,又变成哑巴了?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见楚思还是不答,他头痛地朝左右望了几眼。这时,一个容长脸、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喝道:"兀那女子,你有杀人的勇气,怎么没有说话的胆量?你们汉人不是很会说吗?你不是很了不起吗?现在怎么和你的族人一样,变成缩头乌龟了?" 楚思暗中翻了一个白眼,暗暗想道:切!你骂我的族人也没有用。哼,你们想让我开口,我偏什么也不说! 见她还是不开口,段成不禁头痛地摇了摇头。慕容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几榻旁,眼观鼻、鼻观心。表面上安静的他,却一直在侧耳倾听着,见楚思果然遵照自己的吩咐,一直不开口,不禁心中暗赞,忖道:毕竟是我的思儿,聪明过人,不让这些人抓到更多的把柄。 段成很是气馁,他朝着燕王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臣也没有办法让她开口,还是把她交给有司吧,由有司来断她的刑罚!" 这话一出,众臣相互看了一眼,不禁窃窃私语起来。燕王也是一脸的为难,他们之所以叫楚思上殿当面问话,便是看在慕容恪的面子上,由在座的人看情况决定怎么来惩罚楚思。要是能把她交给有司,哪里还需要经过大家? 燕王转头看向慕容恪,只见这个聪明英伟的儿子,此刻正双眼炯炯地盯着段成,一脸的戾气。燕王不禁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容后再说。对了,恪儿,你来说说?" 慕容恪站起身来,冲着燕王行了一礼后,朗声说道:"父王,我出征时,您不是说过吗?如果这次我能获胜,你将封我为太原王,还赐给我三百奴隶,十箱金砖。现在,孩儿愿拿这所有的赏赐,来换思儿。" 燕王一怔,众臣也是一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便窃窃私语起来。 正当燕王要开口宣布时,段成抢先一步,朗声说道:"陛下,既然恪小郎都如此说了,老臣也有一个要求,只要恪小郎能满足老臣这个要求,老臣便不再追究此事。" 燕国虽然是慕容氏为王,可是段家的势力也很大,这也是燕王为何看重段成的原因。听他的口气颇有松动,不禁问道:"段成,你的要求是?" 段成望着慕容恪,慈祥地微笑着,右手抚上了颏下的胡须,"昨天晚上,高夫人和陛下曾开口说,把小女段燕许给恪小郎,今天,老夫想听到恪小郎的答案。"他哈哈一笑,说道,"恪小郎成了我的爱婿,那他的要求,老夫自是不能不从啊,呵呵!" 楚思听到这里,不禁佩服起段成--这个老家伙,拿得起放得下,死的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有用处,倒不如以此事为条件,换得一定的利益。 慕容恪嘴唇动了动,不禁转眼看向楚思。他沉着脸,眉头深锁,一脸为难。对于段燕,他一直就不喜欢,甚至相比于胡真和其他喜欢他的女人还要讨厌。 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慕容恪盯着楚思,良久才说道:"行!" "哈哈,如此太好了。"在段成的笑声和群臣的恭贺声中,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每个人在看到楚思时,都眼神一动,暗暗想道:她再也没有办法成为恪小郎的正妻了。只要她是女奴和妾婢的身份,那我总会有机会把她收入帐中,享用一番! 段成也用他浑浊的老眼扫视着楚思的全身,得意地想着:这样的美人要是能搂着睡上几觉,那可真是值了。在他看来,慕容恪终是要出征打仗的人,到了那时,他段成要其一个妾婢来享用一下,料想慕容恪回来也只有吞下闷气的份儿! 一直到两人出了皇宫,楚思还没有开口。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望了望慕容恪,她暗暗想道:他为我牺牲太多了! 慕容恪也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当他们走到皇宫外的广场上时,段燕正站在马车旁边,向这边不停地张望。 她看到两人出来,先是一怔,接着大步向慕容恪走来。张了张嘴,见他脸色难看,便又闭了起来。 她怔怔地转头望向楚思,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还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皇宫?这期间,恪小郎到底为她放弃了什么? 慕容恪紧紧地牵着楚思的手,默不作声地越过段燕,径直走向他的坐骑。直到他搂着楚思跳上了马背,段燕才急急地喊道:"等一等!" 慕容恪停下动作,低头向她看去。他的眼神有些冷,又有些讥讽,还带着一种无情,直让段燕看得心慌无比。她移开眼睛,声音也低下来,"恪小郎,你怎么样?" 慕容恪深深地凝视了她几眼,轻哼一声,踢了踢马腹,二话不说便掉头策马向街道上狂奔而去,把段燕远远地甩在身后。 一直跑出了皇宫范围,在要进入街道时,慕容恪把缰绳一拉,急急地止住了马步。楚思坐在他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禁轻声问道:"怎么啦?" 忽然,慕容恪紧紧地把她一搂,低头,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头发中。 他很伤心。楚思想。 慕容恪紧紧地搂住她,铁臂不停地收紧。直到楚思叫了一声痛,他才停下了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思儿,我不会娶她的。" 楚思一愣,慕容恪又道,"思儿,你放心,我只娶你做我的正妻。"说到这里,他略迟疑了一下,正准备说"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带你上前线",可一想到楚思对自己杀人吃人的态度,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楚思一阵感动。 她一动不动地任慕容恪偎着自己,直到越来越多的行人看到这一幕,向这边驻足欣赏、指点不休时,慕容恪才动了动,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楚思轻应一声。 