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 1 绿叶间的桃子仿佛又长大了不少,青涩微微泛红的小桃子一颗颗挂在树梢,随着风颤动。 四郎微笑着,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仿佛有一种光辉在他身上流淌,他温润如玉。 等到他们下次见面,她看见这些桃子,一定会很高兴。 抬起手,刚要触碰那枚结得最低的桃子,他的动作忽然停住。 从掩映的绿叶间,他看见门口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走进来。耶律寒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带着淡淡的嘲弄和不屑。 四郎放下手臂,雪白的衣服和他的黑衣形成强烈的对比,像天地之间最不相容的两股力量,势同水火。 长久的对视,他们之间没有风,只有阳光热烈地挥洒。 他们是敌人!永远的敌人! "锦儿,她还好吗?"静默之后,四郎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好呢?"他笑得邪恶。 胸口一阵紧缩,四郎扶住树干,有些微微的喘:"你什么意思?" "得不到的东西,我便毁了她!"他得不到,自然更不会让杨家的人得到! "要是你敢伤害她,我……"由于激动,胸口里疼得窒息,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慢慢上升,他勉力忍住,却还是有一缕红色缓缓溢出嘴角。 "你能怎样?"耶律寒冷笑,"你现在如同废人,还妄想着保护她带她回大宋吗?" "我们的事你没有资格过问!"四郎的手指紧紧抓着树干,身体疼得颤抖。 "你们?哈哈哈……"他放肆地狂笑起来,震得满树绿叶和青涩的桃子都在颤动。他笑得几乎让天地都失色,笑得几乎崩溃,几乎死去! "她原本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她那么快乐,那么自在,我想把世间所有的幸福都给她,想看着她永远没有烦恼。而你,却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耶律寒,你很聪明,你懂得利用我们兄弟的弱点,你与潘豹演了一场好戏,最后却杀了他,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杀潘豹的是七郎,让潘仁美与你合作,让锦儿去战场……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利用了她,把所有的罪孽都让她一个人承担,你不觉得太残忍吗?她只有十五岁,她还是个孩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他终于忍不住将压在喉咙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耶律寒停止了大笑,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握紧。是啊!是他生生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再也飞不起来…… "可是……"四郎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丝,继续说,"上天给了你最大的报应,你爱她,她却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那一次,在沙漠中,她为了救他给他喝她的血,从那一刻起,他就深陷在她的血液里,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报应,耶律寒。" "别跟我谈报应!杨四郎!"他暴喝一声,靠近他几步,和他对视,"你们杨家没有资格跟我说报应!让你活着,已经算是本王对你网开一面了!" 四郎释怀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的身体,我只想陪她到最后一刻,只要能让我看到她,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不会害怕。" "她是我的!"他的口气坚决,让人无法抗拒。走了一天的德锦茫然地看着一条又一条不知伸向何方的路。 没有人帮她,她不懂得怎样和契丹人沟通,心里焦急如焚,口干舌燥,肚子好饿。她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饿起来,真的像要命一样,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议,胃里更是早就造反了。 她摸着肚子,尽量让自己乐观一些,等她找到了四郎,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继续走,太阳已经偏西了,天黑之前她必须找到四郎,否则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西边的太阳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走着,西山日薄。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她孤单瘦小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此时,她没有觉察,在她的身后,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黄昏的光线中,两个猥琐的契丹男人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两人眼中闪着淫邪的光。 走过没有人的巷口,两条影子一起朝她扑来。 猛然间,她只看到前方的路面上突然冲出两个黑色的影子,本能地闪向一边,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站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她愤怒地大叫,却在接触到他们那满脸恶心的笑容时心里一僵。 "小美人儿,你说我们要干什么?"两个男人左右开弓,一人一边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她害怕地挣扎,鼻尖传来他们身上恶心的馊臭味,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哈哈哈……让大爷开心开心,反正你这种没人要的汉人在这里迟早要被其他契丹人拥有,不如让我们先尝尝吧。" "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她这才发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柔弱,就连两个乞丐一样的男人都挣不开,她真的无力,真的无力……黄昏微弱的光线中,慢慢地,有几个身影出现,黑衣黑马,身后跟着始终不渝的十三骑,身边另有一个骑棕色骏马的俊逸男子。 他们停在巷口,似乎并不打算再移动一步。 落日最后的光线照亮了巷子里正上演的那一幕肮脏的画面。"不准碰我!不准碰我!滚开!"她一边哭喊一边奋力地挣扎,天啊,有谁可以救她! 一个男人按住她,另一个男人则将那颗恶心的头颅慢慢靠近她。 她忽然抬起头,看见巷口,那一个神般伫立的男子,她看到他,心里顿时一阵欣喜。 "救……"她满脸泪痕,清澈的眼睛突然接触到他冰冷的眸子。 那双眼睛深邃,没有感情,平静得不泛丝毫波澜。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扯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求我!大声求我! 他在心里嘶吼,只要她开口求他,他便救她!心里最后残留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不会救她…… 眼泪不知何因,突然断了线…… 她移开眼睛,绝望地闭上,就算死,她也不求他!何况,她还没死呢…… 四郎,我会陪你一起死,可是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我等着你啊。