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润田所写之回忆录,先后分载于《天文台报》及《春秋杂志》,洛阳纸贵,传诵一时。今者陈孝威社长,以其有关近代史乘,将印成专册传世,先生自制序文,由美寄来,并承征序及余。回忆十三年前,与先生同客东瀛,时往请益,偶或煮茗清谈,盘桓竟日。适见日本老外交家重光葵氏为盟总所整肃,在狱中写回忆录,名曰《昭和动乱录》,公之于世。书中详述军阀如何专横,外交如何掣肘,大得日本人士之同情。期满出狱,群集狱门,争相迎慰者近万人。因劝先生何不效法,亦将五四风潮经过写告国人,以期真相明白。先生慨然叹曰,往事云烟,置之久矣,自问无愧于心,毁誉何有于我哉。余曰不然,毁誉固可不计,是非不可不明,永远缄默,真相愈晦,公来口述,由我笔记何如,先生亦莞尔。旋余因事返港,逾二年,先生亦由爱女快婿,迎养赴美,身心安适,往返函候之余,余因重申前请,至是幸得复允,而其《一生之回忆》竟告厥成,诚盛事也。 窃按先生早岁,孝事重堂,乡里称誉,迨游学返国,有声于朝。五四风潮,热血青年,愤外交之软弱,遂集矢于先生,其实一唱百和,是非莫辨。抗战前,《大公报》记者王芸生所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考据精详,中载先生折冲樽俎,不卑不亢各事实,足使当日诬谤,不辩自明。尤有进者,当年反对日本《二十一条》最烈者,为合肥段芝泉陆长,若果先生与段处于相反地位,则后来合肥秉政,何以对于先生,倚重备至。合肥晚年在沪病危,且曾贻书当局,言先生及吴光新二人生计不宽,请为优待,于此更可见先生所受之种种诬蔑,不攻自破矣。 我国文人积习,向喜穿凿附会,立异矜奇,甚至以讹传讹,不惜绘声绘影,以逞一时之快。历史所载,举不胜举。甲午战败,李文忠公鸿章奉派赴日,签订城下之盟,曾为日人枪伤,生命几乎不保。讵时人对李,竟有微辞,而有“李二先生是汉奸”之诗句。无事生非,自古已然,积非成是,于今为烈。 今读先生斯记,对于以往一切,照实纾写,语意含浑,不加怨尤,对于政敌姓名,且不写露,涵养功深,克享大年,前辈风仪,于兹可见。校阅既竟,欢喜赞叹,谨缀数言,以志敬佩。 一九六四年岁次甲辰李北涛序于香港寓庐 曹丈觉盦,顷自美邮书,以近应孝威将军之请,撰《一生之回忆》刊于香港《天文台报》,凡十余万言,将印专册以贻戚好,命为序言,敢不从命。公此文之初布也,四方人士仰望风采者,皆争相传阅。而戚好朋旧,尤欢喜雀跃,以为得于数万里外,如明镫侍坐,听讲八十年掌故也,公自清季游日归国入外务部,由丞参荐膺卿贰。洎民国历主财政、交通、外交诸部,未五十而翛然退隐,闲居林泉者四十余载。迩岁自日徙美,居密歇根,年愈高而神愈王,手写所忆,于事亲、持躬、齐家、迪后诸端,言之尤详。盖公天性仁孝,此日回思,犹余风木之痛也。三十四年冬,猷始谒公于津门。其后四年,公自台往香港,重逢于吴兴钱先生(新之)座上。今别公又十二载矣,日读此编,如亲笑语。盖庆公神明强固,寿将无量,而悲吴兴之不及见此编也。公今年八十有八,东瀛之俗曰米寿。今书成适值其会,可谓盛事矣。夫回忆录之体制,虽昉于欧美,然吾国固有自撰年谱及行年录等之例。惟类皆编年,多记述服官经历,或著作类目,要择其可以自炫于世者书之,与公述事之志不同。世之读此编者,当三致意于公之宽容能忍,与夫恬淡自逸之致为不可及焉。 一九六三年七月愚侄李猷谨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