也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慕容恪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思儿,我府中的佣人少了点,下午,你跟母亲出门挑选几个吧。" 单独跟高氏出门?楚思来不及欢喜,转眼便意识到了,慕容恪不可能不给她们派随从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逃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段氏的人追捕? 在楚思浮想连翩之际,慕容恪低声说道:"思儿,你还没有游过蓟城吧?我今天带你看一看我们大燕的都城。"说罢,他低喝出声,"驾--"马鞭一挥,纵马便向另一条街道跑去。 此时的蓟城着实粗陋简单。除了少数的石屋和木屋外,还时不时地出现一座座低矮的土屋和茅草屋。 不过街道上的人,倒大多是身着狐皮貂皮大衣,红扑扑的、厚实的脸上,带着爽朗朴实的笑容。出现在街上的少女,都脚穿马靴,牵着情郎的手,在街道上欢快地跑来跑去。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着健壮的身材和利落的身手。与他们相比,楚思只觉得自己实在显得娇小。 指着前面的铺面,慕容恪低声说道:"那里有一家店铺,可以打造精美的饰品,你要不要去看看?" 楚思略想一想,忽然问道:"有没有很好的铁匠?我想打造一条漂亮的腰带,那腰带要中空的,我要把你给我的宝贝放一点进去。随时想换着戴,随时可以拿出来。" 她声音带着娇柔,慕容恪听了哈哈一笑,连忙说道:"你真是会想啊,既然你开了口,这件事我一定会让他们办成。不过,大燕最好的铁匠可没有在这里开店铺,而是进入了军中。" 他见楚思不但对自己温言细语,还说要把自己所送的珠宝都戴上,不禁心中一乐,脸上的表情也轻松愉快起来。就在这时,一阵少女的尖叫声传来:"啊,是恪小郎呢!恪小郎,看这边!快看我们啊!" 七八个少女脚踏马靴,手牵着手,一边叫嚷着一边向他们的方向跑来。转眼间,整个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她们的尖叫声。 "天哪!恪小郎身边的汉女可真是美啊,不过身子骨太弱了。" "就是,为什么恪小郎对她这么温柔呢?啊,我的恪小郎,怎么能让一个汉女给迷了心智呢?" 慕容恪不耐烦地轻哼着。楚思低声笑道:"你好像很受她们的喜欢,以前经常上街吗?" 慕容恪低声道:"我十五岁起便有出宫的自由。" 楚思说道:"你十五岁时,一定也很高大,不像一个少年!" 慕容恪得意地一笑,自豪地说道:"是,我是一个英伟的男人!" 听到他这句自夸,楚思不禁咯咯一笑。 慕容恪搂紧她的腰,面带微笑地望着语笑晏晏的楚思,暗暗想道: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对我如此温柔! 他年轻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暖暖的陶醉的感觉填满了。 他痴痴地望着楚思,楚思却低头沉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都抬起头时,才发现马前马后、里三圈外三圈地堵满了人。堵在最里面的,是那七八个少女,可在她们的外围,却是数十个对着楚思发呆的男人。 随着慕容恪一抬头,众少女"啊"的一声又尖叫起来。一个少女轻叫道:"恪小郎,我不喜欢你对这个汉人女子这么温柔!" "是啊,恪小郎,你怎么能这样看着她?你那样的眼神,我在梦中见到过,可那时你看的人是我啊!" "恪小郎,恪小郎--" 叫嚷声从少女们的口中此起彼伏地传出。慕容恪烦恼地皱起浓眉,低声喝道:"散开,都给我散开!" 他喝声一出,众少女的嬉笑声更大了。挡在马前的一个黑俏少女嬉笑道:"恪小郎,从两年前,你就只会说这句话!怎么现在懂得女人了,也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此话一出,少女们娇羞地嘻哈着,外围的男人也开始起哄。 慕容恪有些无奈,他低头轻声问道:"你烦不烦?" 楚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她们很可爱。" 话音一落,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少女的声音传来,"滚开!谁允许你们这样围着恪小郎的?滚开!" 喝骂声中,马鞭挥动的风声紧随其后。只听得叭叭几声脆响,围观的人尖叫着抱头逃离开来。 驱赶了众人后,一匹白马冲到了两人的面前。马背上的少女,皮肤略黑,大眼厚唇,两颊红彤彤的,轮廓很深,是一个健美的燕人少女--正是郡主胡真。 胡真有些不敢看慕容恪,她避开他的眼光,恨恨地瞪了两眼楚思后,叫道:"恪小郎,我父亲叫你前去说话。" 慕容恪皱起眉头,问道:"有事吗?" 胡真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慕容恪点了点头,策马准备越过胡真离开。胡真叫道:"你还要带着这个女人去吗?恪小郎,你一个堂堂男子汉,什么时候成了把女人系在腰带上的废物了?" 慕容恪狠狠地瞪了胡真一眼,停下马,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当他吹出三声口哨时,两个骑士从百米处的街道策马急急地奔来。 慕容恪搂着楚思跳下马背,这时,两个骑士也来到了面前。慕容恪指着楚思,说道:"好好儿保护她。" "是!" 楚思目送着慕容恪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又装出这个痴情的样子?" 楚思回过头,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胡真挑了挑眉,"我是为了你才来送信的。" 她走到楚思面前,凝视着她绝美的脸,恨恨地叫道:"你发过誓不再见慕容恪的!你是对天发誓的,为什么一点也不算数?你们汉人,都是这样把发誓当做放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