她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总有四郎会陪着她走到任何地方。嘴唇咬得渗出血丝,她闭着眼睛,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不管……她不怕……久久的,久久的……安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来救她了…… 两声惨叫突然响起,在这个静谧的巷子里回转……一双大手搂过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惊惧的灵魂。 晶莹的泪水从她浓密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当她睁开眼睛,当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时,她能感觉到,她的心,疼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慕胤。"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傻丫头。"他疼惜地抚摸她的发,怎么这么倔强?这种时候,为什么还不肯开口求他? 她的心,好失落,好空,要拿什么才能将它们填满? 她哭得很大声,半晚的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了,这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的哭声震彻天地,孤独,绝望。她宁愿被侮辱也不愿开口求他! 耶律寒握紧缰绳,漆黑的眸子融进夜色,闪着凛冽的光芒。 绝望……她的恨,真的那么深吗?他究竟是怎样伤害了她? 愤怒……她的爱,为何从来不是他?慕胤、杨四郎,她可以爱任何人,惟独不肯施舍一点给他! 2 马蹄扬起,黑色的骏马在黑夜中长啸一声,向前狂奔。 "大王?!"慕胤一时之间惊愕,只看见他的马在他们面前停下,还没看清,怀中的人已经不见。 "大王!"他立即追上去,却被黑衣的十三骑面无表情地挡住,空气中,传来德锦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握紧拳头,心里很疼……他纵马驰骋,毫不怜惜地将她放在马背上,任凭她哭喊挣扎。 盛夏的夜里,蝉声聒噪。 风带着一丝热气,渗透进每一个地方。 他强行带她回去! 多么没用!他多么没用!不久之前,他还发誓要忘了她!要用这种方式狠狠惩罚她!可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有什么资格惩罚她?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璃烁和茗烁两姐妹看到他怒火冲冲地带着德锦回来,先前是担心、焦急,此刻都害怕起来。 大王发怒了! 他发怒有多可怕!!! "放开我,放开我!耶律寒!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见她依旧不识好歹对他又打又骂,两姐妹都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没资格?"他近乎病态地冷笑,将她狠狠扔在床上,"什么样的男人有资格这样对你?杨四郎吗?还是慕胤!?" "你不是人!"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在你心中我连人都没资格做了吗?" "是!"她愤怒地瞪着他。 他没来救她,他没来救她,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他不救她…… 他幽深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死死瞪着她。 德锦的心咯噔一声往下陷落。她的眼睛在他面前扑闪扑闪,仿佛夜幕中落下的明星,那光芒,一直将他的心底都照亮。他曾经阴暗残忍的心底,自从让她进驻,就一天天地亮起来。可是现在,她要将这光亮带走,让他重新再去承受那痛苦的黑暗的煎熬…… "你是我的!"他低头虏获她干裂的嘴唇,慢慢地润湿她。 她推他,可是他的铜墙铁壁将她困得牢牢的…… 泪已干涸,再也流不出……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念道,唇舌之间的深情将她一寸一寸融化。 所有的,所有的疼痛都往心里咽,为何她会有这样疼痛的感觉?她不爱他啊,而他,更不爱她!他没有来救她,那时,她以为来救她的一定是他,她甚至没有想到慕胤,没有想到从小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心里的神! 可是……她好失望,好绝望……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伤害,她宁愿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来过,她宁愿自己再一次痛恨他!他揽紧她的腰,近乎粗鲁地吻她,就让她的恨再彻底一些吧! 德锦冷冷地牵了牵嘴角,他动手解她的衣带,狂热的吻从唇上一直延伸到她雪白的脖颈。 她闭上眼睛,狠狠地咬着嘴唇。 就让她,再一次狠狠地恨他吧!否则,他一定会被那种排山倒海般涌来的罪恶感吞噬! 耶律寒的动作在一刹那凝固,他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痛苦。他低着头,凝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真的,在她心中,连人都不是…… 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在巷子里被那两个男人侮辱时脸上的表情,就如同现在一般,那只有唾弃,只有无边无际的恨! 手指狠狠捏住她的肩,他的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疼痛得呻吟一声,浓密的睫毛缓缓张开,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陈的眸子涌动着恐惧和恨意,闪闪的泪光,打着转儿,滚落下来。 "你有多恨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无意间,泄露了他崩溃的情绪。 德锦睁着眼睛,机械一般毫无表情:"比天高,比海深,不,不。"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子随着她的晃动在脸上泛滥成灾,"这些都还不够,我恨不得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吃进肚子里。把你的血一滴一滴喝进肚子里,可是这些都还不够,我好恨你,真的好恨你……"恨他让她失去一切,恨他可以左右她的情绪,恨他让她变得不像她,恨他的一切一切。如果这辈子,她从未遇见他,那么就算再苦的日子,她也无怨无悔地愿意承受,可是她为了慕胤的一句话,为了那些根本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毁了自己。 "好彻底,恨得好彻底。"他仰起头自嘲地笑,"你如此恨我!"火盆里的火光向上窜跃,毕剥有声。 盛夏的虫聒,闷热的空气,碧绿的叶片,一切都是那么宁静。他低下头埋首在她乌黑的发间,呼吸细不可闻,如同沉沉入睡的婴孩,双手紧紧抱着她。 德锦凝视雕刻着精美图案的床柱,一丝怪异的笑挂在嘴边。突然间,他抓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他猛地从她发间抬起头,眼睛红得仿佛随时会喷出血,他一拳挥出去,坍塌了床柱,柔软的纱帘垂下来。 "啊!!!!!!!"他痛苦地嘶吼,一拳又一拳,几乎将半张床都打塌。 德锦缩在床角,垂下的纱帘将她笼罩,她的大眼睛若隐若现,泪光闪动。 "锦儿……"他喘着气,眼睛痛苦地半眯着,那里面,竟也有闪动的水光,他抬起手伸向她的脸庞。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她低垂眼帘,声音哽咽。 