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寂寞泪阑干 1 妍姬换做一副娇媚的笑脸,整理了衣服立刻迎上去,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地福了一个身:"妍姬参见大王。" 耶律寒似乎今天心情格外好,冰冷的眼中虽然没有丝毫感情,然而平时脸上冷硬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妍姬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她就知道,把她和那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放在一起,他就会发现她的好,果然没错! "妍姬今日新学了一段大宋舞蹈,不如现在就跳给大王看吧。"她笑得妩媚动人。 "好。"耶律寒爽快地答应了,这更让妍姬兴奋不已,她迷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娇媚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更显得妖艳动人。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就是专门为了给他跳舞准备的,淡而不俗,妖而不媚,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动! 妍姬舞步轻旋,白茫茫的雪野中,她一点儿淡淡的绿显得格外突出,她回眸轻笑,只一个眼神,便足以倾国倾城。 茗烁呆呆地望着,连自己都不禁被吸引了,天哪,世上竟然有人这样美丽,怪不得大王宠爱她了,她撇撇嘴。 耶律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淡淡的嘲弄,侧目看向德锦。 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她一身白衣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只是一头黑发映衬着白雪格外柔美,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她蹲在池边,手里拿着一片枯黄的叶子,轻轻地逗弄着脚边一团蠕动的小白球。 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似乎根本不曾注意雪地里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只是拿着落叶,饶有兴味地逗弄那一团小白球。 "小兔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却还是留下了一点儿痕迹。 耶律寒听到了,他心中有个地方柔软一片,冰冷的眼底是他自己也无法觉察的深邃感情。 脚下的兔子摇头晃脑地想要避开她的叶子,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她脸上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靥,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 她微笑着伸出手去,想要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抱起来。 "锦小姐。"茗烁低低地喊了她一声,这个时候她应该想办法夺回大王的视线啊,否则她以后怎么会有地位在王府立足?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那只兔子吓了一跳,转过身,胖乎乎的身体一蹦一跳地跑开。 德锦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眉头纠结着,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耶律寒的心猛疼了一下,她那消失不见的笑容,让他像是突然陷进了地狱,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再让她重新绽放笑颜。 天空蔚蓝如洗,没有一点儿云,蓝得让人心醉,妍姬的舞蹈颠倒了众生,千姿百态在雪地中绽放。德锦站起来,提起长长的裙摆,追着那只兔子跑去了。 蓝天下,白雪中,那雪白的一人一兔,仿佛就是这全世界的风景。 耶律寒撇下了妍姬,追着她跑去。 "锦小姐!"璃烁低呼了一声,拉起茗烁也跟了上去。 妍姬舞步踉跄,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冻伤了她娇嫩的双手,为了跳舞给他看,冰天雪地的,她却只穿了很少的衣服,此时寒意袭来,几乎将她吞噬。 她痴痴看着耶律寒追着德锦跑去,眼眶中涌出了委屈和愤恨的泪水。 德锦不知道身后不紧不慢跟了几个人,她以为只有她和兔子,她一边追,一边轻声呼唤:"兔子,小兔子……" 奇怪的是,这只兔子跑得出奇的快,身体很胖行动却一点儿也不迟缓,机灵极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绯红。 终于,兔子在一间大门前停了下来,踯躅着不进。 德锦蹲下去,一把抱起它,抖抖它胖乎乎的身体,娇嗔道:"看你还跑!" "啊!原来在这儿!我还怕找不到了,今晚的膳食大王不满意呢!"一个高壮的契丹男人抬着一把亮晃晃的菜刀走出来,高大的身影立时遮蔽了她头顶的光。 德锦后退了一步,手里抱着兔子,看着他。 那个男人看也没看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兔子,自顾自地说着:"这只又肥又嫩的雪兔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抓到的,它可太狡猾了,一不小心就给它溜了。" "那是……"她刚开口,那个男人才仿佛看到她,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别来这种地方。" "我……"她欲言,却又一次被他打断:"别你你我我的,快走开!这里很忙!" 终于,她眼中有了委屈的神色,伸手想抢回她的兔子。 "哎,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烦?" "那是我的!"她抬起倔强的大眼睛瞪着他。 "你的?"那男人好笑地望着她,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还给她。"淡淡的语气,却仿佛带着千金的重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男人顿时跪下来,颤抖着双手将兔子递到德锦手里。 "小人参见大王。"他惶恐地不敢抬头,早就听说大王从战场上带回了大宋公主,藏在凌霄苑,非常宠爱,没想到竟是真的,他以为只是那些下人闲着没事说着玩呢,大王怎么可能把一个女人带到凌霄苑藏着? 德锦怀里抱着兔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他的手指抚摸她光滑细嫩的脸颊,抚摸着上面让他怦然心动的红晕,然后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狂烈地吻着她。 她脑中轰然一片,眼前似乎飞舞着无数星星,她无措地睁着大眼睛,逐渐沉醉,逐渐迷失…… 他近乎迷恋地吻着她,她的甜蜜,她的美好让他无法自拔。 