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不像小说里的那些青梅竹马,北木从来不为我做功课,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习,从来不会牵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话。 我们只是每天一起回家。因为老妈让北木看着我,不准我惹事。 北木常常会看着走廊墙壁上贴着的考试成绩排名,对我感到匪夷所思。他说:“南,我认为数学要考11分,恐怕还是需要一点本事的。你随便写几个公式,恐怕也不止这个分数吧?” 我对此不置可否。可眼看自己的成绩就是这么糟糕,我有什么办法? 仰起脸,排名表上的首位,最高处的地方,用加粗的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北木”的名字。 这是学校每月都会进行的排名考试,按照成绩来分班,北木自然是在最好的一班,而我则理所当然地分到最差的八班。于是每天放学,北木都无可避免地必须从走廊的那一头,穿越各班老师的点头微笑和无数女生的恋慕眼神,到这一头我的教室门口来等我。 我的班主任见了他总是很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赞赏道:“北木啊,又在竞赛里拿奖了吧,有空也要督促一下你妹妹嘛,她太散漫了。” 在学校,人人都以为我们是兄妹。 北木已经是众所瞩目的焦点。频频在各种竞赛里拿奖,担任一家知名报社的小记者,常常上台作为学生代表演讲发言或者交流学习方法。他依旧不爱说话,沉默并且高傲,却还是有大批追随者,身前身后议论纷纷,在情人节或者圣诞节的时候送他礼物,甚至有女生尾随我们一同回家。 那条原本乏味的回家之路,也因为这些小小插曲而变得有趣起来。 常常会走到一半,北木突然压低声音说:“左转。”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侧身闪进左边的小巷子里。我不明所以地跟上去,紧挨着他躲在一处隐蔽的围墙后,问他:“怎么回事?” 北木食指抵唇,当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好几个别班的女生,站在岔路口东张西望。 “他们人呢?” “不知道啊,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我们要往哪边走?” “哪条路都不认识啊……” “还是回去吧,天快黑了。这地方晚上很恐怖啊!” “好吧……” 说实话,我真是觉得这一切匪夷所思,站在我身边的北木,这个穿白色衬衣系黑色领带总是穿一双adidas贝壳头复古鞋的男生,怎么看都没有三头六臂,居然能令这么多女孩子为之着迷。真是好笑。 他单肩背着书包走出去,回过头来唤我:“走吧。” “她们为什么跟踪你?”我明知故问。 “不知道。”他面色淡漠地回答,手插在口袋里,神态自若。 我跟上去,嘿嘿地笑,“北,看来你很受欢迎呢。” “无所谓。”他的眸色漆黑如墨,嘴角是一弯残酷疏离的弧度。如果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定会认为这个男生是在摆酷,毕竟没有多少人能把自己的优点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让人着迷。 但要命的是,北木就是这样毫不造作地,将“冷漠”两个字,演绎得出神入化。 还不仅仅是如此。即使是我所在的糟糕班级,都有许多女生公开声明喜欢北木。 她们染着红色和黄色的头发,一边涂甲油一边谈论着北木,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衬衣或者T恤,爱吃KFC还是M记,戴的那块表是哪个牌子的,以及喜欢哪一类型的女生。 她们往往自视甚高,把北木当做那些与她们亲热拥抱的小混混,她们伸展手指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彩绘说:“要是我出手,北木当然是我的。” 然后看向我,“南烟,你说你哥哥会不会爱上我?” 在分班之后,北木应我妈的要求每天放学给我补课。 他给我做考卷,自己在旁边看高中课本。他就是这个样子,上学前就看完了小学课本,小学时又念完了初中的,到了初中就开始读高中的。却又不肯接受跳级的建议,甚至在小学升初中的时候,令人诧异地拒绝了一所重点大学附属中学的邀请,理由仅仅是:离家太远。 我常常会选在这个时候睡觉。北木不管我,他只是因为答应了我妈给我补课所以推脱不得。 他看累了,我睡醒了,我们就聊一会儿天。其实我们的话题少之又少,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但奇怪的是,他说的话我明明听不懂,却又觉得莫名地亲近熟悉。 当然,北木不会傻到对牛弹琴,和我谈论学习。他会说起他最近看的书,会说一说他眼下的生活,在这个时候,我又会看到他眼睛里那种茫然的神情,甚至是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让我诧异。 他是别人眼里的天才,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叫做“快乐”的字眼,找不到欢笑或者哭泣的理由。 他说:“南,我的世界是一座塔。仅仅只有一座塔而已。” 他说:“我们必须要丢掉许多东西,才能飞得更高。” 他说:“幻觉有的时候,很容易淹没我们的感知。而我们假想中的快乐,根本从来不曾存在。” 我在恍惚中睡过去。梦境连绵不断。我从小就喜欢有人在旁边絮絮叨叨哄我入睡,即使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会觉得格外安心。就像小时候,妈妈在床边讲故事。 当我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常常会听到北木的轻声细语,遥远又邻近,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我迷迷糊糊地想去听清,却发现完全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现在想起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明白。 那是十几岁的年纪所不能懂得和解释的。 “是否,可以选择一种姿态,直抵心的尽头,问问它,到底想要什么……” 北木来医务室看我的时候,我的手上绑着绷带,头上贴着纱布,脖子上还有紫色药水。北木笑出声来,“南,你那一身打架的本事呢,同女生大打出手,怎会不反击?” 我“哼”了一声,不作答。 是我不甘心,我不要一世都被唤作你的妹妹。我心里想,你是北木,我是南烟,我才不要同你一方。 北木没有再问,为我去教室拿了书包,扶着我离开学校。 这天回家路上他背了我,我只得乖乖告诉他事情经过—— 是我抬起脸说:“北木才不是我哥哥。” 那一群女生惊讶极了,连忙围上来问:“那你们干吗老是一起回家?” 我骄傲地扬起头大笑,“因为他喜欢我。” 北木听到这里,嘴里“哼”一声道:“少臭美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一点都不像女生的男人婆。”转而又问,“就因为这个和她们打架?你们女生还真有趣。” 可还未等我开口争辩,便抬头看见前面树下站着一名白衣少女,像一朵盛开的栀子花那样,安静而美好。北木把我从肩膀上放下,说:“南,你先回家,我还有点事。”然后就径直向她走过去。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而他喊着她的名字,转身离开了我。 ——“小锦。” 纪小锦,这个穿白色衣裳的温婉秀丽的女孩子,和北木同在年级里最好的一班,被称为“金童玉女”。她微笑地看着向她跑去的北木,笑容柔软温暖,左边嘴角有一枚浅淡酒窝,宛如背后有洁白翅膀的天使。 我在那一刻突然是这么的悲伤。寒冷一点一点包裹了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看着北木与我背道而驰的瞬间,我难过得直想哭。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已奔向彼方。 女孩同北木在那棵合欢树下讲话。女孩温柔,男孩俊朗。我第一次明白北木如此受女生欢迎的原因,在那些凌乱而冗长的岁月里,他居然已经长得这么英俊,有着锐利而冷漠的眉目,以及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洁白衣领。 我竟觉得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如此般配。 那个人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北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