他的手悬在半空,身体保持半跪的姿势,他们之间,若有若无,有她的抽泣。 奚瑶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起来吧。"然后又对一旁的银镜道:"银镜,来了也不去看看姐姐吗?" "瑶姐姐。"银镜尚未消气,懒洋洋地又坐回去,摇晃着手里的柳枝继续逗弄荷塘里的游鱼。 "陪我去走走好吗?"奚瑶恳切地看着她。 银镜抬起头,看见她眉宇间散不开的忧愁,不忍心拒绝,只得答应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走走就回来。"奚瑶对身后一干侍女吩咐,又看了一眼仍留在原地的妍姬,拉起银镜的手走了。待她们走远,机灵的若麻才一把抓起亭中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的小瓶子:"这是什么东西?" 妍姬正打算走,听见她这么说,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神仙露",让你可以控制任何男人的东西,若麻姑娘喜欢就送给你。"说完,头也懒得再回便步下亭子,和琪兰一起回她的玫瑰园去了。若麻一听是这种东西,吓得一缩手,碧绿的瓶子滑落下来。 林海柔眼疾手快地将瓶子接住,托起来细细地看。 "你看那种东西干什么?还不快扔了!"若麻惊得大叫,好女子怎么可以碰那种东西?那种肮脏的东西只有像妍姬和那个大宋女人才用的! "若麻,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帮王妃得到大王的心吗?"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容,对她眨眨眼。 "怎么帮?你想让王妃使那种卑劣肮脏的手段吗?"若麻更是气得大呼小叫,这个大宋女人,果真不要脸! "不是啊。"她装得一脸无辜,"我只是想说……大王以后娶了德锦公主,她生的孩子就是惟一可以继承大王爵位的人,那么日后王妃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倘若……"她的声音低低的,偶尔惊慌地抬头看一眼若麻,不敢再说。 "继续说!"若麻像抓到一点线索,寻思着。 "要是王妃可以生一个小王爷,母凭子贵,大王便会对她另眼相看了。何况,王妃是奚部的大公主,她生的孩子,自然可以得到奚部的支持,比起大宋公主生的孩子,自然尊贵许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若麻一拍脑袋,从她手里抢过那个碧绿的小瓶子,像宝贝一样护在手心。 林海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无害的笑容在唇边凝固成一道怨毒的弧度。 锦儿,锦儿……别怪姐姐啊,谁让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是你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啊!粉红色的桃子,沾着细微的绒毛,带着淡淡酸味的香气充斥在小小的花架下。 雪白轻纱在绿色的一大片叶子下旋转起来,裙角的荷花绽放如火,清风将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带走。 "哎,不能吃,还没洗干净呢。"温柔的声音及时止住了她要将毛茸茸的桃子送入口中的举动。 "可是,这是四郎摘的,我要尝尝!"说着,又要将桃子送入口中。 "那也要等等,这样吃进嘴里,会很痒的,忘了小时候偷吃桃子的恶果了吗?"他宠溺地抚摸她的发。 "干嘛还提!"她不满地嘟起嘴,那时候她还小嘛,又不知道桃子一定要洗干净才可以吃,嘴馋偷吃了一个,结果一整天嘴都是痒痒的。最后,因为她的脏手老是不安分地乱抓,整个嘴唇都肿起来了。那是她最丢脸的一件事了,被七郎整整笑了一个月! 七郎…… 脑海中突然翻涌起关于七郎的回忆,德锦捂着脸坐下来,泪水顺着指缝滑出来。 "怎么了?"四郎蹲下去,拉开她的双手,见她泪流满面,一下子便急了,"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七郎,七郎,七郎死了……"眼泪哗哗地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都过去了知道吗?锦儿乖,别哭。"他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地安慰她,"要是七郎在天上看到你哭得这么丑,一定会笑话你的。" 她抬起头,眼似秋水,波光闪闪:"七郎再也不会笑话我了,他……" 他轻柔地在她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无比宠爱地说:"七郎不会笑你,我会啊。" 她扁着嘴,摇头晃脑地将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他的白衣服上:"四郎,你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出去?" "下次来一定会带你出去。"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真的?!"她开心地在他怀里笑起来。 "我骗过你吗?" "没有!"她咯咯地笑起来。充满生机的院子里,绿叶葱葱,花儿开得艳丽。花架下,白衣的少女和男子相视而笑,那笑容,将细碎的阳光全都融化,变成一缕缕轻风,吹进这座炎热的深院里。"瑶姐姐……"银镜迟疑地唤了她一声。 奚瑶从沉思中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 "寒哥哥,还是没有去看过你吗?" 她摇摇头,一脸落寞。自从她进了这座王府,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这名义上的夫妻,真的只是仅仅维持在名义上而已。 "爱强求不得,瑶姐姐,寒哥哥爱德锦公主,你不能怨她。爱是谁都没错的,谁也无法左右,你要是真的爱寒哥哥,就让他幸福。" "银镜长大了。"奚瑶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她又何须恨?这爱,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爱上谁,她都没有资格去怨。爱,她从来都无法左右。 "瑶姐姐。"银镜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怪她,她没错。" 奚瑶抽回手,右手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小丫头!姐姐在你心目中真的那么坏吗?要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我……"银镜缩了缩脑袋,"人家只是担心你嘛,万一你做了什么错事,寒哥哥生气了又……" "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奚瑶将目光投向远方,得不到的爱,让人越发想要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份爱,今生今世,都是她不能奢求的。夜深人静。 4 灯火已灭。 万籁俱寂。 踏着皎洁的月光,青石板的路面泛着寒冷的光,他快步走着,黑色的衣服上,月光仿佛哀伤的雪花,披满了他的身体,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青石路面上,愈发显得清冷孤傲。 他如同沐浴在圣洁月光中的神,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踏进人间。 轻轻推开门,他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去。屋子里黑漆漆的,灯火早已灭了,她从来不习惯点灯睡觉。 犀利如鹰的眸子里闪现出柔和的光,他缓缓向床边靠近。 她睡了。 每一天都这么早。 他只能借着这短暂的时间看她一眼。 每一刻,他的脑海中,他的记忆中,她的身影总是不期然便浮现出来,怎么也甩不开。而他,竟不敢回来看她一眼。 他害怕她清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肮脏,他沾满她至亲鲜血的双手。 