世界颠倒了,他的爱深似汪洋,他爱她,唯恐她嫌弃他。 怀中的兔子轻轻滑落,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把接住,他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惶惶不安。"我倒真地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样动心?"皇后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交给奶娘,款步走上御花园的六角亭。 耶律寒微微抬了抬眼,靠着栏杆,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这里是我的家啊。"皇后有些薄怒,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也啜了一口。 "家?"他眼中暗暗的感情波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不想家了?" 皇后坐到他身边,浅笑嫣然:"想啊,可是来了这里,想家又有什么用?" "燕燕。"他抬起头,眼神复杂,"要是从此以后再没有家,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因为我是这大辽国的皇后,可是……"她顿了顿,眼睛望得很远,"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泼在他手背上,他像是没有觉察。 皇后定定地凝望他,掏出手帕小心地擦着他的手背,轻轻吹着凉气:"怎么这样不小心,这茶可是很烫的,疼吗?" 她抬起头,望见他俊美的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2 四野无声,皇宫里静悄悄的,宫女垂手站立。 "我真的想看看那个大宋公主了,看你这样魂不守舍的。"她打趣道,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心里一片苦涩。 耶律寒回过神,放下茶杯,语气带着警告:"她没什么好看。" 皇后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恍惚:"你这样在乎她?" 他背着她站起来,声音轻柔地:"我爱她。" 她仰望他挺拔而又认真的背影,双眼一片雾蒙蒙:"第一次见你这样认真,寒,你是动了真心吗?" 他沉默不语,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望向远处的南王府,仿佛透过了重重宫墙,雕梁画栋,看见她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片落叶,逗弄着脚下的兔子,笑靥如花。 "她……也爱你吗?"她恋慕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背上。 耶律寒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指收紧,关节泛白,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她恨我!" 皇后吃了一惊,想开口说什么,他却转身走了,冰天雪地,他有力的步伐踏过积雪,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步。 "她不恨你,傻瓜,任何女人都不会恨你。"她提起华丽的宫裙,滚着皮毛的靴子踏进他的脚步里,一步一个脚印,追随着他。 夜未央。 窗外朦朦胧胧有微光透出,德锦睁开眼睛,侧过脸,看见一张熟悉的睡颜。她枕着他结实的手臂,一个晚上都睡得很沉。 她轻轻把头移开,坐起身,温暖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寒意趁机席卷了她,她蜷缩着身体靠在墙上。 "娘……"她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颤抖着。 睡梦中的耶律寒突然睁开眼睛,柔肠百转。 "怎么了?"他把被子盖到她身上,赤裸的上身在黑暗中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她低着头身子轻轻颤动。 他心中动容,知道她想家几乎成狂,夜夜梦中喃喃呓语的都是她在大宋的家和杨家的人,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用那么残忍的方式狠狠伤害了她,将她推进痛苦的深渊,同时也让他万劫不复。 他看着她,久久地。 天大亮。 侍女们端着热水和衣物鱼贯而入。 耶律寒走下床,站在床边让侍女替他更衣。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缩在床角,眼敛低垂。 感觉到他的目光,德锦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眼睛迷蒙。 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目光那么深地在她身上停驻。 她突然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都没穿上便跑了出去。 外面冰天雪地,她赤着脚,踏着雪花,将侍女的呼唤远远抛在身后。 好冷好冷,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迎着刺骨的风,雪花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破碎声。 冰凉刺骨,只有这样残忍的折磨她才不会迷失在他的温情之中,总有一天他会将她丢弃的!而他是她的仇人,她不能,她不能,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白茫茫的雪地中,她瘦弱孤单的身体慢慢蹲下,埋首在手臂间啜泣。 天好冷,就如她现在的心一样,心灰意冷。 光裸的脚几乎冻结成冰,疼得麻木,早晨的风穿过冰雪无情地摧残她的身体,她像一朵摇摆在狂风中的花朵,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她抱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要是冰冷可以让她什么都不去想,那么她愿意永生永世生活在这切肤彻骨的痛苦中。 一件滚着紫貂毛的披风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把披风披在她身上,俯下身抱起她,走进屋里,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好像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今天化雪了,外面很冷,不要出去。"他用披风将她紧紧裹起来,化雪的时候比下雪要冷很多,她身体柔弱,会承受不住的。 她眼底无波,头靠在床栏上,冷得发抖,脸色苍白如雪。 经过三天漫长的等待,千里冰封的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暖春。 大地回春,北方也不比南方那么温柔,似乎是一夜之间,树上长出了绿叶,蕴藏了一个严冬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新绿的叶子在风中颤巍巍,鸟儿欢快地在枝桠间嬉戏,歌唱。