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中华民国初年历史,其领袖人物,首推孙中山、袁项城前后两总统。当时兵权,握于北洋诸镇。合肥段公祺瑞字芝泉,久任项城总统任内陆军总长将五年。项城逝世,合肥起为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者凡三次,间又兼督办参战事务,军事权力,与日俱大。合肥有三造共和之功。世所共知,一次对德宣战,创我国对外宣战之纪录。惟其二次武力统一,均归失败,卒引起直皖战争,因而结束其军权。最后致力于孙段张三角同盟,以谋和平统一,再起而任执政,非复曩日全盛时代,但其十四年来事绩,与民初历史相始终,固为唯一中心人物也。近世竞尚传记,合肥门生故吏满天下,迄未见有传述段合肥之专著,以为国史取材而补其缺漏,辄兴浩叹!余生也晚,初未追随于左右,后未寄托为心腹,虽习闻其事绩,或出于目见,或得之传闻,总不若参预其帷幄,辅佐其机要者之能知其所以然也,而山鸣谷应,风起云从之贤豪俊杰,计不下十百千人。今日硕果仅存者,唯曾云霈(毓隽)、曹润田(汝霖)二先生而已。二公者,皆具有史才,号称史笔,尤备史德,固独擅一时之作史者,然均年登大耄(九十),云霈先生,今年九十有三,身居大陆,未必有著述自由;润田先生远居美国,资料难集,未能作完整之史述,盖亦无可如何耳。 当大陆解放前,润田先生已洁身来香港少驻,旋赴日本东京。以其素喜读余论文,读罢辄低徊而不能自已,知钱新之先生在港,常阅《天文台报》,按期不脱,乃函致新之先生,于其阅毕后,再按期以空邮寄东京。先生并向日本朝野,我国旅日名流,对余文多方延誉,津津乐道。前香港《英文虎报》总编辑吴嘉棠君尝闻其事,举以告余,余由是引以为知己之感。一九六○年余因李北涛先生而请先生为《天文台报》写回忆录,一篇既出,洛阳纸贵。先生于民初,久居外交、财政、交通等部总长,其所记录,即零缣断绢,无一而非第一手资料,重以先生以法律家,而为历史家,逻辑周衍,犹其余事,而合肥生平,亦可见其一鳞半爪矣。 先生之写回忆录也,应余之请也,余之请先生写回忆录也,欲世人之多知民初史事也。《天文台报》载此回忆录,始于一九六○年九月六日,至一九六三年五月十六日完竣。正拟徇读者需求,计划刊印专书出版,而先生对已刊出之稿,续有补充,较原稿不啻倍蓰。《春秋杂志》复取而刊载之,前后历五年而始杀青,兹且付诸剞劂矣。今年十一月为先生九秩大庆,康强矍铄,有文潞公精神,目睹是录,缅怀前尘,必欢然而浮一大白也。 先生屡嘱序于余,余之言,焉足为先生重。然稗官野乘,史必从实,其可为先生征信者,惟合肥!谨录合肥赠先生五言长古一篇,诗为心声,发语由衷,先生志节,可以大明于天下,昭然于后世矣。其诗曰: 不佞持正义,十稔朝政里。立意张四维,一往直如矢。侧目忌惮者,无辞可比拟。谓左右不善,信口相诟訾。唱和声嘈杂,一世胥风靡。卖国曹陆章,何尝究所以?章我素远隔,何故谤未弭。三君曾同学,宫商联角徵。休怪殃池鱼,亦因城门毁。欧战我积弱,比邻恰染指。陆持节扶桑,樽俎费唇齿。撤回第五条,智力亦足使。曹迭掌度支,谰言腾薏苡。贷债乃通例,胡不谅人只。款皆十足交,丝毫未肥己。列邦所希有,诬蔑乃复尔。忠恕固难喻,甘以非为是。数虽一亿零,案可考终始。参战所收回,奚啻十倍蓰。 知先生莫如合肥;信先生亦莫如合肥!知合肥,信合肥,莫如天下后世!合肥之言,必不吾欺,更必不欺后世。故是诗也,可作为先生回忆录之序文读,亦可为先生九十大庆之寿序读。是回忆录也,作段合肥传记之一部分可,作民初外交财政之缩影亦无不可。是为序。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五日陈孝威于香港