她睡得好沉,梦中翻了一个身,将盖在身上的被子踢下了床。 幽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脖颈处裸露出的肌肤凝脂一样欺霜赛雪,睫毛微微颤动,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迷离的眼光望着他。 心里一惊,耶律寒突然想转身逃跑,而她却呆呆地望着他。久久地,她冲他娇俏一笑,娇憨的神情融进他的心中,像一阵暖流,流淌进他冰冷的心里,某种东西悄悄地融化。 "四郎,桃子要洗干净哦,不然吃了嘴会痒,还会肿起来。"她笑呵呵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洪荒,迷迷蒙蒙中,又轻轻闭上,沉沉进入梦乡。 那仿佛是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使他浑身动弹不得。 "我不是杨四郎……"他低声呢喃,沙哑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痛苦的哽咽。 他拾起地上的被子,轻轻为她盖上。 睡梦中的她那么动人,纯洁美丽,像初生的婴孩般,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抬起手,接近她,月光把他的手掌的阴影映在她脸上。 "不准你碰我,否则我会恨你。"他的手凝固在半空,凝视她半晌,才缓缓放下,将被子拉起来掖到她的下巴处。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梦中呼唤的名字,会是他。 寒…… 他渴望她这么叫他。 抽回手时,她忽然转身,脸颊枕上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电击一样顿时不敢动。 德锦抓着他的手,将脸放在他的掌心,梦中又在呓语着什么。 "你回来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烫着他的手心,食指轻轻摩擦她细嫩的皮肤,他的心紧紧地绞缩,疼得几乎窒息。 "我是耶律寒,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耶律寒。"她的梦中,他的黑衣在风中飘扬,荷塘边的荷花开得热烈,他将一大把荷花递到她的手中,然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 "锦儿……"他轻声唤她,眼中凌厉的光芒化作温柔的爱恋,浓浓地化开去……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天边还是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之时,耶律寒一身酒气地回到宫中。 皇上龙体欠安,国家大事大多交到他的手里,他日理万机,只有在让他麻痹的工作中,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痛苦。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那种透彻骨髓的思念便排山倒海般席卷了他。 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看看她,每次回来,都是酩酊大醉。 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艰难地透过指缝看去。 "明明知道她不会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 "燕燕。"他酒气冲天,整间屋子很快便弥漫了浓浓的酒味。 萧燕燕走过来,将醒酒茶递给他:"快趁热喝了,否则明天起来头会痛。" "不!"他躲开,摇摇晃晃地坐下,吐着酒气,"我不醒,永远也不醒,醒来之后会想她……" "不是让你忘了她吗?为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到?我记得现在耶律寒是一个冷血无情,残忍得六亲不认的魔鬼!他不会这么懦弱!不会这么没用!当年你是怎样做到忘记一切的?为何现在又做不到?"她扔了茶杯,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是啊,为什么我做不到?燕燕,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是原先的我了。"他孤独地笑起来,望着外面渐渐沉入天边的明月,眼眶中闪着水的晶光。 "你是我心里的神。"她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我的神。" "燕燕,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犯下的错,也永远无法弥补。" "过去的都让他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总有一天,她心中的仇恨慢慢淡化,她会爱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睛。 这让她怀念的怀抱,曾经,让她依靠的港湾……月亮沉入地平线,天边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明黄的龙袍混乱披在身上,口中没有间断地咳着。 清晨的冷风吹动他孤单的身影。 他缓缓地靠在墙上,冷风中,他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他。 "燕燕……"清早的空气有一层薄薄的凉意,虽是夏日,但是冷热交替的温度让病弱的人无法承受。 地上吐了一大滩鲜红的血。 四郎颓然倒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板,想要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他才一动,身体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他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听见里面异样的响动,刚从外面回来的银镜急忙加快了脚步,推开门,看见这一幕,吓得惊呼:"四郎!" 她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怎么自己下床了,你病得很重啊。" "公主,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感觉死亡的边缘离他是那么近?他无法运功疗伤,无法拿起刀剑,甚至稍微激动,都会牵扯到他的伤,他究竟受的是什么伤?为什么?他在剧烈地思念她的时候,会疼得仿佛随时可以死去?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你伤得很重,伤及内脏,一时半会儿不会好。"她用丝巾擦干他嘴角的血渍,不敢抬眼看他。 "真的只是这样吗?"有种感觉告诉他,还有另外的原因,以他的功力,就算伤及内脏,也可以运功疗伤,可是……他现在跟个废人无异! "我不会骗你。"她抬起头,温婉地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把这个带上。" "多谢公主美意,在下不能……" "戴上它好吗?算是报答我救了你。"她含泪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这里面有木叶山的圣木,随身带着它可保你平安。同时,它是极好的提神的药材,让你随时保持头脑清醒。四郎,一定要时时保持清醒,睡觉不要睡得太沉……"她一边说,眼中的泪水一边落在他放在腿上的上手背上,他的手指动了几下。 "公主?"他虽疑惑她的话,然而她语气中真心的关切之意让他很感动。 "你不会有事。"她靠着他的胸膛,荷包里圣木的香气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极了。 "他不能再支撑了,公主,你的"圣女经"只能护他到这里。"空暝大法师像宣读圣旨一般宣布他生命的终结。 "有什么办法?