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的荷塘里浮着几片嫩绿的叶子,娇嫩欲滴,水中的鱼儿不时在叶子底下游来游去,水面荡开了一层又一层涟漪。 德锦随着茗烁璃烁两姐妹走在王府的花园中。 高墙,深院。 这里像牢笼一样,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头顶的天空蔚蓝,却只是小小的一方,再怎么无边无际,广袤无垠她都看不到了,也许这一生,她会老死在这里,或许,等不到老,她就死在这里。 初春的微风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玫瑰花又开了,每年都这么早。"茗烁的口气带着些许的不屑。 璃烁拉了一把她的衣服,冲她使了个眼色,上前道:"锦小姐,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德锦冷冷瞟了一眼高大的院墙,从里面隐隐溢出的花香让人心荡神驰,隐约中,她听见了女子的笑声。 她撇了撇嘴,转身便走。"什么杨家将,还不是那么不堪一击,大王一上阵,就算十个杨家将也要死!呵呵呵。" "全军覆没,就连武功最高的杨五郎和杨四郎都死了,杨无敌也不得不一头撞死了!几个女人能成什么大气?" "听说没找到尸体啊,杨四郎可能还活着吧。" "尸体?哼!尸体早被野兽吃了!说不定到现在连骨头都给狗啃了!" "……" 德锦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如雪。 隔着高墙,里面的说话声却清晰无比,那些女子尖细刻薄的话像刺刀一样狠狠刺在她的身上,千疮百孔,原本被她刻意隐藏的伤口又重新流血。 她握紧双拳,跌跌撞撞地跑进玫瑰花香四溢的院落。 3 满目的鲜红,血一样的耀眼,铺天盖地,馥郁的芳香沁人耳鼻。 在一片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丛中她看见一群高谈嬉笑的女人,个个美丽妖娆,风姿绰约,各领风骚。 她们冷冷瞪着她,满眼的不屑和嫉妒。 妍姬被围在中间,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德锦:"大宋公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呵呵,大宋不要她,她只好像狗一样来咱们大辽乞食!"另外的女子轻蔑地嗤笑。 "狐狸精!装什么清高!勾引男人的下流胚子!""收回你们刚才的话!"德锦像是没有听见这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骂你是狐狸精不对吗?装什么清高?"妍姬愤恨地道,她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她苦心安排的舞蹈,却被她彻底破坏。她不甘心!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一个眼神就让她的美丽荡然无存! "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四郎不会死!"她一双大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哈!杨四郎?他就是死了,怎么样?"妍姬充满挑衅地看着她。 "四郎不会死!四郎不会死!收回你的话!我不准你说他死了!"她疯了一般冲过去,茗烁和璃烁死命拉住她。 "哈哈哈……一个疯子!"妍姬像没事人一样靠着柔软的深红色软枕,嘲弄地看着她。 围在一起的女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啊!大王来了!"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其她女人立刻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裙,笑容妩媚地站起来。 德锦回头看去,耶律寒走进来,一抬眼便看着她。 他来了! 她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得要死。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他冷着脸拉过她,"以后不准再来。" 德锦抬头看着他,突然,她迅速地抽出他腰间的一把镶满玛瑙玉石的黄金匕首,划破他的手臂,挣开他,疯狂奔向妍姬。 女人们一片惊呼,四下逃开。 德锦用匕首抵着妍姬雪白的美颈,双手颤抖:"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妍姬浑身颤抖,冰凉的刀尖抵着她的脖颈,她恐惧而又无限娇媚地看着耶律寒:"大王……救救我。" "放我走!放我走!"德锦瞪着他。 耶律寒冷冷地牵了牵嘴角,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声音淡漠:"要杀你就杀,本王不会放了你。" 德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他是你的女人,你不是很爱她吗?你不可以让她死的,你爱她啊,你不可以让她死的……"她语无伦次,脸色苍白。 "我不爱她,你可以杀了她。"他无情地冷笑。 那一瞬间,妍姬娇艳如花的脸庞顿时没了血色,她美丽的大眼睛盈满了泪水,簌簌流下。 "你不是人!你明明爱她!你明明爱她的!"她举起匕首指着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无情的人。 "爱?"耶律寒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充满花香的庭院中飘荡,他一眼也没看妍姬,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只留得下一个人,"她不配!" 电光火石间,妍姬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手中的匕首抢过来,对着她狠狠刺下去:"我要你死!" 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她的胸口刺下来,德锦不避不闪,清澈的眼睛像融化了的雪水,清洌寒冷。 "住手!"耶律寒暴怒的声音传来,妍姬的身体狠狠飞了出去,倒在一大片玫瑰花旁边,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风轻得仿佛最温柔的少女走过,大片大片玫瑰花在她身后绽放成海洋。 妍姬的眼中妒火燃烧。黄金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德锦重新抓起,这次,她抵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指着耶律寒:"不准过来!" 他的脚步凝固。 "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具尸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她知道她卑微得不足以威胁他,连他宠爱的女人他都可以不顾,她只是他的女奴,更是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漆黑的双眼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旋转,他停在那里。 