求求你,我不能让他死。"她几乎下跪了,他不能死啊! "忘情断爱!" "忘情断爱?"天哪!这样的代价她怎么付得起。 "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公主用"圣女经"护住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也只能救他一时。他的生命本来就该终结,忘与不忘,已没多大的区别。"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摇头:"强行救活一个已死之人,已是犯了大忌,木叶山的神灵会降罪的,公主。" "不管什么罪,我都要救他!" "他最多还可以撑一个月,如果他意志坚定,魂魄便不会离开身体。" 5 平静的南王府,谁都不知道,一场阴谋即将上演。若麻端着燕窝进屋,抬头看见一旁伺候的林海柔,两人相视一笑。 "王妃,今天大王从宫里回来,我听凌霄苑的侍女说,大王晚上受了寒,现在病了呢,您要不要熬些药送过去?" "大王病了,严重吗?"奚瑶紧张地看着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了。 "是感染了风寒,不严重。"若麻了解她的个性,即使只是小病小伤,她也会担心得不得了。 "快让药房准备药,我亲自熬好送过去。" "是!"若麻开心地冲林海柔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笑起来。 计划,会成功的!合上最后一本奏章,耶律寒疲惫地闭上眼睛,额头滚烫地烧着,他握起拳头用力抵着。 朝务繁忙,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病的时候,发烧,已是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事了吧。 "大王,王妃来了。"慕胤走进来,立在门口。 "她来做什么?"他烦躁地问,这个时候,他谁都不想见! "王妃送药来。"慕胤看了一眼门外,奚瑶怀里抱着一个食盒,焦急地望着这边。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让她进来吧。"奚瑶浑身不安地踏进门,低垂着头。来时若麻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她不盼望他会喜欢她的装扮,只希望不要让他厌恶。 "我听说你病了,特意熬了药给你送来。"她打开食盒,将里面冒着热气的药碗取出来,放到他面前。 "放着吧。"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口气如往常一样冰冷。 "趁热喝了它吧,这是药。"她将药碗推得离他近些,语气透着十二分的关切。 他的眉头皱起来:"我会喝!" 奚瑶静静地凝视他一会儿,倨傲的五官,冰冷的线条,完美得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 她的夫君…… "出去。" "趁热喝了它。"她又重新叮嘱了一遍,慢慢收起食盒,走出去。突然之间失落无比,看着一身华贵美丽的衣服,她自嘲地笑了。"慕胤。"他闭着眼睛把慕胤叫进来。 "大王。"慕胤垂首在桌子一端看着他。 "她在做什么?"他记得,她昨天一个晚上枕着他的手心睡觉,却一直不肯盖好被子。晚上很凉,她也一定和他一样着凉了。 "今天杨四郎会来,她去摘荷塘里的莲蓬学做莲子羹。"提起德锦,慕胤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她,总是那么惹人怜爱。 "她受了寒?"耶律寒睁开眼睛,凌厉的光芒迸射出来。 "是。" "把这碗药送过去,让她趁热喝了。" 慕胤复杂地看着他,那是奚瑶送来的…… 然而,他不会违抗他的命令。何况,这个命令是为了锦儿好。秋日已近,热烈的阳光已不复盛夏时那般灼热,然而光辉依旧灿烂,热浪依旧袭人。 荷塘里荷花差不多落尽了,残花下,一个个青绿的莲蓬顶着光辉摇曳,荷香此时更加浓烈。 白衣的少女伫立在荷塘边,脸上分明带着欢快的笑容,一双眼像沾了晨露的水晶葡萄,亮得惊人,让额上那颗名贵的东海明珠都黯然失色。 "锦小姐!我们已经有好多了,该回去了吗?"少女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里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手里抓着一大把莲蓬,朝着她挥手。 德锦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她说:"上来吧。" 茗烁高兴地摇着小船,慢慢靠近岸边。她站在小船上,抬起手,把采到的一大把莲蓬都交到她的手中:"璃烁姐姐已经去准备做莲子羹需要的材料了,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做出好吃的莲子羹了。" 德锦顿时眉开眼笑,清澈的眼睛弯成两轮皓月,熠熠的光彩胜过天上的太阳。 她要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莲子羹,四郎身体不好,璃烁说莲子有很好的治病作用,她要试试,说不定,真的有效!院门口跑进一个小侍女,朝着荷塘边的人喊道:"锦小姐,杨公子来了!" 德锦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来了! "我们先去做莲子羹啊,让杨公子等一会儿。"茗烁提议道,她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我先去看四郎,让他等我。"她扔下还站在小船里的茗烁,抱着一大把莲蓬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四郎要是看不见她会很担心的。 "锦小姐!锦小姐!等等我啊!"茗烁眼看她已经消失在门口,急得手忙脚乱要上岸,可是小船在水里摇摇晃晃,她不小心跌坐在船上,怎么也上不去。她跑过一条一条长长的走廊,回廊曲折,她跑得气喘吁吁,怀里的莲蓬掉了几支,也顾不得捡。 转过一面墙,她老远的就看见那一袭白衣,在阳光下显得圣洁无比。 "四郎!"她高声叫了一声,更加快了步子。 她抬着头望着前方,没注意脚下的路突然改变,高高的阶梯出现在她面前,她脚下一空,突然栽下去。 "啊!"她吓得尖叫一声,身体骨碌碌滚下了一层层石阶,阶梯不长,可是那一层一层凸起的棱角狠狠地撞击她的身体,她疼得几乎哭出来。 天地旋转,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飞旋,她眼前有好多亮晶晶的星星在放肆地狂笑。 怀抱里的莲蓬散开来,随着她滚下去,有的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提前落在地面。 好痛! 终于滚落到地面,她疼得连呼喊的能力都失去了。 "四郎……"她哭着嗓子,希望他快点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她忍着浑身的疼痛抬头望去。 阳光无比的灿烂,耀目的金光像一串串珍珠缓缓地落到了人间。 那光芒中包围着一个黑衣的天神…… 她透过散落在额前的发丝看去。 那一瞬间时光错乱。 漫长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纷杂记忆和思念,顷刻间,全都凝聚在这一个点上。 他是天神吗? 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 ……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散下几缕,遮住了她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她透过发丝看去。立在苍白月光下的高大身影,锦帽貂裘,一身奇异却华贵的胡人装扮。月光下,他有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和夜色般浓黑的深邃眸子,眼神淡漠疏离,隐约中有一种逼人的压迫感。他看着她,让她呼吸也困难。 她惊呆了! 他……是天神吗?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吗? 6 时间仿佛倒回到那个月光苍白的夜晚,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从此点亮她生命中的火光,从此让她抱着执著的信念活下去…… 他是她命中的灯塔,是她坚强起来的源头,是他让她相信,生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因为他,她艰难地维持她的梦想不坠落……耶律寒走到她面前,冰冷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让她窒息,他身上的味道,他幽深的眸子。 眼中水气凝结,汇聚到眼眶,一圈一圈荡着波纹,她迷离地望着他,惶惶惑惑。 他抬起手扒开她额前的发丝,漆黑如子夜的眼中有大海一般深邃的感情。 他想抚摸她要流泪的脸庞,可是手伸到半空还是硬生生地放下。他放开她,从她身边绕过去。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她心里害怕得几乎无法喘息,涌动的泪光在一瞬间崩溃。 "不要……"她艰难地呻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停下脚步。 阳光缓缓地流转。 她想抓住那一点点希望…… 他想挽留她一颗飘荡的心…… 心里的疼,在两人之间默契般结合在一起,他们都能感觉,对方的心因彼此而跳动。 "不要……"她双手抓着他的右手,喉咙里哽得发不出再多的声音。 她的感觉那么强烈,他就是他,他给她那么强烈的震撼!白衣闪动,那边的墙后,转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温柔的笑容将阳光分割成细碎的光点,闪闪跳跃,融进了这静默的空气中。 德锦忽然抬头,流逝的理智一丝一丝回到她的脑海。 她的四郎,在看她…… 而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长身而立,英气逼人,望着她,眼神那么关切。 慕胤。 她差点忘记,她的天神,是他啊……耶律寒从她紧紧抓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嘴角轻轻扯动,眼底恢复一片窒息的冰冷,没有半点波澜。 风吹过他的掌心,吹干了她留下的微微的汗湿,带走她最后残留的温度,他面无表情地走上阶梯。 她散落的莲蓬,被他踩在脚下,践踏成泥。"锦儿。"四郎远远地呼唤她。 她的眼神追随那抹逝去的黑色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 她眼神迷离。 "傻丫头,你的四郎来看你了。"慕胤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面前,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 "是你,慕胤,是你……"她望着他不知所云。 慕胤笑意更深:"当然是我,你的四郎在后面。"说罢,他闪开身,让她看见他身后的杨四郎。 "四郎。"她扁着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她还有四郎,她生命中,不是只有一个"他",她还有四郎啊! "乖乖的,要珍惜时间哦。"慕胤冲她笑笑,才离开她去追早已走远的耶律寒。"四郎。"她靠进他怀里,"我感觉那是他。" "谁?"他不解。 她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打湿他的胸膛,她慢慢地摇摇头。 "什么都不要想,你不要有烦恼。"她是天空翱翔的鸟儿,她应该张开翅膀,无忧无虑地飞翔。 "我只想你好不好?"她像是对他撒起娇来。 "不好。"他轻笑,"想我也会烦恼。" "那就不想你了。"她笑出了声。 "这也不好。"四郎握紧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想我。" 她一怔,他眼中的深情将她包围。"锦小姐,锦小姐,终于追上你了!"茗烁提着一个食盒喘着气跑过来,却撞见他们互相对视的画面,不由红了脸。 德锦慌乱地低下头,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 "这……这是大王吩咐让你吃的药。"茗烁递上食盒,借以遮挡她红红的小脸。 "你生病了?"四郎关切的问。 "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她低声嗫嚅着,端起食盒里的药,不假思索便喝了下去,药水的苦味顿时让她眉头皱在一起,"好苦!" "这里有冰糖,大王怕锦小姐不喝药,特意让我带了糖过来。"茗烁将怀里的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递上来。 德锦呆怔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心里流过一股热乎乎的感觉,她机械般地拿起一颗冰糖送入口中,香甜的味道冲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 四郎执起她的手,笑得温柔:"今天可以带你出去。" 德锦抬起头看他,眼神恍惚,呆呆地点点头。 茗烁看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阴霾。 银镜公主的侍女说,杨四郎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什么?!那碗药大王没喝,反倒让那个大宋女人喝了!"若麻气急败坏的声音几乎将屋顶掀起来。 "是,王妃送药进去,大王没有喝,刚好德锦公主也病了,大王就吩咐把药给了她。"一个小侍女吓得发抖。 "没用!"若麻气得几乎跳起来,早知道,她自己就跟去了!偏偏那个时候,王妃让她回奚部去见老王妃,而海柔是不准许进入北边的院子的。 "别急啊,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今天杨四郎来了。"林海柔在一旁笑得轻柔如飘雪。 "那又怎样!让那个贱女人喝了,让大王和她……"她想想都气,那个女人凭什么!凭什么! "我是说,今天杨四郎来了,将她带出王府了。"林海柔又提点了她一些。 "那……"若麻顿时不再作声。半晌,脸上露出诡异阴狠的笑,"她和杨四郎……" "大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林海柔一脸无害的笑。 "大王现在又进宫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来。"若麻越想越高兴,虽然她们原先的计划失败了,但这样的结局对她们来说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高耸的大树,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细碎地洒下来。 "四郎……"她痛苦地蹲下身,身体突然感觉莫名的难受。 "怎么了?"四郎跟着她蹲下来,关切地用手擦干她额头上突然冒出的汗。 "我好热,好热,好渴。"她清澈的眼突然变得如一江春水,怎么也无法忽视的水汪汪。 四郎拉起她的手,抚上她的脉搏。 他的心扑嗵一声! 她吃了……那种东西! "锦儿。"他稍稍离开她几步,站到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看见他突然离开她,德锦水光泛滥的眼中忽然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心中好委屈。 他不能碰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侵犯了她! 她是他心中圣洁的女神!他不能肮脏地玷污了她! 德锦捂着脸哭起来,她不能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的身体会这样躁动不安。 她浑身上下热得难受,口干舌燥,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肆虐地扰乱她的每一个感官!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惴惴不安,迷离又清澈。四郎看了一眼这片风光无限的皇家园林,苍翠的树木苍天耸立,遮蔽了头顶上一片灼热的光,这里安静又清爽。 