德锦用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洁白的皮肤上划出了长长的一条伤口,她眼神倔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你要一具尸体没有用,你放我走。"她一步步后退着,玫瑰尖利的刺透过厚实的布料刺伤她的脚。 "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对不对?"她身后鲜红的玫瑰花怒放,血一样的鲜红耀眼,她脖颈上的血顺着匕首一滴一滴落在花瓣上,玫瑰开得更加艳丽。 她不知道,在这血海一样的花海中,她期待的不仅仅是他能放她走,她甚至更期待他说一个"不"字。 玫瑰花在春风中怒放,如同燃烧的烈火,鸟儿飞过花丛,冲上天空。 她像是站在火海中,接受烈火焚身。 "放下刀,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他的声音缓慢,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德锦怔怔地望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你……" "慕胤大人回来了!" 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慕胤匆匆地跑进来,有些气喘,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这样的画面,大吃一惊。 "慕胤……"她的声音叹息一样透过芳香的空气传来。 "锦儿。"慕胤站在玫瑰花海的尽头,满脸疼惜。在大宋,他目睹了柔妃的死却无能为力,这个悲惨的女孩,什么时候,上天才肯给她一个公道?让她承受这样多的痛苦,是否太残忍了? "我要回家,我想我娘,我想四郎,我要回家……"在他面前,她不设防地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先把匕首放下,不要伤害自己好吗?要是你娘知道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一定会很伤心的。"他一步步靠近她。 "娘看不见我也会很伤心的,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回去,可是现在……"她悲愤的目光看向耶律寒,充满了怨恨。 远处的他狠狠震动了一下。 "所以,你要好好地爱惜自己,等到回去的时候,她才会高兴啊。"慕胤的心狠狠地疼着,他不知道这样用谎言欺骗她是不是更残忍。然而,他再也不忍心再让她受一点儿的伤害。 "那四郎呢?四郎死了吗?他不要我了是不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芬芳的空气中四溢。 "你这么爱他,他要是死了,怎么对得起你,所以,他一定会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再见他。" 黄金的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她捂着脸,失声地痛哭起来:"我想回家,我想现在就看见他,我好想他……" 慕胤在他面前停下,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4 "杨四郎!"她对着天空哭喊,空旷的天空将她的声音带走,久久不回。 "你是个大骗子!你说过你要一辈子保护我!你骗我!你说过要娶我!你骗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都在骗我!"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天空呼喊,只希望排解心中的抑郁,她快活不下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被这命运狠狠地逼死! 她转身跑进更深的花丛,玫瑰花盛开如火,将她白色的身影融化。 "你要是敢死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今生不会,来世也不会!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春风醉人,吹动她的发丝,火红的玫瑰像沾满了鲜血,妖艳地开着。 她向后倒下去,泪水晶莹,在蔚蓝的天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度。 玫瑰的刺,狠狠刺伤她,她遍体鳞伤,遍体鳞伤。 耶律寒一步一步走向她,火红的玫瑰在他脚下被践踏成泥,他如天神一般的身躯在这一片鲜红的花海中,君临天下。 他把她从花丛中抱起来,踏着满地鲜红的玫瑰,走出这片血般的火海。 德锦抬起眼睛看着他,满脸的泪痕,她哭得伤心欲绝。那一刻,他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她,只要她滚滚的泪水不再流淌,只要她清澈的眼中不再有悲伤。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思念她几乎成狂,而她悲伤的泪眼更是他几欲崩溃的梦魇。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花丛边的软榻上,扒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别哭。"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我要回家。" 他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摊开手掌。 德锦的目光在一瞬间凝固,她看着,泪水滴落在他的掌心。 天仿佛更蓝了,风也柔软了,经过一个严冬的煎熬,树木努力抽出新叶。 她微微颤抖着拿起他掌心的六枚青草茎的指环。回忆像潮水般涌向心头。 …… "锦儿做什么呢?"七郎好奇地跑过来,拿起她放在裙子上的用草茎编织的圆圈,左看又看,又问:"这是什么东西?" "指环啊,把你们全都套住,你们就都会回来的。"她天真地眨了眨眼,一个个把那些青色的草环分给他们。 "傻瓜啊,这个怎么套得住?"七郎依旧不解,迟迟不肯戴在手指上。 "不要还我!"她生气了,一把要夺过来,七郎却又笑嘻嘻地戴在手指上,朝她晃晃。 …… 她的泪水静静地流着,双手捧着六枚指环,她说过要用这个套住他们的,可是最后,她谁也没套住。 "别哭。"他浅吻她流泪的双眼,为她吻去那些苦涩的泪珠儿。 她握紧手掌,慢慢地靠近他的怀里,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 她哭得双肩颤抖,哭得心碎,然而在他怀里,她便很安心。 微风吹落了树上的黄叶,树枝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一个宫女低着头走出来,手里捧着没有动过一口的食物。 "怎么又端出来了?"不悦的声音响起,像挂在风里的铃铛,清脆无比。 "他还是不肯吃。"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不肯吃?给我!" "公主……"宫女欲言又止。 "本公主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她冷笑,端着食物进去。 幽暗的内室,香炉里燃烧着上好的薰香,满室的幽香。 她盯着坐在桌边清瘦的身影,许久,才走进去。 "杨四郎!"她有些嘲讽地说,"你不想活了?" 他把背脊挺得很直,不看她,声音很轻:"在下如今已是阶下囚,不必劳公主费心了。" "哼!"她不在意地笑笑,"本公主怕饿死了你要我给你买棺材!