她痛苦难当,汗水浸湿了她泛着红潮的小脸,她眼中有滚滚的泪珠,楚楚动人。 颈边的衣领被她揉得凌乱不堪。 是谁给她吃了那种东西! 7 四郎眯起双眼,忽然想起刚才她喝下的药水! 耶律寒! 他握紧双拳!难道他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占有她!? 好卑劣的手段。 他关切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被汗水浸湿的德锦。 "四郎。"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他蹲下来,手抚上她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颊,胸腔逸出几声咳嗽。 她趴在他的胸口,感觉身体的躁动慢慢减少了,她抬起头,忽然撞进他饱含深情的瞳中……已是深夜。 他疲惫地走进凌霄苑,里面冷冷清清,灯火没有点上。 璃烁和茗烁坐在石阶上,两人托着腮帮子,似乎睡着了。 耶律寒绕过她们走进屋里,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两姐妹,两人立刻站起来,睡意全无。 "大王,锦小姐还没有回来。"璃烁说。 他没有踏进屋子,转身又走进夜色中,长廊上一排红红的灯笼将他的背影拉长。 两姐妹互望一眼,心中都泛起了阵阵不安。"你们小姐的那个东西到底有没有用?"阴暗的墙角下,若麻拉着妍姬身边的侍女琪兰说,"不是你们小姐骗人的吧。" 琪兰阴冷地看着她道:"她吃了那种东西,要是杨四郎不救她,就要看着她痛苦而死了。"她可是无意间听见若麻和林海柔说起这件事的,真想不到,一向宁静与世无争的瑶王妃也会使这么卑鄙的手段! "可是他们现在都没回来!"若麻提高了声音,她真想大叫! "喝了"神仙露",说不定现在她和杨四郎还在欲仙欲死呢!"琪兰毫不躲闪,虽然这些事她没有亲身体验过,不过跟在妍姬小姐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真是这样?"若麻半信半疑,一刻看不到结果,她心里就越不安。 "啊!"琪兰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鲜血迸流,眼睛大睁着看着若麻,气息一刻便断了。 若麻吓得张大了嘴。 "她在哪儿?!!!"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几乎要活生生把她的头扯下来! 她话也说不出,两只脚悬在半空胡乱地踢打,手抓着脖子上那只铁一般的手掌。 "大……大王……" "她在哪里!!!!!!"他的暴喝将宁静的夜空都撕裂! 若麻只能不断地摇头,她不知道啊,她真的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才感到恐惧,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手指稍微用力,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他手里的头颅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你是我的!!!"他大吼一声,冲出去! 他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谁都不可以!杨家的人,更不可以!!! 茫茫的夜色,他黑衣黑马,疯了一般穿梭在宁静的大街小巷,十三骑被远远地甩在后面。银镜等在伏虎林外,这片皇家园林是举行射鹿大典的地方,平常不允许人进去,可是里面风景美极了。她让四郎和德锦公主来这里,只是想最后给他们一个最美好的回忆,他,时日不多了…… 哀伤的目光望向树林深处,他们还没出来。 也许是,相见的时间太短,舍不得分开吧。她苦笑,拉着马的缰绳靠在一棵大树上。 脚下无聊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她觉得仿佛是地动山摇起来。 滚滚的飞尘向这边涌来,她用手遮住眼睛,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在她面前停下。 "杨四郎呢?!!" 她听出这个暴怒的声音,抬起头,吃了一惊。 他在发怒! 那双血一般的眼睛,透着杀意。 她害怕起来,"你找四郎……做什么?" "他在哪里!!"他狂怒地将手中的鞭子挥出去,前面一棵大树应声而倒。 "寒哥哥!"银镜害怕地缩到了马后。 他眼中射出尖刀一样凌厉的光!"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林中,少女的娇嗔由远及近。 "我抱着你。"他固执地不肯放她下来,他五脏六腑疼得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然而,她在他怀中,他就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抱着她? "你累吗?"她天真地抬起头,眼睛对着他眨呀眨。 "不累。"他温和地笑,清远的面孔有白玉一样温润的光泽。 "真的不累吗?"她靠在他的胸膛,满足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水沉薰香,还有那个荷包里让人神清气爽的味道。"四郎!"银镜看见他们走出来,连忙迎上去,先一步挡在他们面前。 "公主?"四郎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背上有如芒刺扎身,德锦警觉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几乎让她窒息,愤怒,冰冷,还有她看不清看不懂的另外的情绪。 他看着她,领口的衣服凌乱,脸上留着淡淡的红潮,清澈的眼中,不染尘埃。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 她,在这一刻,变得更美了…… 杨四郎抬起头,与他对视,他不容许耶律寒用卑鄙的手段玷污她! 耶律寒望着他们嘲弄地笑起来:"本王以为你们会一起逃走。" "在下答应过银镜公主会回来,就绝不会食言。"他怀里抱着德锦,他能感觉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搂住他的脖子。 耶律寒跃下马背,浑身透着杀意,慢慢地靠近他们。 "寒哥哥!"银镜挡住他继续前行。 "滚开!"他声音冰冷,眼光直直盯着他怀里的她。 "算是我求你!你答应过不会伤害他!" 他已经忍无可忍,一挥手推开她,拉过德锦的手臂,用力一扯。 "啊!"她疼得惊呼,抬头愤怒地盯着他。 他是魔鬼! 可笑的是,她怎么会把这样的魔鬼和她心目中的神联系起来!? "见过了他,你还不想回去吗?"他阴狠地用力捏住她的手臂。 "放开她!"四郎将她放下,一只手护着她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另一只手挥出拳攻击。 "哼!"耶律寒嘴角轻扬,微微侧了侧身子,便躲过了他的一拳。 一招未中,他已是殚精竭虑,丝毫也没有能力再出招,胸口剧痛,他嘴角流出一缕淡淡的血丝。 "你不能运功啊!"银镜激动地冲上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回去!我回去!你不要伤害他!"德锦哭着抱着他的腰,想要用自身的力量支撑他的重量。 "锦儿,我没事。"他嘴唇惨白,转身搂过她,"我没事。" "我们下次还可以见面啊,再等几天,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她哭着为他擦干嘴角的血丝。 耶律寒将她拽过来,粗暴地将她扔到马背上,不等她哭喊挣扎,便策马离去。 8 "锦儿!"四郎捂着胸口,这一刻,他多么痛恨自己,这样无能,这样没用! 那一片烟尘散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铁链哗哗作响,像清泉拍打石头的叮咚声。 德锦抬起清澈透明的眼睛望着他,满脸倔强:"你锁不住我!" "你现在只是我的女奴!记住了!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女奴!"他捏紧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 "你没有资格!"