谁爱管你啊!" "那就让在下出去自生自灭岂不是更省事?"他的脸色很苍白,双颊消瘦,声音有些虚弱。 银镜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靠近他一些:"告诉我,你昏迷时一直叫的"锦儿"是谁?你的妻子么?" 他眼中一片痛楚,继而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直咳一直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银镜吓得连忙要跑出去找太医。 "公主!"他拉住她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她俏脸微红,低着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 四郎抬起头,嘴角有细细的血丝,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更是触目惊心。 银镜蹲下来看着他,大眼睛在他眼前扑闪扑闪,四郎的心脏紧缩地痛,她,死了吗? 从此,他们真的阴阳相隔,一个生,一个死,这命运到底怎么了? 银镜公主别过脸,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柿子,"你怎么……这样看我?" "公主,"他目光清远,却仿佛透着巨大的痛苦,"在下请问公主一件事。" 银镜公主被他的眼神深深震撼,美丽带着点儿天真的脸庞扬起来:"什么事?" "宋辽之战,我杨家全军覆没,那么……"他说到这里,又猛烈地咳了一阵,才缓缓道,"有没有发现德锦公主……" "德锦公主?"银镜轻轻皱起眉,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好像最近常常听说,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具体听过了什么。 见她一副茫然的表情,四郎失望地垂下头,脸上痛苦地扭曲着,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尖刀狠狠刺戳。 "锦儿……"他痛苦地呻吟出声,"锦儿,锦儿……" 银镜呆呆地看着他,她长了这么大,从未见过一个男子这样悲痛,仿佛,生命的全部,都已经死去,剩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 春寒依旧料峭。 北方寒气重,虽已是大地回春,满目苍翠,然而却还是很冷,只不过,比起严冬,已是非常温暖了。 春风和煦,带着微微的清凉,拂过柳丝,拂过荷塘,拂过绿树,静悄悄地吹过,不带一丝痕迹,阳光暖洋洋的,天很蓝,云很淡。 她把六个微微泛黄的指环用红绳紧紧缠起来,一圈一圈,那么细心,那么认真。 耶律寒坐在她的对面,幽深的眸子一转不转盯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到底怎么了?她的世界崩溃,他的世界亦在摇摆。他这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残忍! …… "要是没了牵挂,心会死。" 他的心狠狠地刺痛,漆黑的眼睛如同子夜:"心死了,人呢?" "心死了,人当然只是躯壳了,行尸走肉,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 她的眼睛无光,隐隐的,只有点点的泪水闪动。 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凝望她带泪的双眼:"把这一切都忘了,让我补偿你。" 她执拗地抽回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她低下头,继续把一圈一圈的红绳缠在指环上。 5 "告诉我,怎样才肯原谅我?"他紧紧盯着她,明知这一切他都无法补偿,可是,至少她应该让他知道,到底要怎样,她才能不伤心。 她低着头,一声不响,手指忙碌着,乌黑的发丝散下来,遮住了她泪光闪动的大眼睛。 "告诉我,"他抬起她的脸,扒开额前的发丝,看着她,"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就算是死,他亦无悔! "我要他们都回来,你做得到么?"她的声音哽咽,巨大的悲伤随着夺眶的泪水一起涌出来。 他一怔,他以为她会要求他上刀山下火海去死!却没想到,原来她最大的牵挂,不是要如何惩罚他! 德锦冷冷扯扯嘴角,继续低下头,手指缠绕着红绳,一圈一圈缠着,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她的灵魂,全都寄托在里面。 窗外有微风吹过的声音,柳丝轻轻在风中飞扬,荷塘里,长出了几片新叶,静静地,静静地,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他的声音低哑:"你有多恨我?" 她不语,沉寂的眼中只有闪动的泪光,再无其它。 侍女端着食物鱼贯而入,耶律寒缓缓从她身边离开,茗烁和璃烁低着头站在一边,谁也不敢出气。 "伺候小姐吃东西。"他冷冷地留下这一句话,走出门去。 春风温柔地拂起他华贵的衣角,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如一潭深泓,看不见底。 慕胤立在门后,沉默良久,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柔妃呢?" "属下无能。"慕胤低下头,"柔妃被大宋皇帝赐死,臣无能,没来得及救她。"他的心搅成一团,若是当时他行动再快一点儿,或许,柔妃便不会死。 耶律寒把目光投向长着新叶的荷塘中,片片新荷,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风过,轻轻摇曳。 嫩绿的荷叶在清澈的水面上舒展身体,波光粼粼的水中游来了一群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在荷叶下嬉戏,无拘无束,没有一点儿烦恼。 是上天要惩罚他吧,这样的结局? "锦小姐,就吃一点吧,这些东西都是才刚刚做出来的,还热着呢!"茗烁极力地劝说,她可不能看着她不吃不喝坐一整天,她本来就太瘦了,身体又虚弱,若是再不吃东西,恐怕会吃不消的! 她像是没有听见,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把红绳,右手手指上套着六个指环。 "锦小姐……"茗烁还想说什么,然而一触到她满是悲伤的脸庞时,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她该怎么安慰她呢?身不由己,其实,死了更痛快,可是,她连死都不能选择。 璃烁拉了拉她的衣服,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咱们还是别劝了,让她静一静。" "可是……"茗烁看了她一眼,眼眶湿了,"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等她想通了,饿了,自然会吃的。"璃烁也泪眼汪汪,她怎么不知道,只是,怕是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她的心吧,她心里有多苦,没人能想象。 两姐妹正转身时,却看见耶律寒倚在门口,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芒在他身上跳跃,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他目光灼灼,望着依旧缠绕着红绳的德锦。 "你不吃东西,打算饿死自己吗?"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压了几百斤重物。 她漠然地坐着,没有抬头,浓密的睫毛遮住她乌黑的瞳仁。 "你饿死了,杨四郎回来了怎么办?你不该为你娘想一想吗?"他靠着雕花的木门,挺拔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了阴影。 她低着头,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给你机会,只要你活下去,我便帮你找到杨四郎,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定把他带来见你。"他站在逆光中,没有人看得见他脸上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良久。 就在茗烁和璃烁几乎绝望的时候,德锦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中点点泪光,头发有些散乱,额前的珍珠发出幽幽的荧光,清莹流转,却比不上她眼中一点点儿的美丽。 她抬起左手,抓起盘子里的一块烤肉,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她把右手的指环和红绳放在衣兜上,又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口。 两姐妹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耶律寒眼中一片幽黑。 她吃得很专心,一次一大口,嘴巴塞得鼓鼓的。 春风从门外吹进来,吹起她额前的发丝,清莹的珍珠仿佛一霎时璀璨起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盈满眶的泪珠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地滚下她苍白的脸。 我知道你不会死,四郎,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我知道的,你不会死,你不会让我恨你,四郎,只要你不死,我便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的那天为止,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你一定会回来,我等你,我等你,快点回来带我走…… 门口的竹篮里,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悄滚了出来,胖墩墩的身体一蹦一跳来到她脚边,仿佛懂得她的悲伤,轻轻蹭着她的脚背,乞求她的爱抚。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它雪白的身上。 她流着泪,一口接一口吃着东西,那个画面让人心酸极了,茗烁璃烁两姐妹相互依偎着哭起来,一旁侍立的侍女默默垂着泪。 耶律寒站在门口,不曾移动半步,他看着她,手指在背后收紧,胸中窒息的疼让他几欲承受不住而崩溃。 草长莺飞。 高高的墙下,林海柔拉住了慕胤,他抬起眼看着她。 ……风过…… ……无声…… "让我见见她好吗?"她语气哀哀,满脸担忧。 慕胤犹豫着:"大王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况且……凌霄苑是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 "他怕她有危险,可是我不会害她啊,我只是担心她,想看看她。"她眼中凝聚了淡淡的雾气,声音有些哽咽。 慕胤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侍女都下去了,就连茗烁和璃烁也都被支开了。 房间布置奢侈,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柔软的绒毛覆盖了她的脚背,墙壁上有精美的壁毯,上面有各种美丽的图案和花纹,正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的案桌,桌后的木椅上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虎皮,威武的虎头依旧凛然。 内间摆着一张大床,深红的软缎帐帘垂下来,一直垂到地面。 德锦趴在床边,头深深埋在温软的被单里,身体不住地颤动,偶尔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突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被单里抬起脸,挂满了泪痕的脸惨兮兮,一双明眸像沾了露水的水晶葡萄,惹人怜爱。 她慌慌张张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几件破旧的脏衣服从里面抖落,衣服上血迹斑斑,已经变成褐色,她的手指触到领口上几点如傲雪的寒梅一样倔强得依旧鲜红的血渍,身体触电一般抖了起来。 "七郎……"她轻声呢喃,一颗泪珠滑下来,打在衣领上,顿时,红色的血渍盛开如火。 德锦抱着衣服,她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惟一的东西。 她的手慢慢摸索到了袖口,一种硬硬的感觉,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慌忙翻开。 温润的白玉,触手生温,她冰凉的小手里一片温暖。 她的脸慢慢贴近玉佩,温润的感觉让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脑海中回忆着那个月光下如天神一般的男子,眼神迷离。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重要……" 6 "锦儿……" 林海柔站在丝绸的纱帘后,眼瞳紧缩,如针一般看着她手中的白玉。 德锦惊了一跳,手忙脚乱收起玉佩,而林海柔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动作轻柔地拉起她的小手。 她低着头,长发乌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亦遮住了她眼底恶毒的光芒。 果然…… 她是背叛了她的……她当初那么真心地保护她,为了她牺牲了一切,而她,给她的报答却是狠狠地将她推入深渊…… 到底是从小生长在明争暗斗的皇宫,她还以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原来她错了,她从小过的日子,早已教会了她一切,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甚至精明如他,也被她轻易欺骗了…… 嘴角扯出一丝阴冷地笑,林海柔握紧了她的手。 "海姐姐……"德锦想抽回自己的手,她握得她好疼。 心中生出寒意来,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却突然好害怕。 "锦儿,"林海柔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一脸柔弱,"你过得好吗?" 她的话出口,德锦的泪水便如暴雨,狂涌而出,她极力忍着不哭出声音来,可是喉咙里被堵塞,她想大声地喊出来。 "你爱他?"林海柔指着她手里的玉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我……"她的眼睛像大海,蕴藏了深不见底的感情,随着滚滚而出的泪水,仿佛流了出来,再也止不住。 "你爱他,"林海柔咬着嘴唇,"为什么?" "海姐姐……"德锦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他,锦儿不会活下去。" 终于说了真话! 林海柔凄楚地笑着:"爱得好深,爱得好深。" 却不会有她深,没有人会有她爱得深,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爱他,为什么?"难道她就只是想利用她吗?她开始,是对她真诚相待的! "不能说,海姐姐,我不能说。"若是说出口,他会记得吗?他会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他曾安慰过一个胆小的女孩,还掉了一块玉佩,他会记得吗? "若是他知道,应该会很高兴吧,他是多么渴望你的爱。"她喃喃自语,他爱她,爱得好深,深得足以看不见整个世界,眼中只有她。她好恨! "爱?"德锦有些怔仲,他会爱她?她苦笑,清澈的眼睛看向林海柔,看她凄婉的眼神,倾城的面容。 他爱的是她啊! "寒,寒?"皇后轻轻呼唤几声。 他抬起眼,冷冷看着她。 皇后咯咯地笑起来,转过身,看着后面一身便装的大辽皇上:"你看他,最近老是发呆。" 皇上一脸儒雅,清朗地大笑几声:"最近也不常进宫了,朕还以为你病了。" 耶律寒转过脸,有些懒散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间优雅地玩弄着一块小小的白玉,玉质温润。 皇后脸色微微黯淡,转过眼去看别处。 "这可是我们耶律家每个男子都有的东西,将来送给自己的妻子,寒,为什么不给瑶瑶?"皇上见他终于拿出了这块玉,不由得很高兴,这块白玉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每个耶律家的男子送给妻子的信物。 "寒想送给大宋公主?"皇后浅浅地笑,他本该送给奚瑶的,却迟迟地不肯拿出来。 "可惜……"耶律寒将玉佩握在掌心,"它是假的。" 皇上吃了一惊:"假的!?" "这是后来重新命人做的,虽然一模一样,可是毕竟不同了。"真的那块早已不见了,他也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遗失了。 "只要在你手上就是真的,为什么不送呢?"皇后有些哀伤,她记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这块玉曾经是送给她的,只是……她没有好好抓住。 "她不要。"他语气冰冷,声音压得很低,有一丝沙哑。 "朕真应该去看看那位大宋公主了。"皇上若有所思地抚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渣。 耶律寒目光冷冷地投向他,皇上哈哈哈大笑起来:"朕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看把你紧张的。" 皇后不被人觉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会遇到真正的爱,终究还是会为情所困,英明如他,始终也是凡人,都逃不出这一个"情"字! 那位大宋公主,究竟是何等的倾国倾城,抑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轻风吹开了满树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那种惊心动魄的凋零,美丽得让四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粉红色的花雨,在天地之间漫舞,如云漏月。 曾几何时,这样的花雨中,她笑靥如花,豆蔻初开。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花呢!"她兴奋无比,张开手臂,缟袂绡裳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她在飞舞的花间快乐地奔跑,欢声笑语,花飞花舞,她身边仿佛有雾霭流岚,阳光中,沉淀成一种近乎虚幻的美。 风过处,她笑靥如花,催开一路豆蔻。 …… 她随着箫声轻轻旋转,飞舞的衣角如蝶翅,落花纷纷,也只做了她的陪衬吧,他想。她是美得这样自然,这样不染尘埃。 海棠花随风飘落,迢迢迤逦千里不抵她回眸一笑。 …… 她靠在他胸前,轻声细语:"我会一辈子都留在大宋,也留在你身边。" …… 他痛苦地抓紧胸口,口中翻搅着浓重的血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染红了他一身素白的衣衫,青石的地板上,红红一片。 那飞舞的桃花,顿时更加鲜艳! 那时的她,让天地都失色,无忧无虑,美得不染尘埃,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美下去,就算不做她的妻子,他也会给她世上的一切。 她单纯清澈,笑容一直蔓延到了眼底最深处,她一个笑容,便叫世界都颠倒。 锦儿,何时,能与你想见?抑或,要我等一生? 下辈子,我绝不会再放开你,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我都愿意,为你,我愿意等。 "杨四郎!"银镜扔了手中的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慌忙跑到他身边,"你吐血了!" "没事。"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清朗的面孔消瘦无比,他看着漫天的桃花,留给她一个清俊的侧脸。 "怎么会没事,你都吐血了!"她着急地掏出手帕,擦着他的嘴角,"我去找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他身子晃了晃,站稳,背脊僵直地挺着,"在下与公主非亲非故,不劳公主挂心。" "我……"银镜看着他,一脸委屈,"我只是好心嘛,不忍心看你死。" "在下如今生不如死,公主何不成全。"四郎表情痛苦地看向她,眼中的悲痛几乎淹没了她。 "你死了,你的"锦儿"呢?要是她还活着,也不允许你这样吧。" "锦儿。"他目光清远,嘴里念着这个名字时深情款款。 银镜不禁有些嫉妒,这世上的男子都疯了!为什么最近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呢?先是皇帝哥哥,后来是寒哥哥,现在是她在悬崖下捡回的他! "也许她还活着,你有没看见她的尸体,怎么知道她死了?" 一瞬间,他的整张脸都亮起来,也许,她真的没死! 因为坚守着彼此间不倒的承诺,所以等待成了惟一的希望,也许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在某个地方重逢…… 7 转夏。 天气慢慢开始热起来,外面已是一片绿色,树木繁荫,百花争艳,相互媲美。 荷塘里,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得美丽极了,淡淡的粉红色,在风中摇曳生姿,荷叶长得繁盛,几乎将整个荷塘都遮蔽了。 游鱼戏水,碧绿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去。 她一身白色纱裙,衬得她素净的皮肤如凝脂赛雪,清澈的眼睛看着荷塘里盛放的荷花,额上的珍珠熠熠生辉,莹光流转。