她依旧倔强。 他冷笑,慢慢放开她,一字一句,在她耳边道:"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她仰着头,嘴唇咬得发白,心里却疼得一片荒芜。他大步走出去,将她手臂上长长的铁链锁在粗大的石柱上:"现在你是奴隶,你没有资格再见杨四郎!" "你不可以这样!"她对着他的背影大骂,"你不守信用!你说过我可以见他的!"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她恨他,也绝不会答应让她和杨四郎见面!!!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的!"她用力扯着手臂上的铁链,拼命想要挣脱。 仿佛又回到那片金色的沙漠,她是他的女奴,一个丑陋的,没有一点地位的奴隶! 难道这时光从来没有前行过吗?还是,已经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爱,在互相的伤害中一天一天深刻,一天一天撕扯着痛苦的心。她不吃不喝不睡,又哭又喊,手臂上被她的疯狂挣扎磨得血肉模糊,她像厉鬼一样怨气重重,诅咒着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 侍女不能接近凌霄苑,可是每天从里面传来鬼哭般幽怨的声音让这座高墙王府笼罩在地狱一般的阴霾中,终日不得安宁。 前几天,王妃和妍姬小姐身边的侍女同时死在后院,死相恐怖!若麻的脖子被狠狠扭断,而琪兰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凌霄苑里她悲愤的哭声没有一天断过。 "滚!滚!"她蜷缩在柱边,任谁来都又吼又叫。 茗烁和璃烁每天送食物进来,都含泪逃出去。 她疯了!夜深人静时,她一个人偷偷哭泣,哭到眼泪干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没有力气,哭到呕吐,哭到几乎死掉。他折磨她,同时,也折磨着他。 心上的伤口,一天天扩大,要抚平,恐怕一生都不能。 他宁愿她恨他!就让她狠狠地恨他! 仇恨,扭曲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灵魂!屋子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屋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地上像凝结了一层白霜。 "丫头,丫头……" 她睁开眼睛,目光凶狠地瞪着前方:"滚!" "嘘。"他捂住她的口,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抽出腰间一把匕首,手起刀落,银亮的光在黑暗中一闪,她手上的铁链哗哗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慕胤,慕胤……"她梦呓一般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的脸在月光下那么清晰。 "别说话,我来带你走。"他扶起她,小心地接近门口。 "四郎怎么办?"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先救了你,再想办法救杨四郎,你们都会没事的。"他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风轻轻地吹,月光融融,斑驳的树影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显得怪异。 寂静的夜,只有风声轻轻拂过耳畔。院子里在一瞬间火光大放! 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让繁星都遁逃! 月光黯淡…… 黑影重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形成包围之势!"你以为,本王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你?"浓重的酒气霎时笼罩了整座院子,熏得人晕乎乎。 火光鼎盛处,一个黑色的身影靠在墙上,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酒坛,猛灌了一口,他扔下酒坛,碎片和酒水溅了他一身。 "你是我的!"他醉醺醺地指着她,蹒跚地走过来。月光下,他天神般的脸有一种近乎颓废的俊美。 慕胤将德锦护到身后,他还是没能猜测到他的想法,无论什么时候,他还是那么高深莫测! "你永远也逃不出本王的掌心!"他酒气冲天,隔得老远,也能被熏得面红耳赤,头昏目眩。 "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他深深凝视她藏在慕胤身后的脸庞,"做我的女人,我会好好对你!" 她的脸紧紧靠在慕胤坚实的背上,不作声。 "第二!就做本王的女奴!"他邪魅地笑起来,那笑容,几乎将她迷惑。 "大王……"慕胤上前一步。 "你选哪一个!"他大声吼出去,眼中布满血丝? 德锦往慕胤身后缩了缩,不敢出声。 "说!"他大步朝她走近,迫人的气势如千金压顶。 慕胤护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他抱起她迅速闪到一边,然而下一秒,他左右两边,同时出现了黑衣的骑兵。 "你们!"他来不及反抗,眼前蒙着银色面具的黑衣骑兵便抓住了他! 德锦从他怀里跌出来,吓得一瞬间眼泪就滑出来。 "慕胤,慕胤……"她哭着上去抱住他,紧抓着不放,"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肯为你去做,你不要走。" "丫头?"慕胤疼惜地看着她,他想伸出手去为她擦干泪水,可是他被人抓住,无法动弹。 她仰起泪眼:"你是我心里的神。"她不知道这一刻是怎么了,她是那么害怕,只有心里的神,能够拯救她。 他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后的月光被遮住,他高大身躯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你不做决定,本王替你做!" 德锦转过头,惊愕住,他已经将她抱起来,眼中的光芒是疯狂的恨! "放开我!我都不选,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她挣扎着想逃离。 "放了她!"慕胤大喊,他被钳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将她带走。 他不可以伤害她!绝对不可以!!他会后悔的!他会后悔的!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他粗暴地将她扔在床上,欺身上前:"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她别过头,他满身的酒气熏得她神志不清,无法正确思考。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给我这样的回报!"他强行板过她的脸,吐着酒气,"少在本王面前装烈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滚开!滚开!"她挥舞着手臂打他,泪水飞泄。 有什么,狠狠地揪紧了她的心。 "本王从不碰不干净的女人,现在我要你!你该对本王感恩戴德才是!"他像野兽一样粗暴地将她压在床上,低下头疯狂地吻她。 心中陡然恐惧起来,他的吻像狂风暴雨,滚烫的呼吸将她包围,铜墙铁壁让她窒息,浓重的酒气让她无法思考。 "你是我的!!!"他低吼,胡乱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雪白轻纱,在他掌中碎裂,朵朵素雅的荷花,在厚厚的地毯上绽放如火。 她抵死挣扎,骂他,打他,抓他,咬他,他如烈焰,一瞬间将她焚烧。 缭乱的酒气,狂野的气息,霸道地占有她! 月光撒进屋子里,无声无息,却仿佛越发的忧伤。 屋外树影婆娑,寂静无声,星光点点。 屋内火光跳跃,轻纱摇曳,巫山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