裙角绣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裙袂飞扬,乌黑的发丝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一直长到腰际。 "锦小姐!"茗烁从荷塘里的小船走上来,笑着把怀里含苞的一把荷花递给她,脸上微微的汗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轻轻接过来,一阵淡雅的荷香顿时盈满了她的鼻间,她忍不住低头闻了闻,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茗烁心花怒放,终于看到她笑了! 她从来不笑,即使是假意地奉承大王她亦不会,她只会呆呆地坐着,不声不响,一整天。 现在她终于笑了,几朵荷花就能让她这么开心,看来都和她一样是个小孩子呢。 璃烁折了几支莲蓬,高兴地走上来:"今天给小姐做莲子羹,都是新鲜的呢。" 茗烁伸手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抬起来遮住她头顶炽烈的阳光,笑道:"小姐好白,吃莲子羹会让肤色很红润呢。" 德锦低着头,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头顶的荷叶遮蔽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风轻轻地吹来,荷塘里盛放到极致的荷花摇摇晃晃,粉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然在绿色的荷叶间穿梭。然后,风大了些,花瓣高高飞起,忽上忽下。 夏日的荷塘,空气中溢满了荷花的清香,美丽的荷花轻舞飞扬。 德锦怀里抱着含苞的荷花,微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额环上的珍珠鲜亮无比。"看,大王回来了,今天好早啊,才是中午呢。"茗烁眼力好,老远就看见花园拱形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 璃烁笑着附和:"因为锦小姐在啊,大王巴不得不出去呢!" 她脸上染上了红霞,抬起眼睛,前方,他朝着她走来,黑色的披风猎猎飞舞,阳光在他周身流动,他的眼睛漆黑幽深,看见她,变得明亮。 耶律寒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慕胤,冷峻的面部变得柔和。 德锦站在荷花盛开的荷塘边,身后大片的荷花争妍斗艳,花瓣飞舞,荷叶摇曳生姿,她像是仙境中最虚幻的仙子,一身白纱,黑发瀑布一样,眼睛如同汪洋大海,清莹流转,让额上生辉的珍珠也黯然失色。 他几乎屏息,她像是天宫中偷渡下凡的仙子,乘云踏月,降临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多么感谢上天,将她给了他。她怀抱大把粉红色的荷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仰起脸,脸上微微泛着醉人的红晕。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遮蔽了她头顶所有的光芒,他伸手,将她连同荷花一起揽进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锢着她,铜墙铁壁般让她几乎窒息。德锦闭上眼,他是她的噩梦,而她要一辈子都做着这样的噩梦无法醒来。 天哪,你一定是睡着了,为何?你看不到我? 良久,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想出去吗?" 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神澄澈,她点点头。 契丹人的街市上一派热闹。 卖小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杂耍的艺人施展浑身解数表演,卖胭脂水粉的商人在路上询问过路的妇女…… 阳光炽烈。 这里一片太平盛世。 人们的衣着和打扮都是纯辽化的,他们口中说的是难懂的契丹语,相互交流间都是一脸平和。 世上所有的民族都是一样的,只是立场不同。 上京最大的酒楼"一品楼"坐落在城中人员最旺盛的地段,每天客似云来,都是有权有势有财的人物,普通人一般都没有银两进这种高级的酒楼。 "一品楼"最尊贵的包厢,桌椅都是最上好的紫檀木,茶具碗盏更是十分昂贵。 包厢里右面的窗口临着闹市,左边的窗口却是"一品楼"的后院,亭台楼阁,错落其间。 包厢外十三个黑衣男子持刀而立,面无表情,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里的菜很出名,他们的厨子曾是大宋御厨,菜色大部分都是大宋的,你会喜欢的。"耶律寒极有耐心地跟她介绍大辽文化,包括饮食和生活习惯,他希望她以后在他身边,可以尽快适应。 德锦静静听着,却没吃下多少东西,她的眼睛瞟向窗外的闹市,眼神很凄迷。 这里,和大宋一样热闹,也是这么多人。 脑海中浮现出汴京城的闹市中,七个少年身披铠甲,骑着白马,一起向她走来,她高兴得像一只燕子,欢呼着迎上去,四郎将她抱上马背,身后七郎嘲笑她,哥哥们朗声大笑…… 物已非,人也非。如今天涯海角,人间地狱,就这样永永远远隔开了。 "参见公主。"门外想起了十三骑齐齐的声音。 "咦?寒哥哥在里面吗?"女子清脆的声音透过雕花的木门传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 "我只进去看看他嘛!好久没见他了,我看看都不行吗?!"银镜公主埋怨着十三骑,硬是要冲进来。 "大王不允许人进去打扰。"十三骑依旧重复着无情冷漠的话,毫不通融。 "哼!气死我了,我要进去嘛!"见十三骑不通情达理,银镜公主只好大声撒娇,期望里面的人能听见,反正酒楼被包下来了,她才不怕丢脸! 德锦依旧出神地望着窗外,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 耶律寒握了握酒杯,站起身,走出去。 "银镜!"他不悦地大喝一声。 "你总算出来了!哼!你的手下都好无礼,我回去要告诉皇帝哥哥!"她刁蛮地叉起腰,杏眼圆瞪。 "那你就给我滚回去!"他的怒火被挑起,从小谁都拿这个刁蛮的丫头没办法,宫里人人都怕她,皇上皇后又对她疼爱有加,什么事都顺着她,以至于她无法无天,更加刁蛮无礼。 "我不!我要看看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听说你带了个大宋女人回来,我要看看!"她说着便要冲进去,十三骑抬起没握刀的手臂将她格住,面无表情等待耶律寒的命令。 "把公主送回去,不准她再出宫来!" "你敢!你凭什么?!我是公主!我是银镜公主!"她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你一定是被那个大宋女人迷昏了!你敢这么对我!" 耶律寒的身体鬼魅一样靠近她,深邃的眼中暗潮汹涌,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给我住嘴!" "你……"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虽然冷漠无情,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发过火!原来,外面人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最可怕的魔鬼! "送回去!"他低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